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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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访杜村,进行深入考查。该村地势偏高,水流在下,故怀疑病菌由上导入水源,被村民饮下。已向上级申报了水质化验。

1996.5.23 雨

申报遭驳回。近两日死亡人数骤增,村民涌入诊室轰砸。病情、局势,均无法控制。

手记相隔几天,必会记录一次,我细细翻阅着这些被沉封的文字,如此洗练,言简意赅,却让人清晰看到当时的场面。

杜村,曾是一块被蹂躏过的土地!

从手记的字里行间中,我猜想作者可能是一名出色的年轻医生。说该人出色,是因为他注重细节,想法颇多,少有医生在写病历之余,还会自备手记用来总结。而认为该人年轻,则因为他并不得志,自身想法受到上级制约,可见并没有太大权利。

手记记录了在杜村一个月的历程。文字告诉我一个信息,就是手记的作者很负责。可是后来文字却戛然而止,突兀地令人措手不及,结尾处也没提到究竟有没有调查出疫情源头。

“这会不会是王鑫的手记?”盛君美问。

“不可能。”我一口否定,“依他的年龄,就算真是医生,96年时应该连医学院也没考上。”

整个下午,我与盛君美都在各自的房里等待王鑫。直到傍晚他才回家,我立即拿着硬抄本过去询问。不料王鑫一见手记,立刻板下脸来,怒道:“谁让你乱翻我的东西?有没有点素质?”

我一愣,随后反击:“素质?你明知道这村子里有古怪,却处处回避揭露真相,还与我谈素质?”

“你们走吧!”王鑫一把抢过硬抄本,吼:“你们的确不该来,马上走!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就如我与王鑫的脸色一般。我走到窗前,背对他说:“我有采访权,我这人怪了,就是吃软不吃硬!”

正当王鑫怒发冲冠,想要冲来拽住我时,窗外忽扫而来的一束手电光芒,同时刺痛了我与他的眼睛。

那是从茅屋窗口射出的光线!有人正躲在那个黑暗、诡异的茅屋内,用手电窥探着!

“村里人不会进那间屋子,你的同事呢?”王鑫首先回过神来,朝我大吼。

身体不经意地抽搐了一下,我蓦然意识到盛君美似乎不在家中,刚才我与王鑫发生争执,她也没走出房间。

“她去茅屋了,被吸引过去了!”许久,我颤声说出这句话。一个恐怖的想法在脑中形成,盛君美根本不是自愿走去茅屋的,而是一种可怕力量逼她前去,非去不可!

下一瞬,我与王鑫同时飞奔出门,直冲向茅屋方向。夕阳下,它就杵在我们的前方,映衬着火烧红云,恰似一颗被砍下的头颅,血光漫天!

离茅屋越近,那股摄人脊骨的寒冷就越强烈,难以形容。我飞奔着,浑身汗毛早已立了起来。

就在我与王鑫赶到茅屋的同时,几个村民也从另一处岔路涌了出来,他们个个焦急万分,目带畏惧,死死瞪着茅屋,却无人敢进去。

究竟是怎样的力量,令一个村子的人都被倍感恐怖?

我看见那群人中,有一个女人格外激动,突然间,她摆脱了其他人的束缚,猛地扎入茅屋。所有动作都在瞬间完成,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接着,一声撕心尖叫随即从茅屋里传出!

我记不清自己是以何种心态,进入茅屋的,跨进门槛的那几秒,记忆像被清空了。呼吸混乱间,我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血腥一幕——刚才冲入茅屋的女人正抱着一具类似女子的尸首,放声痛哭。

之所以断定那是尸首,是因为那人的肢体已不完整,面部血肉模糊,像被木桩之类的东西捣辗而致,暴露在外的眼珠中写满了畏惧。地面上还散落着死者的断臂,我极力抑制住呕意,那是一具令人发悚的尸体!

猛地发现,茅屋的角落摊坐着一个人。当我走近时,她忽然跳起来,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嘶声喊:“姓陶的,你想害我?没门!我今天就杀了你!”

动荡中,我看清了那人是盛君美!她眼中折射出最怨毒的妒恨,如同厉鬼,双手的指尖就快陷入我的皮肉。

“咳……”我无力挣扎,说不出话,更谈不上劝她。

砰!一声沉闷的捶打声后,颈部的束缚渐渐消退,盛君美倒了下去,王鑫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被妒恨腐蚀了,不能再待在杜村了。”王鑫说完,打横抱起盛君美,又硬将我和那个抱着尸首的女人,一同赶出了茅屋。

一出门,即刻惹来村民大哗。他们甚至备好了棺木,像是早知道有人死在茅屋内。可我不明白,为何村民会如此仇视那个跑入茅屋的女人。几个老者甚至咒骂着冲上来,撕打她。

王鑫实在看不下去,喝道:“行了!你们是因为死了家人,嫉妒她活着吗?”

一听这话,村民纷纷停手,他们害怕王鑫话中的一个词,嫉妒!

村民默默将支离破碎的尸体放入棺木,运走,没一人理睬那个哭泣的女人。王鑫劝我一同回去。我摇头,示意要留下陪伴那个孤独的女人,心头不时闪烁着一个直觉,她可以让我了解更多线索!

见我执意不走,王鑫只好带盛君美先行离开。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我居然听见他发出了一声哽咽!

周围一下子寂静了,只听到一阵阵女人的啜泣声。我走到她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递去一张纸巾。那女人怯生生地看着我,我帮她抹去颊上的眼泪,轻道:“不要害怕,我可以帮你。”

这是一次心灵的交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与她只是彼此看着,无人开口。沉默,被打破在一声叹息中,那女人总算说了话:“死的是我小姑子,是我害了她……”

话匣一被打开,辛酸即刻全倾而出。谈话中,我知晓了那女人叫季雯,嫁到杜村不久,丈夫就暴病而死,婆家人断言她克夫,将丧儿之痛全数转移到这可怜的寡妇身上。

季雯忍辱负重,她年轻且贤惠,村里不乏喜欢她的人,而这其中就有丈夫的妹妹所心仪的对象。

“我从没和她喜欢的人搞过对象,可她就是不信我。”季雯捂住自己的脸,痛苦万分:“三天前,我小姑子骂我跟着她,那时我就害怕了,因为我从没做过。村里有个传说,说是太妒恨一个人,就会有厉鬼变成那人的模样,把你引出去害死。”

话一至此,我即刻打了激灵。细想一下,在盛君美第一天被带回来时,古怪的谈吐以及刚才她口口声声说我要害她,莫非都是看到了我的幻影?

最可应证季雯所言不假的,是我亲眼所见的张艺鬼魂!或许那也不是张艺,而是潜伏在杜村的鬼魅作祟!

“季雯。”我抽出一支烟,手指僵硬着,点了几回才把烟点上,低声问:“你能给我具体讲讲杜村的传说吗?”

季雯闭上眼,像在回首一段不愿想起的记忆。良久,她叹:“杜村十年前发生过瘟疫,死了很多人。防疫站控制不了,怕病情扩散,最后连医生也逃走了。”

我静静听着,轻轻吐出一缕青烟,继续听季雯叙述。

“防疫站的人悄悄逃走,村里还有没得病的人啊!村民都很悲愤,他们发现还有一个医生没来得及逃,大家把怨火都撒在他身上,听说那人是被活活打死的。”说到这里,季雯微震肩膀,指着前方的茅屋,颤声道:“就在那间屋子里……”

无数个环,在我脑中形成一条链。我忆起初入杜村时,听到的那声恐怖至极的惊声尖叫,原以为是盛君美所发出。但现在看来,那是厉鬼的唤喊!刺穿心肺,直击灵魂!它在控诉着,鲜为人知的冤情!

“后来呢?防疫站的人都走了,疫病怎么控制?”我掐灭烟蒂问。

“大家杀了最后一个医生,本以为只有等死,可那怪病却自行消退了。”季雯一顿,又道:“老人们有个说法,说那厉鬼不让大伙死得这么容易,它要报复,狠狠折磨村里人!第一个死的,就是杜村的一对姐妹!”

那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姐妹,从小就爱互相攀比,水火不溶。那一晚,二人发生了口角,姐姐一气之下跑去了朋友家。妹妹待在家里,忽见姐姐又折了回来,站在窗外,眼神凶狠。妹妹即刻冲出去与她理论。随后,两人便一同神秘失踪。

等父母察觉姐妹俩,直到深夜都没回家后,便跑去姐姐的朋友家寻找。不料那家人说,姐姐称妹妹前来挑衅,她要出去收拾她。

就这样,两姐妹离奇消失了!

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帮着寻找,均不见人影。直到半个月后,阵阵恶臭从医生被杀的茅屋里,传了出来。

这时,村民害怕了,他们意识到错杀了一个无辜的医生,而他的阴灵仍徘徊村庄里,不曾离去!

当人们走进茅屋时,尖叫声即刻此起彼伏——失踪的姐妹找到了,不过她们已成了两具冰冷的尸体。两姐妹半跪着,手握尖锐的木桩,刺穿了彼此的胸腔,内脏外露。

村民不信是她们亲手刺杀了对方,因为照尸体的伤痕来看,致命大伤有好几处,没人可以做到被人刺穿肾脾后,还坚持着给对方的心脏再插上木桩。除非是某种力量,操控着两具尸体搏斗!

自那以后,杜村年年发生命案,死者均惨死在茅屋内。所有的死者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极度妒恨某个人!

小姑子的死,令季雯抱着深深的内疚。对一个妒恨自己的人,抱以宽容,身怀歉意,这份内疚令我动容。我不断地安慰、开导她。

夜色漆黑,阴沉得令人窒息。季雯总算鼓起勇气,决定回家面对。我目送她离开,自己则依然没走,独自面对那间充满怨气的茅屋。这座凶宅中,逸满了无数凶灵,它们的核心便是那名十年前被杀的医生!

我曾在灵异杂志上看到,普通人可以通过某种介质,看到异世界的亡灵,比如拍照、摄像。这一信息给了我灵感,我取出手机,调到摄影模式,镜头对准茅屋。

我一步步向茅屋靠近,破败的木门隐约间开出一条缝,犹如敞开的地狱之门。忽然,一张熟悉的面孔在屏幕上跃现!与她视线相撞的一刹,我紧握的手机差点落地,屏幕上忽闪而逝的,正是张艺的脸!

我迅速移开手机,将视线停在茅屋前方,没人!

再举起手机,盯准屏幕,张艺那张充满敌视的面容,再度重现!

也许等待我的,将是一场难逃的血光劫数,但一个信念始终在我心中坚定——手机屏上的影像,一定不是张艺!

尽管我嫉妒她、恨她,但我同时也敬慕着她!这是一种复杂的感情,没有一份友谊可超过张艺在我心中的分量!

我没有退路!深吸一口气,毅然推开了茅屋的门!

手碰上门板的一瞬,一股刺骨阴冷即刻钻入皮肤。屋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手机屏上的丁点亮光,反倒像鬼火一般。

之所以通过摄像头端望这间屋子,真正的动机连我自己想到,也会毛骨悚然——我在寻觅亡灵,一群充满杀机、怨恨的亡灵!

“哒哒——”

随着背后房梁上,清晰传来的脚步声,所有恐惧的序幕刹时被拉开!

逃避,是出于一种本能,我不敢回头,依旧把摄像头对准前方。而在反光的手机屏上出现的一幕,随即令我浑身彻寒,惊恐到随时可以瘫倒!

那是一件沾满血污的职业装,正垂直于房柱,和地面平行着向下行走!手机屏上的画面突然跳到那件血衣的左胸处,上方挂着一张染血的记者证——《申报》特派记者,张艺!

双腿再也无法支撑,我猛地跌坐在地。绝望瞬间吞噬整个身心,我不愿去看那幕景象,眼睛却不受大脑控制,一刻也无法离开手机屏。

不可思议的事仍在上演,身后的职业装正在生长!确切地说,是有一具身体在它的包裹下疯狂生长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从衣领处伸了出来,她缓缓抬头,镜头忽地自动拉近,将她的脸部放大——

那是一张不成形的脸,像被大火灼烤过,五官难辩,白骨连着脊肉都已外露!这是张艺死后的样子?我无法想像,只想痛哭。

半人半尸的怪物仍在向我靠近。我像被定住一样,只能保持着颤抖的姿势。手机屏上,见她从干瘪的袖管内,甩出两只几乎成骨的手,就在我背后一尺之遥!

我无法闭上双目,眼睁睁看着两只枯手远远插来!想动,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崩溃边际,我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哭喊:“哥,你放过她吧!”

反光的手机屏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冲入茅屋。我看见王鑫红着眼眶,大声叫喊:“哥!算了,都过去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收手呢?是我!是我嫉妒你!因为你优秀、英俊,无所不能!那你为什么不把我带走?”

随着王鑫那声哭喊,禁锢住我身体的力量,刹那间解除了。我缓缓侧头,下一秒,左胸突感一阵剧痛,一把干枯的指骨正直直戳向我的心房!

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与我对视着!它横浮在半空,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哥!”王鑫猛地冲来,抱住那具血肉模糊的屈体,泣道:“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怎么会来杜村,怎么会死得这样惨!你带我走吧,别在害人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无人动弹,听到的只有眼泪汹涌的声音。突然间,一声绝望的悲泣响彻茅屋,那声音似男非女,如同在经历一个转变的过程。与我入村时,听见的那声尖叫一样凄厉,一样绝望!

那具屈体在王鑫的怀里,痛苦地抽搐着。它在褪变,除去了血染的职业装,改为一身肮脏的白大褂,露出了本来面目。残缺却尖锐的指骨,突然缠住王鑫的喉咙,我看见王鑫闭上了眼睛,眼角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那是眼泪!

刹那间,屈体化作了一道黑雾,弥散在整间茅屋内。厉鬼的怨气并没完全解除,屋里还弥漫着杀气。我踉跄步到王鑫身边,伸身拥抱住他。他还是一个小孩子,一个因做错事而悔恨不已的小孩子。

肩头被泪水沾湿,我听见王鑫含糊道:“他叫王继,是我哥,十年前来杜村救治的医生。”

惊讶,全已消耗在与王继的正面交锋中。我轻拍着王鑫的后背,听他继续说:“我哥以前成绩很好,他总笑话我学得不如他。我真的很恨他,他高考时,我把他所有本市高校的简章都撕了。我不要他常回家,希望他考到外地去!”

兄长的恃才而骄,让王鑫疲累。他不断地承受哥哥与他的对比,王继不经意的数落话语,令王鑫产生了妒恨心理。他开始厌恶王继的存在,想方设法让兄长远离他的视线。

“我没想到,哥真的考去进了外地的医科大学,他在我面前炫耀。”王鑫长叹一声,“是我在他心里种下了第一颗畸果!我哥他太能干,无论到哪里,他都有被人嫉妒的资本。”

天生不服输的个性,让王继在大学内发奋学习,顺利毕业成为了一名医生。

杜村闹瘟疫时,身为防疫站的年轻医生,王继的表现非常出色。才华横溢与骄傲自负并存,使他再度成为了别人嫉妒的目标。

妒恨如一条毒蛇,缠绕着王继的命运,冤丧异乡的惨烈结局,治定他阴魂难散!

“就在这里!”王鑫突然指着墙角大叫,“那些村民杀了我哥!他们一圈人围攻他一个!我哥是被陷害的,防疫站的禽兽们撤走时,故意不通知他!”

同行同事间的妒恨,会在不知不觉中吞噬友谊与良知。我想起《大长今》中也有类似情节。只不过,故事永远是故事。长今能在被其他医女抛弃后,重新振作,医好整个村的人,可王继却办不到。就算他有此能力,村民也没给他这个机会!

心脏一阵抽痛,为一个被嫉妒所扼杀的青年感到惋惜。我终于明白,为何村民不排斥同为外人的王鑫,那是因为他们愧对无辜的王继。亡者已矣,但冤魂却难逝。村民们正在赎罪,不敢冒犯冤魂的弟弟。

王鑫的体内流着与王继一样的血。可以想像,他寻找兄长之路的艰辛,没料到找到时,哥哥已变成一个怨气难消的厉鬼。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蓦然间,王鑫猛地紧拽住我的手腕,厉声问。他的眼神瞬间充满杀气,连音质也变得异常古怪,像是喉咙被割开,残喘时发出的声音。

意识顷刻如电流般在我脑海形成,我惊恐地望着眼前陌生的王鑫,不!此刻控制身体的灵魂并非他本人,而是厉鬼王继!

双目被锁在他充血的瞳仁里,只感身体虚浮,我似乎已进入了王继的意念中。仍是这个萧条的小村,黑山黄土,杂草丛生。

天色迷蒙,黑暗中带些血红,像是黎明。远处,我望见一群活物正在草丛中,匍匐前行。我定神一看,竟是一批身穿白袍的医护人员!此刻看他们个个如兽爬行,臀部撅得老高,还真有几分禽兽的模样。

这伙人明显是想在天亮前,撤出杜村。我悄悄跟了上去,尽管万分小心,脚还是不慎踢响了路面的石子。但他们似与我处在两个世界,并没察觉我的出现。

“还没通知王医生呢,就这样走,村民会迁怒到他身上!”一个护士模样的女孩轻声说道。

周围人的脸色都有所变化,却没一人回应她的话。那小护士又想张口,她身边的一个白袍男子突然拽住她的手,目带凶狠地示意她别再开口。

我看见那护士眼中带泪,可惜她没坚持到底,屈服在万劫不复的邪恶中。这或许是一场戏中戏,我猜想,可能那女孩对王继有着倾慕之情,又摆脱不了其他人的追求,这段感情就此陷入三角的尴尬境地。

正如王鑫所说,他的哥哥确实有太多令人嫉妒之处,他的专业素养、品行才貌、自信态度,逼迫周围的人提高警惕。可无论如何,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出色而将他摒弃!

掌心被指甲深深刺痛,我怒视着他们一个个逃出杜村。

太阳升起,整个山村仍然一片死寂。这时,山路上走来一个年轻人,他也穿着那一身白袍,不时停下脚步,蹲下身查看土质。越来越近,我看清了他的脸,一张清秀英俊、与王鑫有几分相似的脸庞。

这是十年前的王继!我肯定。

王继无视我的存在,飞快地赶着路。我在他身后追赶,吃力非常。走了不久,只见路边倒着一名老人,王继立刻跑去为他检查。

斑斑红点覆盖在老人的脸部,几乎溃烂。王继深锁眉宇,我见他压按着老人的胸腔,接着又俯下身,对上一对已经化脓的双唇,进行人工呼吸。一番紧急救援后,王继再扳开老人的眼睛检查,随后,他轻叹了一口气,回天乏术!

王继解下白大褂,罩在死去的老人脸上。就在他准备离开之际,一群愤怒的村民忽然从不远处涌了过来。他们全都手持棍棒、铁器,口里咒骂着,发疯一般朝王继冲来。

一声沉闷的打击声,注定了悲剧的上演!

一个村民忽将一根木桩狠狠砸来,王继躲闪不及,他根本没想躲避,因为他没料到,村民们会如此过激地对待他。

“你们是医生啊!就这么一走了之,草菅人命!”

“这个准是没来得及逃的,应该把他杀了,吊在村口,以平民怒!”

鲜血从王继的头顶涌下,红了眼眶。村民的话像在伤口处撒了把盐,他一下子大失常态,发狂般地推搡着村民。

我看得出,他是想追上防疫站的人员。并非想逃,而是想要一个解释,为什么要弃村不顾,为什么不告诉他医务人员须全部撤走?

是谁?到底是谁在陷害他?是谁在嫉妒他?

王鑫的举动令村民们更为恼火,一路追打他至一间破败的茅屋。此刻倒在墙角的王鑫已如血人,被血浸透的半张脸上,只露出一双充满憎恨的眼。他猛然一吼,声音直刺每个人的耳馍:“你们嫉妒、栽赃陷害、是非不分!总有一天,你们会被自己的嫉妒心给害死!血债血偿!”

村民们显然被这句包含邪恶的诅咒,给吓到了。不过,他们很快就用愚昧打败了恐惧,又一次举起武器,逼向王继。

“不!你们不能杀他,他是无辜的!”我大叫着,扑上去。

我想抱住王继蜷缩的身体,劝阻被愤怒冲昏了脑袋的村民。可我的身体,却像一道影像般穿过了王继,跃在墙角边。刹那间,木桩、铁器如雨点般纷涌而下。

明明只是意识来到了这个世界。可那一刻,我却真切地感到无数冰冷的血液,泼洒在我的脸庞与心房,冰冷刺骨!

血腥的撕裂声停止了,四周一片静寂。我侧首,发现仍处茅屋,身边却已空无一人。地上留有一摊污血,我伸手抚过,泪珠滚落,一发不可收拾。

咒怨由此形成,杜村在劫难逃!

一个剧烈的颠簸过后,我的意识猛然回到现实。双手搭在另一人的肩膀上,我一抬头,发现王鑫正背着我离开茅屋。他赶得很急,几次差点摔倒,又支撑着向前迈去。

王鑫口中不断念叨着,边走边说。我靠在他的背上,听他颤声说道:“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这一声抱歉,大概是因把我带来茅屋,经历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而说。我摇摇头,低声道:“这不能怪你了,是我自己太过懦弱。”

话一出口,我猛地一惊。只因那句话的音质,绝非我平时所发出的那样。显然,这是一名男子的声音,低沉忧郁,带着浓重的哀伤。

我意识到,刚才那一瞬,我的身体内占据了两个灵魂,王继正通过我的身体与弟弟交流着。这是一段心路历程,我犹如旁观者一样,倾听着他们的对话。

王鑫真正讫求谅解的对象,也是王继。他痛恨自己年幼时的妒恨之火,间接将兄长逼上绝路。

弟弟对自己的厌恶,令王继对人与人间的嫉妒深恶痛绝,他极端地处理着人际关系,作茧自缚,轻蔑他人,导致他在得知防疫站的同事,陷他于不顾时,情绪崩溃。

现在,王鑫肩上真正背的,应该是他亡死的哥哥吧!

王鑫不时谴责自己,他说道:“哥,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也这样背我上学,我有个女同学总跟我们一起走。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来是喜欢你,每天早上故意候着呢。”

无人回应王鑫,他像在自言自语,却乐意沉溺其中,又笑道:“其实我也挺喜欢那女孩,但她想看到的是你,我也没办法。后来班上有个小子欺负她,我拽起那人就揍了一顿。你猜我冲他说什么?呵!我说,我哥的女人,你也敢碰?”

说到这里,王鑫的声音已显哽咽:“哥,对不起。我只是太羡慕你,可为什么过去我们都把它理解成妒忌,理解成恨?”

双手突然间环紧了王鑫的肩膀,丝毫不受我的控制。我明白,是王继控制着我的手,抒发着他与王鑫间的兄弟之情。

天空落下一滴雨,掉在我的唇间,只是这滴雨有些特殊,带着淡淡的咸。我一抬手,感觉已能自控身体,手触及脸庞时,才发现我已泪落满面。

东方拂晓,所有的仇恨都已烟消云散于黑夜中。云端似有枭枭青烟,像在诉说着那徘徊已久的亡灵,终得以安息……

回到王鑫的住处,我们发现盛君美人已不在,随之一同消失的,还有王鑫替她从村民处带回来的采访设备。

我急着要出外寻找,王鑫却拉住我说:“不用找了,她已带走东西逃出杜村了。”

这话令我心头一凉,盛君美几次在杜村身陷危难,都是王鑫与我救了她。现在,她怎么能一言不发,不告而别?

“搭档葬身神秘鬼村,无畏女记者独家揭露怪谈之谜。她大概已编一个惊天奇闻,回《申报》组稿去了。”我冷笑。

人的心,是如此难以捉摸。即便一同经历了大风大浪,想要换得一知己,还是难如登天。

“收拾一下,你也回去吧。”王鑫从房里的抽屉里,取来王继的医疗手记,递给我:“这送你,记录这里的事时用得着。”

我没想到,他居然将这样珍贵的手记赠送予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下来。

“弟弟,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听到我对他的称呼,王鑫微愣。不过他马上就意识到,这样叫他,只是因为我们年龄上的差距。王鑫笑着摇头,并没回答。

我拍拍他的肩,说:“我最讨厌看一类鬼故事,就是设个夸张伏笔。一路协助主人公追查真相的角色,最后竟也是只鬼。你小子不会也在几年前死了吧?别我一出门,就看见门外立着一块你的碑。”

这话总算让王鑫笑了出来,他坚持让我收拾好东西,送我出门,证明门外没有他的碑后,直接把我送到了村口。

互道再见后,我向村外走去。杜村渐渐在我身后远去,忽听背后有人大唤,我回头,见王鑫挥手大喊:“杜村的村民还需要我帮忙,我不能现在就走!”

我使劲点头,心中默默为王鑫,为杜村祈祷着。

回去这一路,比来时要顺畅许多。中午时分,脚下的山路已变成平整的街道。少有人能想到,就在这山林深处,还藏有一个被世人所遗忘的村庄。

走时,王鑫那句要帮助杜村村民的话,始终在我耳畔回响。到了镇上以后,我直接寻访了当地的卫生服务中心。毕竟,疫病究竟是不是从源头上被控制住,村里人还会不会受病痛之苦,这些都必须彻查。

记者这一身份,给予我很大便利。在我出示了《申报》的记者证后,很快见到了卫生服务中心的负责人,一名年近花甲的老先生。

与他握了手,我直截了当地表明来意。那老先生有些惊讶,等我说完后,他半天才应上一句:“你说的是杜村?”

我郑重点头,看他脸色微变,又道:“您所顾虑的,我全都明白。我当记者,也是局限在一个大制度内。我想,当年撤走医生,也是为周边村子的安危着想。事隔十年,我只是希望防疫站再出面,为杜村村民认真检查,并非要挖出陈年旧事来报道。”

那位老先生请人给我倒了一杯水,说道:“组织医护人员有一定程序,姑娘,你不介意在镇上多留两天吧?”

这是一句婉转的默许,我欣喜地谢过他,答应几天后,与医护人员一同前往杜村。

三天后,我与镇上的医疗队,再次踏上了去往杜村的山路。住在镇上的三天里,我收到了一通无声电话,对方听到我喂了一声,便挂断了。我查了来电显示,那是一通从《申报》打来的电话,且我能断定拨打人就是盛君美!

她已安然回到了工作岗位上。我淡淡一笑,这一通电话又有什么意义?是她为甩下我而忏悔吗?大概她担心我已死在了杜村的茅屋内,想打电话来试探一下。

这个举动,让我感觉幼稚非常。嫉妒伤人且伤己,不知她现在坐在报社里,是否会感觉良心上的不安,会感觉一阵阵发悚?

抛开所有杂念,我目前最想做的,只有尽快将医疗队带去杜村。走入那迷宫般的山路不久,我就发现忘记了去路。周围的景致几乎都一个模样,黑山墨林,兽啸鸟鸣。

“记者同志,你还记得路不?不能拿我们这么一大群人开玩笑啊?”在群山的包围中转了足有七八个小时,天色渐渐变黑。医护人员不禁对我产生了怀疑。

山仍是那座山,路却已面目全非。任凭我如何回忆,也想不起入村的路。神秘的杜村,神秘地阻截了外人走入它的道路。

背包内还静静躺着一本书写笔记,隽秀的钢笔字迹,工工整整,这是王继的医疗手记!

一阵风沙突袭而来,卷起层层落叶,飞遍山涯。我取出那本手记,此时此刻,只有它可证明群山深处确有一个村庄,叫作杜村!

“杜村!杜绝往来,妒忌之村。”口中默默念叨着,退出游戏时,陶子只感头痛欲裂。先前骇人的山村之旅,让她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以至于她坐在狭隘的车厢内,长时间没有动弹。

离开!必须马上离开这个阴森、无人的车库!

当这个念头占据了整个思维,陶子马上转动车钥匙,企图开走,可无论如何努力,车就是打不上火。

胸前的安全带几乎将陶子勒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她有些着急了,手忙脚乱中,眼睛不经意瞥上挡风玻璃上的反光镜——

下一刻,车身突然剧烈地向前一冲,力量之大,连安全气囊也弹了出来。

脸部已贴到了气囊,陶子浑身战栗着,她不敢回头,只因先前望向反光镜的一刹那,她分明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垂着一头乱发,坐在后车座上!

难道,这就是自己在“妒村”中,那名殉职的同事?!

一阵无起伏的敲窗声,几乎击溃陶子所有的心理防线。当她颤抖地侧过头,发现车外站的人是搭档胡子后,才放下心来。

车窗降下后,胡子在外说道:“师姐,我看到你在玩那款新游戏,你不该私藏那枚U盘。它可能会带来噩运。”

事到如今,无法再作欺瞒。陶子打开车门,让胡子坐进车内,她语重心长地说道:“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你必须答应师姐一件事。”

胡子表情严肃,问:“什么事?”

“‘山村七里’由我一个人看过,就已经够了,你千万不要去碰它!”坚定的语气,丝毫没有挽回的余地。强压住心头那愈来愈强烈的恐惧,陶子坚信,这一款受过诅咒的游戏,与邓榕新之死绝对有关。

热爱记者这个行当,并非它可以带来稳定的收入,陶子真正渴望的,是揭露真相时的那种快感。但胡子则不同,他才刚毕业,绝不能让他卷入这谜团之中。

山村三里 死嗅

午夜,救护车刺耳的呼啸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一个瘦到几乎皮包骨的男孩,被人从网吧中抬出。

医护人员为他稍作检查,即刻无奈摇头。此刻,死去的男孩的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神情,他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秒,竟是在网络游戏中奋战着。

每年因为沉溺于网络游戏,造成心力衰竭而亡的青少年人数不在少数。但令陈氏软件总裁陈华不曾意料到的,是那名男孩的死,居然会给“山村系列”带来巨大的危机。

男孩猝死一周内,多名证人指证,他临死前玩得正是“山村系列”。这对于刚出过乱子的陈氏而言,无疑又是当头一棒。

金丝边眼镜下方,一双犀利的眼睛正凝视着显示屏,陈华正在关注最近网络上,对于“山村系列”的评论。

久经商场的他,明知那些如竹笋般冒出来的证人,全是收受了竞争对手的利益,前来弄污“山村系列”的名声。但苦于前段时间,首席编程师邓榕新的无故死亡,给了竞争对手紧握话柄的主导权,他一时也无能为力。

树大亦招风,后院起火之日,自然是别人趁火打劫之时。

陈华清楚知道,强大的律师团只能在法律上,讨一说法,但如若再爆出负面新闻,真正无法挽回的还是“山村系列”的市场前景。

官方留言板上的质疑呼声,越来越高。陈华紧皱眉头,为了平息流言,安抚客户,看来他必须出台一向有力措施。

正准备关闭网页时,一条特殊的留言蓦然蹦入陈华的眼帘,让他刹时间惊出一身冷汗。那条留言仅有几个字,内容为:祝贺你从“山村七里”凯旋!

ID处的名字,更是让陈华震惊不已。

成刚!十年前在公司神秘失踪的编程师!

“谁在搞这样的恶作剧?”陈华沉声问道,随即提起电话听筒:“谢飞,来一下我的办公室。”

一分钟后,一个修长的身影来到了陈华的跟前。未到而立之年,却已拥有麻省理工的电子硕士学位,谢飞的才能,在他进入陈氏后,便充分得到陈华的认可。并在邓榕新逝世后,将编程部的重任,交给了这个年轻人。

“去官网上查一下,一个署名叫成刚的IP地址。”陈华吩咐道。

“是。”谢飞说完,转身要走。少说多做,素来是他的工作作风。

“等等。”陈华在后叫住他,“我还需要你帮一个忙。”

谢飞转身:“总裁请说……”

午休时间,编辑部的老记们却没有休息的意思。

胡子手捧餐盒,浏览着网络新闻,不浪费一分一秒。大致扫了一遍半新不旧的新闻,正觉无聊时,一个重量级的标题一下子吸引了胡子的眼球——陈氏为僻谣,派出员工试玩最新款“山村系列”。

虽知此举是为证明软件的安全性,但胡子仍感这一做法有炒作之嫌。他望了一眼隔壁无人的办公桌,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从上回进入了“山村七里”,师姐回家后便高烧不退,患得患失。

看来,这类恐怖游戏的出现,确实还值得商榷。

输入关键字,胡子搜索到了陈氏软件的官方网站。进入后,发现首页上居然已链接了游戏试玩的同步视频。

试玩时间是中午十二点,离目前还差三分钟。焦急的等待之后,十二点整,视频文件如约开启。

画面上,胡子看到一个年轻男子在工作人员的陪伴下,坐到电脑前,想必他就是此次试玩的对像。

坐定后,男子双击了游戏程序。画面一下子跟着切入到他所进入的游戏界面上。

“祝你早日从‘山村七里’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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