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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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饭馆名叫“翠凤亭”,门口一排珠帘,斜插着一竿酒帘儿,正在和风中缓缓拂动。三人进去店堂买了十来张蟹粉饼,拣了一副临窗的座头坐了,大口大口嚼了起来。果然葱香扑鼻,馅儿里的热油汁真往嘴角外淌,滴在衫袍上,半天抹不去。三人正吃得出味,马荣忽见一条黑大汉哼着小曲摇晃进店堂来,不由一愣。忙上前招呼道:“沈八相公,一向疏阔,如何久不见了踪影?”

沈八定睛一看,认得是“雍大哥”,噘了噘嘴应道:“久违了。听说大哥原来是衙门里做公的,不叫雍马,却叫马荣,莫不正是你将我弟兄们从圣明观赶走的?”

马荣道:“衙门里做公的又如何?也不是一天到晚为糊一张口奔波不息,受人差遣?哪里有沈相公舒坦,管养着一帮徒弟,吃现成的,还有值钱的东西孝敬。——恕兄弟直言,沈相公身上这件黑长褂甚是体面,想来小别几日,已成了大阔爷。”

他见沈八身上穿的那长褂。好生眼熟,不由起疑。

沈八支吾,马荣脸一沉,喝道:“沈相公,快将那长褂脱下来让兄弟见识见识。”

沈八心虚,正待拔脚逃去,陶甘、洪亮已拦了他去路。马荣上前笑道:“委屈沈相公了。”说着一把撕剥下了那件黑长褂。

沈八早领教过马荣的手段,哪里还敢挣扎?又不甘心撒手离去,站立一旁,嘟囔着牢骚。

“沈相公想要回这长褂不难,只需照直说了这长褂的来历,不知贤弟是从何处得来的。”马荣缓了口气,脸上挂起一丝笑。

洪参军忙去柜台打了一角酒,递给沈八,一边劝慰道:“沈相公只有与衙门做个讲信义的朋友,才有远大前程。我们并不是疑心你做下了什么不端的行止,只是见这褂子蹊跷,还望沈相公照实答来,莫要误了自己。”

沈八究竟是个知趣的人,看这架势也不是来图讹他一件长褂的,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叹道:“昨夜,这里的里甲带了一队团丁喝令我们搬迁,我怎敢违抗?只得率众弟兄卷了铺盖什物撤离,巴望去东城将军庙寻个安身所在。因为离去得匆匆,竟忘了带去埋在那香炉下的两串铜钱。隔了一个时辰,我乘月明又偷偷溜回来取了那两串铜钱。正待离开,忽见圣明观耳门内闪出一个人影。我心中思忖,半夜三更莫非观里的狐狸精出来玩耍了。正待要躲闪,却见那人穿着这件褂子鬼鬼祟祟走来台阶。我见是人不是鬼,便壮大了胆,上前一个‘神仙拐’,那人便翻滚下了台阶。我乘势抢上前去剥下了这件褂子。眼看要冬天了,身上还是单衣,并不图他什么钱财,只是借这件褂子穿着过个冬。明年开春回暖再贴上租金还给他。嘿嘿。”

洪参军点头道:“这般说来情由可谅。那褂子里的钱且不说了,我只想打问一句:褂子的夹袋和长袖里可有什么小玩意没有?”

沈八一愣:“你自己找吧!找到就算你的。”

洪参军摸了两边长袖,并无一物,等摸到夹里间一条折边时,忽触到一硬物。探手取出一看,却是一方小小的翡翠印章,印章上阴文镌刻着“林藩私印”四个篆字。心里不禁感佩马荣眼尖。

洪参军收藏了印章,将黑长褂还给了沈八,笑吟吟说道:“这褂子你还是穿上吧;昨夜你遇见的那人是个凶恶的罪犯。你此刻随我们一同去州衙做个证人。——你毋需害怕,狄老爷待人可温和哩。”

沈八心知无事,又穿上了那黑长褂,更觉这帮做公的可信。四人于是将桌上剩下的几张蟹粉饼分吃了,便兴冲冲出了“翠凤亭”往州衙而来。

洪参军引着沈八进了内衙书斋,禀报了情由,狄公慌忙迎见。沈八吃一惊,大叫:“这不是那夜卖卦算命的先生么?”

狄公大笑,细述了本末。又听洪亮说长褂里发现了林藩的印章,更欢喜不迭。说道:“难怪昨夜见林藩身上有许多伤痕,没想到他先挨了你沈八一下‘神仙拐’。午后衙里升堂开审,沈八你须上堂来作个证人,倘见那被告正是昨夜你打倒的,便算立了一功。”

沈八叩头谢恩,欢天喜地走出外厅等候。

沈八走后,狄公对他的四名亲随说:“看来林藩跳不出陷井了!洪亮,你传命番役迅速去圣明观后院那楼阁上将地上铺着的六条大芦席卷来送到衙里,我自有用处。”

洪参军诧异,乔泰、马荣也面面相觑,疑惑不解地摇了摇头。

陶甘道:“老爷,何不就梁珂发之死指控林藩杀人!林藩那片金锁正可作证物。”

狄公脸色阴沉,未置可否,半晌才缓缓说道:“陶甘,最令人不安的正是那片金锁。”

第廿四章

午衙前,州衙大门外又挤满了濮阳城好事的百姓,黑压压的人群低声传说着半夜圣明观里那口大铜钟的种种奇闻,一个个面红耳赤,神思奋飞。沉重的正衙大门刚拉开,百姓便如同潮水一般涌进了衙院外厅,又去两廊庑下各拣了个好位置立定了,只等狄老爷升堂开审。不待衙役吆喝,竟自秩序井然,绝无大声喧哗者。

内衙一声铜锣响,三通鼓毕,八名衙役雁行而出。狄公头戴蝉翼乌纱帽,身著深绯色海云捧日公服升上高座。衙役参拜唱唱,按班就列,各执火棍、板子,听候差遣。

狄公抬眼大堂上下遍扫了,拍了一下惊堂木宣布开审,提正犯林藩。衙役接过令签,片刻便将林藩押上了公堂。狄公见林藩须眉星星斑斑花白,满脸青紫肿块,额上还贴着一方黑膏药。一夜折腾下来,添了许多老态。

狄公厉声道:“林藩,今日被押上公堂,可知罪么?”

林藩冷漠地抬眼望了望狄公,苦笑摇头。他并不想作无益的抗争,但显然也不愿认输。

“回老爷,小民一向谨言慎行,知礼守法,正不知犯了何罪,受此凌辱。”

“林藩,本堂不忙点破你二十年来的罪恶行迹,今日先与你看一件东西。”说着将那片“长命百岁”的金锁扔下案桌。“当”地一声正掉在林藩的脚跟前。

林藩睁眼看了地上那金锁,不由双眼放出异样的光采。他弯腰一把将金锁拾起,挪到眼前细细端详,禁不住心潮起伏,老泪纵横,将金锁贴到了脸面上。

狄公示意,衙役上前一把将金锁从林藩手中夺过,小心放回到案桌上。

林藩脸色转青,睁大了一对灰眼睛,尖声叫道:“老爷,这金锁哪里得来?快将金锁还与我,还与我!”——这声音又凄厉又悲怆。

狄公喝道:“林藩,快将你如何屯贩偷运私盐之罪与我招来!”

林藩鼻子里哼了一声,脸上挂起一丝冷笑。

“老爷怎可厚诬小民屯卖私盐,有何凭据?”

狄公大怒:“先与我打二十板,再传证人上堂质对!”

衙役两边答应如雷,上前按翻林藩,不轻不重打了二十板。林藩究竟上了年纪,不由声声惨叫,苍白的脸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林藩,我这个证人与你一样,非得挨二十板子才肯作证。”

林藩被狄公弄糊涂了,一对发红的眼珠紧盯着狄公。

衙役下堂去抬上了两卷厚芦席,又将一张黑色油纸小心铺在水青石板地上。

狄公道:“将两名证人各打二十板,再令开口作证。”

堂下看审的人群一个个翘首肢足,伸长了脖颈。

衙役两人各扶起一卷芦席,另两名衙役抡起板子向芦席狠狠拍打。纷纷扬扬,细白末子沙沙地落到了黑油纸上。

书记桌上洪亮、陶甘恍然大悟,相视一笑。

狄公厉声道:“林藩,快用舌头去尝一尝那是什么。”

“盐!”——看审百姓禁不住异口同声叫了出来。

“这便是林藩私屯私贩的盐!——一包一包的私盐就屯储在圣明观的藏经楼里,这芦席是用来垫放盐包的。日长月久,故沾了许多盐末。如今一顿扑打,便开。作了明证。铁案如山,林藩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衙役已将撒落的盐末聚起,竟堆起小小的一座盐丘。一个衙役用手抓了一把往林藩嘴里一抹,林藩只觉苦咸十分,不由吐了出来。堂下百姓高声喝彩,爆发出一阵阵鼓掌。

狄公拍了一下惊堂木:“肃静!肃静!”

“林藩,昨夜你为何偷偷放下大铜钟,图谋杀害本堂及众衙员?”

林藩铁青了脸,轻声答道:“昨夜,小民在宅院内绊了一跤,摔伤了身子,故一直没有出过家门一步,如何会放下大铜钟谋害老爷呢?小民偷运私盐是实,这图谋老爷性命之罪不敢虚认。”

狄公脸一沉:“传证人沈八上堂!”

沈八战兢兢被带上堂来。林藩斜着眼睛一看,见沈八身上那件黑褂子猛吃一惊,不由转过脸去。

狄公问:“沈八,你见过这人么?”

沈八道:“回老爷问话,这人正是昨夜鬼鬼祟祟从圣明观内溜出来的窃贼,我险些儿不曾生擒住他。”

林藩大怒:“老爷休听他胡言乱语,诬陷好人。他乃真是个窃贼了,他此刻穿的这件褂子便是小民身上的,内里还有小民的印章哩。”

狄公笑道:“如此说来便好。林藩,实告诉你吧,此人昨夜将你的行径全数看在眼里了。他亲见你溜到圣明观大钟殿内,乘我们俱在铜钟下勾当,你偷偷撬脱那石鼓,将我们全数压在铜钟底下。——这不是图谋本堂性命又是什么?”

林藩无言以对,垂下了头,心里认定那沈八必是衙里收买的无赖,或便是做公的化了装。既然自己行迹全被官府看破,不如全招了吧。劫数如此,吉凶传诸天意,何苦再费词辩赖。

狄公道:“图谋朝廷命官性命,便是谋逆,谋逆该论何罪,刑典上自有明文,本堂毋需多说。”

林藩喃喃道:“老爷明察。昨夜……昨夜,万万没想到是老爷钻入铜钟底下,我只以为是窃贼。小民哪敢图谋老爷性命,忤逆朝廷。”

狄公问:“石鼓可是你亲手撬脱?”

林藩嗫嗫:“是,是,这个小民不敢抵赖。”

狄公道:“这就是了,快与我画供。”

林藩不敢违抗,抬起笔在供词上画了押。

狄公一示意,衙役将梁夫人带上了公堂。

“林藩,你再抬头看看,眼前站着的是何人。”

林藩懵懂中还未明白过来,猛听得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林藩,你看看我是谁?”

梁夫人直挺挺站在堂前,积年的重压似乎此刻全部脱卸,她眼睛里闪烁出亮光,脸上泛起了红润,一时间似乎年轻了不少。

林藩呆呆地瞅着梁夫人不由得混身战栗,一对枯黄灰涩的眼珠凸得老大,两片无血的嘴唇噘动了几下,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梁夫人擦了撩垂下到鬓边的几丝花发,二十多年恚恨只迸出了悲怆的几个字:“林藩,你……你……你杀了你的……”

突然她哽噎住了,双手蒙面,低声地抽泣起来。

“你……你杀死了你自己的……”

她悲痛地摇了摇头,泪如雨下。愠怒化消,积恨冰释,身子摇晃了起来。

林藩恍若有悟,他的眼睛湿润了,刚待要伸手去扶梁夫人,两边衙役上前一把将林藩的双手擒住,脚镣手枷铐了,迅速将他押下了堂去。

梁夫人昏厥在地,不省人事。

狄公一拍惊堂木:“退堂!”

看审的人一个个都呆若木鸡。只觉审判未完。

第廿五章

京师刑部对肖纯玉案、普慈寺案和林藩案的批复尚未下达。狄公的心绪一直不佳,常常闷闷不乐地独个坐在书斋内苦思冥想。他很少与他的亲随们商议刑名公务,更不将心中思索之事抖亮出来。

一日刑部差官,吏部差官两骑驿马到了濮阳州衙,声言要狄刺史香烛红帔拜迎。狄公闻讯,不敢怠慢,当即会齐了州衙众官吏,香烛红帔,鸣钟击鼓,大开州衙八字正门恭迎两位天使。

刑部差官宣道:“濮阳州衙上呈的三起案子刑部已经批复,依律准了原判。普慈寺二十名淫僧已先期被市民殴毙,公心有以,情由可鉴,不属暴民滋乱之列,特予免罪,不加追究。”

吏部差官宣道:“圣上嘉许狄仁杰刺史官声清正,治绩斐然,特恩赐御匾一方,即日悬挂州衙正堂。”

匾上御笔真书“义重于生”四个赫然大字。

狄公大喜,三叩九跪,放炮鸣钟,披红挂绿,隆重上匾。排宴款待了两位天使,午衙当堂又宣读了刑部的批文。濮阳百姓闻之欢声雷动,自行张灯结彩,锣鼓爆竹,庆贺不题。

按刑部的批复,强奸杀人犯王三,斩首,首级悬东城门三日。林藩图谋戕害朝廷命官,属谋逆重罪,处五牛分尸极刑。

执刑那一日,濮阳城万人空巷,全拥到了南门外法场。午时三刻,两辆囚车辚辚而来,两行军士手执明晃晃法刀,雄赳赳左右护定。

王三自分必死,也只是一刀之苦,故镇定自若。执法官验明正身,朱笔批了,两刽子手从囚车中押出王三,推向前十来步,喝令下跪,又拔去插在身背后的死牌,开枷卸镣。执法官一摇红旗,手起刀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到离身躯几尺远的地方,那一对眸子兀自不闭。刽子手用油纸包裹了那首级,装入一个早已备下的木笼,驰马飞回东城门悬挂示众。

这里执法官一声喝令,刽子手们从账幕后率进五匹硕壮的大公牛。公牛们昂首跳踢,低声嘶鸣,一对对尖利的牛角在秋阳下闪着乌亮的光。

刽子手将早已酥软作一团的林藩捉小鸡似地揪到法场中央。四面围作一圈的百姓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十来步,又让出一条丈把宽的通道,让五匹公牛牵进法场。五名刽子手用绳索将林藩头颅并四肢套了,各紧系在一匹公牛身上,只等执法官挥旗号令。

围观的百姓此时才感到了惊惧,多有纷纷逃避的,也有捂住眼睛的。

突然,五匹公牛朝五个方向扬起了前蹄。只听得一声摧人肺肝的惨叫,接着便是一株枯树被撕裂的声音。——可怜林藩已身首五处,留下地上一大摊粘皮带肉的鲜血。

狄公在内衙闻报法场行刑已毕,心里忐忑不安,神思恍惚,只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惶恐。

突然衙役头目来报:“老爷,梁夫人服毒自尽了!”

洪参军、陶甘、乔泰、马荣一齐惊叫起来。

“怎么回事!”

狄公则如释重负,脸上出奇的平淡,像是他早知道有如此一幕似的。他命衙役头目同仵作赶去现场收尸并填呈尸格,就说是梁夫人由于精神失常,而服毒自尽的。衙役头目领命退出书斋。

狄公乃慢慢呷了一口香茶,自语道:“梁、林两家几十年的世仇总算到今日了了。林家最后一个男子五牛分了尸,梁家唯一的未亡人也轻生服毒了。秋风萧杀,寸草不留,人死净了,才是结局。”

四名亲随似懂非懂,见狄公神情异常,也一时不敢插嘴问话。

狄公稍稍有些自觉,仿佛从沉思中醒来。他声调平缓地继续说道:“我刚接到这个案子便注意到其中一个可疑的现象。林藩是个凶残歹毒之徒,杀人不眨眼。他妄图杀死梁家一门,不留子遗。然而梁夫人到衙门投状告他,声言与他不共戴天。他在濮阳财厚势大,广有心腹,却又为何不去碰梁夫人一根毫毛?在濮阳他残忍地杀害了梁珂发,就是昨夜他又毫不犹豫地撬脱石鼓,放下铜钟,竟敢谋害我们的性命。他胆大敢为,一无顾忌,却为何偏偏不敢动手杀梁夫人呢?——这一点我一直迷惑不解,直到在铜钟底下发现了那片金锁,我才恍恍然略有觉悟。

“那种金锁,都佩戴在男孩的项下。倘若系绳断了,也只是落到衣衫之间,故决不会是林藩身上佩戴之物,更不会是他遗落在那尸骨边。金锁在尸骨的颈胸间发现,无疑佩戴这金锁的就是被杀害者。林藩杀死他时并没有留意到他项下的金锁,只是当土虫蛀蚀,尸身腐朽后,那金锁才显露出来。——我因此疑心那具尸骨不是梁珂发,而是一个姓林的人。”

狄公停了一停,端起茶盅,一口将茶吸干,又说道:“很快我又发现第二个疑点。梁珂发到濮阳时年应三十,他在户籍登册时也注明是三十岁。但那死者据里甲高正明描叙,只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后生。如此看来被林藩杀死的不是梁珂发而是另一个人。

“于是我疑心起梁夫人的真正身份。起初我以为她是梁家的一个女仆,她像梁夫人一样痛恨林藩并深深了解林、梁两家冤仇的内情。但林藩又为何不敢动手杀害这个兴风作浪的女仆呢?看来,不像。突然我萌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但后来的事实果真露出了这样的端倪。

“你们不妨回想一下,林藩施毒计奸污了梁洪夫人容氏之后,梁洪的胞妹梁英即林藩的妻子亦失踪了。当时猜测是被林藩杀害了,但这种说法没有根据,也无证验,当时连尸身也都没找到。我恍然明白林藩并没有杀害梁英,而是梁英她自己潜身逃出了林家。她深深眷爱着自己的丈夫,即便林藩谋杀了她的兄长,又气死了她的父亲,她都沉默以待,不曾反目。只是当她闻知丈夫用卑鄙的手法奸污了她的嫂子容氏时,她对丈夫满腔的爱才被浇灭。她忍辱含耻,毅然出逃,与罪恶的丈夫一刀割断恩爱,并怀着深仇大恨,设法告倒林藩。

“梁英的出走使林藩的邪气受到沉重一击,他几乎一蹶不振。林藩尽管是个狠毒丈夫,但他对梁英却始终没有失去深厚的爱情。他对容氏的行径只是一时的邪念生发,梁英在他的心目中一直是个温柔的贤妻,占着不可动摇的地位。

“林藩失去梁英后,由惋惜而忿恚,进而燃起了他对梁家的更强烈的仇恨。他买通土匪摸进梁老夫人栖身的那个田庄,杀得鸡犬不留。事实上那一次洗劫中梁老夫人及她的两个孙子——一个就是梁珂发——无一幸免。

“梁英闻讯,从此对林藩真所谓恩断义绝,不共戴天。她乔装成梁夫人并不困难,本来母女相像,且她深知梁家内情细末,故一直不曾露出破绽。她暗中准备告发林藩的状词,梁英必定与林藩见过面,并坦然地将她的意图告诉了林藩。她要到官府告发林藩的罪行,使他倾家荡产,身败名裂。林藩面临这种局面究竟惧怕,且声名攸关,只有退让之份。于是他逃到了濮阳,梁英则追到濮阳,继续缠住他不放。他不堪折磨便又准备逃离濮阳,再回广州。

“梁英虽在林藩面前亮明了自己的意图,但对她身边的那后生却始终没有吐出真相。那后生不是别人,正是林藩的亲生儿子。林藩不知自己妻子已有身孕,因为梁英怀孕时林、梁两家已经开启了仇衅,梁英便将这事隐瞒了。后来林藩果然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当成是梁珂发,并残忍地下了毒手。梁英虽将那林家祖传的金锁戴在她儿子的项下,但没有吐露出其中的真相。她儿子始终还以为自己是梁珂发,是梁夫人的孙子。

“我为了证实这一点,在审林藩时故意将那片金锁扔给他辨认。林藩惊愕之余,几乎道出真相。最后在林藩夫妇短暂会面的那个瞬间,他俩的表现证实了我的设想。梁英悲愤地想谴责林藩:‘你杀害了你自己的亲骨肉、亲儿子!’那个瞬间她对林藩的爱与恨交织成一种莫可名状的情感,喷薄而出。林藩已经倾家荡产,身败名裂,而她自己的深仇大恨顿时化为乌有。她经受不住那种心灵的翻折,她甚至后悔了。她面前站着的是她曾深深眷爱的丈夫,她恨自己鲁莽,恨自己寡情,她终于昏厥了过去。而同时林藩也觉悟了自己的罪衍,然而已经晚了。他伸手去扶持梁英时,我可以断定,是出于真挚的夫妻之情的。

“这个故事就是这样,我不能从林藩杀害他亲生儿子的罪行上来审讯他,裁判他,更不想纠缠二十多年前的旧账。林藩固然罪不容赦,而指控他的唯一罪名只能是图谋杀害朝廷官员的谋逆罪。——屯贩私盐的罪名不能一下击倒他,致他于死地。而梁英,我也不希望她以受害者的身分承袭林家的产业。我一直等着一个适当的时机戳穿她的伪装,然而她再也没有来衙门。听到林藩处刑的消息,她毫不犹豫地服毒自尽,正说明她有自知之明和自爱之心。几十年恩仇,一了百了,她还留恋着这个冷漠的世界?悲哀的戏文已经演完,她何苦再苟且在台上不肯脱卸戏装、洗净粉墨。”

书斋里一片静寂。

他的亲随们完全被这个故事迷住了,他们再也想不出一句话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静寂。

狄公打了一个寒颤,把官袍裹紧,说着:“冬天就要来临,天气要变冷了,夜里莫忘了叫衙役备下一个火盆。”

狄公此刻只觉五内颠翻,六情摇荡。他猛然想起圣上恩赐给他的那方御匾,心里稍稍安宁了一点。

他默默地踱步出书斋,转出内衙,揭起帘幕来到外厅正堂。正堂上那幅绣着懈豸的帷幕令狄公肃然起敬,帷幕之上高高悬挂着那方御匾。

“义重于生”四个赫然金字在夕阳下闪闪放光,狄公忍不住跪了下来。

第二部 铁钉案

简介

正当狄公叹无事可为之时,平静的北州突然发生了无头裸尸案,这与富商之女的失踪一事可有关联?武功高强、受人景仰的正派拳师,又怎会命丧澡堂?茉莉花茶的香味,可是指向凶手的线索?

下葬多年的棺木,狄公为何要在百姓的怒骂声中二度开棺验尸,甚至不惜自毁前程,以罢官下狱为赌注?而为了查案,狄公已失去了从小随侍他的洪参军,再坚决查下去,他是否还会失去,或者得到什么?

第一章

断狱寸心间,千古费详猜。生死决于我,能不谨慎哉!

这开篇四句诗,乃是大唐盛世名臣狄仁杰居官断狱、问理刑名自诫之诗。狄公为官清正,无私不阿,执法如山,断狱如神。凡狄公所任职州县,风清政肃,地方靖安,百姓安居乐业。故胥吏敬服,士民感仰,郡人多有勒碑颂德者。狄公所到任所,地方凡有疑难之案,累年不决者,经他剖断,无不洞然。

话说高宗皇帝仪凤年间,狄公调任河北道北州刺史。这北州户不过三千,口不满二万,只因地处北方朔漠之境,民风悍直骠勇。又有驻戍边庭的军士畏苦逃亡,落荒为盗打劫为生的,加之前任刺史在治理上未知审势而行,宽严失调,故杀人奸淫、偷盗凶斗之事屡有发生。

狄公到任之后,励精图治,革除弊端,一张一弛,恩威并用,又大兴儒学,流播诗书,宣布德化,劝农课业。甫及三月,地方靖安,滞狱尽断,无冤诉者,故囹圄常空,狱吏无事。

一日狄公正坐衙舍与洪参军围炉闲聊,忽忆及某商会行董廖文甫曾来衙门报事,说他的女儿廖莲芳不慎失踪,使人各处寻觅不见。衙里闻报即画影图形,各处张挂,又派缉捕、差官四处寻索,但三天来并无影踪。狄公为之感到不安,尽管这不是什么刑事案子,但一个年轻的女子失踪,其内情往往多有不妙之处。

狄公叹了一口气问洪参军:“洪亮,那廖莲芳失踪之事可曾打听得下落?”

洪亮原是狄公的老家臣,狄公还是卯角孩童时,洪亮便悉心服待照料他。狄公三榜高中,又外放为官,便带了他一同在宦途里奔波。如今他的正式官衔是州衙门的录事参军事。这洪亮敦厚正直,忠心耿耿,深得狄公信赖,正是狄公的左右臂。狄公所遇里外疑难之事,无不虚怀垂询。因此,比起狄公的三名亲随干办陶甘、乔泰、马荣来,他则更亲近一层。

洪参军见狄公又问及廖莲芳之事,把手伸在火盆上慢慢搓了搓,答道:“衙里早已将廖小姐的年甲、形貌写画了到处张挂,又命城门、水关的守卒留意盘查。巡官,缉捕目下还在市廛酒肆茶楼等热闹处暗中寻访,只是至今尚未有一点音讯。老爷,这廖莲芳会不会与她的情侣一同远走高飞了?比如说,她的父亲不同意她同她心爱的人结婚,她就偷偷卷了金银细软,与情人约定了时间——”

狄公捋了捋他那乌黑齐整的长胡须,皱了皱眉头说道:“从迹象来看,廖小姐很像是私奔情人而去。听说她是与她的养娘在市廛上看江湖艺人耍猴戏时突然失踪的。当时人群拥挤,都伸长着个脖子看猴子作戏,那养娘一转眼便走失了廖小姐。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有谁敢用强力劫持她?——我思想来她不是被人诱骗便是自行溜走了。”

洪参军道:“老爷可别忘了廖小姐早已许下了人家。”

突然,前衙正厅一声铜锣响,三通鼓毕,八名衙卒应声鱼贯而出,唱喝罢,各持漆棍两列站定。

狄公换上了海日祥云五龙深绯色官袍,玉带皂靴乌纱帽穿戴齐整。他正待要掀起帘幕步入公堂,忽听得巡官奔来禀报:“老爷,不好了!今天早上南城杀死了一个女子,沸沸扬扬已闹动了整个州府。”

狄公一怔。后面跟随的洪参军慌忙道:“杀死的莫不就是廖莲芳小姐?”

狄公并不答话,转身问巡官:“乔泰、马荣如今回衙没有?”

“禀老爷,适才巡丁来报,一家酒肆发生酗酒斗殴之久,两位大哥狩猎归来匆匆便赶去排解了,想来少刻便可返回。”

狄公点点头,看了看神色忧虑的洪参军,掀起绣绒帘幕迈步走进公堂,升上高座。

第二章

狄公俯视了一眼堂下,见两边廊庑处人头攒簇,黑压压一片看审的人。南城的杀人案早传遍了全城,好事的百姓都特地赶来早衙看狄老爷开审。

洪参军照例站在狄公身后。陶甘和书记共坐一桌,一个相机助审,一个记录供词。此时书记正捋着颔下几根银须在磨墨润笔。

狄公拍了一下惊堂木,宣道:“早衙升堂,凡本州军民官司讼诉,本堂均予受理。有状递状,无状口述。”

狄公话未落音,堂下便有人喊“冤枉”。

狄公抬眼一看,人群里早已闪出两人,抢步爬上公堂,跪定在光光的水青石板地上。一个年长的身子又高又瘦,面颜憔悴,形容枯槁;一个年轻的则身材魁梧,一脸横肉。

廊庑下一阵喧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肃静!”狄公将惊堂木狠狠地拍了两下,又将身子向前稍稍挪动,问道:“你两人有何事冤枉,快快说来!”

那个年长的原告略微抬起头来,恭敬地开言道:“小人名唤叶彬,开着一爿小小的笔墨庄。这位是小人的胞弟,名唤叶泰。小人兄弟来公堂告发妹婿骨董商潘丰,这潘丰用十分残忍的手段将我们的妹子杀死,伏请老爷缉拿凶身,替小人兄弟报仇雪冤。”

“潘丰?这潘丰现在何处?莫非已经潜逃?”

叶泰道:“老爷猜的正是。潘丰这厮昨日已潜逃出城。”

狄公道:“叶彬,你是何时又是如何发现你妹子被潘丰所杀?从容说来,休要漏了细节。”

叶彬在地上叩了一个头,慢慢禀道:“是,老爷。今天一早叶泰去潘家,见潘家门户紧闭,他敲了半天门,并不见有人答应。平昔这个时候我妹子、妹婿一向在家,可今天却有些异常。叶泰见此情状,心生狐疑,担心有什么不祥,赶紧奔回家中唤我同去察看——”

“且住!”狄公打断叶彬的话。“叶泰他为何不先打问一下街坊邻里?或许潘丰夫妇一早出门有什么事去了。”

叶彬赶忙道:“老爷有所不知,我妹子家在南城根一条僻静的街上,两边都是破败荒废的空宅,并无人家居住,故一向无街坊邻里。”

“往下说。”狄公点头吩咐道。

“我们俩一同又去了那里。到了门首一面高声发喊,一面用力敲门,仍不见有人答应。乃感到事有蹊跷,心中便觉发毛。我们赶紧又绕到后院,从院墙上爬进了宅子。我见那卧房的两扇窗敞开着,便命叶泰伏下,我踩上他的肩头,挨近窗户向里一张望。——啊!天哪!”

叶彬声音大变,尽管严冬腊月,他额上的汗却不停地往下流。

“老爷,我见我妹子躺在炕上,浑身是血,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脚力一软,顿时跌倒在地上。叶泰扶起我来,我们就一口气奔去找本坊里甲,要他作个证,来衙门报信。”

狄公道:“叶彬,我问你,你在窗外见你妹子浑身是血,又怎可断定她已被杀死?”

叶彬老泪横流,浑身颤栗,答道:“老爷,她……她的头没有了!光着个身子——”

公堂上鸦雀无声,廊庑下看审的人惊愕得面面相觑。

狄公沉吟片刻,瞅着叶彬痛苦的脸,淡淡地说:“往下说——你适才说到去见里甲。”

“我们见到了里甲,将我妹子被杀之事告诉了他。我还对他说我们准备撬门进去。那里甲姓高,他说昨天中午他亲眼见潘车手上提着个圆鼓鼓的大皮囊匆匆出城而去,说是有急事要离家几天。我们听了这话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一把将潘丰揪回来,当场打他半死,才可解恨。老爷,你说他那大皮囊里不是俺妹子的头又是什么?”

叶泰忍不住也说:“老爷,潘丰这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已潜逃在外,万望老爷替小民作主,将他捉拿归案!”

狄公问:“那姓高的里甲现在何处?”

叶彬道:“他此刻正守着出事的现场,不能脱身来公堂见老爷作证。他说那宅子倘不严加看守,案情会节外生枝。”

狄公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少顷我便与衙里差官、仵作人等,随你兄弟赶去现场勘查。此刻你先将潘丰形貌特征详细报来,以便衙里图写备案。我立即下令关防、驿埠严加缉查,行文本州所属各县协力捉拿。你们弟兄尽管放心,想来这潘丰不消两日便可拿获。”

狄公拍了一下惊堂木,宣布退堂。

洪参军低声道:“死者没有了头,真是咄咄怪事。不知老爷作何看法?”

狄公道:“或许卧房内大暗,叶彬眼光闪失,没看仔细。想来是炕上衾被遮去了死者的头。少顷到了那里便见分晓。”

狄公的八人大轿早在前厅外庭院里备下。狄公同洪亮揭开轿帘上了轿。四名军健骑高头大马轿前喝道,陶甘、巡官及另四名军健轿后跟随,一路往城南迤逦行来。路上行人见是官府仪仗,都纷纷躲避。街市两边店铺毗连,熙熙攘攘,虽是河朔边庭之地,也居然如中原之兴盛气象。

过了将军庙,几处转弯抹角,市景渐渐荒凉,道路两旁白杨萧萧,近南城城根一带人烟稀少,房屋大多是空宅。这里曾是北镇军驻戍时的军械库,于今早空废了。军械库对面一排宅院原来是军需官的住宅,于今也已搬进了好些平民住户——潘丰夫妇便是其中之一。

大轿在潘丰的宅院前停下。狄公、洪亮下轿。高里甲上前恭迎。狄公赞许嘉勉了他几句。

陶甘心中狐疑,不禁问道:“一个骨董商因何选择如此荒僻的地方开店?我看这里就是开豆腐店都不会有什么生意,哪个有钱人会跑来这里买骨董。”

狄公点点头,眼望着里甲,等待他的回答。

里甲答言:“这地方固然偏僻荒凉,但潘掌柜的生意大都是上门兜售,无需主顾屈尊来此选购。商谈妥了,他便上门送货。”

狄公点头,使命里甲引路走进宅院。

穿过前院便见一个小小院落,门口有一眼井,井旁一株年岁久远的歪脖子树。

里甲指着那小小院落说道:“老爷,你看,这中间一间便是潘掌柜夫妇的卧房、左边是他的店铺,店铺后是厨房,右边这一间是仓库,储放些杂物,潘掌柜平昔也堆囤些不值钱的骨董。叶彬兄弟去报案后,我便亲自守住这院落的门户,不许闲人进去。”

狄公一干人等进了潘丰夫妇的卧房。卧房不大,临窗一个大炕,炕上凌乱摊着条厚棉被,棉被上仰面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赤裸女尸。她的双手被捆缚在一起,两腿僵直伸着。尸体果然没有头。——脖颈被砍剁得参差不齐,血肉模糊。棉被和炕上也都是干凝了的斑斑血迹。

狄公把眼光从尸体上移开,打量起这卧房的布置。他见靠后墙有一张梳妆台,梳妆台边堆栈着四只衣箱,分别写着春、夏、秋、冬的字样,看来是按此盛放四季衣服的。衣箱边的墙角有一张小小的方漆几,漆几旁放着两只木凳。狄公发现那漆几上的漆未干时被人碰过了。

狄公的视线不觉又回到了那具尸体上。突然,他问道:“我没见到死者留下的任何衣服——衣裙鞋袜一件都没有。陶甘,你去打开那些衣箱看看。”

陶甘用一只木凳垫脚,打开最上面的那只衣箱,翻了几翻,说:“这里面除了叠得齐齐整整的春季服装之外,并不见有死人身上剥下的衣服。”

狄公道:“将四只衣箱全打开看看。洪亮,你去帮陶甘一下。”

洪亮上前帮陶甘将衣箱全数搬下,—一打开搜寻,仍不见有刚才脱下的衣衫裙袄。正狐疑不解时,陶甘突然叫了一声,说道:“老爷你看!我在这第二只衣箱的夹层里找到了这些首饰:一副镶红宝石的金手镯、六枚金发夹。”

狄公道:“潘丰是个骨董商,自然也做些珠宝首饰的生意,有这些东西本属寻常。你且将它们放回原处,我们将查封这幢宅子。陶甘,我此刻最感兴趣的是尸体身上原来穿著的衣服,而不是这些首饰。你和洪亮将衣箱按原样叠放后随我去仓库看看。”

狄公、洪亮、陶甘三人走进仓库,见仓库地上堆着大大小小许多木箱和纸盒。

狄公道:“陶甘,你就在这里将所有这些箱盒细细检查一遍。不要忘了,除了找那些衣服之外,还有那颗人头!我与洪亮去间壁店铺里看看。”

一道简陋的柜台将店铺分成两半,柜台后架着三层搁板。搁板上放着各种各样的瓷器、玉器,最高一层搁着一函函的书帙,都厚厚地盖着一层尘土。店铺角落里堆着许多泥塑木雕的菩萨和石鼓铁鼎等粗笨什物。

狄公拉开柜台的抽屉,却见几本旧账册边有一大堆碎银和铜钱。

“洪亮,潘丰是在十分惊慌的情况下仓皇离家的,你看他既没拿走首饰也不及携带走这些碎银。”

洪参军若有所悟,频频点头。

他俩又细细搜索了厨房,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刚待要转出去仓库,正撞见陶甘从仓库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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