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斯蒂芬·金作品它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我猜你昨天一定很不好受吧。”迈克说,声音夹杂着雷鸣。埃迪的病房没有开灯,床头灯也没亮,他们的身影在混浊的日光下忽隐忽现。埃迪心想,同样的光正笼罩着德里,斜长而镇定地洒在麦卡伦公园,慵懒而朦胧地穿透亲吻桥顶棚的破洞,同时让流经荒原的坎都斯齐格河的辽阔河面变成一片烟熏玻璃。乌云不断堆积,他想起德里小学停着不动的跷跷板,想着昏黄的日光与静谧,仿佛整座城市都沉入梦乡…或死了。

“是啊,”他说,“真够受的。”

“我爸、爸妈后、后天晚上要、要去看、看电影,”威廉说,“那、那天有、有新片上、上映。我们到、到时就来、来做,我说银、银——”

“银弹珠。”理查德说。

“我以为——”

“那样比较好,”本轻声说,“尽管我还是觉得我们做得出银弹头,但光是觉得还不够。假如我们是大人——”

“对啦,只要长大什么都好办,”贝弗莉说,“大人什么都做得出来,是吧?大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永远不会错。”她笑了,但笑声有点粗,而且紧张,“威廉叫我射它,你相信吗,埃迪?以后请叫我神枪手。”

“我听不懂你们在讲什么。”埃迪说,但他觉得他懂——反正有一点概念。

本开始解释。他有几枚银币,他们会熔掉一枚,做出两颗比轴承滚珠稍小的银珠子。要是狼人真的躲在内波特街29号的房子里,贝弗莉就会用威廉的弹弓赏它脑袋一颗银珠子。狼人再见!要是他们猜得没错,那有着千种面貌的怪物也会跟着再见。

埃迪的表情一定变了,因为理查德点头笑了。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老弟。当他说想用弹弓,而不是他老爸的枪时,我还以为他脑袋坏掉了。但今天下午——”理查德忽然停下来清了清喉咙。他本来想说“今天下午被你妈赶走之后”,但显然不适合。“今天下午我们去了一趟垃圾场,威廉带了弹弓,你看,”他说着从后口袋掏出一个压扁的菠萝罐头,中间破了一个直径大约五厘米的洞,“这是贝弗莉用一块石头打的,在离罐头六米远的地方。我觉得跟点三八手枪的效果没有两样。贱嘴先生很满意。当他说满意,就是真的满意。”

“要我干掉罐子没问题,”贝弗莉说,“但换成别的东西…而且是活的…枪手应该你当才对,威廉,真的。”

“不、不行,”威廉回答,“我、我们轮、轮流试过,你、你也看、看到结、结果了。”

“结果怎么样?”埃迪问。

威廉开始解释,讲得很慢,断断续续。但贝弗莉只是抿紧双唇望向窗外,抿得都发白了。她说不上来,但心里感觉到的不只是害怕。今天发生的事情还让她非常难堪。傍晚来医院的途中,她又再次激动地主张应该试着做银弹头…不是因为她比威廉或理查德更相信银弹头有用,而是——万一那间房子真的有什么——武器可以换到(威廉)

其他人手上。

但事实胜于雄辩。他们轮流用弹弓和十颗石头射击六米外的罐头,理查德十发只中了一发(命中的那一发还只是擦到边),本两发,威廉四发,迈克五发。

贝弗莉只是随便射射,好像根本没瞄准,却有九发命中红心,第十发也擦到了罐头边。

“但我、我们得、得先做子、子弹。”

“后天晚上如何?我那时应该出院了。”埃迪说。母亲一定会反对…但他想她应该不会太坚持,在今天下午那件事之后。

“你手臂痛吗?”贝弗莉问。她穿了粉红裙子(不是他梦中见到的那一件,她可能下午穿了,就是母亲赶走他们的时候),上头贴着自己绣的小花,外加丝质或尼龙的长袜,看起来既成熟又稚嫩,有如扮成大人的女孩,表情遥远,像在做梦。埃迪心想:我猜她睡着了就是这种表情。

“不怎么痛。”他说。

他们聊了一会儿,间或被雷鸣打断。埃迪没有问他们稍早来医院时的事,他们也没提起。理查德拿出溜溜球让它“睡着”一两次,接着又收回口袋里。

谈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进行着。其间一段空当,埃迪忽然听见咔嗒一声,吓得他左右张望。只见威廉手中拿着一样东西,埃迪以为那是刀,顿时觉得心跳紧张加速。但斯坦利开灯之后,房里不再黑暗,埃迪发现只是一支圆珠笔。灯光下他们看起来很正常、很真实,就只是他的朋友。

“我觉得我们应该在你的石膏上签名。”威廉说,眼睛盯着埃迪。

不对,埃迪忽然明白了。他心中一凛:这是约定。是约定对吧,威老大?就算不是,也差不多了。他很害怕…随即觉得丢脸,生起自己的气来。如果他今年夏天之前折断手臂,谁会在石膏上签名?除了他母亲还有谁?汉多尔医生吧,或许还有住在黑文的阿姨。

他们是他的朋友。母亲错了,他们不是坏朋友。他心想,也许没有所谓好朋友或坏朋友的分别,朋友就是朋友。当你受到伤害,他们会站在你这一边,让你不会那么孤单。也许朋友永远需要你害怕他们、期盼他们,为他们而活,甚至为他们而死。没有好朋友,也没有坏朋友,只有你想要、需要携手同行的人,定居在你心中的人。

“好啊,”埃迪说,声音有一点沙哑,“好吧,这主意很不赖,威老大。”

于是威廉弯腰向前,在包着埃迪断臂的凹凸不平的石膏上郑重签名,字迹又大又圆。理查德签得龙飞凤舞。本的字细细长长,和他的身材完全相反,而且微往后斜。迈克·汉伦的字又大又丑,因为他是左撇子,石膏的角度写字很不方便;他签在埃迪的手肘上,签完还在名字外头画了一个圈。贝弗莉凑到埃迪面前,埃迪闻到浅浅的花香,应该是她搽的香水。她用漂亮的斜体字签了名。斯坦利是最后一个,他的字又小又密,写在埃迪手腕上。

签完后,所有人都退后一步,仿佛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医院外再度响起闷雷,闪电断断续续,光影掠过医院的木头外墙。

“就这样?”埃迪问。

威廉点点头说:“可、可以的、的话,后、后天晚、晚饭之后到、到我家集、集合,好、好吗?”

埃迪点点头,事情就这样定了。

之后大家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一阵,包括那年七月德里的热门话题,亦即理查德·麦克林棍棒殴打继子多尔希致死案,以及多尔希胞兄爱德华·科克兰的失踪案。麦克林在证人席上又撑了两天才崩溃,痛哭自首,但窝囊废俱乐部一致认为科克兰的失踪可能和他无关。那孩子要么离家出走…要么就是被它逮着了。

他们大约七点十五分离开,雨还没开始下。埃迪的母亲到医院看完他又回去了(见到儿子手臂石膏上的签名,她吓坏了,但比不上埃迪坚持隔天出院更让她惊慌。她一直认为儿子要在医院彻底静养一周以上,她说这样断骨才会“接合”),雨还是没下。直到她走后很久,雨都没来。

最后乌云散去,德里一滴雨都没下。空气依然潮湿,当晚许多人都睡在门廊和草坪上,或裹着睡袋在后院过夜。

大雨隔天才来,就在贝弗莉目睹帕特里克·霍克斯泰特的凄惨遭遇后不久。

第十七章 另一个失踪者:帕特里克·霍克斯泰特之死

埃迪说完之后又倒了一杯酒,手微微颤抖。他看着贝弗莉说:“你看到它了,对吧?你们在我石膏上签名的隔天,你看到它杀了帕特里克·霍克斯泰特。”

其他人听了都竖起耳朵。

贝弗莉将红云般的秀发往后拨,露出了白得吓人的脸。她又掏出一根烟——最后一根——接着拿出打火机,但手很不稳,似乎怎么也无法将火焰对准烟头。不久,威廉主动伸手,轻轻稳稳地握住她的手腕,将火焰对准。贝弗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吐出一口青灰色的烟。

“对,”她说,“我看见了。”

她打了个冷战。

“他疯、疯了。”威廉说。他心想:亨利那年夏天竟然会放过帕特里克,让他逍遥自在…光凭这一点就颇值得玩味了,不是吗?要么亨利魅力不再,要么就是他自己疯过头了,所以觉得帕特里克根本没什么。无论如何,结果都一样,亨利愈来愈…什么?恶化?这么说对吗?是,根据他的遭遇和下场,我想这么说没错。

不只如此,威廉心想,但他只剩模糊的印象。他、理查德和贝弗莉有一天一起去了崔克兄弟货运站,大概是八月初吧,暑期课程就快结束,亨利又要恶虎出闸了。维克多是不是也在?而且很惊惶?对,没错。那时,一切已经接近尾声,事情的发展愈来愈快。现在想来,威廉觉得德里的每一个小孩都感觉到了,尤其是窝囊废俱乐部和亨利那一票人。但那是后话。

“没错,你说对了,”贝弗莉淡淡地说,“帕特里克·霍克斯泰特疯了。学校里没有女生愿意坐在他前面,否则做算术或写作文的时候,常常会有一只手忽然摸过来…轻得像羽毛,但温温肉肉的,而且都是汗。”她咽了咽口水,喉咙里响了一声。其他人围坐桌前,一脸严肃地望着她,“有时是腰侧,有时是胸部,虽然我们都还没怎么发育,但帕特里克好像不在乎。

“你会感觉…他摸你,于是闪躲、回头,结果看见帕特里克咧开橡胶般的厚唇对你笑。他的铅笔盒——”

“里头都是苍蝇。”理查德忽然接口说,“没错,他会用一把绿尺杀死苍蝇,然后收进铅笔盒里。我甚至记得那个铅笔盒的样子。红色盒身,白色波纹状的塑料盒盖,滑动式的。”

埃迪点头赞同。

“你会闪开,但他会对你微笑,甚至打开铅笔盒让你看那些死苍蝇,”贝弗莉往下说,“最糟、最可怕的是他从不说话,只会冲着你笑。道格拉斯太太知道这件事,格蕾塔·鲍伊告密的,我想萨莉·米勒也说过一次。可是…我觉得道格拉斯太太也很怕他。”

本将椅子后仰,双手交握放在颈后。她还是不敢相信他变得这么瘦。“我想你猜得没错。”他说。

“他、他怎、怎么了,贝、贝弗莉?”威廉问。

她又咽了咽口水,试着反抗那天在荒原见到的那股梦魇般的力量。她想起自己将溜冰鞋绑在一起挂在肩上,一边膝盖刺痛得要命,因为刚才在圣克里斯宾巷摔了一跤。圣克里斯宾巷也是紧邻荒原的死巷,两旁绿树成行,尽头是陡坡,下去就是荒原。她记得(哦,这些回忆不来则已,一来就是无比清晰和强烈)自己穿着牛仔短裤——真的很短,只比内裤下缘长一点。她一年前才开始注意自己的身体——严格说是六个月前,她身材开始出现曲线,更有女人味。镜子当然是促成她在意身体的原因之一,但不是主要理由,而是她父亲那阵子似乎更严厉了,更常祭出巴掌,甚至拳头。他似乎骚动不安,有如一头困兽,让她和他在一起时愈来愈紧张,愈来愈提高警觉。那感觉就像他们之间产生了一股气味,是她独自在家时没有的,也是之前他们两人相处时没有的——直到今年夏天,尤其妈妈不在家的时候。而且他也察觉了,应该吧,因为随着天气愈来愈热,贝弗莉愈来愈少见到他,或许因为他有保龄球比赛,还有帮朋友乔·谭莫利修车…但她觉得那股味道也是原因之一。两人都无意那么做,但味道就是存在,阻止不了,就像七月不可能不流汗一样。

几百几千只鸟同时飞下屋顶、电话线和电视天线的画面再度出现,打断了她的思绪。

“还有毒藤蔓。”她脱口而出。

“你说什、什么?”威廉问。

“和毒藤蔓有关,”她看着威廉,缓缓说道,“但不对,只是感觉像毒藤蔓。迈克——?”

“没关系,”迈克说,“记忆会回来的,跟我们说你记得的就好,贝。”

我记得那条牛仔短裤,她想对他们说,它颜色褪得很厉害,紧紧包住我的臀部,一边口袋塞着半包好彩香烟,另一边是牛眼牌弹弓。

“你还记得那个弹弓吗?”她问理查德,但所有人都点头了。

“威廉把它交给我,”她说,“我不想要,可是…他…”她朝威廉微笑,但笑得有一点苍白,“没有人能拒绝威老大,就这样。所以我就收下了,所以那天才会一个人出门,为了去练习。我还是觉得自己到时候会不敢用,但…但我那天却用了,因为非用不可。我杀了其中一个…杀了它的一部分。那很恐怖,就算现在回想还是快受不了。其中之一抓了我,你们看。”

她举起手臂往外翻,让他们看见上臂最光滑的地方,看见那个皱疤,感觉就像哈瓦纳雪茄烫到留下的痕迹。疤痕有一点凹陷,让迈克·汉伦看了脊背发寒。他早就猜到事情是这样了,只是从来不曾亲耳听过,就像他没听埃迪说过他和基恩先生被迫交心的往事一样。

“你说对了一件事,理查德,”贝弗莉说,“那个弹弓真的很恐怖。我很怕它,却又很喜欢它。”

理查德笑了,朝她背上拍了一下:“去,我早就知道了,你这个蠢蛋。”

“真的吗?你知道?”

“是啊,当然,”他说,“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贝。”

“我是说,它看起来像玩具,却是真枪实弹,真的可以打穿东西。”

“你那时也是用它打穿了某个东西。”本推论道。

贝弗莉点点头。

“你打的是帕特里克——”

“不是,当然不是!”贝弗莉说,“是另一个…等等。”她摁熄烟,喝了点饮料,试着镇定下来,最后总算办到了。呃…其实没有,但她感觉今天最多就是这样了。“我在溜冰,你知道,后来摔了一跤,狠狠擦伤了。于是我决定到荒原去练习。我先到地下俱乐部看你们在不在,结果不在,只有烟味,你们还记得那里的烟味过了多久才散吗?”

其他人都点头笑了。

“我们其实一直没把烟味去掉,是吧?”本说。

“于是我就转去垃圾场,”贝弗莉继续说,“因为我们之前在那里…练靶,我记得你们是这么说的,而且我知道那里有很多东西可以练习,甚至还有老鼠可打。”她停了下来。只见她额头微微渗出汗水,过了一会儿才又说,“其实我最想打老鼠,射活的东西,但不想打海鸥——我知道我不敢——但老鼠…我想试试看,看自己办不办得到。

“我很高兴自己没走老岬区,而是从堪萨斯街过来,因为老岬区的铁路堤防没什么地方可躲。要是我走那里,就会被他们看到,谁晓得会发生什么。”

“谁、谁会看、看到你?”

“他们,”贝弗莉回答,“亨利·鲍尔斯、维克多·克里斯、贝尔齐·哈金斯和帕特里克,霍克斯泰特。他们在垃圾场,而且——”

她忽然像小女孩般哧哧笑了,笑得双颊潮红、眼眶泛泪,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讨厌啦,贝,”理查德说,“有好笑的别自己笑。”

“嗯,是很好笑没错,”贝弗莉说,“但我想他们要是知道我看到了,可能会杀了我。”

“我想起来了!”本大喊一声,也开始呵呵笑,“我记得你跟我们说过!”

贝弗莉笑得花枝乱颤地说:“他们脱了裤子在放屁,看会不会烧起来。”

所有人忽然一阵沉默,接着哄堂大笑。笑声在图书馆里不断回荡。

贝弗莉思忖该如何开头,告诉他们帕特里克的遇害经过。她脑海中最先浮现自己从堪萨斯街走到垃圾场,感觉很像走入诡异的小行星群。堪萨斯街有一条辙痕累累的泥土小径通往垃圾场。那条小径其实是马路,甚至还有名字,叫作老莱姆巷。德里只有这条小路直通荒原,垃圾车都走这里。但贝弗莉没有走老莱姆巷,而是绕道而行。自从埃迪手臂断了之后,她就格外谨慎,尤其一个人的时候——她想他们都是。

她走过浓密的矮灌木丛,避开叶子鲜红油亮的毒藤蔓,闻到垃圾场带着烟味的腐臭气息,听见海鸥嘎嘎叫。透过枝叶的缝隙,她看见老莱姆巷在她左手边。

其他人看着她,等她往下说。贝弗莉看了看烟盒,发现已经空了。理查德扔了一根烟给她,什么都没说。

她点起烟,看了他们一眼,说:“从堪萨斯街走到垃圾场,感觉有点像进入小行星群,由垃圾组成的小行星群。起初空空如也,只有草丛长在走起来像海绵的地上,接着开始出现垃圾,可能是生锈的王子牌意大利面酱罐头,或是索卡汽水瓶,里头爬满被残留的冰激凌汽水或桦树啤酒的甜味吸引来的蚂蚁。再就是卡在树上的铝箔,映着阳光闪闪发亮,还有弹簧床垫(要是你没看路,还可能被绊倒)或野狗叼来啃完又扔掉的骨头。

贝弗莉觉得垃圾场其实不坏,甚至挺有意思的。讨厌的是垃圾七零八落,像是小行星群一样,不只看了不舒服,还感觉毛毛的。

她已经快走到了。树木愈来愈高,大多数是枞树,灌木丛也愈来愈稀疏。海鸥盘旋嘶鸣,像尖叫又像牢骚。空气脏兮兮的,飘着焚烧味。

贝弗莉发现右边有一台生锈的亚马纳冰箱斜靠在云杉上。她瞄了一眼,隐约想起她小学三年级时,州警曾经到班上来,跟他们说废冰箱很危险,小孩可能钻进去玩捉迷藏,结果在里面窒息而死。问题是谁会钻进又老又脏的——

她听见有人大喊,吓了一跳。接着是笑声,她听见就笑了。原来他们在这里。他们受不了烟味,所以离开地下俱乐部跑到这里来,可能正在用石头砸瓶子,或只是在垃圾堆里挖宝。

她稍微加速,完全忘了膝盖的严重擦伤,一心只想见到他们…见到他,很想知道同是红发的他见到她时,会不会露出那古怪的可爱笑容。她知道自己还太年轻,还没资格去爱,有的只是“迷恋”,但她就是爱着威廉。她加快脚步,挂在肩上的溜冰鞋沉沉摇晃,弹弓的弹簧轻轻拍打左臀,发出温柔的声响。

就在快走到时,她才发现那群人不是她的伙伴,而是鲍尔斯他们。

她已经走出周围的灌木丛,垃圾堆最僻静的角落还在六十米外。高耸的垃圾堆闪闪发亮,旁边是陡峭的碎石坑,曼迪·法齐奥的推土机停在左侧,而她前方不远处是报废车组成的荒漠。这些车到了月底就会被压扁,送到波特兰当废铁卖掉,但这会儿还有十几辆车,有些没有轮胎,有些侧立着,还有一两辆宛如死狗一般车底朝天。所有废车排成两行,中间到处是垃圾。贝弗莉走了过去,感觉很像来自未来的朋克新娘。她一边走,一边无聊地想能不能用弹弓打车窗玻璃。她的牛仔短裤一边口袋鼓鼓的,塞满练习用的小轴承滚珠。

说话声和笑声在报废车的另一边,靠近左方,在垃圾堆边缘。贝弗莉绕过最后一辆车,是斯蒂贝克轿车,车子前半段完全不见了。她原本想大声打招呼,但话到嘴边就停了,举起的手也没直接收回身侧,而是像枯萎了一般,缓缓垂下。

她先是无比尴尬,心想:哦,天哪,他们怎么都没穿衣服?

接着才发现他们是谁,害怕不已。她僵在只剩半个车身的斯蒂贝克轿车前方,影子钉在她矮筒运动鞋的鞋跟边。那一刻她完全暴露在他们面前,要是蹲成一圈的四人有任何一个抬起头来,绝对会看到她,看见一个比同龄女孩略高一点的女孩,肩上挂着溜冰鞋,双腿修长灵巧,一边膝盖还流着血,脸红心跳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

在她一个箭步躲回轿车后方前,贝弗莉发现他们其实并未光着身子,而是穿着衬衫,将裤子和内裤脱到脚跟,好像要大号一样(她因为太过惊讶,脑袋自动转为婴儿时期的用语)。问题是谁看过四个男生同时上大号的?

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后,她第一个念头是拔腿就跑,而且愈快愈好。她心跳剧烈,肌肉涨满了肾上腺素。她左右张望,审视刚才走来没注意的周遭环境,因为她以为谈笑的是她朋友。她左边那一排报废车其实很空,不像压碎机来将旧车压成闪亮废铁时的那一周,车子几乎车门挨着车门挤成一堆。从刚才走到这里,她已经多次暴露在那群男孩面前。要是她原路撤退,还是会露出行踪,可能被他们发现。

此外,她虽然觉得丢脸,却忍不住好奇: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靠到斯蒂贝克轿车旁往外窥探。

亨利和维克多·克里斯算是面向她,帕特里克·霍克斯泰特在亨利左边,贝尔齐·哈金斯则背对着她。她发现贝尔齐的屁股特别大,毛特别多,歇斯底里的笑声忽然冲上她的喉咙,有如冲出瓶口的姜汁汽水,逼得她立刻双手捂嘴,再度退到车子后方,努力压住笑声。

你得快离开,贝弗莉,要是被他们逮到——

她回头注视那两排报废车,双手依然捂在嘴上。这条通道大约三米宽,满地罐头,玻璃碎片星罗棋布,杂草处处,要是她不小心弄出声响,很可能被他们听见…尤其是他们正专心做着的怪事被打断的话。她想到自己刚才来的时候那么漫不经心,不禁脊背一凉。再说…

他们到底是在干什么?

她又偷看了一眼,这回看到更多东西。他们身边散落着纸和书,是课本,看来他们刚上完暑修课。德里多数小孩都戏称那是蠢蛋课或补考课。另外,由于亨利和维克多面向她,所以她还看见了他们的那个。这是她头一回看见男生的那个,之前只在布伦达·艾洛史密斯去年带来的小书上看过,但那些相片印刷模糊,其实看不到什么。贝弗莉发现他们的那个像根管子垂在两腿间,亨利的小而无毛,维克多的却很大,而且上方长满一丛细细的黑毛。

威廉也有那个,她心想,接着忽然全身发烫,一道热气如巨浪般席卷了她,让她头晕目眩,恶心想吐。那一刻,她的感觉和本·汉斯科姆在学期末那天的感觉很像。他看见她脚踝上的足链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于是…但贝弗莉同时感到恐惧,本却没有。

她再次回头往后看,感觉两排车子之间通往荒原的通道更长了。她不敢乱动,要是那群男孩发现她看见他们的那个,很可能会伤害她,而且不是稍微警告,而是心狠手辣。

贝尔齐·哈金斯突然放了个响屁,吓了贝弗莉一跳。亨利大喊:“将近一米,真有你的,贝尔齐!有一米!对吧,维克多?”

维克多点头同意,所有人哈哈大笑。

贝弗莉又探头看了一眼。

帕特里克·霍克斯泰特已经转身半站了起来,屁股几乎正对着亨利。亨利手上拿着一个银色发亮的东西,贝弗莉定睛细瞧了一会儿,才看出那是打火机。

“你不是说屁快来了?”亨利说。

“是啊,”帕特里克说,“来了我会告诉你。预备…预备,要来啰!就是…现在!”

亨利点燃打火机,一声巨响也同时窜出。绝对是屁,错不了的。贝弗莉不可能听错,因为她在家里已经听过太多次了,尤其是周六晚上吃了豆子和香肠之后,她父亲总是会放几个响屁。帕特里克放屁,亨利点火的瞬间,贝弗莉看到了令她目瞪口呆的景象。只见一股蓝色火焰仿佛从帕特里克的屁股窜出来,宛如刚打开煤气炉时的火苗。

男孩再次轰然爆笑,贝弗莉躲回报废的斯蒂贝克轿车后方,努力压抑住呵呵笑的冲动。她在笑,但不是因为有趣。这件事是很好玩没错,但她想笑却是因为强烈的反感与一丝惊恐,因为她不晓得如何面对自己眼见的一切。看到他们的那个当然有关系,但不是全部的原因,甚至不是主要的原因。她早就知道男生有那个,就像她知道女生有那个,她刚才的遭遇顶多算亲眼证实。但他们做的事情太怪、太可笑又太原始了,让她除了止不住笑,还感到一丝急切,想探索自己的核心。

停,她心想,仿佛这就是回答,停下来,免得被他们听见,快点停住,贝!

但她就是停不住,只能让声带不动作,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吐气声。她双手紧紧捂嘴,脸颊红得像苹果,眼眶泛出泪光。

“哎哟,痛死了!”维克多大吼。

“将近四米!”亨利高呼,“我发誓,维克多,他妈的有将近四米!我用我妈的名字发誓!”

“我才不管到底有几米,你弄痛我的屁股了!”维克多咆哮道,那几个男孩又大笑起来。贝弗莉躲在车后,再次努力忍着笑,脑海中浮现她在电视上看过的一部电影。强恩·哈尔参与出演。故事讲一个丛林部落有一个秘密仪式,外人看到了就会被抓来献祭,献给巨大的石头神像。想到那个仪式非但没让她止住笑声,反而更疯狂,已经不是在笑,而是在无声地嘶吼了。她肚子剧痛,泪流满面。

亨利、维克多、贝尔齐和帕特里克·霍克斯泰特在炎炎七月午后的垃圾场里,点火烧彼此放的屁,起因在于雷娜·戴文波特。

亨利很清楚大吃炖豆会有什么结果。他小时候(还穿着短裤靠在父亲膝盖旁)学过一首打油诗,表达得最好:豆子豆子真神奇,愈吃愈会放臭屁!愈放心情愈愉快,等着再吃下一餐!

雷娜·戴文波特和他父亲已经眉来眼去八年了。她年近四十,又肥又胖,经常蓬头垢面。亨利想不到有谁会想压在雷娜身上,但他猜她和他父亲每隔一阵子就会上床。

雷娜最自豪的就是煮豆子。她总是周六晚上泡豆子,周日一整天用小火慢炖。亨利觉得味道还好——反正都是送到嘴巴里咀嚼的东西——但连吃八年之后,再美味的东西也会让人倒胃口。

并且雷娜煮豆子不是只煮一点,而是分量惊人。她星期日傍晚开着那辆老旧的绿色迪索托轿车(后视镜上挂着一个裸体的橡胶娃娃,看来就像世上最小的私刑受害者)来访时,炖豆子通常就摆在前座,装在四五十升的镀锌铁桶里热腾腾冒气。他们三人当晚会吃炖豆(雷娜一直吹嘘自己的厨艺;鲍尔斯会一边嘀咕抱怨,一边用面包将汤汁抹干净,如果电台在转播球赛,他就会叫雷娜闭嘴;而亨利只会埋头猛吃,偶尔望着窗外胡思乱想——毒死迈克·汉伦的狗奇普先生,就是他周日边吃豆子边想出来的主意),而鲍尔斯隔天还会热一大堆吃。周二和周三,亨利会用特百惠保鲜盒装满炖豆带到学校,但到了周四或周五,亨利或他爸爸都吃不下去了,屋子里的两间卧房就算开着窗户,一样飘着浓浓的臭屁味。鲍尔斯会拿出剩下的炖豆,和馊水混在一起给家里的两头猪(毕普和鲍普)当食物。到了周日,雷娜又会带着一桶冒着热气的炖豆来,同样的事情又会再来一遍。

那天早上,亨利带了一堆家里剩的炖豆,四人中午坐在操场一棵大榆树的阴影底下将豆子全部吃完,吃到肚子差点爆开。

提议到垃圾场来的人是帕特里克,因为这里周间午后非常安静。他们到的时候,吃下肚子的炖豆已经开始发威了。

贝弗莉一点一点稳住自己。她知道自己最好离开,撤退终究比逗留安全。那群男孩正全神贯注,就算被他们听见了,她也领先一段距离(她还在心底决定,要是遇到不测,拿出弹弓射几发应该能吓退他们)。

她正要悄悄溜走时,忽然听见维克多说:“亨利,我得走了,我老爸要我下午帮他摘玉米。”

“管他呢,”亨利说,“他自己摘就好。”

“不行,他已经对我很不爽了,因为前两天那件事。”

“操,他连玩笑都开不起吗?”

贝弗莉立刻竖起耳朵,心想他们在讲弄断埃迪手臂的事。

“不行,我得走了。”

“我猜是因为他屁股痛。”帕特里克说。

“你讲话注意点,贱胚,”维克多说,“免得满嘴是屁。”

“我也得走了。”贝尔齐说。

“你爸也要你帮忙摘玉米?”亨利愤愤地问道。他有可能在开玩笑,因为贝尔齐的父亲已经过世了。

“不是,但我找到一份工作,晚上得去送《每周购物》杂志。”

“《每周购物》是什么垃圾?”亨利说,语气除了愤怒,还加上不安。

“是工作,”贝尔齐笨拙而又耐心地说,“我在赚钱。”

亨利嗤之以鼻,贝弗莉又冒险偷瞄了一眼,只见维克多和贝尔齐站了起来,开始系皮带,亨利和帕特里克依然脱了裤子蹲着,打火机在亨利手里闪闪发光。

“你该不会也想溜吧?”亨利问帕特里克。

“不会。”帕特里克说。

“你不用去摘玉米或做什么狗屁工作吧?”

“不用。”帕特里克说。

“呃,”贝尔齐犹豫地说,“改天见了,亨利。”

“当然。”亨利说完朝贝尔齐沾满泥土的工作鞋边啐了一口。

维克多和贝尔齐开始朝报废车区走来…而且是朝斯蒂贝克车的方向,贝弗莉还蹲在后头。她起先只是缩起身子,像只兔子般吓得不能动弹,但随即便向车子的左边绕,钻进斯蒂贝克车和一辆没有门的报废福特车之间。她停下脚步左右看了一眼,听维克多和贝尔齐逐渐走近。她迟疑片刻,嘴巴和棉花一样干,背部冒汗发痒,脑海中愣愣地想象自己和埃迪一样打上石膏,让窝囊废俱乐部其他成员在上头签名的景象。接着她钻进福特车里,蜷伏在肮脏的脚踏垫上,尽量缩起身子。福特车里热得快沸腾了,而且飘着浓浓的灰尘、腐坏的内装和陈年鼠粪的臭味,她拼了命才忍住不打喷嚏或咳嗽。她听见维克多和贝尔齐低声交谈,从她身边走过,扬长而去。

她用手捂住口鼻,匆匆、悄悄地打了三次喷嚏。

她觉得可以走了,只要小心一点就好。最好先爬到福特的驾驶座,然后再溜回两排报废车之间逃走即可。她觉得自己做得到,但刚才差点被发现让她丧失了勇气,觉得待在车子里更安全,起码不要立刻行动。而且既然维克多和贝尔齐离开了,剩下那两人说不定很快就会走了,她就能溜回地下俱乐部了。她已经不想练靶了。

再说,她很想小便。

拜托,她心想,拜托快点走,快点站起来走掉,求求你们!

不久,她听见帕特里克大呼小叫,又笑又哀号。

“一米八!”亨利大吼,“简直跟喷灯一样!”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贝弗莉感觉背后汗水直流,阳光穿透福特破裂的风挡玻璃照在她颈后,她的膀胱快爆炸了。

贝弗莉虽然很不舒服,还是忍不住昏昏欲睡。这时,亨利忽然大吼一声,让她差点跟着大叫。“他妈的,霍克斯泰特!你烧到我屁股啦!你到底会不会用打火机?”

“一米八,”帕特里克呵呵笑着说(光是听那声音就让贝弗莉脊背发凉,仿佛看见色拉里有虫爬出来一样恶心),“足足一米八,而且是亮蓝色,足足一米八,我不骗你!”

“还给我。”亨利嘀咕道。

拜托,快一点,你们这两头蠢猪,快点离开,快!

帕特里克又说了什么,但声音太低,贝弗莉差点没听到。幸好那个炙热的午后平静无风,否则她一定听不见。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他说。

“什么东西?”亨利问。

“你看就是了,”帕特里克顿了一下,“感觉很好。”

“什么东西?”亨利又问。

之后就没声音了。

我不想看,我不想看他们在做什么。再说他们可能会看见我,很有可能,因为你的好运已经用完了,小姐。所以待着别动,不要偷看…

但她的好奇心还是战胜了理智。那两人的沉默很不寻常,有一点可怕。她缓缓抬起头,找到可以透过破碎模糊的风挡玻璃看到东西的位置。她根本不用担心会被看到,那两人正全神贯注,专心看着帕特里克在做的事。贝弗莉不晓得自己见到的景象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很龌龊…她没想到帕特里克会那样做,她之前只觉得帕特里克很怪,如此而已。

帕特里克一手放在亨利两腿之间,轻轻拍打亨利的那个,一手摆在自己双腿之间搓揉自己的那个。其实不能叫搓揉,而是…挤压、拉扯,让它摆动。

他在干什么?贝弗莉害怕地想。

她不晓得,不太确定,但被吓坏了。她觉得自从浴室排水管喷血之后,她从来没这么恐惧过。她心中有一个声音大喊,要是她被他们发现了,不管他们到底在做什么,那两人可能不只会伤害她,还会杀了她。

但她还是无法将目光转开。

她发现帕特里克的那个变长了,但没长太多,还是像一条没有骨头的蛇垂在两腿之间。但亨利的那个却变化惊人,变得又硬又挺,几乎抵到肚脐。帕特里克的手上上下下,时而摁压,时而用手指搔弄亨利下体下方的那个奇怪的囊袋。

那是他的卵蛋,贝弗莉心想,男生必须一直带着它们走吗?天哪,换成我一定会疯掉!接着她心里浮现一个声音:威廉也有。她想象自己握着威廉的卵蛋,单手捧着,体会那触感…热辣辣的感觉再度袭遍她全身,让她脸红心跳。

亨利像被催眠似的,愣愣望着帕特里克的手。打火机搁在旁边的碎石坡上,映着午后艳阳发出灼热的光芒。

“你要我放进嘴里吗?”帕特里克问,肥厚丰满的双唇弯成满足的笑容。

“啊?”亨利问,仿佛从熟睡中惊醒一般。

“想要的话,我可以放进嘴里,我不介——”

亨利扬起一只手,但只挥了一半,不算一拳。帕特里克被打趴在地上,脑袋重重撞到碎石子上。贝弗莉立刻蹲下,心脏在胸膛猛跳,咬紧牙关忍住低呼。但亨利击倒帕特里克之后一个转身,正好撞见贝弗莉退回前座隆起的驱动轴上,两人的目光似乎交会了片刻。

神啊求求你让他的眼睛被阳光刺得看不见,她拼命祈祷,神啊我求求你对不起我偷看了。神啊求求你。

没有声音,静得令人害怕。贝弗莉的上衣都是汗水,粘着身体,晒黑的手臂上爬满小珍珠般的汗滴,闪闪发光,鼓胀的膀胱痛得厉害。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尿裤子了。她默默等待亨利愤怒的脸庞出现在前座车门的位置,深信他一定会出现。他怎么可能没看到她?他会把她拖出去,伤害她。他会——

贝弗莉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新的念头,比之前更可怕。她再次强忍尿意,痛得就快抽筋了。他会不会用那个对她做什么?会不会放进她的某处?没错,她知道那个该放进哪里。但她之前只是知道,现在却突然成了可能的现实。万一亨利真的把那个放进她体内,她一定会疯掉。

千万不要,神哪,求求你千万别让他看见我,求求你,好不好?

这时,亨利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接近了许多,她的恐惧立刻拔高:“我可不搞同志那一套。”

帕特里克的声音从稍远处传来:“你喜欢哪。”

“才怪!”亨利咆哮,“你要是敢跟别人说,我就杀了你,他妈的娘炮。”

“你明明硬了。”帕特里克说,感觉好像在笑。贝弗莉虽然很怕亨利·鲍尔斯,却不意外帕特里克的反应。帕特里克是疯子,说不定比亨利更疯,那么疯的人什么都不怕。“我看到了。”

踩踏碎石的声音——愈来愈近。贝弗莉抬头瞪大眼睛,隔着福特车的老旧风挡玻璃,她看见亨利的后脑勺。他正盯着帕特里克,但只要他回头——

“要是你敢告诉别人,我就说你吸人鸡巴,”亨利说,“然后杀了你。”

“你唬不住我的,亨利,”帕特里克咯咯笑着说,“但如果你肯给我一美元,也许我就不说。”

亨利局促不安,微微转身。贝弗莉看见他四分之一的侧面,而非只是后脑勺。神哪,求求你求求你,她慌乱恳求,膀胱比刚才鼓胀得更凶了。

“你要是敢说,”亨利说,语气低沉而慎重,“我就跟大家说你对那些猫做了什么好事,还有狗。我也会告诉他们冰箱的事。你知道结果会怎样吗,霍克斯泰特?他们会来把你抓走,送进他妈的疯人院。”

帕特里克没说话。

亨利用手指敲打贝弗莉藏身的福特车车顶:“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帕特里克闷闷不乐地说,而且有一点害怕。接着他大喊:“你明明很喜欢!你硬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

“是,我猜你一定见过不少,他妈的死同志!别忘了冰箱的事,你的冰箱!还有,如果再让我看到你,我绝对打得你满地找牙。”

帕特里克没再说话。

亨利走了。贝弗莉转头见他从福特的驾驶座旁走过,只要往左看一点点,就会发现她了,但他没有。不久,她听见他朝维克多和贝尔齐离开的方向走了。

只剩下帕特里克。

贝弗莉等着,但垃圾场毫无动静。五分钟过去了,她快尿出来了,顶多再忍个两三分钟。可是帕特里克不晓得在哪里,让她很难受。

她又从风挡玻璃往外窥探,发现他呆坐在原地。亨利忘了拿走打火机。帕特里克已经将课本收回小帆布书包里,像报童一样将书包挂在脖子上,但裤子和内裤还脱到脚踝边。他手里玩着打火机,不停擦动转轮点火。夏日炎炎,火焰几乎看不见。他拿着打火机开开关关,似乎着魔了,嘴角一条血丝流到下巴,嘴唇右边也肿了一块,却好像浑然不觉。贝弗莉又是一阵恶心。帕特里克真的疯了,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么想躲开一个人过。

贝弗莉小心挪动身子,往后爬过福特的驱动轴挤到方向盘下方,双脚伸向地板爬到后座,接着匆匆朝原路往回跑。她跑到两排报废车尽头的松树林时,回头看了一眼,但没见到人影,只有垃圾场在阳光下昏昏欲睡。她感觉胸口和肚子的紧绷消失了,只剩尿急,难过得令人反胃。

她匆匆沿着小径跑了一段,随即钻进右边的灌木丛里。背后的枝叶还来不及围拢,贝弗莉已经脱下短裤,四下打量一圈,确定没有毒藤蔓,接着便蹲下来小解,一手抓着一根粗树干维持平衡。

小解完,她正要穿上短裤,忽然听见脚步声从垃圾场走来。隔着灌木,贝弗莉只看到蓝牛仔裤和褪色方格花呢校服忽隐忽现。是帕特里克。她立刻蹲下,等他从她面前经过,走回堪萨斯街。她对现在的位置放心多了。这里很隐秘,而且她不用再憋尿了,帕特里克又沉浸在自己的疯狂世界里。等他离开,她就要原路折回地下俱乐部去。

但帕特里克没有继续走,反而站在几乎正对贝弗莉的地方,愣愣望着生锈的亚马纳冰箱。

顺着视线,贝弗莉可以轻松观察帕特里克的举动,而不用担心被看见。既然松了口气,她又开始好奇了。就算帕特里克发现她,她也有把握不让他追上。帕特里克虽然没本那么胖,但也很笨重。不过,她还是从后口袋掏出弹弓,将五六颗铁珠放进旧上衣的口袋里。帕特里克·霍克斯泰特再疯,膝盖被扎扎实实打中应该也会退避三舍吧。

她现在想起冰箱的事了。垃圾场有许多废弃冰箱,但她忽然想到只有这台冰箱没被法齐奥拆掉。既没用剪钳撬出闭锁系统,也没拆走冰箱的门。

帕特里克开始低声哼唱,在老旧生锈的冰箱前前后摇摆。贝弗莉忽然脊背发凉,因为帕特里克感觉就像恐怖电影里召唤地窖僵尸的家伙。

他在干吗?

  如果觉得它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斯蒂芬·金小说全集穹顶之下,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