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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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庇护

宫中一处昏暗密室中,三皇子飞集面前铺着一张质地细腻的皮革,他正握着象征尊贵身份的那把御刀在上面轻划。

威帝各赐给每个皇子一把刀,每把都是天下独一,集众多当世能工巧匠之力所打造,因此御刀同时是皇子们的象征。

飞集的短刀样式邪厉,却十分合他胃口,是他寸步不离的爱物。刀背有齿,刀身血槽反烁着周围物像和投射着一双凝望的眼睛,微弱的光时而在他指尖闪烁,时而零碎地投在他英俊的侧脸上,光怪陆离。

他穿着暗红蟒袍,在斑驳晦光之中像是来自阴间的鲜红恶魔,却又偏偏俊美如琢。邪戾与安恬奇异地同时掺在他眉梢眼角,总是惹得观者心惊胆战,却又无法自拔地被吸引。

七皇子弘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在一旁安静正坐。

最后一横划完,飞集放下刀,抖开整张皮革,打量着上面繁复的图案,十分满意。

弘净阿谀:“三哥的刀功越发厉害了。”

飞集笑:“拿着死物练手罢了,不过一点闲情尔尔,画完了依旧是无趣。”说完拿起刀,刀锋所向,凝聚了大半时辰心力的“作品”四分五裂。

“这张人皮的质感比上次好了些,不错。”他屈指弹小刀,清越刀鸣回荡在密室之中。他瞟了弘净一眼,漫不经心地问:“听说你换了侍读?”

“是,先前那个赵兴怀右手废了,写不了字,当然不能再成为侍读了。”弘净谈起人,语气有些不屑,“他也就凭那一手好字得名,手既然废了,人也差不多成了废物,还能有什么用。”

飞集似笑非笑:“你玩残的?”

弘净眼见他笑,眸子如同被火烧一般,忙低了头回答:“我没有,应该是他自己弄的。”他觑着飞集神色,又小心翼翼地荐人:“三哥要是觉得缺点兴致,我觉着我新来的侍读也不错。”

“我用得着你送人?”飞集嗤笑一声,“不必了,我没兴趣,你留着自己看着办吧。”

话语正落,密室外传入声音:“三殿下,有人来了。”

飞集笑:“我自有人送上门来。”

门一开,光线如缎铺进密室,踏进一个秀雅人影。

门阖,弘净看清了来者,也漾开笑:“好久不在这儿见到六哥了,真叫我好想。”

从前他骗了人不止一次来此,此人栽了多次后自然越加防备,滴水不漏到无懈可击,弘净得不着手,也就断了心思。

没想到,今日他倒自己入瓮了。

泽年懒得理会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些零碎东西,上前放在飞集面前:“我希望这些物件,今后永远不会出现在小世子的衣食住行里。请三哥高抬贵手,别再惦记着他。”

“也不是不可以。”飞集揩着唇,笑意邪气,“可是,谁来代替世子给我玩儿呢?”

“这不还有我么?”他轻笑,左手拇指抚过缠着纱布的食指,“好歹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三哥不至于玩死我吧?”

飞集哈哈笑道:“我向来喜欢生不如死,半死不活没趣味儿。”

“是也。小世子虽年纪尚幼,却是又犟又闷,刚直不屈得不肯弯半点腰,哪里能让三哥大展身手以尽兴?”他叹了一气,“还是让我来吧。”

飞集拿了刀,以刀背轻拍在他脸上:“你这张皮想来不错,定然能画得十分顺手。”

泽年看他表情,知道是口头恐吓,脸上便没什么表示。倒是弘净在一旁听了,禁不住一腔诡异的兴奋,还摸向了自己的御刀。飞集听见动静,不用看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头也不回,似笑非笑地命令:“小七啊,别忘记三哥上回说了什么。”

弘净瞬间僵硬,恹恹地塞回了刀。三哥说过,不准再让他碰六哥。

“你六哥虽然是贱婢冷宫出身,好歹也流了一半皇甫家的血,姑且是个高级玩物。高级玩物你懂么?你资格不够,手又脏得很,只配玩些低级的小狗小猫。”

“三哥说的是。”

泽年:“…”

啊这对周瑜黄盖也算是极品了。

飞集又从怀里掏出另一把短刀,拎在他面前晃:“六弟,这么久,我看你似是不紧张你的刀,看来是不想要了?三哥倒是喜欢得紧,就先不还你了。”

泽年在心中骂了几声强盗,眼睛微暗,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要不回来就要不回吧,省得看着也是心累。

他站在阴暗中想着,还有四年这恶棍便弱冠,到时以淑妃母家杜氏的大族势力,他必然要出宫立府。眼下他既不想给五哥添麻烦,又没法时时刻刻周到地守住人,所以忍忍吧,四年稍纵即逝,很快的。

他的小东西会很快长大,自己庇护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老三飞集和老七弘净,小五平冶和小六泽年,都是靠山和依附的关系,只不过关系大相径庭…( ̄▽ ̄)

第12章 坠马

大庆威帝二十四年。

身量长开了一大截的萧然正欲拔蜡上榻,宫门突然被人一阵急敲。宫女小艾正想去开,他自己站了起来,挥手让她下去,快步走去开了。

门甫一开,披头散发的人便伸了手,一把将萧然抱住。

初来乍到的小艾:“…”

萧然十分淡定地抬手拍拍那人的后背:“没死,别担心。”说罢半拖半拽地将神志不清的人拉到床榻上,掰开对方的手将其按下去,拉过被子便把人裹了起来。

此人迷糊地将被子盖到口鼻处,仅露着一双迷蒙蒙的眼睛,犹在盯着榻边的少年。

萧然拍拍他的脑袋瓜:“真没死,快睡吧。”

梦魇又梦游的痴儿这才闭上了眼,呼吸渐渐均匀。

小艾:“公子,这位是??”长得不错啊。

“隔壁的皇甫泽年,六皇子。”萧然一边给人整被子,一边没好气地答。

“哦。”小艾刚从晋国远道而来,晋王几次请旨,恳求派晋国奴仆去伺候独子,一月前威帝准了。她还摸不准自家主子的脾性,丈二摸不着头脑,想问又不太敢问。

“他这是发病了。”萧然黑着脸去搬新的床被,小艾忙去抢活,支着耳朵听。

“也不知道皇甫六是怎么得的这个病,他有时半夜便过来拍门,抓着我或是吵嚷或是不语,模样状似疯癫。我见他也去过太医馆,也服过药。”萧然在地上轻车熟路地铺好地铺,语气不善,“可他还是这个样子,一发作就冲过来,搞得好像我是他的药似的。”

当了四年邻居,萧然果然还是不太对付得了这位六皇子。

有时浅夜时两人还和和睦睦地讨论些文史典籍,结果到了半夜,萧然就被拍门声活活惊醒。

为这缘故,一入夜他就遣走宫人,宁愿自己料理。

其实除了这疯魔症,此人待他一直挺好的,只是过于黏黏糊糊,又总是不知道打算着什么鬼主意,萧然本是想与之敬而往来,可这四年下来,一点好脾气都被他磨成渣了,他也懒得再与之好意周旋,便越来越不客气了。皇甫六又老是找他乐子,一烦,一气,萧然便连名带姓地吼他走开。起初还惴惴于对方是否生气,可此人倒好,热乎脸就是要来贴冷脊梁,惯得萧然越发肆无忌惮。

至于他这邪乎病,萧然没法,总不能将大庆的六皇子拒在门外受凄风冷霜,只好无奈让床,自己睡地。

“哦,公子与这六殿下交情真好。”小艾听完如是评价。

萧然手一顿,抬眼看了榻上睡得正香的人,极嫌弃地皱起了眉:“哼。”

小艾见他分明心软,却有意要板着冷脸,觉得十分好笑,认为有点摸清了主子的性子。

待新日初起,脑子依然不大清醒的六皇子揉着眼睛爬起来,看也不看地翻身一脚踩下。

这一踩好像不对劲,迷糊的六皇子听见一声吸气。

双方都有起床气,晋世子率先火大了。

他扣住踩在他肚子上的脚腕,狠狠将坐在榻上的人拽了下来,一个翻身欺上,一手按住对方手臂,一手掐住对方脖子。六皇子情急之下伸长了没被制住的左手,直接去戳对方的鼻孔…

晋世子完美躲避开,弯下腰直接以头撞头。

咚的一声——

“萧然!”“皇甫六!”

终于从迷糊状态中脱离出来的两个少年怒瞪对方,异口同声:“造反哪你!”

然后开始衣衫不整地掐架。

最终胜者为年长的一方——萧然头朝地趴着,泽年两手抓着他双腕,一膝压在他后背上,洋洋得意。

萧然艰难地侧过脑袋,横眉道:“待我长到十六岁,趴在此地的就是你!”

“哈!”泽年翻了个眼,俯下身道:“痴人说梦。”

此时寝室外响起敲门声:“公子,你醒了呀?”

小艾端着洗漱物品等了会,听见里头喊了一声“进来”,便推门而入,看了一眼立马吊起眉毛。

公子正在榻上盘着腿伸懒腰,而那位唇红齿白的六皇子正在地铺上拉筋。

可小艾明明记得,昨夜是公子在下睡的地铺呐?

泽年打了个哈欠,正想找件外衣披上,突然尴尬起来。

啊,看来他老毛病犯了,又摸到这主子房间来了。

“啊哈哈哈…昨夜…抱歉抱歉,我这就走。”

小艾一脸震惊,难道?!

泽年拢了一把乱糟糟的长发,站起身来便往外走。

“等等。”

泽年闻声转身,就被一件晋国黑色世子衣兜了满头满脸。

他取下衣物,抬眼见盘腿坐在榻上的少年皱着眉环着手,一脸不乐意地朝他扬起下巴:“披件衣服再出去,穿着单衣成什么样子。”

泽年冲他飞了个眼,披了衣施施然迈出去了。

“公子与六皇子果然交情很深。”小艾睁大了眼睛。

萧然一边穿外衣一边瞪她,又转向门外的方向,依旧是“哼”了一声。

泽年回了住处,三下五除二穿戴整齐后,抚着萧然的衣服,眼神慢慢放空。

晋国的世子服,正反两面皆绣朱雀,一只扬翅,一只引颈。

不同的是,手中这件墨衣红线,张扬争华,而梦魇中人白衣银线,敛润清雅。那人也与萧然完全不同,气质温雅和煦,如寒冬刚过初春且来的第一枝衔了暖光的梨花。

皎白如月,一举一止行走间,无端有风华万千。倒在他眼前,银色朱雀漫红,笑意远却指尖冰凉时,依然是风华绝代的形容。

泽年放下世子衣,皱眉捏了捏山根。

萧然今日去皇家的演武场。他的学程与皇子们相同,骑射击御样样必学。

事实上,这些学程无论文武,他基本都在幼年时学完。尤其武程,他母亲赫连栖风生下他兄长不久后,曾因氏族变故而返边关,领赫连氏之军守疆近十年,卸甲回晋后生下了他,并从他蹒跚学步伊始,他母亲就十分注重武教。在他看来,大庆皇室给皇子安排的武课倒像是在闹着玩。

但萧然秉承着藏心敛性的原则,凡能者绝不外露。

他穿好骑服,摸了摸小艾给他束好的发,整整衣袖出了门。抬眼望去,皇甫六仍候在柳树下。

四年已过,柳亭亭丝繁,树下的人也拔高了身量,显得身愈薄腰愈细。先时发尾只到后颈的辫子也长到了脊梁骨中端,随着风微微扫着后背。

萧然悄声上前,反手拍起他的发辫:“走了。”

泽年回头剜了他一眼,眼里却满满当当的笑意:“没大没小,不知道尊老么?”

“也不见得阁下爱过幼。”

他轻笑:“子非鱼,安知鱼不爱。”

“什么?”萧然没听清

泽年拉了他快步:“我说时间不早,快些出发。”

到了演武场,两人各领了一筒钝头的箭,各自对着五十步开外的靶子练习。

泽年射了七支,基本都在七八环附近,不算好也不算差,但一旁的萧然便有趣了。

他射了十五支,一支中了靶心,其余皆在五环开外,算是众人当中的差生之一。教射术的武师在一边指导,他认真地点了点头,瞄准位置拉弓。

泽年悄悄看去,见他侧颜专注,颊边绷出一个略显锋利的弧度,当年稚气已然脱去五六成,五官开始朝着刀凿风裁的英气模样转变。

他心里满是安慰,觉着这小东西…

“哈哈,萧然,你这回怎么连个木靶都没中?”

长大了…

萧然这回射出的箭与木桩直接擦肩而过,武场中看见的人都笑起来,笑得最欢畅的莫过于八皇子易持,因他是这门课程万年不变的倒数第一者。

“看来你有望成为我的宝座的继承人啊。”易持与他同岁,两人早早混成好友,此时正在一旁幸灾乐祸。

“献丑了。”萧然神情有些腼腆,周围几个贵族子弟凑过来与他说笑,不一时便聊得热火朝天。

泽年无奈地摇摇头,故意歪歪扭扭射完箭,跑去牵马了。

他遛到马厩,见前方站着个绣龙玄裳人,身旁有带刀侍卫守着,一时讶异又欣喜。

“五哥,你今日竟有来?”

“六哥!”少年转过身来,怀里还抱了一个着红艳公主服的粉团子。

“明心也来了?”泽年眼睛亮起,“给六哥抱抱?”

平冶放下九岁的女孩儿,她圆滚滚地冲泽年跑去,伸手向他索抱,泽年便两手将她抱到齐额处,凑过脸去用鼻尖蹭她鼻子:“明心儿,是你拉太子哥哥来的?”

“对呀,五哥答应我骑大马哒。”小公主咯咯笑,伸出两只胖手环了泽年脖子,然后去扯他的头发。

泽年哎呦叫着,抱着她原地转起圈来,逗得她笑个不停。

平冶过来救围,神情无奈:“这丫头都被宠坏了,早该和悦仪学学公主礼仪了,半点嫡公主的样子都没有,要是等长大了还这样,那成何体统?”

泽年抱着她吧唧亲了一口:“就让大家都宠着她,让她这么个天真烂漫的样子有何不好呢?明心儿,你想学那公主礼么?”

小小的女孩抱紧他,圆溜溜的眼睛瞪向自家亲兄,鼓着腮帮子道:“我才不学呢,五哥你这个大坏蛋!”

平冶屈指轻敲她脑壳:“你就仗着父皇宠你。要再不回去,母后生气了该如何是好?”

明心指向马厩:“骑完大马我再走,哥哥你答应的,不许哄我!”

平冶应了声好,明心便从泽年怀中跳下来,却叫泽年拦住了:“这不妥吧?”

“无妨。”平冶摸摸明心的脑袋,抬眼笑道:“有侍卫在一旁呢,且不还有你么?我带明心骑着马儿走一圈便送她回去。”

“六哥,你也一起来嘛?”明心嘴巴嘟起,粉嫩圆脸可爱得一塌糊涂。

泽年顿时心软,弯腰捏着她的脸毫无顾虑地应好。

萧然和几个贵族子弟攀笑间,侧首一瞟没见着人,竟不知那皇甫六何时离开了。再转过眼来言语,面上仍然滴水不漏,眼睛却在武场中悄悄巡视,不多一时,便发现了那柳衣长发的人骑着马,

正与太子挨着同行。那人的马始终比太子的靠后一些,保持着一个谦恭忠诚的距离。

萧然最见不惯皇甫六这般的奴颜模样,挪回视线,心中不悦。

周围几个少年射完箭便说着去牵马来,他顺势同去,一面走一面笑着摇头:“我骑射皆是不行的,待会几位可别笑话我。”

八皇子易持耻笑他:“你好歹是晋国世子,这难道不该是你拿手之技嘛?你在家中没有修习骑射么?”

萧然忍笑:“仗着爹娘宠爱,拖懒未学,就先来到此处了。三千里路程,颠得我魂儿都散了。”

易持却羡慕起他爹娘来:“好福气,我也想不学骑射,整日玩乐去。可所有兄长到了年纪都学了,我也没法自个轻快。我还以为萧然你和你哥哥一样精通文武,样样拔尖的呢。”

萧然眸色一怔:“我兄长自然要比我强上许多,只憾…”

他垂下眼,众人眼中,他面上满是伤悲。易持忙打口:“真对不住,都是我鲁莽,才勾起你伤心事来。”

萧然神情透着些苦涩,几个少年见了更觉他可怜,连连安慰。

他垂眸,心中冷静而警惕。他心知肚明兄长缘何而死,更清楚那巨大的代价与牺牲加诸在他肩上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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