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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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斯费了点儿劲儿打开公文包,从中抽出几张纸。

“请您原谅,”他说,“我先简单总结一下这些报告。您现年四十五岁,身体健康。在长岛的东斯克斯特有套房子,但还有九年的房贷没付清,另外您还有一辆古董车,还差十八个月的分期付款。不过,由于您薪水不错、职位稳定,这些都不是问题。我说得对吗?”

“和信用代表提供的报告一样准确。”特雷德韦尔先生说。

邦斯选择忽视特雷德韦尔先生的话。“接下来就是重点了。您结婚二十三年,生活幸福,独生女儿也于去年结婚,现在和丈夫一起住在芝加哥。自她离开家之后,您的岳父,一位脾气乖张的鳏夫搬进了您家,与您和您的夫人一起生活。”

邦斯的声音压得很低,让人不禁动容。“他七十二岁,除了右肩有黏液囊炎外,身体异常健康,在如此高龄可谓奇迹。他曾在各种场合表示还想再活二十年,而根据我们社团所掌握的保险统计数据推测,他很有可能如愿。现在您明白了吧,特雷德韦尔先生?”

过了好一会儿,特雷德韦尔先生才给出答案。“是的。”他的声音轻得近乎耳语,“我明白了。”

“好,”邦斯语带同情,“很好。第一步总是最难的——承认身后有个麻烦如影随形,过去的每一天它都笼罩在头顶。事到如今也没必要问您为何把这个麻烦藏在心里,甚至欺骗自己。其实您很想告诉特雷德韦尔夫人这些不痛快,对吗?”

特雷德韦尔先生点了点头。

“如果我告诉您,其实特雷德韦尔夫人与您的感受一样,不知能不能让您好受一些?”邦斯说,“她也觉得父亲每天在家里晃来晃去是个负担,而且这负担的重量与日俱增。”

“她怎么能这样!”特雷德韦尔先生沮丧地说,“西尔维娅搬走后空出了一间房,那时是她提出让父亲搬过来一起住的。她提起我们刚结婚时父亲慷慨相助,说他多么好相处,而且花不了多少钱——是她劝我接受这个提议。我不敢相信她并非真心!”

“她当然是真心的。她知道年迈的父亲独自过活,做女儿的该有怎样的感受,于是代表他说出该说的话,她每时每刻都是真诚的。她领你跳入的陷阱其实是一种邪恶的思维,时刻准备占领人的大脑。就是这样的,没错,我有时会认为,夏娃偷吃苹果仅仅是为了取悦巨蛇。”邦斯说完冷冷地摇了摇头。

“可怜的卡罗尔,”特雷德韦尔先生低吼道,“要是我早点儿知道她和我一样痛苦——”

“嗯?”邦斯问,“您会怎么做呢?”

特雷德韦尔先生皱起眉头。“我也不知道。但如果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想出个法子。”

“什么法子呢?”邦斯问,“把那个老头撵出房子?”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有什么法子?”邦斯紧迫不舍,“把他送去某个机构?倒是有几个非常豪华奢侈的机构能满足您的要求,不过您可得好好想想,因为那老头可不会因此而感谢你们。或者,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幻想他好心地建议你们把他送到一所公立机构去吗?”

“怎么可能?”特雷德韦尔先生说,“至于你说的那些奢侈机构,哦,我确实曾经考虑过,但在得知它们的收费标准后我就马上放弃了。要花一大笔钱。”

“或者,”邦斯建议道,“单独给他买一幢房子——一幢不太贵的小房子,再找个人照顾他。”

“既然如此,他当初干吗要搬来和我们住呢。而且找个人照顾,你知道那要花多少钱吗?贵得你不敢想象。况且也要能找到合适的人。”

“没错!”邦斯一拳砸在桌子上,说道,“您的观点完全正确,特雷德韦尔先生。”

特雷德韦尔先生生气地看着他。“什么意思——没错?我以为你来是想帮助我们解决这件事,可到现在你一点儿意见都没提,还表现出一副我们已经取得显著进展的样子。”

“确实有进展,特雷德韦尔先生,确实有。尽管你未发觉,但我们刚刚完成了解决问题的第二步。第一步是承认问题存在;第二步是意识到无论选择哪条路,似乎都找不到合乎逻辑且确实可行的解决之道。此时你不再只是见证者,而是实际地参与了进来。最终,了不起的布莱星顿法将把唯一的方法送到你的手上。”

“布莱星顿法?”

“抱歉,”邦斯说,“我太激动了,用了个还未被学界广泛认可的词。我来解释一下,布莱星顿法是我在经营老人社团的同时,在实际操作中总结出来的一套方法,以J.G.布莱星顿命名,他是社团的发起人,也是这个领域最厉害的人之一。他的发现还未受到世界赞誉,但总有一天会的。记住我的话,特雷德韦尔先生,总有一天他的名字会比托马斯?马尔萨斯①还要响亮。”

“真奇怪我竟从没听说过这个人。”特雷德韦尔先生说,“我经常看报纸关心新闻的。另外,”他眯起眼盯着邦斯,补充道,“我还没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资料的,并且对我的事那么熟悉?”

邦斯愉快地笑了。“在你看来这很奇妙,是吗?不过,事实上这一点儿都不奇妙。您看,特雷德韦尔先生,我们社团有上千位调查员,遍布咱们这片伟大的土地,每条海岸都不错过,尽管不为大众所知。根据规定,社团内的所有人都不能暴露调查员的身份——否则就起不到效果了。

“这些调查员并非以特定的某位老人为目标,他们对所有愿意聊聊自己的老人感兴趣。你要是知道老人们说起死亡话题有多么起劲,一定会吓一跳的。事实就是这样,而且特别是身处陌生人中。

“我们与目标人物在公园的长椅上接触,或者沙龙里,或者图书馆——地点随机,任何能营造舒适的聊天环境的地方都行。调查员先和老人们成为朋友,然后约他们出去——重点探究他们所依靠的年轻人的信息。”

“你是指,”特雷德韦尔先生越来越有兴致了,“养他们的人。”

“不不,”邦斯说,“这是个人们常犯的错误,将依靠和供养等同。确实,大部分案例里包括金钱依赖,但钱只占整件事中很小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对他来说无所不在的情感依赖。哪怕老人与年轻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这种情感依赖也依旧存在。如同连接他们的电流。对年轻人来说,仅仅是想起还有个老人存在,就会感到罪恶和愤怒。J.G.布莱星顿正是亲身体验过这种悲惨的两难,才创造出这一伟大发现。”

“换句话说,”特雷德韦尔先生说,“你的意思是,即使老岳父不和我们住,我和卡罗尔的情况也还是这么糟?”

“你看起来不太相信,特雷德韦尔先生。那告诉我,如今是什么让你觉得糟?用你自己的话说。”

特雷德韦尔先生思考了一番。“哦,”他说,“我想,只是因为房子里总有第三个人,日子久了就会让你神经紧张。”

“可你女儿作为第三个人与你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多年,”邦斯指出,“我想你并不觉得她烦吧。”

“那不一样。”特雷德韦尔先生反抗道,“和孩子在一起很开心,你可以和她玩,看着她长大——”

“停!”邦斯说,“说到点子上了。女儿和您一起住的时候,您为能看着她长大而开心,像在培育一株花,努力扮演成年人的角色。而老人在您的家里只会逐渐枯萎、凋谢,目睹这一过程会给您的生活带来阴影。是这样的吗?”

“差不多吧。”

“如果是这样,你觉得他搬出去会使情况好转吗?你会忘记他正在逐渐枯萎、凋零,并望眼欲穿地等待你专程去看他吗?”

“当然不会。卡罗尔可能会因担心他而整日睡不着觉,我则会因为她而记挂着他。这很正常,不是吗?”

“确实,而我必须高兴地告诉您,您认识到这一点,就意味着完成了布莱星顿法的第三步。您已经意识到问题的根源并非老人在身边,而是老人的存在。”

特雷德韦尔先生深思着咬紧嘴唇。“我不喜欢这个说法。”

“为什么?我只是陈述事实,不是吗?”

“可能吧,但这么说让我感觉很差。仿佛在说我和卡罗尔摆脱麻烦的唯一办法是让他去死。”

“对,”邦斯大声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

“哦,我不喜欢这样——一点儿也不喜欢。期待一个人快点死让我觉得很卑鄙,况且我从没听说哪个人会为此去杀人。”

邦斯微笑着柔声说道:“是吗?”

两人沉默地端详着彼此。特雷德韦尔先生用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拭了拭前额。

“你,”他下定决心似的说道,“要么是个疯子,要么是来搞恶作剧耍我的。不管是哪一种,都请你从这里出去。这警告很严肃。”

邦斯的脸上写满同情与关切。“特雷德韦尔先生,”他呼喊道,“您没意识到您已经走到第四步了吗?您没发现您已经离圆满解决问题很近了吗?”

特雷德韦尔先生指了指门。“出去,在我报警之前。”

邦斯脸上的关切之情转为厌恶。“哦,好了,特雷德韦尔先生,我们之间的这次谈话无论您怎么篡改、编排、添油加醋都不会有人信的。请您在毁掉一切之前三思,机不可失啊。另外如果咱们的谈话内容被外人所知,遭罪的必定是你自己,相信我。我会给您留张名片,无论何时,只要您打电话,我随时为您服务。”

“我为什么一定会打电话给你?”脸色苍白的特雷德韦尔先生质问道。

“原因有很多,”邦斯说,“不过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向门口,“您再好好想想吧,特雷德韦尔先生,所有已完成布莱星顿法前三步的人都无法拒绝第四步。您在短时间内取得了显著成效,特雷德韦尔先生——您一定会马上打来电话的。”

“还是地狱里见吧。”特雷德韦尔先生说。

不管最后这句话说得多么狠,接下来的日子对特雷德韦尔先生来说可并不好过。问题出在布莱星顿法,一旦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他就再也无法置之不理了。它诱使大脑产生一些不好的想法,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将那些想法赶出脑海,同时,它把特雷德韦尔先生与岳父的关系搞得不怎么愉快。

眼下这个老头似乎变得前所未有的冒失,实在过分,并且他似乎有种特殊能力,让每句话都像算好了似的正好惹恼别人。更让特雷德韦尔先生愤怒的是,这个闯入者没事儿就跟外人念叨家里的私事,迫不及待地与那些拿着薪水的调查员分享家庭生活的细枝末节,好让那些人来找麻烦。特雷德韦尔先生怒火中烧的大脑已认定,调查员能了解得这么详细,全都拜上述原因所赐。

没过几天,认为自己一向头脑冷静的高端商业人士特雷德韦尔先生,无奈地承认自己的处境很糟糕。他开始从各个方面考虑那项完美计划的细节。他能想象出上百个,不,上千个邦斯那样的人闯入全国各地像他这样的人办公室的情景,不禁额头上冒出冷汗。

但是,他告诉自己,整件事情太完美了。这一点只要回想一下与邦斯的对话就能很好地证明了,于是他这么做了,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最终,整件事变成一个最普遍的社会问题。哪句话能使一个真正有智慧的男人羞愧得逃避呢?没有。若硬要下个结论,那就是其实那个想法早已在他脑中成形,他不过想找个出口释放。

终于决定去老人社团走一趟后,特雷德韦尔先生感到松了一大口气。他设想自己将会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一两问昏暗肮脏的屋子,几个低薪办事员,组成一个散发着腐臭味的小慈善组织——这些就足够往他们的招牌上抹黑了。带着坚信会见到上述场景的强烈信念,特雷德韦尔先生差点儿走过了社团所在地——拥有巨大窗户和格子间的大厦。他迷惑不已地随着微微发出轻响的电梯上楼,迷迷糊糊地走进主办公区的接待室。

被引领着穿行在迷宫般望不到尽头的宽敞办公区时,特雷德韦尔先生仍旧处于迷茫状态,引路的是一位年轻漂亮的长腿小姐,身边还有更多充满活力、肩膀壮硕的年轻小伙子,以及一整排流线型机器,不时发出滴滴答答、如轻笑般的运行声。走过数不清的不锈钢索引卡片,同时感受着灯光照在塑料或金属上形成的刺眼反射,直到终于被领到邦斯面前,他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没想到,是不是?”邦斯说道,很明显他正在品味特雷德韦尔先生此时的迷茫模样。

“没想到?”特雷德韦尔先生哑着嗓子回应,“怎么能想得到啊,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办公场所,整套设备得值一千万吧!”

“有何不妥呢?科技每天每夜都在进步,就像弗兰肯斯坦的实验一样,特雷德韦尔先生,只为能突破生理极限,更加长寿。目前咱们国家六十五岁以上的人口共有一千四百万,二十年后,这个数字将升至两千一百万。再过几年会变成多少已经无法估算了!

“但好的一点是,每一个老人都能为我们社团提供许多资助人或潜在资助人。社团会随着这一数字的增加而不断壮大,以此与之对抗。”

特雷德韦尔先生感觉到一阵恐怖的寒意侵入身体。“都是骗人的,是不是?”

“您说什么?”

“你挂在嘴边的所谓的布莱星顿法,”特雷德韦尔先生粗暴地说,“说穿了其实就是除掉老人!”

“没错!”邦斯说,“就是这么回事儿。恐怕连J.G.布莱星顿本人都无法总结得这么精准。您真会遣词造句,特雷德韦尔先生。我一向很欣赏不废话连篇、感情用事,而能直接进入正题的人。”

“但你根本摆脱不掉他们!”特雷德韦尔先生深表怀疑,“你不会以为真能摆脱得掉他们吧?”

邦斯指了指门外宽敞的办公区。“那些还不足以让您相信社团的实力吗?”

“那些人,他们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

“他们都是经过良好训练的专业人员,特雷德韦尔先生。”邦斯语带责备,“他们各司其职,只管自己的事。而你和我在这里讨论的,属于更高一级的问题。”

特雷德韦尔先生的肩膀耷拉了下来。“这不可能的,”他虚弱地说,“做不到的。”

“来,过来,”邦斯关切地说道,“您不必反应这么激烈。我猜如今让您烦恼的正是被J.G.布莱星顿称为‘安全因素’部分。您试着这样想,特雷德韦尔先生:年纪大的人过世了,这难道不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吗?而且,我们社团保证会将死亡安排得非常自然,调查员几乎——还从未遇到过这类麻烦。

“不仅如此,若您知道我们的赞助人名单上还有谁,一定会大吃一惊的。政治界有权有势的人,以及金融界名人纷纷来找我们。他们每一位都是我们高效安全的保证书。而且别忘了,特雷德韦尔先生,有了这些高官要员,老人社团便能抵挡无论来自何方的侵害,可谓无懈可击。而这层保护涵盖我们的每一位赞助人,也包括您,您决定将麻烦交给我们处理了吗?”

“但我没有这么做的权利。”特雷德韦尔先生绝望地辩解,“即使我想,也不能这样去决定另一个人的生命。”

“哈,”邦斯身子微微向前,“但您想解决问题,对吗?”

“不是以这种方式。”

“那您能想到另一种方式吗?”

特雷德韦尔先生沉默了。

“看,”邦斯满足地说,“老人社团为您提供了一种可行的解决之道。您还有什么顾虑吗,特雷德韦尔先生?”

“我不知道,”特雷德韦尔先生坚持道,“但就是觉得这么做不对。”

“您真的这么认为吗?”

“当然!”特雷德韦尔先生厉声道,“难道你要说只是因为他们老了,所以随便杀掉也没什么关系?”

“这正是我要说的,特雷德韦尔先生,而且我劝您也最好这么思考问题。如今我们生活在一个不断发展的世界,一个生产与消费的世界,每个人为大家的共同利益而各尽所能。但老年人既不是生产者,也非消费者,他们不过是挡在我们发展道路上的障碍。

“若我们稍微回顾一下,想想田园农耕时代,会发现那时他们确实还有些用。那时年轻人出去耕地种田时,老人便在家里操持家务。但如今这项功能也不存在了,我们能找到上百种机械器具做家务,而且便宜多了。您能否认这一点吗?”

“我不知道,”特雷德韦尔先生仍未被说服,“你把人说成是机器,这一点我完全不同意。”

“老天哪。”邦斯说,“别跟我说你以为人是什么其他东西!当然,我们就是机器,特雷德韦尔先生,我们所有人。我承认我们是独特且高级的机器,但说到底还是机器。为什么,看看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它就是一个庞大的器官,由许许多多无法取代的小零件组成,所有零件都在努力地生产消费,生产消费,直到失去功能。坏了的零件还能待在原处吗?当然不行!必须把它剔除,否则就会影响整个器官的工作效率。要为整体考虑,特雷德韦尔先生,而不是任何一个小零件。您明白了吗?”

“我不知道。”特雷德韦尔先生不太确定地说,“我从未这样思考过,很难一下子全部接受。”

“我能理解,特雷德韦尔先生,但这也正是所有赞助人最欣赏的一部分,布莱星顿法提供了一种我为人人的途径——不止您一人获益,而是在为整个社会器官作贡献。与我们社团签订保证书,将是您今生做过的最高尚的事。”

“保证书?”特雷德韦尔先生问,“什么保证书?”

邦斯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打印文件,小心翼翼地放到特雷德韦尔先生面前。特雷德韦尔先生读了一遍,马上坐直了身子。

“怎么回事,这上面写着我要承诺即日起一个月内支付你们两万美金。你之前可从未提过这笔钱!”

“一直也没适当的机会提啊。”邦斯回应道,“不过社团已经对您的资产收入情况进行了一定的调查,报告显示您有能力支付这笔钱。”

“你说的‘有能力’是什么意思?”特雷德韦尔先生反驳道,“两万元可不是个小数目,无论你怎么看。”

邦斯耸了耸肩。“每份保证书条款都是按照资助人的支付能力设定的,特雷德韦尔先生。您别忘了,对您来说昂贵的数额对很多资助人来说可是非常便宜的。”

“我将得到什么呢?”

“在您签订保证书一个月内,您的岳父问题便将得到解决。事后您必须马上支付全额保证金。然后您的名字就将被记入我们的资助人名单,这样就完成了。”

“我不喜欢我的名字被记入任何名单。”

“我能理解,”邦斯说,“不过我要提醒您,向类似老人社团这样的慈善机构捐款是免税的。”

特雷德韦尔先生的手指轻轻放在那份保证书上。“我假设一下,”他说,“假如有人签了这份东西然后没有履行支付条款。我想你也知道,这种保证书是不受法律保护的,对吧?”

“对,”邦斯微笑着说,“而且我知道有很多慈善组织无法兑换手中的大量保证书。但老人社团从未遇到这类困难。我们的解决之道是不断提醒我们的资助人,也就是年轻人,如果他们不小心,也很有可能像老人那样突然死亡……不不,”他按住纸张,说道,“您只要在最下面签字就行了。”

02

三周后,特雷德韦尔先生的岳父失足从东斯克斯特码头坠入河中溺亡(这老头儿总在码头边钓鱼,尽管有很多来自不同组织的人劝他这附近没鱼),这则消息很快便登入东斯克斯特区的“意外溺亡记录”。特雷德韦尔先生亲自安排了一场不负众望的盛大葬礼。而正是在那场葬礼上,特雷德韦尔先生第一次冒出那个念头。那念头不怎么令人愉快,且转瞬即逝,但正好害得他进教堂时踩空了一级台阶。那一刻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但好在这念头不难驱散。

几天后,当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时,那个念头再次突然造访,这次就没那么容易驱散了。它在他的脑海里越变越大,直到醒着的时间全被恐惧填满,即使睡觉也会做一系列有关的噩梦。

他知道,只有一个男人能帮他处理这个麻烦;于是他再次造访老人社团,迫不及待地要见邦斯。而把支票交给邦斯,又将收据装进口袋的过程他都不怎么记得了。

“最近总有件事烦着我。”特雷德韦尔先生开门见山地说。

“什么事?”

“嗯,你还记得你曾对我说,二十年后这个国家将会有多少老年人吧。”

“当然记得。”

特雷德韦尔先生松了松衣领,以此缓解紧绷的喉咙。“你想过没有,我也将是其中一员!”

邦斯点了点头,一针见血地说:“如果你好好照顾自己,显然会的。”

“你没明白事情的关键。”特雷德韦尔先生急切地说,“到那时,我会整天担心会不会有社团的人去找我女儿或女婿,向他们推销那个主意!余生都要在担心中度过,这太可怕了。”

邦斯慢慢地摇了摇头。“你不该这么想,特雷德韦尔先生。”

“为什么我不该?”

“为什么?呃,想想你的女儿,特雷德韦尔先生,你想念她吗?”

“当然。”

“难道你没看到一个可爱的孩子,全身心地爱着你,并期待得到你的爱吗?没看到一个善良的年轻姑娘,刚刚迈人婚姻的殿堂却依旧总想回来看你,迫切地想让你知道她有多么爱你吗?”

“这些我都知道。”

“那您再用心看看她的丈夫,那个强壮的小伙子。每次握手时您能从他的掌心中感受到温暖吗?您知道他有多感激您定期给他们提供金钱援助吗?”

“可能吧。”

“而现在,您坦率地讲,特雷德韦尔先生,您能想象这一对充满爱意、真诚相待的年轻人会做一件——哪怕一小件——伤害你的事吗?”

“不能,”他断言道,“我不能想象。”

“这就对了。”邦斯说,他靠在椅背上,露出一个友善又聪明的微笑,“别忘了这一点,特雷德韦尔先生,时时珍藏它。剩下的日子您就靠它让自己解脱,并获得安慰了。”

注释:

①托马斯?罗伯特?马尔萨斯(Thomas Robert Malthus,1766-1834),英国人口学家和政治经济学家。他的学术思想悲观但影响深远。

埃策希尔?科恩的罪行

01

经历过一阵迷茫后,诺亚?弗里曼终于清醒了。眼前的景物让他不辨东西:混乱的交通,浑浊的台伯河①,《甜蜜的生活》②里的威尼托大街,好莱坞电影里常出现的特莱维喷泉③,《托斯卡》④里的圣天使堡。这里是罗马。

“罗马?”来之前爸爸惊讶地问,“为什么去罗马?异国他乡,那么远的地方。”

的确。不过对弗里曼老爹来说,离纽约一小时车程的罗克兰县是个遥远的地方,他把每年夏天去那里过两个星期算做一次冒险。不过事实上,听到儿子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旅行,老爹并没有太吃惊。毕竟这个儿子原本要当医生——最起码也是老师——结果却成了警察。

“家里出了个警察,”老爹会时不时地念叨几句,“家里有个带着枪的警察,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而他是我的亲生儿子。要是你妈妈知道会怎么说,她还能安息吗?”

不过有一点诺亚不得不承认,这老家伙有件事说对了,罗马确实很远,这种遥远不仅表现在与纽约之间的距离,还包括现实与想象的差距。学生时代的诺亚?弗里曼,曾一度沉浸在与斯巴达克斯、恺撒和尼禄有关的文学作品中,眼前的罗马却与当时在头脑中幻想的那个令人血脉贲张的城市相去甚远。

比如这家藏在小巷深处,紧挨着亚伦露拉宾馆,名为艾尔菲拉的家庭小旅馆,就激不起人的一丝热情。传说偶然造访罗马的美国游客都会遇到一些倒霉事,对诺亚来说,这件倒霉事就是在菲乌米奇诺机场搭上艾尔菲拉夫人的妹夫的出租车。

在艾尔菲拉家庭旅馆,诺亚不得不时刻保持清醒。这里确实价格低廉,但食物乏味,服务不够热情,水管喜怒无常。还有其他房客们:这才三月初,住在意大利乡村的老人似乎约好了似的,全都带着悲伤的眼神来罗马看望生命垂危的好朋友。除了女主人艾尔菲拉夫人和那个坐在前台的姑娘,这里几乎没人会说英语,因此诺亚与其他房客之间的交流就仅限于点头和耸肩,理解方面没问题,就是无法排解孤单。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坐在前台的姑娘。她高挑、优雅,是诺亚在罗马遇到的所有女人中真正称得上漂亮的几位之一。大部分罗马女人都让人幻灭,看过才知道和意大利电影里的完全不同。她从清早到深夜一直坐在那张桌子后面,沉浸在只属于自己的悲伤世界中。她谦恭有礼,却冷漠矜持,拒人于千里之外。

诺亚会被她吸引似乎是必然的。她说英语几乎没有口音,那纯正的英式英语甚至让他怀疑她原本就是个生活在罗马海岸的英国人。还有绕在她脖子上的那条好看的大卫盾金项链,大卫王之星,明白无误地表明她是犹太教徒。刚看到这个小巧、熟悉的饰物时诺亚吓了一跳,不过接下来就大胆地迈出了友好的第一步。

“我也是犹太教徒,”他微笑着问,“不知道——”但说到一半就被她礼貌却冷冰冰地打断了。“罗马犹太会堂博物馆那边有个犹太教会堂,往南走几个街区就到了。罗马的地标性建筑之一,非常有意思,真的。”——这几句话足够把他支走了。

有过这次谈话后,诺亚只好遗憾地放弃和她交朋友的念头,像完成任务一般开始孤单的观光之旅。罗马旅行手册在手,口袋里装着《日常意大利语》,他试图让自己为路上的美景兴奋起来,结果却令人失望。部分原因可以怪在天气上——湿漉漉、灰蒙蒙的三月,头顶的云层仿佛永远无法消散。至于另一部分原因,他很清楚,是因为孤独——这让他无比嫉妒随处可见的旅行团,尽管被多事的导游看管着,却至少能和同伴愉快地聊天。

不过最重要的是——这一点他必须强迫自己牢记——他不是游客,而是逃来这里的。他想逃离警探诺亚?弗里曼的追捕,然而不幸的是,他一直如影随形,并且会继续这样下去。站在一群肚子滚圆、傲慢自满的退休商人之间,傻乎乎地仰望圣彼得大教堂的圆形屋顶,只让他明白一件事:诺亚?弗里曼不应该这样。

可能是艾尔菲拉夫人——她肥嘟嘟的脸上藏着一双仿佛能看穿人心的明亮眼睛——察觉到了他的心事,决定靠母性光辉为他做些什么。也可能是在得知他的职业后单纯的好奇。不管原因是什么,诺亚还是十分感激今早正吃着每天毫无变化的早餐时——硬邦邦的面包卷、冰凉的咖啡,以及无味的橘子酱——她走过来坐到他的桌边,解释说她只在电影里见过美国侦探,现实生活中还是第一次碰到。真有趣啊。美国的生活和电影里演的一样吗?到处都是枪击、殴打和危险?他中过枪吗?或许受过伤?这是怎样的生活啊!光想想就让她全身冰凉了。

艾尔菲拉臃肿的身材、邋遢的裙子和破破烂烂的拖鞋看起来都不怎么吸引人;但她至少是个聊天对象。于是他们早餐时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解决美国的生活问题。离开餐桌前,诺亚向她打听坐在前台的姑娘。她是意大利人吗?听她说英语感觉不像。

“罗珊娜?”艾尔菲拉说,“哦,当然,她是意大利人。不过在她很小的时候——你知道,就是德军还在这里的时候——被送去了英国,在那儿住了好多年。是意大利人,不过是犹太人。犹太人,可怜的小东西。”

女主人语气中的同情成分让人难受。“我也是。”诺亚说道。

“嗯,她跟我说了。”艾尔菲拉补充道,他发现她语气中的同情并不止针对犹太女人。另外,得知那个难以接近的漂亮女孩罗珊娜至少开始注意他时,他感到很温暖。

“她为什么那么悲伤?”他问,“战争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

“确实,有段日子了。不过她的族人仍不肯原谅她父亲在德军占领时所做的事。当时这里有反抗军,你知道吧,那些游击队员。她父亲把他们出卖给了德军,反正人们都是这么说的。现在人们转而痛恨她和她哥哥,因为他们是叛徒的孩子。”

“反正人们都是这么说的,这是什么意思?没有冤枉她父亲吗?”

“她的确说他们冤枉父亲了。不过可以理解,对她而言,父亲就像圣人。勇敢,令她自豪,确实如此,但面对德军,再勇敢的男人也会有退缩的时候。哦,瞧瞧我在说谁呢!他可是在我生大儿子时救过我们母子一命的医生啊。正因如此,当他女儿需要一份工作时,我决定借此机会还债。而且这么做很值得。她很诚实,工作卖力,还会外语,我发了一点儿善心就换来这么多。”

“那她哥哥呢?也在这附近吗?”

“你天天都能看见他,就是乔治。你认识乔治吧?”

“那个清洁工?”

“他会打扫、会搬运,还会随时把自己灌醉,这就是乔治。说实话,他一点儿用都没有,可我能怎么办?看在那姑娘的面子上,我也竭尽所能地帮助他。看到发善心引来的麻烦了吧?我想偿还人情债,结果惹得一身脏,甩都甩不掉。真正需要他时,他总是不知在哪里烂醉如泥。而且他脾气暴躁,这一点和他父亲一样,不过至少医术高明。至于那个姑娘,她就是个天使,不过太悲伤了。还有寂寞,你知道,寂寞会杀死人的。”女主人好奇地向前探出身子,丰满的胸部顶着桌沿,说道,“或许,你可以试着和她聊聊天——”

“我试过了。”诺亚说,“不过她似乎不大感兴趣。”

“因为你是个异乡人。不过我看到你经过时她盯着你看,如果你把我们当朋友,今晚我们三个共进晚餐——”

女主人艾尔菲拉是个想做什么就一定有办法做到的人。那一晚,我们三个真的共进晚餐了,只不过气氛紧张尴尬,席间谈话仅限于诺亚回答女主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罗珊娜安静地坐在一边,与他拉开一定的距离。

该上水果和奶酪时,女主人突然起身,微笑着离开了,意图再明显不过。诺亚有些不满地对姑娘说:“对不起,我希望你知道,这场小聚会不是我提议的,而是夫人的主意。”

“我知道。”

“那你干吗对我这么冷淡?”

罗珊娜的嘴因为惊诧而微微张开。“冷淡?我不是故意的——相信我,这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你父亲?”从她的反应诺亚知道他说对了,于是他说,“我听说了。”

“听说什么了?”

“一部分,我想你可以告诉我全部。还是说,你更享受那件事如鲠在喉的感觉?你喜欢哪一种?”

“你对‘享受’一词的见解真是独到。如果你想听那个故事,去犹太教会堂,犹太人区或者卡塔利纳。在那里,你马上就能听到故事的详情,每个人都知道。”

“我可能会去,但在这之前,我想先听听你的看法。”

“站在一名警察的立场吗?你来晚了,弗里曼先生,对埃策希尔?科恩一案的审判早在没有警察、没有陪审团的情况下盖棺论定了。”

“什么罪名?”

“说他出卖了抵抗军首领。纯属一派胡言。但游击队员还是射杀了他,然后曝尸荒野,还在他身上刻下‘叛徒’二字。没错,弗里曼先生,一直对孩子们灌输信用是人类最有价值的美德的埃策希尔?科恩,最终带着臭名死了。他在马切罗广场前的泥地上躺了好长时间,因为我们的族人——犹太人——不肯为他下葬。至今他们想起他,还会往地上吐口水,这些我都知道。”姑娘带着几分气愤说道,“因为看到我走过,他们就会想起他。”

“那你为什么还待在这里?”

“因为他在这里。这里是他那被玷污的过去——他的灵魂——的安息地,我在这里等待真相被揭开。”

“在事发二十年后?”

“二十年,或一百年,或一千年。真相会因时间而改变吗,弗里曼先生?你不觉得,死后得到公正的待遇和生前洗脱污名一样重要吗?”

“可能吧。可你怎么知道这件案子的裁决不够公正?有与之相悖的证据吗?那件事发生时你还只是个孩子,不是吗?”

“而且不在罗马。我当时在英国,住在我父亲学生时代的好友家——他也是一位医生。的确,英国与罗马相距千里,并且我还是个孩子,但我了解父亲的为人。”

信仰真的能移动高山吗?诺亚寻思着。“那你哥哥怎么看?他也这么认为吗?”

“乔治尽量忽略这件事。小时候,大家都说有一天他会成为一个和父亲一样的好医生。而现在他只是个醉鬼。一瓶酒能轻轻松松地缓解悲伤。”

“他介意我找他聊聊那件事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埃策希尔?科恩和您有什么关系吗?还是罗马太无聊了,让您想用玩侦探游戏来打发时间?我不明白,弗里曼先生。”

“确实,你不明白。”诺亚粗鲁地说道,“不过如果你听完我即将告诉你的事,就能明白了。你知道像我这么一个普普通通、领薪水过日子的小警察,怎么会有时间和钱来这里旅游吗?嗯,去年,纽约有一批警察被控收受赌徒的贿赂,我也是其中之一。我和那件破事没有半点儿关系,但也被停职了,等他们抽出时间处理,我被送上了法庭。最终判我无罪,之前对我的指控也全部撤销,并且恢复公职。看起来不错,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因为你得到了公正的审判。”罗珊娜说。

“法庭审判。仅仅是法庭审判。这件事之后,我发现周围没人相信我的清白。没有一个人。甚至我的亲生父亲都时不时表示怀疑。而一旦我回到警队,那些真正受贿的人会把我视为同类,诚实的人反而不再信任我。这就是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不知道该不该回去,我需要时间思考,需要暂时远离所有人。我确实得到了公正的审判,但你告诉我,这又有什么好处?”

姑娘忧郁地摇了摇头。“这么说,不止我父亲被冤枉,对吗?但是,弗里曼先生,你可以为自己的名誉反抗,告诉我,我父亲怎么反抗?”

这个问题事后一直横亘在诺亚的脑海中,让他愤怒,又挑战着他。他试图把它放到一边,专心思考自己眼下的问题,但做不到。这个问题促使他在第二天早晨改变了观光路线,没有去旅行手册上用斜体字印刷的几处废墟和古迹参观,而是沿着台伯河向南走去。

压在头顶的天空阴沉,被石堤拦住的河水呈现出浑浊的暗褐色,了无生机地缓慢流淌着,尽管如此,诺亚却觉得这番景象让他越来越兴奋。这几天他已看尽了美景,砖块、大理石、拉丁碑文都死气沉沉,名画和雕塑均名不副实。他渴望与人交流,现在他终于有足够的理由去找人聊天了,他觉得这是到罗马以来最有活力的一天。事实上,比之前在纽约的那几个月,整日待在裁缝店围着父亲转更有活力。他知道,为重新调查埃策希尔?科恩案所付出的这一丁点儿努力换不来什么,只会唤醒古老且苦涩的记忆。但重要的是,这让他觉得自己又变回原来的诺亚?弗里曼了,有活力,能做点儿什么。

罗马犹太会堂博物馆周边的建筑作业还在进行,新建的大楼高耸入云,伫立在经历了好几世纪、破破烂烂的贫民楼之间。台伯河中央有一座狭长的小岛,上面立着好几幢政府用楼。站在河岸边,能看到犹太教会堂——一排宏伟的罗马式大理石建筑群。

犹太教会堂前有一圈围栏,一个年轻男子舒服地靠在上面。尽管寒气逼人,他却仅穿一件衬衫,肌肉紧实的黝黑手臂交抱在胸前,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注视着慢慢靠近的诺亚,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诺亚经过他身边时,男人主动打了声招呼。

“愿你平安⑤。”

“愿你平安。”诺亚应道。年轻人的脸瞬间有精神了,同时手里像变魔术一般拿出一沓明信片。

“明信片,要吗?展现出不同的罗马风情。也有犹太教会堂,里面外面都有。你是个美国犹太人,对不对?我的同胞?”

“是。”诺亚答道,心里猜想是不是只有美国犹太人才会走这条路线,“不过收起你那些明信片吧,我不需要。”

“旅行指南怎么样?最好的。还是说你需要个导游?犹太人区,台伯岛,马切罗广场,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只要两千里拉。你可以去问问,花两千里拉,请不到比卡洛?皮佩尔诺更好的导游了,也就是我。”

“我叫诺亚?弗里曼。我只想去一个地方,找拉比,他在犹太教会堂里吗?”

“不在,不过我可以带你去他家,然后咱们再去犹太人区,台伯岛——”

拉比很友好,很快就理解了诺亚的来意,不过他用精准的英语解释说,针对埃策希尔?科恩一案,他可以给出客观的评价,因为他不是罗马人。他来自米兰,算个外人,尽管如此,他仍能深切理解教众们对叛徒的强烈憎恨。造成这样的情况很可悲,但这不能怨教众们,万一罪恶的历史重演,这难道不是对叛徒们最有力的警示吗?

“他已经死了那么长时间了。”诺亚说。

“和那些被他出卖的人一样。那些人更惨。”拉比指了指拉着百叶窗的窗户,窗外就是台伯河,“被他出卖的那些人和我们信仰不同的宗教,他们住在对岸的台伯河岸区,有工人,也有神职人员,在我们需要地方躲藏的时候,他们伸出了援手。埃策希尔?科恩的女儿没告诉你,她小时候他们是怎么冒着生命危险,用运酒桶的马车连夜把她送出城的吗?她觉得她父亲以那样的方式回报他们能轻易被原谅吗?”

“可为什么针对她?”诺亚反驳道,“你的教众为什么将她驱逐?她和她的哥哥无罪啊,难道你相信父辈的罪必将传到孩子身上?”

拉比摇了摇头。“只要有罪恶的事发生,弗里曼先生,它所带来的恐惧就将延续好几代,直至最终消失。我欢迎那个姑娘来犹太教会堂,但我无法消除人们的恐惧。即使我十分想,也实现不了这样的神迹。

“不久前,犹太教在这里还十分繁荣,拥有一大批教众,这一教派差不多和罗马城一样古老,先生,可你知道如今这些教众还剩多少吗?只有几个。几个永远忘不了过去的人。罗马城里的犹太人没那么容易遗忘。时至今日,他们还在诅咒焚毁耶路撒冷圣殿的提图斯⑥,同时永远怀念友人尤里乌斯?恺撒,为他在广场哀悼七天。等到他们原谅提图斯的那一天,他们也会原谅埃策希尔?科恩和他的孩子,以及他孩子的孩子。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弗里曼先生?”

“嗯,”诺亚说,“我明白了。”

他离开会堂,来到铺着鹅卵石的冷清街道,四周的古老建筑压迫着他,让他无处可逃,两千年的历史重担无情地压在他的肩头,即便是沿着河堤隆隆作响的车流声,还有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观,都无法缓解分毫。卡洛?皮佩尔诺,那个卖明信片的小贩,还在那儿等着。

“见过拉比了吧?很好,现在咱们去台伯岛吧。”

“别再提台伯岛了,我想让你带我去另一个地方。”

“给我两千里拉,我就带你去任何地方。”

“行。”诺亚从钱包里取出钞票,“你对埃策希尔?科恩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卡洛?皮佩尔诺尽力掩饰惊讶之情,可惜一切都写在他的脸上。他马上调整心神。“那个人?对不起,先生。对不起,他已经死了,那个人。”他指了指脚下,“想见他的话,得到下面去。

“我不是想见他,我想去见熟悉他的人。能告诉我他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事人尽皆知。我都能告诉你。”

“不不,我不想找事发时还是个孩子的人。明白吗?”

“明白。不过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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