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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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镇民可能会说出一些让我们有点难堪的话。”兰道夫说。

老詹脸上闪过一丝冷笑:“所以上帝赐给了我们够结实的肩膀,兄弟。再说,那个他妈的想插手的寇克斯又能怎样?闯进这里,把我们从办公室里拖出去吗?”

兰道夫顺从地轻笑一声,开始朝门口走去,接着又想到了别的事:“明天会有很多人过去,而且待上好一段时间。军队在他们那边准备了流动厕所。我们这里是不是也要准备类似的东西?我猜我们的仓库里面应该还有几座。主要是给修路工人用的。或许艾尔·提蒙斯可以——”

老詹看了他一眼,像是觉得这个新上任的警长已经疯了。“要是让我来说,宁可我们的镇民明天安全地待在家里,而不是挤着离开镇上,就像从埃及逃出来的以色列人那样。”他停顿片刻加以强调,“要是有些人真的很急,就让他们拉在甜煞的树林里吧。”

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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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兰道夫总算走了以后,卡特说:“我发誓我不是个马屁精,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吗?”

“当然可以。”

“我真喜欢看你运筹一切,伦尼先生。”

老詹咧嘴一笑——一个大大的开心笑容,让他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嗯,你也会有机会的,孩子,你会从接下来的事情里学到不少,现在,就跟着最厉害的人好好学习吧。”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现在,我要你载我回家。明天早上八点准时过来找我。我们一起到这里来,看CNN转播这场表演。不过首先,我们会先坐在镇属山上,看镇民们走路过去。真惨,他们全是没有摩西带领的以色列人。”

“就像蚂蚁没了蚁丘,”卡特补充,“蜜蜂没了蜂巢。”

“不过在你过来接我前,我要你去找几个人。或者说试着找到他们。我敢说,你一定会发现他们已经不告而别了。”

“谁?”

“萝丝·敦切尔与琳达·艾佛瑞特。也就是助理医生的老婆。”

“我认识她。”

“你可能还得去查一下沙姆韦。我听说她好像住在利比那里,就是那个养的狗死掉了的女牧师那里。要是你找到她们任何一个人,就问他们知不知道我们那些逃犯的下落。”

“要强硬还是放软点?”

“适中就好。我不需要马上抓到艾佛瑞特与芭芭拉,但也不介意先知道他们人在哪里。”

在外头的楼梯上,老詹深深吸进一口难闻的空气,接着心满意足地吁了出来。卡特也挺心满意足的。一个星期前,他还在拆装排气管,戴着护目镜以防排气设备喷出来的铁锈喷进眼里。今天,他已经是个有地位与影响力的人了。空气有点难闻,只是个很小的代价罢了。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老詹说,“要是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卡特看着他。

“那个布歇家的女孩,”老詹说,“她怎么样?上起来爽吗?”

卡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一开始有点干,但后来就湿得跟游泳池一样。”

老詹大笑起来,笑声响亮,就像硬币掉进吃角子老虎机的托盘里的声音一样。

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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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粉红色的月亮开始朝塔克磨坊镇的地平线方向下沉,月亮或许会这么持续前进到天亮,先是变得模糊不清,最后才消失无踪。

茱莉亚穿过麦考伊果园,来到通往黑岭西侧的向下斜坡,看见一个黑影靠坐在其中一棵树旁,心里一点也不意外。在她右侧,那个上头刻有外星符号的方块顶端,每隔十五秒钟就会发出一次光芒,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小、也最古怪的灯塔。

“芭比?”她把声音压低,“肯尼还好吗?”

“去旧金山参加同性恋游行了。我就知道他不是直男。”

茱莉亚笑了起来,拉过他的手亲了一下:“我的朋友啊,我很高兴看到你总算安全了。”

他把她搂进怀里,放开之前,还在她两边脸颊上各亲了一下。他亲了很久,算是货真价实的亲吻。“我的朋友啊,我也是。”

她又笑了起来。一股兴奋感窜过她的全身,从颈部直至膝盖。她认得这种感觉,却很久没感受过了。放轻松,女孩,她想着,他年轻得都足以当你儿子了。呃,对…要是她十三岁就怀孕的话。

“其他人都睡着了,”茱莉亚说,“就连贺拉斯也是。它跟孩子们一起睡。他们一直跟它玩捡木棍的游戏,直到它的舌头伸得几乎拖到地上。我敢说,它一定以为自己死了,现在正在天堂。”

“我试着要睡,但睡不着。”

他有两次已经快睡着了,但两次全都梦到自己回到牢房,面对小詹·伦尼。在第一个梦里,芭比没有成功闪过,反而绊了一下,跌倒在床板上,变成一个完美的靶子。第二个梦中,小詹像是长着橡胶做的手臂,以不可能的长度伸进铁栏里抓住他,让他只能就此放弃求生。第二个梦以后,由于大家都睡着了,芭比离开谷仓,走到这里。

空气闻起来依旧像是抽了一辈子烟的人死去六个月之后房里的味道,不过至少比镇上的好多了。

“下面只有一些灯是亮着的,”她说,“在平常的夜晚里,亮着的灯会有现在的九倍左右,就算这个时间也一样。路灯看起来就像双排的珍珠项链。”

“但这里还有那个。芭比有一只手仍搂着她,”

空着的那只手则指向发光地带。发光地带延伸到穹顶那里便突然消失无踪。她原本还以为发光地带是个完美的圆形,现在看起来也就是个马蹄形而已。

“是啊。依你看,寇克斯为什么没提起这件事?他们一定从卫星照片上看到过。”她思索着,“至少他没向我提起任何关于这一点的事,可能只跟你提过吧。”

“没有,有的话他会说。这代表他们根本看不见那东西。”

“你认为穹顶…该怎么说?会过滤掉那玩意儿?”

“类似吧。寇克斯、新闻台、外面的世界——他们全看不见那东西,因为他们没必要看见。我猜只有我们才有。”

“你认为生锈克说得是对的吗?我们只是被残忍的孩子拿放大镜折磨的蚂蚁?是哪种智慧生物会让自己的孩子对另一种智慧生物做出这种事?”

“我们认为我们是智慧生物,但对他们来说呢?我们知道蚂蚁是群居性昆虫——有建筑工人、公用建设建筑工人,每只都是神奇的建筑师。它们就跟我们一样努力工作,就跟我们一样会埋葬死者。它们甚至还有种族战争。黑蚂蚁大战红蚂蚁。我们知道这一切,却从不把蚂蚁当成是智慧生物。”

虽然根本不冷,她还是把他搂着自己的手臂拉得更紧了些。“不管是不是智慧生物,这都是不对的。”

“我同意这点。大部分人都会同意。生锈克就算还是个孩子时就发现这点了。但世界上大多数的孩子都还没建立起道德观,需要多年时间才能发展出来。我们变成成年人以后,大多数人都不会再做那些小时候才会干的事情,包括用放大镜烧蚂蚁,或是拔掉苍蝇翅膀什么的。不过或许有些成年人还是会干出相同的事。要是被那种人发现像我们一样的东西,肯定会的。你还记得你最后一次弯下腰、真正研究蚁丘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但这还是…要是我们在火星上发现了蚂蚁,甚至是微生物,我们也不会就这么摧毁它们。因为宇宙里的生命是非常珍贵的。拜托,我们发现的每一颗星球,根本就全是荒地。”

芭比认为,要是太空总署在火星上发现生命,肯定会对摧毁生命一事毫无愧疚。因为这样才能把它放在显微镜的玻片上仔细研究。不过他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要是我们的科技更加进步——或者说精神上更加进步,说不定这才是要去探索未知世界真正需要的东西——我们就有可能会找到像这里一样到处都是生命的地方。会有许多有生命的世界,而上头智慧生命的生活方式,可能就像这个镇上的蚁丘。”

他的手现在是不是贴着她乳房的侧边?她认为是。距离上次有男人的手放在那里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感觉十分不错。

“有件事我能确定。那些世界全在我们从地球上用望远镜能看到的距离以外。甚至就连哈勃望远镜也办不到。再说…他们根本不在这里。这不是入侵行动。他们只是在观察,还有…或许…是在玩吧。”

“我知道那是什么情况,”她说,“也就是被人玩弄在手心里的感觉。”

他看着她。两人之间的距离都可以接吻了。

她不介意被吻;不,一点也不。

“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说伦尼吗?”

“你相信一个人的一生中会有什么决定性的时刻吗?一个分水岭,可以从此真正地改变我们?”

“相信。”他说,想起他的靴子踢在那个中东人屁股上的残酷回忆。那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这辈子里,看到的又一个普通的屁股罢了。“绝对相信。”

“我的就发生在四年级时。地点是主街的文法学校。”

“告诉我。”

“这故事不长。那是我这辈子最漫长的下午,却是个很短的故事。”

他等着她说下去。

“我是独生女。我父亲是本地报社的老板——他手下有两个记者,还有一个广告业务员,但除此之外,他差不多算是独力撑起整个报社,足以证明他有多么喜欢这份工作。他认为,等他退休之后,报社就会换我接手,对此从不抱任何疑问。他这么相信、我母亲这么相信、我的老师们这么相信,当然,就连我也这么相信。我的大学生涯已经全部规划好了。我不会去念缅因大学那种次级学校,艾尔·沙姆韦的女儿绝不行。艾尔·沙姆韦的女儿要去念普林斯顿大学。在我四年级时,床铺上就已经挂了一面普林斯顿的校旗,而且我差不多已经打包好行李了。

“每个人——就连我自己在内——都很喜欢我,只除了我的四年级同学。当时我不懂原因是什么,但现在,我会纳闷当初怎么没看出来。我总是那个坐在前排的人,也总是会在康诺特太太发问时举手,总能说出正确的答案。要是可以的话,我会提前写完作业,争取额外加分。我是个书呆子,也是个会耍小手段的人。有一次,康诺特太太把我们留在教室里几分钟,等她回来后,发现小杰西·瓦尚的鼻子流血了。康诺特太太说,除非有人告诉她是谁干的好事,否则大家都得留校察看。我举起了手,说是安迪·曼宁干的。杰西不肯把自己的美术橡皮擦借给安迪,所以安迪就揍了杰西的鼻子一拳。我说的是实话,所以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可以想象那幅画面了吗?”

“你要惹上麻烦了。”

“这个小插曲是最后一根稻草。有一天,放学没多久后,我穿过镇立广场走路回家,有一群女孩躲在和平桥那里埋伏等我。她们有六个人,带头的是莱拉·斯特雷特,也就是现在的莱拉·基连——她嫁给了罗杰·基连,两个人实在是天生绝配。千万别相信别人说什么孩子不会把怨恨带到成年以后的鬼话。

“她们把我拉到演奏台。一开始我不断挣扎,但她们的其中两个人——一个是莱拉,另一个是辛迪·柯林斯,也就是陶比·曼宁的母亲——出拳打了我。跟孩子们通常会打在肩膀上那种不同,辛迪打我的脸,莱拉则一拳直接打在我右胸上。痛死了!当时我才刚开始胸部发育,就连放着不去理它都会隐隐作痛。

“我开始哭了起来。这通常是个信号——至少在孩子之间是这样——代表已经可以停手了。但那天没有。当我开始尖叫以后,莱拉说:‘闭嘴,否则你只会更惨。’没人来阻止她们。那是个下着毛毛雨的寒冷下午,镇立广场上除了我们以外,根本没有别人。

“莱拉甩了我一巴掌,力量大到足以让我流出鼻血。她说:‘爱告状!镇上所有的烂货都要受点教训!’其他女孩都大笑起来。她们说,这是因为我告了安迪的状,当时我还以为真的就是这样,不过现在我知道了,这跟所有事都有关系,甚至跟我穿的裙子、上衣,就连我绑头发用的丝带都是配套的有关。她们穿着普通的衣服,而我则一身光鲜亮丽。安迪只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情况有多惨?”

“甩耳光,拔了一些头发…她们还对我吐口水。全部就这样。吐口水是发生在我站不住、在演奏台上跌倒后的事。我哭得比先前还厉害,用双手捂住了脸,但还是可以感觉得到。你知道口水是热的吗?”

“嗯。”

“她们说了一些像是老师的宠物、爱假仙与放香屁小姐之类的话。接着,就在我以为她们要停手时,柯莉·麦金塔说‘我们把她的裤子脱了!’:我那天穿的是裤子,是我妈从邮购目录上订购的。我很喜欢那几条裤子,就是你可能会在普林斯顿的校区里,看见女大学生们穿的那种休闲裤。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我这次反抗得更激烈,只是,她们当然还是赢了。莱拉与柯莉把我的裤子脱掉时,另外四个人架着我不放。接着,辛迪·柯林斯开始大笑,指着我说:‘她穿着智障的小熊维尼内裤!’我是穿着,上面还有屹耳跟小袋鼠的图案。她们全都大笑起来…芭比…我开始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一直小到演奏台的地板就像个巨大的平坦沙漠,而我是只卡在中间的小昆虫,正要在演奏台的中间死去。”

“换句话说,就是只在放大镜底下的蚂蚁。”

“喔,不!不是这样,芭比!那不会热,而是冷。我被冻僵了。我的双腿上起了鸡皮疙瘩。柯莉说:‘我们把她的内裤也脱掉!’不过这跟她们打算原本要做到的程度相比,显然有点太过了。或许因为这样,她们决定直接做到最过分的地步就好。莱拉拿走了我那条休闲裤,把裤子丢到演奏台的屋顶上。在那之后,她们就离开了。莱拉是最后一个走的人。她说:‘要是你这次再告状的话,我就会拿我哥哥的小刀,把你这个臭婊子的鼻子割掉。’”

“接下来怎么了?”芭比问。对,他的手肯定就贴在她的乳房旁边。

“一开始,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是一个害怕的小女孩蹲在演奏台上头,不知该怎么才能不被半个镇的人看见她那条傻气的小孩内裤,安全回到家里。我觉得自己是有史以来最卑微、最愚蠢的小鬼。最后我下定决心,要在那里等到天黑。我的父母会很担心,可能还会报警,但我不在乎。我打算等到天黑,再从街道的最旁边偷溜回家。要是有人走过来的话,就躲到树上去。

“我一定是打了一下瞌睡,因为凯拉·贝芬斯突然就站在我面前了。她先前一直都安静地待在旁边,同样也打我耳光、拉我头发、朝我吐口水。她没说什么,但的确参与其中。莱拉与柯莉脱我裤子时,她还帮忙架住了我,当她们看见我那条休闲裤有条裤管悬在屋顶的边缘时,凯拉站到栏杆上,把裤管拍到屋顶上头,好让我拿不到裤子。

“我求她别再伤害我,完全把骄傲与自尊抛在一边。我求她别脱我的内裤,接着求她帮我。她只是站在那里听着,好像我根本不算什么。对她来说,我是不算什么。我早就知道了。这么多年以来,我早就忘了这件事,我猜是因为穹顶,才会又让我想起这件我不愿回忆的事。

“最后,我倒了下来,就这么躺在那里抽泣。她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脱下了身上的毛衣。那是件宽松的棕色旧毛衣,长度几乎快到她的膝盖了。她是个高大的女生,所以那是件很大的毛衣。她把毛衣扔在我身上,开口说:‘穿着回家,看起来就像连衣裙。’她只说了这些话。虽然我后来跟她在同一所学校待了八年多——一直到从磨坊高中毕业为止——我们却从来没提起过这件事。只不过有时我还会梦到。在梦里,我还会听见她说的那句话:穿着回家,看起来就像连衣裙。我看着她的脸,她的表情里没有恨意或愤怒,就连怜悯也没有。她的行为不是出自怜悯,也不是为了要我闭嘴。我不晓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甚至也不晓得她为什么会回来。你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他说,亲了她的嘴一下。这个吻很短暂,但却温热、潮湿,感觉非常好。

“你为什么要亲我?”

“因为你看起来很需要,我知道我可以帮上这个忙。茱莉亚,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穿上毛衣,走路回家——还有呢?还有我爸妈在等我回家。”她骄傲地抬起下巴。

“我从来没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一直没查出来。有一个礼拜左右,我在上学途中看见那条裤子就在演奏台那小小的圆锥形屋顶上时,总会觉得耻辱与受伤——就像有刀子捅进心里一样。后来有一天,裤子不见了。这并没有使痛苦就此完全消失,不过后来的确好一些了。至少只是郁闷,而不是刺痛。

“我从来没招出过那些女孩的名字,只是,这让我爸气炸了,一直到六月以前,都罚我在家禁足——我还是能去学校,但其余就没了。我甚至还被禁止参加到波特兰艺术博物馆去的校外教学,那可是我一整年来最期待的事。他告诉我,我可以去参加校外教学,也可以恢复原来的所有权利,只要我把‘虐待’我的那些孩子是谁说出来就行了。他真的用了这个词。但我还是没说,而那并不是因为缄默是儿童版的《使徒信经》。”

“你会这么做,是因为在内心深处,你认为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是应得的。”

“应得的这个说法不对。我觉得这是付出代价,买了一个教训,这是完全不同的事。我的生活从那时起就改变了。我还是继续获得好成绩,但已经不经常举手作答了。我还是会争取加分,却不会一心想着这件事。我有机会成为高中的致辞代表,但我在高中三年级的第二个学期就推辞掉了。这跟我几乎可以确定卡琳·普拉玛会赢过我没有关系,而是我根本不想。我不是不想致辞,而是不想因为致辞这件事引人注意。我交了一些朋友,其中最好的几个还是在高中后面的吸烟区里认识的。

“最大的变化,是我打算念缅因州的大学,而不是去普林斯顿…而那里甚至都已经确定可以让我入学了。我爸大发雷霆,痛骂说他的女儿绝不能去念那种乡下的州立大学,但我就是坚持要去。”她笑了。

“我非常坚持。不过妥协是爱的秘密元素,我很爱我爸,很爱他们两个。我打算去念奥罗诺的缅因大学,但在升大二的那个暑假,我交出了贝兹学院的最后申请书——他们称之为特殊情况转学申请书——最后也被接受了。我爸让我从自己的银行账户里付了逾期金,我也很乐意这么做。于是,想要控制一切的家长,以及虽说聪明、却下定决心完成目标的青少年之间的战争,在十六个月以后,总算拥有了一丝丝的和平。我选择主修新闻,给亲子裂缝上了最后一道线…自从演奏台那天以后,我总算真的痊愈了。我的父母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留在磨坊镇,与那天发生的事没有关系——我的未来几乎早就注定要接手《民主报》了——但我之所以是现在的我,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那天。”

她抬头看着他,眼里闪烁着泪水与反抗之意:“但我绝不是一只蚂蚁。我不是蚂蚁。”

他再度吻她。她用双手紧拥着他,获得了同样的回应。当他的手从她的裤子腰间把上衣拉出来,接着滑过上腹部,捧着她的乳房时,她也伸出了舌头响应。他们分开时,她的呼吸急促不已。

“想要吗?”他问。

“想。你呢?”

他拉过她的手,放在他的牛仔裤上头,那里明显传达出了他有多么想要。

一分钟后,他用手肘撑在地上,稳稳地在她上头。她用手引领他进去。“对我温柔点,芭芭拉上校。我都已经快忘了这件事要怎么做了。”

“就像骑自行车一样。”芭比说。

结果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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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后,她的头靠在他手臂上,向上看着粉红色的星星,问他在想些什么。

他叹了口气:“不管是梦或实际看到,全都一样。你带手机了吗?”

“一直带着。电量还挺多的,只是我不确定能撑上多久。你想打给谁?我猜是寇克斯吧?”

“你猜得没错。你把他的号码存在手机里了吗?”

“存了。”

茱莉亚伸手去拿她扔在一旁的裤子,从手机套里拿出手机。她拨了寇克斯的号码,把手机递给芭比。芭比几乎才接过去就开始说起话来。寇克斯一定是铃声刚响就接了。

“哈啰,上校。我是芭比,现在出来了。我想趁有机会的时候,先告诉你我们的位置。我们在黑岭上,地点是麦考伊果园。你那边有…你有,你当然会有。你那边有整个小镇的卫星照片,对吧?”

他听了一会儿,接着问寇克斯照片上有没有拍到马蹄形光芒,就环绕在黑岭上,尽头则是TR-90合并行政区的边界。寇克斯表示没有,然后向芭比询问细节。

“不是现在,”芭比说,“现在我要你帮我做点事,詹姆斯,越快越好,需要两架契努克直升机。”

他解释了自己要他做什么。寇克斯听着,作出回应。

“我现在没办法处理,”芭比说,“就算我做了,可能也没有太大意义。我只知道这里会发生很糟糕的事,而且相信会越来越糟。要是我们够幸运的话,万圣节以前都不会出事,但我不认为我们有那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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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芭比与詹姆斯·寇克斯上校说话的同时,安迪·桑德斯正靠着WCIK电台后方的仓库外侧,抬头看着异乎寻常的星星。他茫得像是风筝般漂浮,快乐得有如不停吐沙的蛤蛎,清凉得像黄瓜一样,不管要怎样比喻或许都行。然而,有股深深的哀伤感——平静到了奇怪的地步,几乎算得上是舒服——就藏在下方,像是强而有力的地下河流般流动着。在他平凡、实际、普通的这一生里,从来没有过任何预感。但现在有了一个。今天,是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晚。等苦人们来时,他与主厨布歇就会离开世上。一切就是这么单纯,也并没有那么糟糕。

“反正我已经活在奖励关卡里了,”他说,“自从我差点吞下那些药丸以后,都算是多活的了。”

“你在说什么啊,桑德斯?”主厨沿电台后方的小径走来,明亮的手电筒光芒照在他赤裸的双脚前方。那条快掉下来的睡裤,依旧摇摇欲坠地挂在他那皮包骨的臀部两侧,不过他身上倒是多了新的东西:一个大大的白色十字架,十字架还用了一条以橡皮筋绑成的绳子挂在脖子上。而他肩膀上头则是那把“上帝战士”,另外还有两颗手榴弹挂在橡皮筋绳的其余接点。在他没拿手电筒的另一只手上,握着车库的电子钥匙。

“没什么,主厨,”安迪说,“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这几天以来,我似乎像是唯一会听自己说话的人。”

“乱讲,桑德斯。这是彻头彻尾的胡说八道。上帝会听。他就跟联邦调查局可以直接窃听电话一样,连到你的灵魂里。再说,我也会听。”

这个美妙的说法——同时是种安慰——让安迪的内心升起感激之情。他递出烟斗:“点燃这玩意,它就会让你整个又光明起来。”

主厨沙哑地笑了一声,接过玻璃烟斗深吸一口,把烟憋在肺里,接着才咳了出来。“超爽!”他说,“这就是上帝的力量!现实现下的力量,桑德斯!”

“说得对。”安迪同意。这是小桃常说的话,而一想到她,又让他的心再度彻底地碎了一次。

他心不在焉地擦了擦眼睛:“你从哪里弄来这十字架的?”

主厨用手电筒指向广播电台:“科金斯在那里有间办公室,十字架就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最上面的抽屉是锁着的,但我硬扳开了。桑德斯,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吗?我看过最恶心的打手枪素材。”

“是小孩吗?”安迪问。他并不感到惊讶。要是一个牧师被恶魔引诱,总会堕落得更深,深到愿意戴上大礼帽,趴在一只响尾蛇下方。

“还要更糟糕,桑德斯。”他压低了声音,“是东方人。”

主厨注意到平放在安迪腿上的AK-47步枪。

他用手电筒照向枪托,上头有安迪用电台工作室里的马克笔小心写上的克劳蒂特四个字。

“我老婆,”安迪说,“她是第一个因为穹顶而死的人。”

主厨抓住他的肩膀:“你还惦记着她,真是个好人,桑德斯。我很庆幸上帝让我们相遇。”

“我也是。”安迪拿回烟斗,“我也是,主厨。”

“你知道明天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对吗?”

安迪紧紧握着写有克劳蒂特的枪托。答案已经够明显了。

“他们很有可能会穿着防弹衣,所以要是开战的话,我们得瞄准头部。不要一枪一枪地开,只管连续扫射。要是他们看起来快赢了…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对吗?”

“对。”

“直到最后,桑德斯?”主厨把车库的电子钥匙举到他面前,用手电筒照着。

“直到最后。”安迪同意道,用克劳蒂特的枪管碰了一下车库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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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利·丹斯摩从噩梦中惊醒,知道有什么事不好了。他躺在床上,看着射进窗户的第一道苍白且不知为何显得脏兮兮的阳光。他试着说服自己那只是梦,一个他记不太清楚的讨厌的噩梦。

他只记得梦里有火与尖叫声。

不是大叫,而是尖叫。

他的廉价闹钟就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滴答作响。他抓起闹钟。已经五点四十五了,却没听见他父亲在厨房走动的声音。没有咖啡的味道,显示状况更不寻常。他父亲最晚会在五点十五分起床换好衣服(“乳牛可不等人”是奥登·丹斯摩最喜欢的至理名言),并会在五点半时煮咖啡。

但今天早上没有。

奥利起床,穿上昨天那条牛仔裤。“爸?”

没有回应。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时钟的滴答声,以及隐约传来一头不太高兴的母牛的叫声。忧心笼罩了这个男孩。他告诉自己,上帝没理由让他的家人们——一个星期前,他们还幸福美满地聚在一块儿——不断发生悲剧,至少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连续发生。他这么告诉自己,但就连自己也并不相信。

“爸?”

屋外后方的发电机还在运作,他走进厨房时,可以看见瓦斯炉与微波炉上头的绿色电子数字仍是亮着的,但咖啡机是暗的,而且还空着。客厅里同样空无一人。奥利昨晚进屋时,他父亲正在看着电视,而现在电视虽然还开着,却调到了静音。

有个看起来就很不可靠的家伙,正在展示全新改良过的超吸水抹布。“你每个月花四十元买纸巾,等于是把你的钱直接扔了。”那个不可靠的家伙这么说。在另一个世界里,这种事情或许很重要吧。

他去外面喂牛了,只是这样而已。

难道他没想到要节省电力,把电视给关了吗?

他们是有一座大型丙烷槽没错,但也撑不了多久了。

“爸?”

还是没有回应。奥利从窗户望向谷仓。那里一个人也没有。随着不安的感觉逐渐增强,他又朝客厅方向走去,来到父母的房间,打算硬着头皮敲门。但他没有必要这么做。房门是开着的。

大双人床上一片凌乱(他父亲只要一离开谷仓,就似乎会变得对凌乱视若无睹),却是空着的。

奥利正要转身离开,就发现了一件令他感到害怕的事。打从奥利有记忆以来,奥登与雪莱的结婚照便一直挂在墙上。但现在照片消失了,只在墙上留下一块白色的区域,证明那张照片曾经挂在那里。

没什么好怕的。

但他偏偏就是怕。

奥利继续朝客厅走。这里还有另一扇门。这扇门去年一直都开着,现在却关了起来。一张黄色的东西贴在上头。是张纸条。甚至就在奥利靠近到可以看清楚文字前,就认出了那是父亲的笔迹。理应如此;因为每次他与罗瑞从学校回家时,早就不知看过多少次那潦草的字迹在等着他们,而且每张纸条的最后通常都以同样的方式收尾。

先扫谷仓,然后再去玩。去拔掉西红柿与豆子那里的杂草,然后再去玩。把你妈妈洗好的衣服收进来,小心别掉到地上,然后再去玩。

玩的时间已经结束了,奥利沉重地想。

但一个充满希望的想法随即浮现在他脑中:或许他只是在做梦而已。是不是有这个可能?在他弟弟因子弹反弹而死、母亲也自杀以后,他当然会做这种在空屋里醒来的梦不是?

那头乳牛又叫了一次,甚至就连那声音也像是从梦里听见的。

门上贴着纸条的房间,原本是他爷爷汤姆的房间。在漫长的郁血性心脏衰竭折磨后,他开始无法照顾自己,于是搬来与他们同住。有一阵子,他还能脚步蹒跚地尽量走到厨房与家人吃饭,但到了最后,则始终卧床不起。一开始,他用一个塑料的东西塞在鼻子里——那东西好像叫烛台还是什么的——后来则变成大多数时间都带着塑料氧气罩。罗瑞有一次说,他看起来就像世界上最老的航天员,结果被妈妈赏了一巴掌。

最后,他们轮流帮他更换氧气罐,有一天晚上,妈妈发现他死在地板上,像是死前正努力地想要下床。她尖叫着叫奥登过来,奥登过来后,听了听老人的胸膛,接着便关上氧气,而雪莱·丹斯摩则开始哭了起来。从那之后,这个房间大多数时间都是关着的。

门上的纸条这么写:对不起。去镇上吧,奥利。摩根家或丹顿家或利比牧师会让你住在他们那里的。

奥利就这么看着那张纸条好长一段时间,接着,他用仿佛不是自己的手转动门把,暗自希望情况不会太惨。

是没有。他的父亲躺在爷爷的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口,头发梳得就跟平常要去镇上时一样。

他抱着那张结婚相片。房间的角落处,依旧放着一罐他爷爷的氧气罐,而奥登那顶写着世界大赛就挂在氧气罐的阀门上面。

冠军的红袜队棒球帽,奥利摇了摇父亲的肩膀。他可以闻到酒味,有那么几秒,他的心里又再度浮现希望(希望总是如此固执,有时则因此显得可恨无比)。或许他只是喝醉了。

“爸?爸?起床了!”

奥利的脸颊没感觉到任何呼气,发现父亲的双眼并非完全闭上,在上下眼睑之间,还可以看到一些新月形的眼白。这里的味道,闻起来正是她母亲会称为“尿精”的气味。

他的父亲梳过了头发,但在他死去时,就跟他过世的妻子一样,直接尿在了裤子里。奥利好奇,要是他知道会这样的话,是不是会因此放弃。

他缓缓地从床前转身。现在,他希望自己能有那种像做了个噩梦的感觉,但却无法办到。他面对的是糟糕的现实,而你无法从这种情况中醒来。他的胃一阵紧缩,胃酸涌至喉间。他跑到厕所,迎面看见正瞪着他的入侵者。在他察觉到那原来是水槽上镜子里的自己时,差点就尖叫出声。

他跪在马桶前,抓着他与罗瑞称为“爷爷的残障扶手”的东西,就这么吐了出来。吐完后,他冲了马桶(感谢发电机与一口优秀的深水井,让他还可以冲水),放下马桶盖坐在上头,浑身不断颤抖。他旁边的水槽里,有两个汤姆爷爷的药罐与一瓶杰克·丹尼尔威士忌的酒瓶。所有瓶子里都是空的。奥利拿起一个药罐,标签上写着:波考赛特[1]。他没去理会其他瓶罐。

[1]波考赛特(Percocet),一种处方类止痛药,药效极强。

“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他说。

奥利。摩根家或丹顿家或利比牧师会让你住在他们那里的。

但他不想住在那里——这主意就与他母亲在缝纫室里做出来的衣服一样糟。他偶尔会痛恨这个农场,但通常来说,深爱这里的时间则多上许多。这座农场拥有他。农场、乳牛、柴堆全都一样。

这些东西是他的,而他也是这些东西的。他知道这点,正如他知道罗瑞将会离开这里,拥有一个灿烂、成功的人生,一开始是大学,接着则是离这里很远的某个都市,让他可以去看戏、逛美术馆,以及参与各种活动。他的弟弟很聪明,足以在这个大世界里获得自己的一席之地;而就奥利自己的聪明程度来说,可能顶多只能在银行里当个负责贷款与信用卡业务的专员罢了。

他决定到外头去喂牛。只要它们肯吃,他可以给它们两倍饲料。或许还会有一两头母牛会想被挤奶。要是真的如此,他或许能直接从乳头上喝一点,就像他还是小孩时那样。

在那之后,他会尽量走到这一大片田野最远的地方,朝着穹顶扔石子,直到大家为了想见自己的亲人一面,开始出现在这里。这可是场盛会,他的父亲一定会这么说。但奥利没有任何想见的人;或许只除了从南卡罗来纳州来的士兵艾姆斯吧。他知道鲁思阿姨与斯科特叔叔可能会来——他们就住在新格洛斯特那里——但要是他们来了的话,他该说什么才好?嘿,叔叔,除了我以外,他们全死光了,谢谢你来看我?

不了,只要穹顶外侧的人一抵达,他就会去埋葬母亲的地方,在附近挖个新洞。这可以让他忙个不停,或许等他上床时,就能够睡着了。

汤姆爷爷的氧气罩就挂在浴室门钩上。不知为何,他母亲把它仔细洗干净了,接着就这么挂在那里。看着氧气罩,现实总算击倒了他,就像钢琴砸在大理石地板上一样。奥利突然用双手捂脸,坐在马桶上头,身子颤抖起来,开始嚎啕大哭。

蚂蚁

18

琳达·艾佛瑞特拿起两个装满罐头食品的布制购物袋,差点就要拿出厨房门口,接着决定还是先放在储藏室里,等到她与瑟斯顿及孩子们准备出发时再说。当她看见席柏杜出现在车道上时,很庆幸自己这么做了。这个年轻人原本就让她十分害怕,不过,她现在更怕被他看见装满汤罐头、豆子罐头与鲔鱼罐头的那两个袋子。

要出门吗?艾佛瑞特太太?跟我说说要去哪里。

麻烦的是,在兰道夫招募到的所有新警员里面,席柏杜还是唯一聪明的人。

为什么伦尼没有派瑟尔斯过来呢?

因为马文·瑟尔斯是个笨蛋。这太简单了,我亲爱的华生。

她透过厨房窗口,朝后院瞥了一眼,看见瑟斯顿正推着贾奈尔与艾丽斯的秋千。奥黛莉趴在一旁,把鼻口放在前爪上。茱蒂与艾登在沙坑里。

茱蒂搂着艾登,似乎在安慰着他,让琳达因此对她起了股疼爱之情。她希望她可以让卡特·席柏杜先生不起疑心,在后院五个人都还没发现他来过以前便离开这里。她打从念大专时,上台扮演《欲望号街车》里的斯黛拉以后,就再也没演过戏了。

但她今早得再度登台,希望能在观众离开时得到好评,让她可以继续保有自由。

她匆忙穿过客厅,开门前,希望自己看起来能有适度的焦急模样。卡特站在门毯上,拳头因为敲门而举了起来。她抬头看着他;她的身高有五英尺九英寸,但他还是比她高了一英尺。

“嗯,瞧瞧你,”他微笑着说,“这么有精神,就连头发也绑好了,现在甚至还不到七点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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