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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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策瞳孔因慌乱而异常明亮,犹在强辞:“陛下即便疑心,也该彻查…”

“铁证如山。”飞集打断他,“至于怎么个铁证法,已是内宫之事了。皇家如此惊天丑闻,自然秘而不宣。”

陶策欲起身:“我得回去一趟,恕不奉陪。”

还未起身,他的手先被飞集按在茶桌上。陶策挣手却挣不开,清白着脸急道:“请王爷松手!下官有急事回去!”

“我还没说完。”飞集握住他手腕冷声,“今日一早,太子包庇高明心,拒不交人,东宫再次封禁。如果你想去找太子,我奉劝你,陶策,此时别撞刀口之上。”

陶策手上的力气顿减,却仍在负隅顽抗:“下官没有想去东宫,请王爷放手!”

飞集冷笑:“还有一事,想来你还未得知——正巧也是昨日,晋王暴毙的消息由晋使带入朝中,时任我为辅国重臣,晋使恳求迎接世子萧然回晋,我将此事上报,陛下已允。”

“最迟明日,萧世子的刑部侍郎之职将撤,他将返回晋国承袭王位,无召,永不得入境!”

陶策的唇一点一点失却血色,半个字也再说不出来。

飞集这才放了手,静静地注视着他。

你所站的东宫党就将分崩离析,你辅佐的人很快就将湮入尘土,陶策,除了我,你别无选择。

“我也能给你一个太平盛世,比以往历代都强盛、无坚不摧。你更该站在我身旁,与我一同缔造国泰民安的壮丽乐章。只有我可以做到,除了我,也再无人能给你这样广阔的天地了。”

他低声对着他说,看似是命令与强求,是自负狂妄的强势保证,可他却是用着低声下气的态度。

或许他曾是不可一世、残虐暴酷的皇甫飞集,可在这个人面前,什么都不是。

但陶策在恐慌之中什么也听不进去,他本能地想到一个人,并无比强烈地想见到那个人。

飞集看着他站起来,立即起身抓住他手臂:“你没听见我说话吗?你还要去哪?”

陶策使劲掰着他手,红着眼眶道:“我要回大理寺。”

他怔了片刻后,神色扭曲地狠狠抓紧了他的手臂,极其阴鸷:“你想去见皇甫泽年?”

陶策瞬间脸色惨白。

飞集的手几乎要将他的臂骨折断,其一字一句更是带着狠厉与杀气:

“我以辅国枢机重臣的身份命令你,没有我的准许,不准你陶策靠近天牢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五月十九的明日是五月二十

艾皇后名字里有一个伊字

杜淑妃给女儿取的名字叫悦仪

第30章 暂别

日落,他抽身于庆宫的翻天覆地与兵荒马乱,摒除一切加于身的疲惫与重任,迈着忐忑步伐,提着纠成一团的心,缓缓踏入这座也曾困着他的牢狱。

萧然缓行于其中,狱卒已全被撤下,而今空空如也。

这短短一段路程,直走得他的心几欲从胸腔中跳出。

这短短三十二日不见,在他看见他的背影之刻,直晃得他的眼酸涩不已。

泽年蜷在角落的简易榻上,早早听见了回荡不去的脚步声,身体先本能地恐惧起来,直将自己缩成虾米般的一团。他不知道皇甫飞集怎走得这样慢,在恐惧折磨之中一身冷汗潺潺。

人已到了牢房外,可除了听见依稀沉缓粗气,竟一直站着不动。

泽年都觉得后背快要被盯穿了。

他直忍到脑中的弦勒到将断,才听见开锁的声音。泽年紧闭双眼,假装陷入沉睡,一点一点感觉着那人渐渐走近,气息越来越重,绷得他浑身僵硬。

这人甚至轻手轻脚地躺在了他背后,灼烫的气息喷得他毛骨悚然。

一只手轻悄抚上他的腰,又轻轻环住了。

这人手上…戴着一只指环。

滚烫的泪从紧闭的双眼中迸落,他咬着唇不敢出声,生怕此时此刻只是南柯一梦。

萧然环着他的腰,轻吻了他后颈,决意抱着他过完在庆都的最后一个晚上。

正欲阖了酸胀的眼,却听见他发颤沙哑的声音:“阿…然。”

萧然呼吸停住,把所有发苦的泪咽到喉头,勒紧了他的腰,将下颌抵在他肩窝上,不敢说话。

“萧然…阿然,让我看看你。”泽年费劲地转过身来,唯恐一场镜花水月,颤巍巍地伸手在他脸上一遍遍抚过,直到盲人摸象般地确认无疑,才从万般苦楚万般煎熬中抽出一分强忍笑意:“你怎么进得来?”

萧然将他的脑袋压到胸膛处,几乎想将他揉进骨血里,闷声说道:“我想你,想得快疯了。”

泽年揪着他衣服,听着耳畔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脑中嗡嗡作响。

他与他连体婴儿一般地拥抱了许久,萧然体温上升,不由自主地挪了挪腿。

泽年回过神来,试图劝告他:“我戴着镣铐。”

萧然顿住:“抱歉。”

泽年怕他掀了衣服看见自己后背,便决意咬牙忍住,见他松动得快,暗暗吁了一口气。

却没料到接下来他说:“我这就给你解开。”

“…”

泽年被他紧贴着抱起,见他借着昏暗月光去摸索腰间,不觉诧异:“你…怎么连这钥匙都有?”他关了这么久,镣铐从没解下过。

萧然摸出钥匙,眯着眼分辨手铐的锁孔,转了钥匙去开,理直气壮道:“我想同你好,就费力讨来了。”

他解开他两手的束缚,搓了搓他手腕上铐出的淤痕。日积已久,短时间难以化开,他便心疼地低了头去,小心吻着他手腕。

泽年面红耳赤:“我没事。我在这,除了这个镣铐不方便,其他处处皆好。不像你,冻得死去活来,还得了那样严重的风寒。”

萧然闻声抬头,捧着他的脸察看了几番,叹了口气:“那我总算能放点心了。”

“我好着呢。”泽年怕他担忧,忙打包票。

他又低头去解他的脚铐,仔细看了他右脚裸,见缠着干净纱布,又舒了口气。

他仍有些不放心地再问:“你真的无恙?”

泽年生怕他起疑:“真没事的。”

萧然于是去解他衣裳:“那我不客气了。”

毕竟…春宵苦短,再见时难。

泽年又窘又慌,果断选择舍弃裤子护住上衣:“夜,夜里冷,你得容我留件避寒。”

外头夜色已黑,萧然一手半掀开他上衣,见他别着脸扯着衣角半拒半迎的羞窘模样,分明衣蔽半身,却越发令人把持不住。手登时在他腿上没轻没重捏出一个红印,恨不得将他拆骨入腹。

泽年又猛然抓住他肩头,阻止其不分轻重的攻伐。

萧然忍着抬眼看他:“怎么了?”

泽年咽了咽口水:“那个,你没带…嗯?”

萧然眉一跳,碧眸一直:“抱歉,我给忘了。”

他顿时吸了一口冷气,揪着衣服把脑袋晃成拨浪鼓:“那不成!你自己光顾着痛快,我只有受罪的份!”

萧然额上青筋直跳,将手指塞进他喋喋不休的嘴巴里搅着,低声轻哄。

可到了后面他根本再顾不上别的,泽年在他肩背上死抠,断断续续地骂。他却听得喜欢,叼着他耳垂厮磨。

等到他痛快过,却还不魇足地准备将他翻过去时,泽年抓住了他手腕,嘶着气直道等等。

萧然将他捞起来抱在怀中细细亲吻他鬓角,一点满足在万分压抑中,隐秘地愧疚却又欢欣。

这一瞬间,他什么也不想管,不想争,把这个人放在怀里充当全部。

但他有气无力地追问了一句:“我五哥他,怎么样了?”

萧然闭上眼抵额在他肩上,心知哪怕自己真能抛却,这人却不行。

何况他已没有退路。

“放心,东宫无事。”他瞒下外头的风波,心中渐渐浮起一个扭曲念头:也许和外头的动荡比起,笼子才是这人的避风港、桃花源,他只该被他牢牢锁着,与一切隔离,从头到尾仅仅属于他一人。

“那你,”泽年微微哽咽,“这是要回去了?”

萧然沉默了一会,驱散思绪拍了拍他后背,伸手去榻外抽了一根茅草,两臂夹着他,两手飞快地编起千枯花来。

泽年后背一颤,知他默认,顿时心如被锤击中,以心脏为起点,裂隙向四面八方扩去,浑身无一处不疼。

萧然没一会儿就折好,一手托着他后脑,一手将指间的千枯花递给他。

“这是什么?”他瓮声瓮气地问,看着虽是假的,却十分精巧美丽。

“是千枯花。”他将花梗送到他手中,捕捉到他脸上一晃而过的诧异和恼怒,心想大约是气他当时画了狗尾巴草骗他的事。

“这次是真的?”他黑嗔嗔的眼盯着他,泪痕还未干,说不出的玉瓷脆弱形容。

萧然吻在他眼睑上:“千真万确。”

泽年还想发难,却听见他突然说:“我就是在这里,捻着手中的千枯花,极不愿意却又无可奈何地承认——”

他一手捧着他的脸,鼻尖比与他鼻尖相挨,碧眸直望到他眼中深处。

“——承认我对皇甫泽年动了情。”

泽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眉头慢慢蹙起一点,眼睛里泪液汹涌。

他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死了,也是值了。

萧然笑起,舔着他眼泪咂道:“除了榻上以外,这是你第一次为我哭。”

泽年说不出一字去争辩,低了头埋在他胸膛处,浑身止不住的抖。

也知道一个大男人哭得七零八落十分难看,可老话不是那样说的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是…临别礼物么。”

萧然抱紧他:“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因你回来,你等我。”他又将他平放在榻上,手指绕了他一缕散下的发:“现在,我只想在你身上烙印。”

泽年揽下他脖颈:“让我看着你的脸。”

萧然眼睛一颤,难以控制力道地失控了起来。

他的后背在粗砺的牢榻上不住地磨,痛感强烈犹死死抱住了他,无论多难受,皆甘之如饴。

等萧然想起追问他因何故而对自己动情时,他已眯了眼半昏半醒,发着抖半喘半泣。

萧然揉着他的腰,一边轻轻地自言自语:“你的爱,会催生出同等的恨吗?”

当我再次回来,我就不再是我了。到那时,你还会任我予取予夺么?

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上照来之时,国都笼罩在浅淡的光芒里,繁华如永不破的泡沫,愈发生辉。

泽年还没能醒来。梦中,他的小东西在前头向他伸手,他的家人在他身后挥手。十丈银树,百里艳红,集结了他一生最最珍重的一切。

废后艾可伊整理了所有旧物,点烛烧尽。

威帝昏迷不醒,依然紧握着那枚异族的狼牙。

平冶负手站在窗外眺望,太子妃轻步而来,为他披上一件外袍。

明心蒙在锦被中,枕上湿了一片。

陶策连夜病倒,端睿王府鸡犬不宁。

飞集困在书房中,摔了一屋的古书器皿,桌上放着一枝栩栩如生的假花。

只有皇甫颢与皇甫汐交指甜睡。小儿尚稚,无知于外界风云,亦无惧于未来刀剑。

身着朱雀乌衣的晋国世子出了城门,回头看了这座繁华在表的软弱都城最后一眼。

他带走了两样东西。

一是一枚红珊瑚指环,二是一把独此仅有的开过封的御刀。

他把他的爱和软弱留在了身后的这座城里,以冷漠果毅的面目返回三千里外的千枯之地。

锋藏完,当谋干戈了。

第31章 反局

丞相郑重朝威帝一拜,而后转身离去,遇到素衣而来的废后艾可伊,仍是行了一个庄重大礼再离开。

已过去了一个月,艾可伊看向龙榻上的威帝,静了一会儿,开口道:“皇甫驿霄,你时日无多了。”

他听了半分不恼,仍是低垂着眼把玩着手中狼牙。

艾可伊笔直站在那里轻笑:“怎么,你叫我过来,便是来同你缅怀故人么?”

威帝眉微扬,将狼牙藏入锦被,转头细细打量她,几乎是和颜悦色地询问:“可伊,这么多日了,你想到了什么?”

艾可伊注视了他片刻,缓缓道:“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威帝微怔,喃喃道:“回头万里,故人长绝。”半晌,他自语:“说的是。”

他寻思一时,问她:“可伊,如果我让你死,你可恨我?”

她却慢慢浮了笑意:“求之不得,却之不恭。至于恨,我恨了半生,已不想再费力去纠缠。”

威帝点点头:“我已拟好了旨。能帮平冶的,便到此处了。”

可伊慢慢睁大了眼:“你…肯将帝位传给他?”

“我属意的继承人从来都是他。”威帝招她上前坐下,端详着她眉目,“你一直希望平冶能为艾家洗刷冤屈,还清正名不是吗?”

艾可伊怆然落了泪。二十五年,她盼了二十五年,要的不过正是这一句。

威帝取了帕给她拭泪:“杜家太深,我一气拔除不了,你怨了我这么多年也不肯回头,而今,我们最后一次联手,报回当年之仇,如何?”

“以死为代价,我也绝不退缩。”她泪如溃堤,良久后又问他:“你不问…明心的事?”

威帝抚过她一根不易察觉的白发:“明心是个好孩子,我一直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宠爱。”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你知道?”

“我知道。你生下明心的那夜里,我在外头听清,你说‘夫不忠无尤,妻不贞有罪。’你不曾原谅我,也不肯放过自己。”

她苍凉笑起,泪入唇间:“我恨你未救艾家,袖手我族满门,我还恨你不爱我…却偏偏爱那样一个人。”

他喉口腥甜,生生咽下哑声道:“你该当恨我。”

艾可伊从他榻边站起,抹去一脸清泪,临末,一如少女时之桀骜:“皇甫驿霄,你记着,黄泉路上,我拦在你必经渡口之处,下一世,下下一世,我还会找到你。”

她像解下了半生的枷锁,解脱了一切,昂扬出依旧高傲尊贵的姿态,一步一步离开。

威帝看着苦笑不断。他摸出被中的狼牙,轻念:“她还是那样顽固,连来世都不肯放手。”他看着手中的吊坠,不觉笑起来:“你呢?你那样狠心的人,如今到了哪一处?”

这一次,他再咽不下喉中的血。

废后艾可伊选择用大火来焚烧她半生无可安置的仇恨与绝望。大火烧了足足两日一夜才被完全扑灭,她没有留下尸体,只剩散成尘埃的鬼灵。

曾经华美富丽的中宫,只剩焦黑的残垣断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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