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茶弦作品徐霞客山河异志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也好。”徐振之点点头,“不知老先生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老头满口答应,“独自赶路实在无趣,跟二位在一起,嘿嘿,说不定还能赚些口水钱。哦对了,那‘振之’二字,可是小兄弟大名?”

“不敢,”徐振之拱手道,“振之是我的表字,晚生姓徐,双名弘祖。老先生如何称呼?”

老头眼珠子转了转:“老夫叫庄糊涂。”

“什么……糊涂?”

“庄糊涂。”老头煞有介事地说道,“庄稼地的庄,糊涂蛋的糊涂。”

“哈!”许蝉乐道,“我长这么大,还头回听说有人叫‘糊涂’,你爹娘到底怎么想的?为何要给你取这种名呀?”

老头把手一摊:“为何叫糊涂?老夫也一直糊涂着呢,或许他们稀里糊涂地取了这名,接着便稀里糊涂地叫开了吧。”

许蝉蹙眉道:“哎呀,这绕来绕去的,可真是一塌糊涂,快别说了,再说下去,连我都要跟着糊涂了!”

老头的这番说辞,能瞒过许蝉,却瞒不过徐振之。徐振之暗忖:许是他方才太过狼狈,顾及着脸面,这才不肯以真名示人。遂笑了笑,也不去道破。

因提前打探过,庄糊涂识得途径,主动当起向导引路。别看他年纪不小,腿脚倒挺利索,一口气走出了二里多地,非但面不红、气不喘,居然还有闲暇轻摇折扇,哼起了小曲儿。

见他没事人一样,许蝉再也忍不住,突然快赶几步,上前拦道:“老糊涂,你这又哼又唱的,还挺逍遥么。”

庄糊涂未假思索,张口便道:“那是,能与二位仙眷结伴同行,自然会心旷神怡。”

“少拍马屁!”许蝉嗔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我那故事呢?”

庄糊涂怔了怔,继而笑道:“没忘没忘,且容老夫酝酿酝酿。”

许蝉哼道:“再酝酿下去,天都要黑了,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若说不出好故事,本姑娘让你就地还钱!”

“放心,老夫说的,保管比那唱的还好听!”庄糊涂打完包票,赶紧搜肠刮肚想了一番,“这样吧,老夫正杜撰着一出压箱底儿的杂剧,只因尚未成稿,轻易不拿出来说,今日与二位算是有缘,索性讲来,让你们先过过耳瘾!”

听他要拿出压箱的故事,许蝉不禁喜出望外:“好啊,快讲快讲!”

“就来!”庄糊涂清了清嗓子,神情也正经了几分,“老夫这桩故事,且叫它《还魂记》吧。在那南宋年间,南安有名姓杜的太守,膝下一女,唤作丽娘。这丽娘年方二八,出落得花容月貌,被爹娘视为掌上明珠……”

见庄糊涂开讲,许蝉不再作声,徐振之闲来无事,也在一旁侧耳倾听。

不得不服,这庄糊涂当真有副好口才,娓娓几句话,便能引人入胜。说到趣事时,庄糊涂口吐莲花、妙语迭出;再至紧张处,他又抑扬顿挫、字字铿锵,足令闻者动魄惊心。

起初,徐振之以为他所讲的,无非是些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风流韵事,听到此时,不由得对那庄糊涂刮目相看。

这出《还魂记》的确是非同寻常,不但文采斐然,字里行间也尽是真情切意,千回百转,无不扣人心弦。许蝉早听得入迷,沉醉在其中,欲罢不能。

庄糊涂见状,愈发的口若悬河。许蝉如痴如醉,也跟着“神游”起来,直为故事中人牵肠挂肚。听那杜丽娘游园访春后,于梦中邂逅了一名手持柳条的倜傥书生,许蝉着实替她欢喜。

可没等高兴太久,庄糊涂又说杜丽娘因这场春梦,相思成疾,最终香消玉殒,化作了牡丹亭下一缕芳魂。说完,庄糊涂再以折扇掩面,悲婉地唱道:“这正所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许蝉动了情,竟哭得双眼通红:“那杜家小姐真是可怜……老糊涂,你太坏了!干吗要棒打鸳鸯,将他们写得这般凄惨?”

庄糊涂摇头晃脑道:“不经生死,怎知情深?丽娘与那书生缘分未尽,即使阴阳两隔,亦能再见重逢!”

许蝉将泪水一擦,奇道:“可杜小姐不是死了吗,怎么与书生相见呀?”

庄糊涂得意洋洋:“死了怕什么,让她活过来不就成了?别忘了,这故事可叫作《还魂记》!”

“太好了!”许蝉破涕为笑,“老糊涂,那之后怎样?你快些讲!”

“这个先不忙。”庄糊涂见时候差不多了,觍起老脸冲许蝉笑道,“姑娘可是有言在先,若老夫讲得好,嘿嘿,是能拿到些赏钱的。”

“老财迷,你早晚掉进钱眼儿里!”许蝉啐了一口,向徐振之招手道,“振之哥,给钱给钱!”

徐振之笑了笑,取出一些银两:“听了这半天好故事,是该给些茶钱,让庄先生润口了。”

庄糊涂喜滋滋地接来:“却之不恭,嘿嘿,却之不恭啊。”

许蝉连连催促:“赏钱也领了,你倒是接着讲呀!”

“好嘞!”庄糊涂把银子纳入怀中,又继续道,“话说那持柳书生,倒也确有其人。他原是岭南秀才,同样在梦中得遇了梅下娇娥,这才易名为柳梦梅……”

自打得了赏钱,庄糊涂越发卖力,口中滔滔不绝,直说得唾沫星子飞溅。先讲那柳梦梅在赴考路上,拾到了丽娘生前画像;又道丽娘的魂魄未泯,从阴间转来与柳梦梅再续前缘;最后说到为使爱侣重生,柳梦梅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掘开了杜丽娘的坟墓。

曲折种种,磨难重重,二人这至死不渝的情意,又把许蝉感动得热泪盈眶:“唉,他俩可真是不容易。”

“是啊,”徐振之也喟叹道,“正应了庄先生开头那句——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许蝉拭了拭眼角,又问道:“老糊涂,既然丽娘还了魂,就能如愿以偿,跟柳生结成夫妇了吧?”

“哪有那么容易?”庄糊涂摆了摆手,“他二人要想修成正果,还须经历一劫!”

“还要一劫?”许蝉登时不悦,“你怎这样狠心?还嫌折腾得他们不够是吧?”

徐振之忙道:“小知了,听个故事而已,不必太过当真。”

许蝉回过神来,又瞪了庄糊涂一眼:“故事是他写的,我听不惯他铁石心肠。”

庄糊涂苦笑一声,急忙引开了矛头:“铁石心肠的并非老夫,而是那丽娘之父杜太守。得知女儿的坟墓被掘,杜太守大发雷霆,也不分青红皂白,便将那柳梦梅问成盗墓贼,囚禁了起来。”

许蝉恨道:“这杜太守好生可恶!老糊涂,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庄糊涂拖起了长腔:“后来如何,老夫也不知啊。”

许蝉白了他一眼,哼道:“瞧你这副财迷的样子,就知道你又想讨赏。振之哥,拿银子!”

徐振之含笑不语,从包袱中取出了钱袋。

岂料庄糊涂一反常态,竟对那钱袋视而不见:“这不是银子的事。后面的故事不讲,是因老夫尚未想好怎么去写。”

“还没写?哎呀,你这不是吊我胃口吗?”许蝉急了,径自从钱袋中抓出一把银子,“给你钱,赶紧编!现在就编!”

庄糊涂仍然不为所动:“不成!其他事能凑合,写书编文老夫可绝不含糊。好故事要字斟句酌、耗费心血,岂能信口开河、胡编乱造?哼,还现在就编,你这小丫头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那故事说来就来吗?”

许蝉正听到兴头上,哪里肯依?缠着庄糊涂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不想庄糊涂油盐不进,任凭许蝉磨破了嘴皮子,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怕二人再闹将起来,徐振之忙岔开话头:“天色已然不早,咱们的当务之急,是要找个地方落脚。”

许蝉仰头一瞧,果见晚霞残照、日薄西山:“这就要天黑了?我竟然半点儿也没有察觉。咦,为何走了这么久,还没瞧见人烟?定是这老糊涂引错了路!”

见她借题发挥,庄糊涂哭笑不得:“在来之前,老夫早打听过了,从这儿去京城的道路仅此一条,又怎会引错?”

许蝉四下望望,埋怨道:“若你没引错,那咱们怎么会走到荒郊野地里?这黑灯瞎火的,别说是落脚,就连吃的也弄不到啊。哼,你晌午塞了一肚子煎鱼,我和振之哥却还空着肚子呢!”

庄糊涂摇头叹道:“你这馋丫头三句话离不开个‘吃’字,倒是真不辱没你那芳名啊。”

许蝉嗔道:“本姑娘那芳名是‘鸣蝉’的‘蝉’,又不是‘馋嘴’的‘馋’!”

“蝉丫头、馋丫头,嘿嘿,听上去也差不多。”

“懒得跟你抠字眼。反正本姑娘饿了,你说怎么办吧?”

“别急别急,待老夫算上一算。”庄糊涂说着,掐着手指头开卜,嘴里也喃喃有声,“有了,前方不远,定有一户大宅院,咱们可到那里寻些吃食。”

许蝉将信将疑:“还大宅院?你不也头回进京吗,又是怎么知道的?”

庄糊涂捋着胡子道:“实不相瞒,除去那说书人的身份,老夫还是个‘半仙’,两只慧眼识阴阳,一张铁嘴断过往,知天文、晓地理,我是能掐会算、未卜先知。”

许蝉恍然道:“难怪那扇子背面写着‘知天晓地’,原来你还是个江湖骗子。你要真能算准,怎会不知要被那渔户追打?”

“多说无益,准与不准,咱们走着瞧。”庄糊涂说完,一手倒背,一手摇扇,哼起小曲儿迈步先行,“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许蝉一跺脚:“振之哥,你瞧他气不气人?”

徐振之未置可否,只是细品着那几句唱词:“雨丝风片,烟波画船……寥寥数字,却道出意境万千,庄先生着实是才华横溢。这倒提醒了我,日后再游山访水,应将所见的美景记录下来,这样才不会走马观花,还能时常回味。”

也不知庄糊涂是真的神机妙算,还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又行出几里路后,前方果然出现了一所宅院。

这宅院极大,依山而筑,四面高墙逾丈,难知里面几进几重。院外周遭,栽满了古柏老槐,大门口高悬着两盏红灯笼,映亮了匾额上四个斗大金字——眠月山庄。

此处很是偏僻,附近亦无人烟,这山庄孤零零坐落于此,不晓得是何人所建。

许蝉怔了怔:“行啊老糊涂,竟被你蒙着了。”

庄糊涂洋洋自得:“哪里是蒙?都说了老夫是铁口神算。”

“我才不信!”许蝉不再理他,“振之哥你瞧,这山庄建得好气派。”

徐振之点点头:“确实气派,像是那富贵人家的别院。”

庄糊涂又道:“咱们别光愣着,上去叫门啊!”

“好!”

徐振之走上前去,拉着门环轻叩了几下。

“你这般敲法,里面的人哪会听到?我来!”许蝉等得不耐烦,袖口一撸、粉拳一扬,便要朝那大门上使劲砸去。

不料与此同时,那大门竟突然一分,许蝉收拳不迭,险些挥到那探出的脑袋上。

许蝉有些尴尬,徐振之脑中却闪过一丝疑虑。诚如许蝉所言,这庄院未设门房,仅那几声轻叩,深宅之人压根就听不见。可这人出现得太过及时,好似提前在门后等着一般。但见那人望向自己,徐振之也顾不上多想,连忙揖道:“尊驾怎生称呼?”

那人四十上下,眉梢倒吊,目光阴鸷,又将徐振之与许蝉打量一阵,这才回道:“小可李进忠,是此间管家。二位有何事?”

徐振之道:“我等初至此地,寻不到人家落脚,便想在贵庄借宿一晚,还望李管家行个方便。自然,不敢白白叨扰,宿金也会如数奉上。”

李进忠两目一眯:“宿金倒是不必,出门在外谁都不易,敝庄也不缺空房,你俩进来吧。”

徐振之连声称谢后,便与许蝉跨过了门槛。

谁知二人刚入院,身后就响起了李进忠的喝问:“你又是何人?”

二人回头一瞧,却见庄糊涂被拦在了门外。原来打李进忠现身后,庄糊涂就猫腰躲在二人背后,此时没了遮挡,自然被逮了个正着。

徐振之赶紧解释:“忘记给李管家引荐了,那位庄老先生,是与我们结伴赶路的。”

李进忠仍阻在庄糊涂面前:“既然是一伴,为何方才鬼鬼祟祟不肯露面?”

“老夫怕生成不成?”庄糊涂皱眉道,“你这管家好不晓事,他俩你问也不问便放了进去,到老夫这里,却偏要刁难!”

李进忠冷笑道:“那二位一看便是良善之辈,你瞧着却不像什么好人。”

“好人还到这儿来?”庄糊涂意味深长地看着李进忠,压低了声音道,“行了行了,别装模作样,快让老夫进去。”

李进忠不为所动:“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真是麻烦!”庄糊涂摇摇头,从怀中摸出张纸柬,“话你听不懂,这个总能看明白吧?”

李进忠见那柬上写着个“福”字,登时换上了笑脸:“原来是贵客到了,请!”

在庄糊涂被盘查时,徐振之便有心出来解围。许蝉一心想看庄糊涂的笑话,拉住了徐振之,在旁边幸灾乐祸:“这老糊涂吊我胃口,先让他出出丑再说。”

岂料话音刚落,庄糊涂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许蝉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不可思议:“呀,这就进来了,方才那管家不是拼命拦你吗?”

庄糊涂打个哈哈,故弄玄虚:“天机不可泄露也。”

徐振之没作声,暗中留了心眼。刚刚庄糊涂出示了一物,那李进忠便神色顿恭、判若两人。虽未能看清那是什么,但足以说明,这庄糊涂并不简单。

疑惑一生,徐振之愈发留意起周围的一切,见那李进忠关门后,不但连上了三道门闩,还用一条粗大的铁链,在门后缠锁了数圈。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向那李进忠问道:“李管家,贵庄墙高门厚,为何还要将这大门锁得如此严实?”

那李进忠尚未接口,庄糊涂已然抢先道:“把大门堵严,不是想瓮中捉鳖,便是要关门打狗。”

李进忠干笑两下,神情有些不太自然:“这是哪里话来?小可严守门户,自然是为几位的安全着想,此处毗邻荒山,夜间常有野兽出没,不把大门锁紧,恐有不测。”

许蝉朝庄糊涂瞪了一眼:“你可真是老糊涂,什么鳖呀狗的?你要当那些自己当去,别扯上我和振之哥。”

“啊呀,”庄糊涂一拍脑袋,“竟绕着弯子将自个儿骂了!糊涂糊涂,老夫当真是糊涂啦!”

在李进忠的带领下,三人绕过影壁,沿着回廊走向了庭院深处。

到了院内,方知这山庄别有洞天。除去亭台水榭、假山叠石外,还辟着几处演武场,箭垛刀靶、石锁枪架一应俱全。

又走出一段,许蝉与庄糊涂忽然停下脚步,齐齐提起鼻子一嗅,异口同声道:“好香!”

李进忠笑道:“除了三位,鄙庄还有其他贵客,前面的花厅上已设下酒宴,特为远来之人接风洗尘。”

“还有酒宴?”庄糊涂大喜,盘算着要打顿秋风,“我们也是风尘仆仆、远道而来。嘿嘿,馋丫头,咱们要不要赴宴去?”

许蝉张口便道:“这还用问?走着!”

二人一拍即合,还没等徐振之劝阻,早已朝花厅的方向奔去。徐振之没奈何,只得快步随上。

再转了几道弯,那花厅已在眼前。厅上灯火通明,正中一把宽背交椅,下首两旁,并列着一排长案。交椅虚设,案边却坐满了人。

那些人或怀揣兵器,或脸带伤疤,一个个面露凶相,显然都是些好勇斗狠之徒。案上摆满了酒肉佳肴,而那些人却不曾动箸,见有人入厅,皆转头斜眼,齐刷刷地望向徐振之等人。

庄糊涂环顾一周:“哟,这里的贵客可真是不少。”

“是啊,我还当进了客栈呢。”许蝉嘴里说着,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满桌美味。

见那些人面色不善,徐振之担心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便向李进忠道:“我等与贵庄客人素昧平生,不敢扰了大伙的酒兴,还请李管家先带我们去客房吧。”

李进忠摆了摆手:“这厅上的豪杰皆来自五湖四海,彼此亦不相识,公子不必客气了,只管入席宽坐。”

徐振之还欲再辞,许蝉和庄糊涂早已寻了处空座坐下,各自拖过面前的佳肴,胡吃海喝起来。

许蝉吃相尚佳,庄糊涂却十分不雅,他也不顾旁人,一手端着菜肴,一手抓着酒壶,叭唧大嚼两下,再对着壶嘴“滋滋”嘬上一口。

见桌上有盆切好的烤羊腿,许蝉便夹起一片,投入嘴里嚼了几下:“嗯,这肉香嫩可口,烤得委实不错。”

“是吗?”庄糊涂也伸手抓了几片,咂巴着嘴一尝,摇了摇头,“火候尚可,味道寡淡了些,还是差着点儿意思。馋丫头你且停嘴,待老夫为你稍加炮制。”

说完,庄糊涂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个小布包。等那布包打开,露出了一堆朱红色的粉末,许蝉捏起一撮嗅了嗅,只觉一股辛辣呛鼻:“这是什么?”

“这可是难得的好佐料,它叫作‘番椒粉’,老夫亲手磨的!”庄糊涂得意道,“这玩意儿原非中土所产,拿来撒在肉上,去腥除腻、开胃健脾,等闲人别说是尝,就连见都没见过。”

庄糊涂这话,倒没有夸大其词。这番椒确实产自异域番邦,直到前些年,才由西洋传教士从海路引入大明。然明人食辣,惯用花椒、茱萸、姜芥等物调合,对这番椒之味一时难以接纳。庄糊涂则不然,他一尝之后,便对这番椒情有独钟,不光在家里种植培育,还将其晒干研粉,出门也随身携带,以解路上的口腹之欲。

见许蝉还在犹豫,庄糊涂索性取了片羊肉,往番椒粉里一蘸:“来来来,老夫也不多说,馋丫头你一尝便知!”

许蝉将信将疑地接来,试探着投入口中。初品时,她只觉那肉辛辣无比,可须臾之后,舌尖的味蕾便似全然绽开,遍体上下都涌出一股畅快之感。

番椒的香辣,掩住了羊肉的腥膻,越嚼越对味,许蝉吃得兴起,又手不停歇地夹肉蘸料,一个劲地往嘴巴里塞,嘴唇辣得红肿也毫不在意。

庄糊涂见状,也赶紧挥着油手去抢:“哎,馋丫头,你倒是给老夫留点儿肉啊……”

徐振之冷眼旁观,早见群豪纷纷怒视,他恐生差池,悄声提醒二人:“小知了、庄先生,咱们作客他乡,还是收敛些为妙。”

庄糊涂大喇喇摆手道:“那李管家不是说了么,让咱们无需拘礼。振之小友,你也别愣着了,敞开肚子吃喝啊。”

一人闻言,终于按捺不住,当场拍案而起:“兀那老儿,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

庄糊涂瞥了他一眼,拖着长腔道:“小猢狲不识字吗?没瞧见大门的匾额上写着‘眠月山庄’?”

那人强压着火气:“既知是眠月山庄,为何还敢放肆?”

“吃肉喝酒也叫放肆?”庄糊涂不耐烦道,“瞧着眼馋,自己下嘴就是,谁拦着你了?”

“就是!”许蝉也冲着那人喝道,“又没吃你家酒肉,你在那儿瞎嚷嚷什么?坐下,别大呼小叫地惹人烦!”

那人怒极,抄起兵器就想发作:“好狂的黄毛丫头!来来来,咱们拿家伙说话!”

“慢着!”没等许蝉开口,李进忠已冲着那人冷笑道,“这位壮士,你方才还说在鄙庄不可放肆,怎么一转眼工夫,自己又要撒野?”

那人显然怕得罪李进忠,只得道声“不敢”,灰溜溜地回到了座位上。

李进忠清了清嗓子:“诸位都不必拘礼,请先自用些酒菜吧。”

话音才落,又有一人抱拳道:“李管家,咱们从各地赶来,可不是为了吃酒,现今人已到齐,庄主为何迟迟不肯露面?”

此语一出,余人也纷纷叫道:“是啊李管家,你快些请庄主出来,也好让咱们一睹他老人家的虎威!”

李进忠尚未答话,厅门外便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就见一名妖娆的美妇,笑吟吟地走上厅来。

这美妇面含春色,媚眼如丝,一头乌瀑绾成个高高的美人髻,露出了半裸的香肩。她身上只罩了件薄纱,那玲珑的身段若隐若现,两条雪白的粉臂垂在外面,十只纤指上皆涂抹着朱红色的蔻丹。每走出一步,那纤细的腰肢便要扭上几扭,轻盈婀娜、风姿撩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魅力。

一时间,厅上鸦雀无声。那美妇俏目流眄,径直走到徐振之面前,将那白玉般的柔荑朝他肩头搭去。

徐振之一怔,赶紧撤身:“姑娘做什么?”

“不做什么。”那美妇似笑非笑,又贴了上来,“见你仪表堂堂,就想问问这是谁家的俊公子呀?”

“我家的!”许蝉身形一闪,已横在二人之间,“你靠这么近干吗?离远一些!”

“嘻嘻。”那美妇掩着嘴后退两步,打量了许蝉几眼,“哟,好标致的小丫头。”

许蝉皱眉道:“你是谁?”

“我叫客印月。”那美妇又踮起脚跟,冲着徐振之问道,“还未请教公子的尊姓大名?”

“干吗要告诉你?走开走开!”许蝉说着,就要挥手去赶。

那客印月“咯咯”笑着闪开,纤腰一扭,顺势转了几圈。她莲步飘逸,纱衣翩翩,体态曼妙,柔若无骨。

见她举止轻佻,众豪客以为这客印月是过来陪酒的舞伎,其间不乏那好色的登徒子,皆被迷得心神荡漾,开始七嘴八舌地起哄:

“啧啧,这小妞儿可真是个尤物啊!”

“李管家,你们想得着实周道,只是一个太少,多叫几个才好!”

“那小娘子!别光与俏公子亲近,也到这边来坐坐,陪大爷喝上一杯酒……”

不等他们说完,李进忠已是厉声喝道:“敢在庄主面前口出不逊,你们是活腻歪了吗?”

“什么?”群豪齐齐打个激灵,“她……她……她是庄主?”

客印月抿着嘴唇,嫣然笑道:“怎么?我不像吗?”

她说这话,分明是自认身份。群豪显然没想到眠月山庄的主人竟是个女子,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尤其那几个出言无状的,早已吓得离案跪倒,两股战战、汗如雨下:“不知是庄主驾到……求庄主千万开恩,饶恕我们死罪……”

徐振之暗暗惊讶,心道这眠月山庄究竟什么来头,居然令这干江湖草莽如此忌惮。他递个眼色,急忙拉着许蝉回角落里坐定,打算静观其变。

客印月似笑非笑,望着脚下跪着的几名大汉道:“这短短几年来,眠月山庄能在江湖上闯出这偌大名头,在座的诸位,也是功不可没呀。”

伏地几人连连叩头:“那都是庄主号令有方,我们哪敢称功?”

客印月冷笑一声:“但凡不尊山庄号令的,不是被血洗,便是被灭门,你们当然是不敢了。”

这句话细语轻声,却让群豪听得心惊胆战,他们脸色惨白,大气也不敢喘。

客印月继续道:“你们一接到‘赐福帖’,便能马不停蹄地赶来,足见忠心。放心吧,只要是乖乖听话的,眠月山庄就绝不会亏待。”

群豪齐道:“能为山庄效命,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很好!”客印月走到当中的交椅前坐下,又露出些笑意,向跪着的几人道,“你们也起来吧,若能帮山庄把大事办妥,我陪你们喝上几杯,也是无妨。”

那几人如逢大赦,慌忙从地上爬起:“不敢不敢,庄主有事,只管差遣。”

客印月跷着脚,身子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那件事可不易办呀。”

群豪皆拍着胸脯道:“管它好办难办,庄主吩咐就是!”

“痛快!”客印月顿了顿,目光变得冰凉,“我要你们去杀一个人!”

“杀……一个人?”

群豪你瞧我、我瞧你,怔了半晌,突然纵声大笑。

“杀人算什么难事?庄主不是在说笑吧?”

“是啊庄主,咱们当刺客的,想杀人还不简单?明着不好下手,那就上些暗杀的手段!”

听到这儿,徐振之方才明白,原来这满厅的群豪,居然都是些刺客杀手。

客印月又道:“别急着夸下海口,我要杀的人,可是非同一般。”

“是什么人?”

客印月一字一顿:“当朝太子,朱常洛!”

此话一出,不光徐振之心下大骇,就连那干刺客也是震惊不已。

“要杀的人……是太子?”

客印月轻蔑地笑道:“怎么,刚才还在信誓旦旦,这就要打起退堂鼓了?”

刺客们面面相觑,直过了良久,才有一人开口道:“庄主,不是我等胆小怕事,只是这刺杀太子的干系实在太大,万一事后官府追查,别说是我等,就连山庄恐怕……恐怕也会受到牵连啊。”

“官府算得了什么?”客印月笑道,“给你们透个底儿吧,咱们眠月山庄的上头,可是通着天呢!大伙不妨想想看,为何山庄传唤的帖子上,都会标记着一个‘福’字?”

见刺客们抓耳挠腮,李进忠也提醒道:“诸位好好想想,除了当今圣上,还有什么人能与太子比肩?”

一人恍然道:“莫非……莫非是福王?”

“算你聪明,”客印月道,“当着明人,我也不说暗话。眠月山庄从始至终,便是为福王爷卖命的!”

刺客们怔了一会儿,开始交头接耳:

“难怪庄主不把官府放在眼中,原来背后有福王爷做靠山!”

“庄主真是手眼通天啊!”

客印月抬手一止,缓缓道:“福王在宫中的地位,想必大伙已有耳闻。只要太子一死,日后那皇位,必然由福王爷去坐。待福王君临天下,你们皆是有功之臣。到时候想做官的就封以高官厚禄,想享乐的便赐予金银美女,不需再做那些刀头舐血的营生了。”

李进忠也在边上道:“怎么样,诸位?自古富贵险中求,这可是桩一劳永逸的美差。”

这二人一唱一和,直叫那些刺客蠢蠢欲动。

“不错,此事虽说棘手,可当真是桩美事,只要太子一除,咱们便能平步青云了!”

“对!太子又怎样?福王爷可是日后的皇上!他娘的,为了荣华富贵,老子也豁出去了!”

见他们纷纷响应,客印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像些样子。既然众位都打定了主意,那咱们便开始下一步,务必要商议出一个万全之策,替福王拔去朱常洛那颗眼中钉!”

对于刺客来讲,暗杀是看家本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商讨起了行刺事宜。

这些人有恃无恐地议论,徐振之却如坐针毡。这行刺太子罪同谋逆,连许蝉都觉出了处境之危,倒是那庄糊涂依旧淡然,仿佛什么也没听见,照样抓着菜肴大塞特塞,吃得满嘴流油。

误入了龙潭虎穴,进退皆是两难。徐振之一面强使自己镇定,一面急急思索,盘算着该如何逃出这魔窟。

见庄糊涂还在吃个不停,许蝉赶紧扯了扯他,悄声道:“老糊涂,你可真是没心没肺,没听到他们在商量着要杀太子吗?”

“他们商量他们的,咱们吃咱们的,两不耽误。”庄糊涂打个饱嗝,竟摸着滚圆的肚子站了起来,“啊呀,好撑、好撑!”

他冷不丁站起,不光是徐振之和许蝉愣了,就连那些刺客也皆为一怔。

客印月秀眉一蹙:“你做什么?”

“是问老夫吗?”庄糊涂挠了挠头,“你们庄上酒香菜美,老夫贪嘴吃撑了,想出去走走,顺便消消食儿。”

“消食儿?”客印月冷笑道,“我瞧你是想消遣本庄!大伙皆在商议要事,岂容你说走就走?”

“老夫留在这儿,也帮不上你们的忙啊。”庄糊涂苦着脸道,“老夫这把不中用的老骨头,别说去杀人,没让人家宰了就不错。”

客印月奇道:“你不会武功?”

庄糊涂摇头叹道:“会倒好了,老夫也想跟着这些好汉为福王效力,弄些银子来花花。”

客印月瞪一眼李进忠:“管家,这人怎么回事?”

“庄主明鉴!”李进忠慌忙道,“属下见他手持‘赐福帖’,这才放他入庄。”

“赐福帖?”庄糊涂摸出怀里那张皱巴巴的请柬,“是指这个吧?其实这东西原非老夫所有,而是一名大汉赠予老夫的。老夫在路途之中,得遇一名大汉,他见老夫饥肠辘辘,便拿出这张请柬相送,还说只要找到一个叫‘眠月山庄’的地方,就保管有酒席吃,之前老夫还不信呢,此时方知他所言不虚。”

  如果觉得徐霞客山河异志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茶弦小说全集徐霞客山河异志轩辕诀4傲绝天下轩辕诀3龙图骇世轩辕诀2大清刑名轩辕诀1帝都妖氛,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