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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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主人被人杀了,你有什么想法?”

“老爷,他是一个放荡的老色鬼,一生干尽了坏事,死了倒也干净。老爷不知,这老色鬼每天都要拉些妓女到这长廊里来寻欢作乐,追逐淫戏,丑态百出。他对奴仆凶狠残忍,恣意虐待。稍不顺意,便鞭子抽打。六年前主人就在那张绣榻上将一个奴婢活活用鞭子抽死!老爷不信可去后院竹林里发掘,那尸骸还在哩。”

“桂花,我问你,可有个何朋的常来府上?”

“呵!老爷问的是桥对面的何将爷?往昔时倒常来府上,奈何侯爷一心只在女色上,故长久不来走动了。何将爷乃真是一个贤良君子,何家祖上三代都是将军,可现在朝廷竟不

许他身佩腰刀,一身武艺只能用来打野獐子、射老雕。”

狄公又问:“桂花,你猜来是谁杀的你家侯爷?”

“必是那等为妓女拉皮条的无疑。可是近来时疫凶急,妓女都逃出长安去了,侯爷整日纳闷得慌。”

狄公又问:“桂花,谁替叶夫人看病来?”

“卢大夫。侯爷说他是个正经大夫,我不知他的医道如何,我看他正是同侯爷一样的荒淫好色之徒。——侯爷与妓女鬼混时,他都在场!”

狄公点点头。

陶甘说:“叶奎林的私生活外面知晓的甚少,就是梅长官也不曾同我们说起过。看来叶奎林行事还是小心谨慎,并不听闻他有这等丑事外扬。”

狄公低头突然发现绣榻的脚边有一闪闪发光的东西,忙俯身拾起,见是一枚嵌着红玉石的耳环。细看那玉石上还有一丝未干的血迹。

“今晚必有女子来过这长廊!陶甘。”

一阵风吹来,八仙桌的蜡烛熄了,年轻的侍仆赶紧取了撇火石重新将蜡烛点亮。一面小心避免去看那死人。

狄公叫住了她,问道:“今晚来这长廊的女于是谁?”

年轻侍仆的脸顿时转苍白,支吾答道:“那女子……她,她决不会杀了侯爷!”

狄公道:“她可以是一个证人。——杀侯爷岂是一个女子能干得出的?”

侍仆乃说道:“十天前我见她第一次来府上,以后便时常来了。今晚却未知来过没有,每回来都是两个人。”

“两个人?!”狄公惊问。

“老爷,真是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天小人听得长廊里传出美妙动听的歌声,忍不住上楼来偷看了。那女于很是年轻、容貌真如天仙一般艳丽。那夜还听见有鼓声伴唱,那男的因是背着小人,没看仔细,想来便是击鼓的。后来那女子又在绣榻上跳起了舞,看得小人几乎着迷了。”

狄公道:“你们此刻可以走了。倘有客人来府上拜访,务必问了姓名回报于我。”

侍仆答应,退下了枕流阁。那女仆也跟随而下。

狄公对陶甘说:“那两人今夜确实来过,有这枚耳环为证,桂花说凶手可能是一个拉皮条的人,这猜测或许是对的。叶奎林虐人成性,那女子的歌舞不称于心,便抡起鞭子要抽那女子,那男的出来阻拦。阻拦不了,一时怒起便与叶奎林抢夺鞭子、并用身藏的铁棒将叶奎林打死。——这种拉皮条的都有一两手防身的招式,术业虽卑贱,却往往有血气之勇,事急便会杀人。”

陶甘点头道:“既是卖唱的男女;叶奎林自然不会让座敬茶。他们杀了人便很炔溜走。偌大二个叶府,并无有一两男仆,谁人阻拦?我思量来这卖唱的女子多半是旧城某家烟花行院的妓女,并不难寻觅。”

狄公道:“我们不妨再在这里细细找找,或许还能发现些凶手遗落的东西。”

狄公走到窗轩前,卷起湘妃竹帘。见楼阁外正面临运河,黑呼呼的新月桥宛在眼底。运河流到这里刚好一个转弯,故河面甚是宽阔。狄公再低头一望,猛发现这枕流阁名副其实枕在水流之上,长廊之下支立着一排石柱,石柱的底础全在濒临河岸三四尺的水里。

石柱周围的水面长满了碧绿的浮萍水草。枕流阁两边则全是垂直百刃的高墙。靠新月桥北堍耸立着尖塔般的戌楼。新月桥南堍沿岸一排袅娜的烟柳,柳荫间露出一幢精致楼阁的飞檐翘角。楼阁下有一弯石桥,桥下是一翼玲珑别致的水亭。

狄公看着猛然想起对面这花园楼阁正是何朋的府邸。又见这一线风景好生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他放下竹帘回过头来,见陶甘正在桌上将青瓷花瓶的碎片一一拼凑。陶甘抬起头见狄公望着他,便说道:“老爷,这里有几片碎瓷上也粘着有糖汁,与死者嘴边,手指上,袖口上一样。我想来叶奎林在临死前曾抓起这花瓶企图自卫。他手中的鞭子被凶手夺去之后,便顺手抡起这个花瓶。可惜已被凶手铁棒击中,身子倒下了,花瓶也从手中掉到了地上打碎了。这里有两块较大的瓷片恰恰落在皮鞭之上。老爷,你看这块粘有糖汁的瓷片正是花瓶细长的颈脖。”

陶甘几乎将青瓷花瓶全部拼凑齐了。

狄公的眼睛突然亮光一闪:“柳园图!”

青瓷花瓷上正画着柳园图。狄公恍然憬悟,跑到窗轩前拉起湘妃竹帘,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何朋家的花园楼阁正同这柳园图一模一样:陶甘,你不觉得这柳园图、这青瓷花瓶与叶奎林之死有什么关连吗?”

狄公话未落音,忽见竹帘下一团揉皱的白纸,急忙秉烛弯身捡起。他轻轻将那纸团展开,却原是一幅白绸汗巾,汗巾正中一点鲜红的血斑。狄公用手摸了摸汗巾四角,却是湿的。

“这汗巾浸着了水,哦,上面还沾着一片水草哩!陶甘,将这白绸汗巾小心收藏了,这可能是凶手留下的最重要的证据。”

狄公忽然想到什么,忙又将竹帘拉起,用烛火照着细细看了一遍窗台,并不曾见有什么,他吩咐陶甘将左右的竹帘全数拉起。陶甘才拉起两个窗格,狄公便喊住手。

“奇怪!奇怪。这左右窗台全积了厚厚一层尘上,如何独独这一格窗台不见有尘上,甚是干净,必是有人擦拭了。”

狄公纵身一跃,站上窗台。吓得陶甘急忙扶住狄公腿胫。

狄公见窗台下正垂直支起一根石柱,石柱衔结处湿漉漉也沾有几片水草。

“陶甘!有人泅渡过河来,从这根石柱爬上了窗台。然后跳进了这长廊。”

第十章

狄公立在新月桥桥面上,无限感慨地俯瞰着桥下粼粼闪光的波浪,不禁喟叹频频。

“逝者如斯。每想到昔日京城的繁华景象我不觉要潸然堕泪。记得闲常时节里这桥面上旧货摊挨肩,行人摩踵。入夜灯光彩饰,五色璀璨。倚栏吹萧者有之,步月吟诗者有之,乘酒放歌者有之,男女约会者有之,拄杖赏游者有之——一派盛世升平景象。更莫说那新春、上元、端午、中秋等佳节了。而如今阴风惨凄,满目萧索,路有白骨,鬼哭人怨。就是这河水也都发了臭,鱼虾儿都渐渐死绝了!”

陶甘道:“老爷莫要忧虑过甚,反伤了金玉之体。城里情况已开始好转,乔泰、马荣已派人掘开新渠,引渭水进城,并封锁了所有的阴阱,隔绝了染上病疫的病人。死尸焚化也有条不紊。卢大夫说过只要城里饮水一洁,这疠疫的蔓延便受阻抑。大凡疠疫都因这饮水的不洁造成的。”

狄公道:“天灾不单行,还惹出许多人祸。对那班乘危乱犯科作奸、杀人打劫的人,必须严惩不贷!”

陶甘的话头又转到了叶奎林一案。

“作案现场——枕流阁的长廊里跳进了第三者,这案子便又复杂了几分。”

狄公道:“泅水并不很难,不过要从水里沿那根十来丈高的石柱爬上窗台则非常人所能办。我又想这第三者跳进长

廊时,那一男一女是否已经离开,抑还是他们原来与第三者便是一党,早已勾结,专等着协合下手。再说叶奎林抡起花瓶究竟要砸向淮?是那拉皮条的男人,还是突然闯入的第三者?陶甘,我有一个设想,这闯入者会不会是何朋?”

“什么?老爷你说闯入者是何朋?”陶甘大吃一惊。

“嗯,那个早被削了爵位而还自称将军的何朋。他是长安旧世族的嫡裔,‘梅、叶、何’的‘何’——叶夫人的女仆对他的敬意与她对叶奎林的仇恨很能见出些端倪。再说,叶奎林会不会故意打碎花瓶,让人对花瓶上的柳园图引起注意,提示后人勘破此案的线索。我发现花瓶上的柳园图与河对面何朋的府邸竟是十分相象。”

陶甘捻着左颊上的三根黑毛,慢慢点头,说道:“这倒是很有可能的。那女仆不是说叶奎林是个残忍狡诈的人么?难说他不会想出这么一条为自己雪冤复仇的绝计。”

狄公沉吟半晌,突然说:“陶甘,我俩既已到了何朋府邸的大门,何不索兴作一次不速之访。柳园图的设想固然迹近无嵇,但何朋或许倒能向我们提供更多的叶奎林的近况。我也可暗中揣测桂花的话是否属实。”

他们走下了新月桥,迎面便见沿河的白沙堤一行翠柳袅袅摆舞,轻风徐来,凉意习习。一路绕进去,只见竹篁深处,耸立着二座松木、杞柳、竹子扎就的门楼。门楼外悬着块匾额,上书“柳园”两个碧绿隶书。峰回路转,曲径通幽,柳荫疏密间望见河水粼粼闪光,远远影绰绰一翼水亭。

过了一座小石桥,抬头便见一幢美轮美矣的楼阁,碧瓦黄甍月光下仍可依稀辨出。朱漆大门上装饰有金色柳叶图案。

陶甘敲了敲门上的铜环,半晌不见动静。陶甘性起,如擂鼓般急敲了一通,这才听得门里有人走动,接着大门吱嘎一声打开,闪出一个虎背猿臂,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他手中擎着一支蜡烛,宽大的衣袖撩得很高。他大声问道,“你们找谁?”

陶甘答道:“京都留守代摄京兆尹事兼大理寺正卿狄仁杰老爷专来造访何朋相公。”

“天哪!原来是狄老爷大驾贲临,何某行动怠慢、言语冲撞。万望狄老爷宽恩恕罪,不念草野之人荒疏礼节。”说着偷偷向狄公看觑一眼,心中大生狐疑,不由躬身一旁站定。

狄公笑道:“我正与衙署长史陶甘闲步到此,别无要事,只想讨一口茶吃。望何相公方便则个。”

“这个好说。狄老爷驾临敝舍,蓬荜生辉,何某当亲执壶盅,聊献敬意。——好在舍下清闲,只我一人守留。狄老爷,陶长官,不妨内院用茶,宽坐片刻。”

何朋引着狄公、陶甘穿廊轩,过厅堂,进得内院。拣了个临水亭榭刚待坐下,狄公道:“何相公,我想还是回到适才那临河的楼阁上去吧,那里正可观赏这柳园内外的月光水色。再说,衙门里的轿夫过一会便来新月桥上接我们,俯瞰窗下,正不误事。”

“狄老爷主张的是。实不相瞒,我适才正在那楼阁上打盹哩。夜来月华照水,水波映月,别有一种怡人情性的风味。”

何朋说着又引着狄公,陶甘回出小院,沿曲折栏杆绕过一座花园假山,侧门进到一问厅堂。从厅堂后穿出迎面便是那幢临运河的楼阁了。

何朋引客人上到那楼阁,便推开了临运河的两格窗户。狄公望去正见到河对面叶府枕流阁长廊的那个支立石柱的窗台。何朋让客人靠桌竹椅坐定,点亮了供案上铜烛台的两支大蜡烛,自己也便拉一张竹椅坐下。

狄公环视了整个楼阁,见后墙上挂着许多戈矛弓箭,正中一幅帛画,画的是一位英武的将军戎装策马正阵上归来。墙角的大床上披着一张虎皮,整齐堆着两百年前的一副鍪盔金甲。

何朋笑道:“家曾祖酷嗜打猎,当年这运河两岸还是一片林木葱蓊的野树林子,舍下只是一个狩猎的茅篷。往事如烟,不堪回首。高岸为谷。深谷为陵。而今普天之下都是大唐的疆土,海内百姓都是大唐的臣民。祖上传下的爵位削了,食邑丢了。我三代将门之后连佩一柄腰刀都不容许。哈哈!这柳园成了我何家唯一的产业。不承权舆,何必哀伤?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饮酒、打猎成了我的嗜尚。天意高深、何必苦苦猜测。关东来的大大小小文武百官挤满了长安城,我只好天天龟缩在这柳园内品茶、打盹了。有时也去对面侯爷府上吃盅酒,叶侯爷虽也籍没了庄园、食邑,但比我有钱,天天却是搂着女人寻欢作乐。我则还是喜欢到乡间去打獐子、野兔。”

“那么梅亮呢?你闲常也与梅亮过往么?”狄公插了话。

“梅亮虽也是关内世家,晋绅抱笏的时代过去了,但他却恬不知耻,专一夤缘官府,阿谀逢迎。生财有道,成了巨富。究竟苍天有眼,跌死在楼梯下。天日昭昭,分毫不爽。”说罢偷眼又看了狄公一瞥。

狄公不悦。又问:“何相公适才说叶奎林天天寻欢作乐,你可知道近十天来常去叶府的歌妓是什么名号?外面已经流言纷纷了。”

何朋脸色阴郁,答道:“狄老爷指的莫非是珊瑚小姐、不知外面流言是如何说她的?我见过她一两回,她的歌舞如瑶台广寒的天仙一般,人模样也俊俏风流。就是昔时圣上的教坊司里也挑不出相仿佛的来。”

“何相公可知道这珊瑚小姐是哪个行院的班头?“陶甘问道。

“叶奎林偏这一项不肯吐个口儿——他不许我单独同他们闲聊。”

“他们?你指的是还有个拉皮条的?”

“我只见过一面:那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两个肩膀有高低,背脊象是有点驼,但能打得一手好鼓。”

“何相公,今夜对岸叶府里出了点乱子,你站在这窗户前望去时,见到有什么异样么?叶府那沿河的一条枕流阁长廊,这里望去真是尽收眼底啊!”狄公开始旁敲侧击。

何朋摇了摇头,答道:“我今夜喝了点闷酒,很早就关窗,不曾仔细看过对面动静。记得对面长廊里只是一片漆黑。”

狄公道:“珊瑚今夜去了叶府。那长廊里出了事!”

何朋一惊,忙问:“出了事?出了什么事?”

“叶奎林被人杀了。”狄公平静地说,两眼紧盯着何朋。

何朋顿时跳了起来,惶惑地叫道:“叶侯爷被人杀了?苍天在上!他也死了!”

突然他恐惧的目光盯着狄公,问道:“他的眼睛怎么样?”

狄公微微一怔,转而平静地答道:“他的左眼乌珠掉出了眼窝。”

何朋的脸变得灰白,牙齿格格作响,满头大汗淋漓。

狄公道:“何相公敢情是信了那童谣?你思量来是谁杀了叶奎林?”

何朋摇摇头,神情木然、

狄公从衣袖里取出那枚嵌红玉石的耳环给何朋看了,问道:“你知道这首饰是谁的?”

“珊瑚小姐的。老爷,我一眼便认出这耳环是珊瑚的。珊瑚这小狐媚子每日见了我,歌舞便放出一层解数,象是专一为我何朋献的殷勤,百种妖娆,十分生怜。背里几回与我暗递秋波。有一日那打鼓的偷偷为她递了一张信纸与我,信上说,她恨透了叶侯爷,求我助她逃离虎口。我想在这一等事上我须得见义勇为,决不可袖手旁观,遗笑于裙钗。如今他既已死去,我说来便也无妨。叶侯爷最有虐待女子的恶癖,他那根鞭子曾抽死过侍婢和妓女。珊瑚这小狐媚子虽步步小心,时时设防,但叶侯爷看她跳舞时那垂涎三尺的馋相,那卑鄙的目光,那布满血丝的眼睛,令人不由胆寒,要为珊瑚捏一把汗。”

“叶奎林知道你被珊瑚迷住了吗?”狄公问。

“哈哈!迷住了?不妨可以这么说。每回我见到她时真是如痴如醉,身子如走了魂魄一般。三日没见到她,便心神恍惚,偶然发呆,不思饮食。——不管老爷你信与不信,事实就是如此,叶奎林当然知道其中委曲,他早就看出珊瑚钟情于我。这厮先是将我吃几番闭门羹,不放纳我进去叶府。后来竟想出了个花招,人夜,他将那枕流阁长廊的竹帘全放下,又将长廊里灯烛点得暄赫通明。再令珊瑚立在那绣榻上跳舞——跳那些令人作呕的舞,故意让我见其影不见其形,消遣我、嘲弄我,这厮真的卑鄙邪恶,令人发指。我好几回想一箭射去,射穿了那竹帘。奈何自己短了词理,也只认委屈了。”

何朋说着又长长吁了一口气,一面又用拳头捶着膝盖。

狄公又问:“珊瑚每回来跳舞时,叶奎林都允许什么人进去那长廊?”

“只有卢大夫,他可以进出自便。卢大夫与他沈瀣一气。也是个龌龊腌脏的登徒子。听说还为侯爷调合什么春药。”何朋愠愠地说。

狄公沉吟不语,一面从袖中取出一柄折扇慢慢扇着,半晌忽然说道:“何相公,贵宅柳园是依照了瓷器上的一种名唤柳园图的图案设计建造的吧?”

何朋的眼睛闪出了奇怪的神色。

“柳园图?”

“嗯!”狄公微笑着点点头。

“老爷猜错了。恰恰相反,正是敝园为瓷器绘匠提供了那图案的原型。”

狄公一怔,与陶甘很快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说道:“如此说来,何相公一定能讲述出这柳园图中人物故事的原委。我听说过种种传说,人们说这柳园里住着一个年老的富翁,他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儿……”

“老爷切莫信了这等市井闾巷的杜撰编造,我家从不谈论这柳园,更不会证实柳园图那无稽的故事。唉,事实的真相并不光彩,说来也是我们家的一桩家丑。老爷如果感兴趣,我不妨也扬露与老爷听听。只望今夜助个茶兴,破破岑寂。出了柳园门,千万别张扬则个。”

狄公拍手称好。他见何朋的眼中闪出一种异样的光芒,这光芒可析出他对昔日荣耀的沉缅、忏悔和无可奈何的伤感。

“柳园的故事要追溯到先曾祖。那时天下甫定,大唐初立国柞。十八路英雄纷纷消歇。关中长安的大族世家臣服于新朝,被褫夺了爵位、食邑、奴仆、良田,——先曾祖身为将帅,勇冠三军。挂甲辞官后便日日在家自娱,消磨晚景。那时他虽失了朝中权位,手中好在还不乏钱财挥霍。先曾狙化了六千两银子买下了一个叫‘蓝宝石’的歌伎—— 老人的晚年全部精神情趣都倾注在这蓝宝石身上了。两个也是百般恩爱,日夜形影不离。他为蓝宝石扩建了这幢别馆,蓝宝石原姓柳,且他见蓝宝石纤腰如柳条一般袅娜可爱,遂沿河遍植柳树,添筑了儿处楼台亭阁,并亲自题这园邸为‘柳园’。如今大门那匾额上的‘柳园’字样便是先曾诅的亲笔。

“老人对蓝宝石可算是捧出一片真心了,金银绸缎,山珍海味且不说了,但凡蓝宝石开口,有求必应。便是她要天上的月亮也恨不得搭梯上去摘来给她,只巴望蓝宝石笑颜常驻,心满意足。无奈蓝宝石终究是个烟花水性的女子,她渐渐厌倦了柳园里的生活。先是长吁短叹,暗中流泪,继而做张做致,难人颜色。最后竟与梅家一个公子私恋上了。绸缪缠绵了一阵,便打起逃奔的念头。柳园里那小石桥的东头有一座水亭。一天深夜,梅公子偷偷在水亭边停下一叶小舟。那天他打听实了先曾祖在康平侯家赴宴,便约定了蓝宝石在石桥上等候与他一共远走高飞。

“蓝宝石裹卷了金银细软刚下了楼阁,先曾祖正巧回府撞见,于是她就拼命向那石桥逃去。梅公子早在桥上等候,见蓝宝石慌张而来,知是有人追赶,遂拉着蓝宝石奔下水亭,跳上那小舟便匆匆解缆。先曾祖月光下见是梅公子勾引,一气之下昏厥在桥上。那叶小舟载着梅公子和蓝宝石悠悠而去。—听说是在康靖侯府上躲避了一阵,以后便不知去向了。”

何朋一对忧郁的眼睛凝视着窗外的夜空,停顿了半晌,拭了拭额上微微沁出的汗珠,又继续说道,“老人从此瘫痪在床上,再也不曾爬起来过。每天只要人扶着他坐定在一张椅子上,他默默地望着柳树荫里那座石桥呆呆发愣。全身动弹不得,只有一对充满悔恨和幽愤的眼睛不时淌下几滴滚热的泪来。——这样的日子竟苟延了六年!六年里没有一日老人不幻想着蓝宝石的突然归来,”

何朋的脸上抽搐着,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的一对布满血丝的眼睛闪出了与他曾祖父一样的悔恨与幽愤的光芒。他紧握拳头,嘴唇发白,额上的皱纹凹陷得根深。沉吟了好一阵才缓缓理了理前额垂下来的一绺花发,苦笑着说:“狄老爷兴许已经烦厌了,陈年的皇历翻来徒生烦恼。来,喝茶。茶都凉了。总之,先曾祖的晚景够凄惨的。”

他紧咬着嘴唇,竭力抑制住胸中动荡激酣的感情。

“何相公尚未有娶妻室?”狄公问道。

何朋尴尬地点了点头,苦笑了一声:“是的。我还不曾结婚。说来也惭愧,人过四十万事休,我的黄金年华已如东流之水,早已消逝了。我想得很通透,也真所谓是看破红尘。再说,梅亮死了,叶奎林死了,我何朋的死期也不会远了。我们三家的荣枯盛衰是系缚在一起的,我们三人的年寿也息息相关。童谣不是说‘自日悠悠不得寿’吗?”

陶甘递了个眼色给狄公。狄公见窗下的新月桥下已停着一顶官轿。

狄公忙欠身道,“何相公,过蒙盛情,杯茗款待,不觉留连,十分扰极。下官告辞了。”

何朋情犹有余,不免讪讪。见狄公站起也慌忙躬身施礼,秉烛送下楼阁。

出柳园大门时,狄公深有感慨的说:“何相公,不意今夜我才听真了这柳园图的来历。——何相公请留步。”

第十一章

狄公、陶甘回到衙署,马荣、乔泰迎入内衙。

狄公问道:“城里情况如何?”

马荣答言:“平静无事。只是死人的数目仍在上升。新渠已挖通,渭水已经流入城里河道,阴阱全部管制。广成仓出过点小乱子,很快平息了。”

狄公点头微笑表示欣赏。

狄公将他同陶甘查访了叶奎林家和何朋家的全部情况向乔泰、马荣一一讲述了一遍。

乔泰、马荣禁不住对这案子的复杂情节感到极大兴趣,纷纷议论起来。

马荣道:“我看来何朋必是杀人凶犯无疑。他血气刚强,焉肯平白受叶奎林侮辱?他自己不是说几番气得要一箭射旁叶府枕流阁的竹帘。再说,珊瑚暗中求助于他,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竟不能拯拔一个弱女子出水火,还算什么将门之后、勋爵世胄?”

乔泰道:“老爷所言极是。叶奎林正是故意摔破青瓷花瓶,留下一幅柳园图案,指示官府勘破线索。再者,何朋的体格和膂力也足以泅渡过运河,沿那石柱爬上到枕流阁长廊的窗台。或许他同珊瑚早已约定,里应外合,齐力杀死叶奎林。”

狄公微笑摇了摇头。说道:

“今夜我见何朋讲述柳园图时,情绪很是激动,象是被强烈的感情冲突苦恼着。他讲他曾祖父的故事恰仿佛在讲他自己的身世一般,几番见他强抑住胸中起伏的感情,露出痛苦又无可奈何的神色。如果真是他为了珊瑚杀的叶奎林,他又为何自己讲得如此坦露,切切之声不绝于口。试想他心中要杀叶奎林,又如何肯吐出一箭射穿枕流阁竹帘的愤激之词。他坦率地自认钟情于珊瑚,又痛恨叶奎林的鲜廉寡耻,他岂不是将自己的脖子引向刽子手的刀刃么?故我思想来珊瑚并不是十分关键的人物。——柳园图的线索还是存疑待断,暂且不去惊动何朋,但留意他的举止行动。”

陶甘说:“何朋貌似爽直诚悫,也须提防他肚内奸诈。摊出部分事实而隐匿最紧要的案情关节是狡诈的惯犯惯用之伎俩。令我不解的是他因何对叶奎林的眼睛感到如此恐惧。”

“童谣的一句不是说‘失其目’吗?”乔泰道。“叶奎林的一只乌珠不正是被打出了眼窝?——童谣指的是‘梅、叶、何’,‘梅’摔破了头,‘叶’掉出了乌珠,轮到他‘何’便是‘失其床’了——这‘失其床’又是什么含义呢?可能何朋正在对‘失其床’感到恐惧。——天知道这首童谣果真有谶纬一般的神秘魔力。何朋不是说他的死期不远了,他被这种预感死死缠住,摆布不开,故忧心忡忡——这正是杀人犯最惯常的心理。”

狄公道:“最使我感到迷惑不解的倒是这珊瑚为何要在叶奎林和何朋两人之间故意播弄纠纷,挑起争斗。叶奎林比何朋有钱,且又包揽下了珊瑚。珊瑚又为何故意向何朋暗递秋波,求他救助。我疑心这一切都是故意的安排。珊瑚决非寻常的女子,她有预谋、有筹划,自然亦有目的。她的目的很可能便是叫叶奎林与何朋互相残杀。——她定是受人指派无疑,我们查清了她的背景,真正凶身也便水落石出了。还有,卢大夫也是一个不守本份的浮浪轻薄之徒,也须严加监伺。”

马荣忽然想到什么,又说:“近几日巡俭来报告,大街小巷常有身穿黑袍褂、头戴黑帽兜的收尸队乘危打劫,勒素钱财之事,还有公开持刀抢劫的。他们的防疫装束反成了为非作歹的掩护。营里只因人手不足,收罗了一些闲汉无赖,谁知竟成了治安的一大隐患。”

狄公勃然大怒,用拳头猛击了一下书案,说:“我摄领京衙原巴望奸宄敛迹,盗贼潜踪,人民悦服。谁知竟忽虑了如此一等邪行奸恶之斗筲之人。各营巡丁严加缉查,倘有拿得违法作乱的收尸队,当即拉到市廛热闹处鞭答三百。犯抢劫财物、奸淫妇女等重罪的,便验明正身缚去西市杀头,以儆效尤。——乱世须用酷法,只要不枉杀无辜,铸成错案便行。否则京师的靖安无法维持。陶甘,还有一事你须去办了。梅先生的葬礼一完便委派衙员将梅夫人移家凤翔。留意不要让卢大夫缠住她。她年轻漂亮,卢大夫图谋叵测,不可不防。”

陶甘答应了,说道:“老爷,外人都说梅夫人出身予名门大族。我仔细查阅过梅府的族谱、家谱,并不曾查考出梅夫人的党族世系。她的姓名也是十三年前与梅先生结婚时才首次填上。——除了知道她的姓名、年龄外,其余几乎一无所知。这名门大族的说法不知依凭了什么。故我颇疑心梅夫人的出身未必高贵,很可能倒是行院里巨价卖出来的行首班头。梅先生又一向讳言夫人的身世,且他家财万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未知老爷作如何观。”

狄公点头微笑,不置可否。沉吟了一会却转脸吩咐马荣道:“你巡夜到新月桥时,留意看看何朋家那柳园,是否还亮着灯火,打听实了有没有客人拜访。我同陶甘适才去时,他似乎在等候一个客人。我不完全排除他同珊瑚共谋的可能,如果珊瑚果真去了柳园拜访何朋,你就传我命将他俩一并拘捕。我这里就委派人去查清那珊瑚的身世和背景。马荣,你的前额如何起了疙瘩?”

马荣抚摩了一下前额,尴尬地笑道:“说来倒也惭愧。我在五福酒家等候乔大哥时,酒店里四个无赖正要调戏一个年轻女子。我待要上前解救,不料被绊一胶,前额撞到在一个桌角。待我爬起时,那女子竟自打退了那四个无赖。我看清了,她用的是衣袖中藏着的一枚鸡子般大的铁弹丸。”

狄公感到有趣,说道:“我听说那铁弹丸能置人于死地,最是巾帼女侠惯使的武器。”

“那女子一弹打折了为首的无赖的胳膊,剩余的晓得厉害便四下奔散,逃出了酒店。不过,老爷,我总不明白她为何只携藏有一枚铁弹丸。按理是两边衣袖各藏一枚,如那袖中飞刀一样,左右开弓,使人躲闪不及。”

“你已认识了那女子?”狄公问道。

“她名唤蓝白。是一个名唤袁玉堂的走江湖演木偶傀儡戏的艺人的女儿。她还有一个孪生妹子,名绯红。——绯红即是晚膳后在衙署外被卢大夫调戏的那个卖唱的女于。孪生一对都生得标致俊俏,只是那绯红懦弱了点。”

狄公点头频频。吩咐大家就寝。

沙漏正指着后半夜子丑之交。

第十二章

马荣在衙舍胡乱睡了一个时辰便匆匆起身去巡查宵戌。因有狄公吩咐,他在各岗哨巡视了一圈便转到了新月桥上。仰头一看见柳园里那楼阁上果然有灯光。——果然何朋在会面珊瑚?

他心中警觉,便飞快下桥。正待潜入柳园看觑,猛见柳园的沙堤岸边水波溅起很大的声响,黑暗中他隐隐看见一条白闪闪的大鱼在跳跃。待细细一看,却是一条长长的胳膊在使劲乱划,搅得水波哗哗作响。原来是一个溺水者正在河里拼命挣扎。

马荣急忙脱了头盔铠甲、衣袍靴袜,跳下到长满了榛棘丛的河岸上。这时他看清了溺水者的腿胫似是被河里的水草藤蔓缠住了,虽双手拼命击水,终挣脱不出险境。

马荣纵身跳下河里,向那溺水者游去。这时他才发现河水寒凉异常。果然水草愈来愈茂密并渐渐也缠住了他的腿胫。

马荣出身在江淮水乡泽国,游泳的本领极是高明。他仰面躺平了身子,四肢缓缓屈伸拨动,很快便挣脱了缠住他腿胫的水草。河水又脏,河面又黑,二尺之外便污浊溷沌一片,他只能凭听觉慢慢向溺水者方向游去。

突然,他的胳膊碰到了一绺女人的长发,他警觉地顺手便一把抓住了溺水者的一条滑腻的胳膊。他一手托定那女子的身子,一手解去缠住她腿胫的水草蔓茎,便奋力向河岸游回。

马荣将那女子抱上岸来时,猛见那溺水者正是蓝白!——蓝白双唇紧闭,面孔苍白,呼吸微弱,两眼朦胧地张开着。

马荣找到了自己的衣袍靴袜,将身子拭干了。便倒提起蓝白,使她呕吐出肠胃喉间污浊的河水。呕吐了半晌,蓝白才回过气来,开始微微呻吟。马荣递上一条手中给她,她羞怯地浑身擦拭了,双眼警惕地望着这个救了她性命的军官。半晌听她开了口:“你莫非便是五福酒店里替我擦洗衣袖的那个军官?”

马荣惊喜地点点头。他万没想到蓝白有如此敏锐的眼光和记忆。

“我还认识你父亲哩!袁玉堂袁相公,他那木偶傀儡戏真使我入了迷。”

“哈哈!你当时摔了个狗吃屎!”蓝白笑了起来。

“可今夜你差点儿象死鱼一样仰天翻起了肚子!蓝白小姐,你告诉我,这么三更半夜你怎的会掉进这河里?”

“先告诉我,你又是如何会这三更半夜来到这里?”蓝白笑道。

“我是京兆衙署的军官,每夜巡查岗戍都要经过这条运河和新月桥。今夜偏巧救了你。——我名叫马荣,现在京营十六卫当个果毅都尉。”

“马长官,多谢你搭救了奴家性命,这山岳般大恩日后自当报答。奴家这就告辞了。”

马荣慌忙拦住道:“蓝白小姐,容下官正经动问一句,你是不是被何朋从柳园里推下水的?”

“马长官这话好逗人笑也!实与你说了吧,我是从柳园里那楼阁上跳下河里的!,

“打这么高的楼阁上跳下?”马荣几乎惊叫了起来。

蓝白陶点点头。轻轻叹了一声,打开了话匣,声调很低沉。

“马长官既然搭救了奴家的性命,今夜之事也毋需相瞒。何朋这禽兽邀我今夜去他家,说是要告诉我家父的身世。家父——就是马长官说的袁相公——早年曾在何府柳园里当过侍仆。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又离开了何府,四处流浪,卖艺为生。含辛茹苦,扶养吾姊妹长大成人。只是家父与何府的关系从不露个口儿。奴家好奇,适逢何朋之邀贸然便来柳园,却落下那厮的陷阱。这衣冠禽兽竟动起了我的邪念、死死缠住奴家定要轻薄。奴家自小也学得了点薄薄的武艺,怎奈这厮力大如牛,好不容易才挣脱出身子,一脚踢开楼阁的窗格,纵身跳下,坠跌到了这河里。奴家虽也薄有水性,叵耐又被河里的水草缠住了双腿。正没奈何处,遇了长官。说来也是奴家好造化也……”

说到此不由紫红了脸面,知道说滑了口。

“天一亮小姐便上京兆衙门来告发这禽兽,我替你做个证人。公堂上定打得那畜生狗血淋漓,替小姐出口怨气。”

“不!马长官。他与家父有一段未了的公案,这事看来还须从容图之,不可草率。倘然有个差池,害了我爹参也。“

马荣点点头,说道:“我先将此事回衙禀报了狄老爷,让狄老爷慢慢筹画。我马荣非要替小姐报了这仇不可!”

蓝白深情地望了马荣一眼,心里很是感激。但她心中有事,不敢久呆。便跪倒在马荣面前叩了一个头,说道:“奴家再行礼了。马长官,衔环结草,后会有期。”说着起身便要告辞。

马荣猛想到什么,忙说道:“蓝白小姐,慢一步走,告知下官一声贵宅何处。”

“旧城关帝庙后。离这里不远。我得赶快回家,我爹爹、妹妹要等急了。”

马荣道:“三更半夜小姐独个回去,恐不方便。近来有些身穿黑袍、头戴黑帽兜的收尸队常在夜间为非作歹,还是让下官送小姐一程吧。”

蓝白不好推卸,便两个并肩而行。没走过几条街巷,便远远望见关帝庙黑黝黝的高甍飞檐,庙里隐隐还有烛火闪亮:

皎洁的月光下马荣见蓝白俊俏的脸上泛漾着一层甜蜜的红晕,两颗水灵灵的乌珠闪烁着柔情脉脉的光辉。

马荣终于大胆开口:“蓝白小姐,几时能约会你再细细聊聊。”

蓝白回眸嫣然一笑:“明天中午,五福酒家。”

第十三章

东方微熹,天蒙蒙亮,狄公使起身盥梳。他走到庭院里望了望天,黄云低沉,大雾弥漫,一丝轻风都没有。看来这天仍不会下雨,疠疫流行的京师又开始了闷热干燥、令人窒息的一天。

待役捧上新沏的碧螺春茶,狄公呷了一口,清馨爽脾,心中大喜。一盅下肚,顿觉净尽烦燥,精神一新。他正待斟第二盅,乔泰进内衙禀报。

“四个收尸队歹徒半夜闯入西城胜业坊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家中,污辱了寡妇和她的两个女儿,被巡丁拿获。我遵奉老爷之命,将四名罪犯押到火化厂,当了三百多名收尸队的面将他们斩了首,并宣示了老爷意旨:但凡有乘危行劫、污辱妇女的严惩不贷。”

狄公点点头。

马荣、陶甘进了内衙。

马荣兴致勃勃地向狄公细禀了昨夜的奇遇。狄公听罢,拍手称是。说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何朋昨夜正是等候着珊瑚。马荣,你细想来,这蓝白小姐会不会故意耍弄花招,遮了实情?”

马荣正色道:“老爷,这怎可能?再说,半夜三更难道蓝白小姐跳到河里去玩耍不成?早是遇见我搭救,不然这运河里便平自添了个浮尸。”

狄公点头说道:“蓝白既然说袁玉堂与何朋有一段未了的公案,袁玉堂肯定能告诉我们许多有关何朋的事。她父女如今在哪里居住?”

“蓝白家在关帝庙后的小巷里——她亲口告诉我的。老爷,她还约定了中午在五福酒家见我。”

狄公说:“你们会面后将她与她父亲袁玉堂一并带来衙署见我。你现在便可以带上几名番役去柳园将何朋拘捕。”

马荣退出内衙。

衙署录事进来禀报。

“遵老爷吩咐,卑职查阅了长安坊司及挂脾开业各家行院、勾栏,并不曾见到珊瑚这个名字,各院行首都不知晓珊瑚这么一个女子在烟花场中出没。同时据报告,叶奎林半个月来不曾去过任何一家行院预约舞女歌妓。——多年来他一直是京师烟花场中最阔绰的客户。故卑职认为老爷要找寻的这个珊瑚定是私娼无疑,她没有向宫府注册,依例要收容关押,不许再继续招谣撞骗,腐败风俗。

“老爷,有关梅夫人的存档案卷,卑职也仔细查阅了。还特意讯问了京师各行院故旧耆老,得知梅夫人原名蓝宝石,姓柳氏,正恰恰是长安海棠院里的挂牌名妓、领衔班头。这蓝宝石被人重价赎出后便埋名隐姓,抹去了全部身世履历。直到十三年前与梅先生结婚户籍登记时才自报了姓氏、年龄。梅先生名宦世家,门风谨严,从不让内眷抛头露面。以后便很少有人知道蓝宝石的踪迹,自然也没有人查考梅夫人的底蕴身世。故一般存档案卷都不见注录。不过卑职应当提醒老爷的一点是:最初将蓝宝石重价赎出的不是梅亮。”

狄公满意地频频点头。录事禀报完毕,狄公说道:“你一旦发现有珊瑚的材料注册,立即使来禀报于我。”

录事答应,退出内衙。

狄公低头呷着那第二盅清香沁肺的碧螺春茶,半晌不语。——衙内好一阵寂静。

突然,当值文书进来禀告道:“叶府来人急报老爷,叶夫人悬梁自尽了!”

第十四章

两顶官轿迤逦出了京兆衙署正门。第一顶轿中坐了狄公,第二顶轿坐陶甘与衙里的仵作,乔泰、马荣马骑扈从。经校场演武厅直向新月桥畔叶府而去。

街市上大雾开始散了,天稍稍升高了一点。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腥臭腐霉的怪味。热风吹得行人头晕恶心,神悸仲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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