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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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妪退出房后,又将房门从外头锁上。经过院内的花园时,却见那树荫之下,端端站着一人。

那人背影挺拔、负手而立。老妪掩嘴一笑,原本弓着的腰也陡然直起,三步并作两步,直奔树下而去。

她脚步轻盈,丝毫没有龙钟老态,冲那人身后轻施个万福,嘴里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主子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头也未回:“她怎么样了?”

老妪伸手在面上抹了几下,满脸的皱纹顿时无踪,露出了客印月的模样:“喝了我专诚为她调制的‘汤水’,又在呼呼大睡了。”

“没起疑心吧?”

客印月笑道:“那丫头好糊弄得很,不用三言两语,就将那汤喝得一滴不剩。”

正说着,李进忠疾步走了过来。一瞧见那人,李进忠便“扑通”跪倒,匍匐在他脚底下:“奴才李进忠,见过主子……”

见李进忠灰头土脸,脖子上还多了道紫红的血痕,客印月不由得柳眉一蹙:“怎么搞得这般狼狈?”

李进忠叹了口气,将东厂发生的事原本道出。

听完李进忠所述,那人冷笑一声:“还算有些血性。让东厂再上些手段,我倒想看看,那徐振之究竟能硬到几时。”

“是,奴才这便去安排!”

“先不忙。”

李进忠复又跪倒:“主子还有何吩咐?”

那人缓缓道:“山庄之事虽生了些变故,但好在最后未脱掌控。不管怎样,你与印月都算出了力,说吧,想要些什么赏赐?”

李进忠大喜,正欲磕头谢赏,那客印月已抢先道:“什么赏赐不赏赐的?只要主子日后成就了大事,别忘记人家的好就成。”

李进忠心思玲珑,听客印月如是说,便随声附和道:“印月姑娘所言极是,能替主子办事,是奴才的荣幸,哪敢讨什么赏?”

那人略加思索:“李进忠,你好像是肃宁人吧?”

李进忠一怔:“是……”

“原本姓魏?”

李进忠打个哆嗦:“主子,奴才……奴才不是有意隐瞒……”

那人抬手一止:“不必慌张,你的底细我早已查清。这样吧,待那桩事情办好,我便允你复回本姓。”

李进忠伏地叩首:“主子的大恩,容奴才先行拜谢!”

徐振之逃脱未果,又被投入了天字虎牢,浑浑噩噩地熬过几个时辰,牢壁上油灯燃尽,四下顿时变得漆黑。

过了一阵,那狱卒举着火把过来,见牢内黑乎乎的,便将灯盏撤下,换上了几根粗大的牛油蜡烛。

数支牛油蜡烛一点,照得牢里犹如白昼,在那晃眼的烛光中,那狱卒又从外头拖过一个人来。

说是个人,却全然没了人样。他遍体是血,身上皮翻肉绽,不少地方已溃烂生疮,两条腿也被打断,软塌塌地拖在地上。

那狱卒发一声狠,单手抓着那人头发提将起来,另一手在牢壁上摸了几下,扯过条铁铐套在那人腕上,将他悬空吊起。

那人的脸刚露出来,徐振之便觉后背上生出一股恶寒。只见他双眼被挖,嘴唇豁裂,满口的牙齿也统统被人敲去,顺着嘴角“嘀嘀嗒嗒”流下脓血。

吊好了那人,狱卒扬手朝他面上掴了一巴掌:“喂,没死吧?”

那人剧烈地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沫:“能招的……我已全招了……其他事……真的不知道了……”

“奶奶的,吓老子一跳!”狱卒又扇了一耳光,“能喘气就成,其余废话少说!”

徐振之身遭桎梏,可眼里仍容不得沙子,不禁向那狱卒怒道:“你这厮好生可恶!那人已奄奄一息,你还折磨他做甚?”

“折磨?”那狱卒冷笑着,再朝那人腹上猛踹一脚,“嘿嘿,这叫什么折磨?小子,你太小瞧咱们东厂了!”

徐振之直气得浑身发颤:“我真想扒开你的心,瞧瞧它还是不是肉长的!”

“老子是铁石心肠,可你小子却不是铜皮铁骨。等着吧,一会儿有你受的!”扔下这话,那狱卒便走出牢房翘首以待,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徐振之扶着墙壁站起,有心过去查看,奈何脚镣已被锁在了铁栅栏上,只得向那人轻声低唤:“兄台,兄台!”

可任凭徐振之如何唤他,那人始终耷拉着脑袋,嘴里含糊不清道:“杀了我吧……我想死……让我死吧……”

约莫一盏茶的光景,狱道内靴声跫然,那凶神恶煞般的狱卒闻之,连忙换上一副笑脸,急张拘诸地跪地相迎。

随着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一名老太监缓步走来,身旁哈腰搀扶的,正是那李进忠。

那老太监身着黑袍,双鬓各垂下一缕银发,持一方白丝帕捂着口鼻,掩盖了大半个面容。

不等那老太监走到牢门前,李进忠便不知从哪儿搬出张椅子。老太监弯腰坐下,又开始连声咳嗽。

李进忠在老太监后背上轻捋两下,见那狱卒还傻愣着,便向他喝道:“没个眼力见儿,还不去沏杯茶来?”

“是、是……”狱卒赶紧张罗,转瞬间便呈来茶水。

待一杯热茶饮下,老太监多少有了些精神,他眯起眼睛,隔着铁栅栏向徐振之打量起来。

见他朝这边望来,徐振之也冷眼以对。然四下火烛刺目,那老太监又隐在暗处,根本就看不清他的模样。

李进忠清了清嗓子:“徐公子,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徐振之正色道:“死了那条心吧!徐某堂堂正正,绝不与鼠辈沆瀣一气。”

“劝徐公子还是识相些,”李进忠朝身旁一指,“你可知这位公公是何人?”

徐振之嗤之以鼻:“跟你一样,无非是条老阉狗罢了。”

“你放肆!”李进忠尖声厉喝,“这位可是司礼监掌印、堂堂东厂的督主!”

这督主又称厂公,辅帝监政、手握生杀,一道督令下去,别说寻常百姓,哪怕文武重臣,都可不经法司批报,随意拘审缉拿。况且此人还身兼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拥有代天子决策之权,就连内阁的议事票拟,也要送呈他手,经其批红签押后方能通过,端的是势焰熏天。

见这号人物都参与进来,徐振之心头一震,面色却强撑着未改:“原来是阉党的头子,哼,我瞧他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该不是作恶太多、遭了报应吧?”

“大胆!”

李进忠还欲呵斥,那督主却摆了摆手,沙哑着嗓音问道:“徐公子,咳咳……你当真不肯为福王效力?”

徐振之不卑不亢道:“福王的手下,既有那武艺高强的死士,又有你们这些心肠狠毒的阉党,足以搅弄风云、只手遮天了。何必要煞费心思,拉拢徐某区区一介书生?”

那督主反问道:“念书人十年寒窗求功名,不就图个加官晋爵、封妻荫子吗?徐公子,你眼下就有一条捷径,只要效忠福王,即可飞黄腾达。”

“少自以为是,”徐振之不屑道,“在徐某眼中,那功名虚利有如粪土。我读书明理,一为天地立心、二为生民立命、三为往圣继绝学、四为万世开太平。”

“好一个为万世开太平!”那督主大笑几声,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在我执掌东厂的这些年里,也见过不少像徐公子这般嘴硬之人。他们刚进来时,各个都是义正词严,然而不需数日,就会变成那摇尾乞怜的软骨头了。”

徐振之正值血气方刚,受他这一激,当即愤然喝道:“大不了一死,何足惧哉?”

“死倒不足惧,怕只怕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那督主说完,朝李进忠递个眼色。

李进忠会意,向那狱卒道:“拿出你的本事,让咱们的徐公子开开眼。”

“是,小的这便准备!”

那狱卒转去时,冲着徐振之神秘一笑,分明是不怀好意。可徐振之此刻,也无暇去揣测他们的用心,干脆一声不吭,静观其变。

没过多久,那狱卒就搬来张木案,安在了牢房之中。那木案有一人长短,瞧上去十分厚实,四角各装着铁环,不知是什么刑具。

李进忠见状,心下猜到了几分:“瞧这阵势,莫非是要‘梳洗’?”

“正是。”狱卒一指吊着那人,“这人犯腌臜,浑身上下一股子恶臭,替他‘梳洗’一番省得让臭气熏着督主。”

李进忠叫了声“好”,目中闪出一丝兴奋。徐振之虽猜不出“梳洗”是何意,但也知道,那定然是种酷刑。

狱卒又忙活一阵,拎来一桶沸水,桶把上扣着只大葫芦瓢,还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刷。将一应之物放下后,那狱卒抻了抻膀子,来到了人犯面前。

那人犯似乎察觉出了危险,身子拼命扭动,挣得铁链乱响:“不……不要……”

狱卒骂了一声,扬起如钵大拳,照着人犯的胸口猛击下去。

受这一捶,那人犯登时气短,脖子梗了两下,慢慢垂下了头。

见他昏了,那狱卒便动手撕他衣裳。那血衣早已碎烂成缕,一扯一大片,没撕几下,就全被剥光。

对于这种勾当,那狱卒显然是轻车熟路。他将那赤条条的人犯从墙上放下,抓起手脚一抛,甩在了那张木案上。又一掀,人犯的脊背便朝了上。狱卒擦了擦额头油汗,将人犯的四肢手足穿入案角铁环中,再用几条坚韧的牛筋索,牢牢绑缚结实。

见狱卒准备停当,李进忠又向徐振之道:“徐公子,接下来的场面等闲难见,你可得瞪大了眼睛,好生瞧着!”

徐振之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瞪着李进忠,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一时间,牢中似弥漫起一股肃杀。李进忠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赶紧冲狱卒挥了挥手:“动手吧!”

那狱卒就等这句,二话不说,当即从木桶中舀起半瓢沸水,沿人犯的脊梁骨缓缓浇下。

被这滚烫的沸水一浇,那人犯陡然疼醒,他后背上的皮肉“嗤嗤”作响,顿时鼓起了一片血燎泡。

没等那腾腾的热气散去,那狱卒又操起铁刷,在他糜烂的背上使劲一刮。

那铁刷上皆是尖锐的细钉,稍稍一划,就能扯下一团焦皮烂肉。殷红的鲜血汩汩冒个不停,那人犯的哀号声,也是长呼不绝。

惨象触目惊心,徐振之只觉透体冰凉,如坠噩梦:“畜生……你们真是些畜生!”

那狱卒理都未理,再刷了几下,见血流得太多,又舀起一瓢沸水,去冲洗那人犯的后背。

“啊!”

那人犯狂呼惨叫,只求早些解脱。想要咬舌头,口中却无牙齿,只得拼命地用脑袋去撞木案。然那案头上蒙着几层厚厚的牛皮,任他如何磕撞,也都无济于事。

“想自尽?哪有那么容易!”狱卒正要再刷,突然一股臊臭扑鼻,低头一瞧,才知那人犯已疼得失禁,屎尿俱出。

那狱卒连声咒骂,索性将瓢一扔,拎起那桶沸水,全然倒在人犯身上。趁沸水冲去了污秽,狱卒用两手握住铁刷,又开始狠命刮擦。铁刷过处,筋皮连黏,糊然一片。那狱卒眼中泛着邪光,口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先从肩背,再至腰臀,最后到腿脚,直刷得浆血迸溅、碎肉纷飞。

起初,那人犯还能乱扭悲号,等那森森的白骨露出后,惨叫声便渐渐弱了下去。狱卒手不停歇,将铁刷在骨头上疾疾刷过,磨出一阵阵刺耳的动静。

待双腿被剔成两根细长的骨棒,那人犯抽搐了几下,随即气绝。短短一炷香工夫,一个大活人,就这样被刷成一副血肉模糊的骨架。

血腥冲脑、遍眼狼藉,徐振之胸中翻江倒海,几欲作呕。若非亲眼所见,他简直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般惨绝人寰的暴行。

望着脸色惨白的徐振之,李进忠心下有几分得意:“怎么样徐公子,现在肯答应了吗?”

徐振之目光怔怔,脑中空白,嘴角颤了颤,挤出了一声“阉狗”。

李进忠转脸一瞧,见督主将头微微一点,便冲那狱卒道:“既然徐公子不吃敬酒,那就让他尝尝罚酒的滋味吧,上刑!”

“好嘞!”那狱卒答应着,拧住徐振之的胳膊,将他吊在了牢壁之上。

吊好了徐振之,那狱卒又抱来一堆刑具。那堆刑具五花八门,除了尖刀、皮鞭、烙铁外,其他的寻常人连名字都叫不出。

那狱卒指着木案上的骨架,向徐振之道:“小子,别以为这是杀鸡儆猴,他之前所受的几道大刑,也会让你从头至尾尝个遍!嘿嘿,念你初来乍到,就从最简单的开始吧!”

说完,那狱卒从刑具中翻了翻,拣出一根皮鞭,凌空甩了几下,发出“啪啪”的脆响。这鞭子里混编着细铁丝,又提前蘸过盐水,一鞭下去,哪怕是头大牯牛,也照样会皮开肉绽。

那督主咳嗽了数下:“徐公子,你现在后悔……咳咳……还来得及!”

酷刑当前,能有几人无惧?可徐振之心里清楚,这伙人卑鄙狠毒,就算自己真的答应去诬陷太子,事后也必会遭他们灭口。横竖是死,何苦要违背良心,玷污了一世清白?

徐振之自幼饱读诗书,一想到“清白”二字,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两句诗——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此语出自英宗朝的于谦于忠肃之口,字里行间,满是忠烈节气,端的是大义凛然。

想到这儿,徐振之深吸了一口气,打算也编诗纂句,来效仿一下先贤。哪怕来不及编出那种流芳千古的佳句,好歹也凑得几声响亮的口号来壮壮胆。

狱卒哪里猜得到他的心思?见徐振之皱着眉头缄口不语,渐觉有些不耐烦:“督主,这小子挺倔,不吃些苦头,他定是不知咱们的厉害!”

督主又等了一会儿,摇头道:“徐公子非要执迷不悟,那就怪不得我心狠了……动手!”

“是!”那狱卒胳膊一扬,那长鞭便呼啸着朝徐振之抽去。

鞭头挟着劲风,离着尚远,就已刮得面皮生疼。再听“啪”的一声,徐振之胸前登时多了一道血痕。他先是感觉胸口一麻,紧接着剧痛钻心,有如烈火灼烤。那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传遍了周身,徐振之猛打几个哆嗦。若不是极力地咬住牙关,险些喊出声来。

“看来得再使些力气!”那狱卒将皮鞭连甩,照着徐振之劈头盖脸地猛抽,“小子,受不了你就喊!别硬撑着装好汉!”

每受一鞭,徐振之身子便剧烈一弓。豆大的冷汗,不停地从额头滴落,转眼就溻透了前襟。再几鞭下去,徐振之只觉脑袋都痛麻了,好不容易编出的几个词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索性借了文天祥的名篇来壮声势:“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贼厮鸟!你没吃饭吗?哎呦……一点儿也不疼!”

见他还梗着脖子嘴硬,那狱卒大为光火,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抡圆了鞭子狠命招呼:“叫你照汗青!老子叫你照汗青!”

又抽了一阵,那狱卒也累得满头大汗,停下手来想歇口气,却发觉徐振之垂着脑袋,已然一动不动。

那狱卒上前一瞧,回头道:“督主,这小子忒不禁打,才这几下就晕了刑。”

督主皱了皱眉:“弄醒他!”

“好!”狱卒抹了把脸,又到外头去提凉水。

这一晚进进出出,那狱卒为图省事,也就没锁牢门。待凉水提来,便全然泼向了徐振之。

被凉水一激,徐振之陡然醒转。此时他身上鞭痕遍布,衣衫也被鲜血染红,稍稍一动,便痛彻骨髓。仅受这通鞭笞,就令自己死去活来,后面那些可怕的酷刑,徐振之简直不敢想象。倘使大刑轮番加身,哪怕再苦撑硬挨,也决计难熬过去,最终难免落个枉死狱中的凄惨下场。

见他依然不语,李进忠道:“看来徐公子还没服软,那就接着打!”

那狱卒正欲挥鞭,徐振之突然挣了两下,嘴唇也一张一翕。

“且慢!”督主止住狱卒,“他在说什么?”

狱卒贴耳过去听了听,咧嘴笑道:“回督主,这小子被打怕了,说他愿降。”

“哦?”督主从椅子上站起,与李进忠互视了一眼,神色中竟有一些惋惜,“他真这么说?”

“没错!”徐振之缓过劲来,大口喘息着,“我愿意效忠福王,别打了……别再打了……”

那督主轻叹一声:“唉,徐公子之前若不嘴犟,何需受这皮肉之苦……”

“这哪是皮肉之苦?分明是切肤之痛!”徐振之歇斯底里地叫道,“放我下来!我受不了了,我答应去指证太子!快些放我下来啊!”

见督主挥手示意,那狱卒便把镣铐松开,将徐振之从牢壁上放了下来。

徐振之两腿一软,顺着墙壁瘫在地上,蜷缩着身子,颤抖个不停。

李进忠冷哼道:“还以为你是条铁骨铮铮的好汉,原来也不过如此。”

“就是,”那狱卒也笑道,“我当起码得用到烙刑,不想几鞭下去,这小子便服了软。呸,还什么照汗青呢,先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孬样吧!”

这二人冷嘲热讽,徐振之只当没听见。他偷偷活动了几下手脚,发觉虽痛如刀割,可万幸没伤着筋骨。

又缓了半晌,徐振之总算喘匀了气,趁那狱卒不备,竟忽然暴起,从刑具中抢过一把尖刀,箭步冲出了牢外。

待狱卒回过神来,徐振之已将牢门从外锁死。他急急向腰上一摸,却摸了个空,原来挂着的钥匙,也不知何时到了徐振之手上。

徐振之使劲一抛,那钥匙便落到了狱道深处。他向牢内的狱卒望了一眼,又提起尖刀,强忍剧痛,慢慢朝督主和李进忠走去。

李进忠大惊失色:“你……你不想活了?”

“少废话!”徐振之喝道,“你们这大刑一道挨着一道,我还活得了吗?不过就算是死,我也要先杀了你们,省得你和这老阉狗继续祸害忠良。”

那督主不怒反笑:“原来徐公子藏了后手,倒是我走了眼,哈哈哈……”

“别啰嗦,拿命来!”徐振之抬脚踹开李进忠,直扑那病怏怏的督主,想将他一刀捅毙。

岂料见尖刀戳来,那老迈的督主突然一点足尖,整个人竟“唰”地飞起,避到了一丈之外。

徐振之一怔:“你居然会功夫?”

那督主点了点头:“不过许久未动拳脚,有些生疏了……咳咳……”

徐振之抱了必死的决心,也不再多想,紧握着尖刀刺去,只求与那督主拼个鱼死网破。那督主也不回击,只是左闪右避,使得徐振之刀刀刺空。

趁这空当,李进忠悄悄拾回了钥匙,将狱卒从牢里放出。这二人各操了家伙,双双堵在了徐振之身后。

徐振之还在死拼,那督主却骤然欺近,闪电般挥出一掌,在他胸前拍落。

督主这一掌,并未使上真力,可仍将徐振之击飞出去。徐振之挣扎了半天,这才踉踉跄跄地爬起。

徐振之擦去嘴角血迹,暗忖道:这督主功夫很高,自己毫无胜算,若再被捉住,势必会酷刑加身、生不如死,倒不如自戕来得痛快。

牢内那副血骨架就在眼前,那惨厉的哀号也犹在耳边。见那督主渐渐逼来,徐振之再无他虑,将心一横,掉转刀尖刺向了自己心窝:“只恨杀不得你这只老阉狗,我徐振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不等那锋利的刀尖刺下,那督主疾疾出手,抬掌将那尖刀格开:“好!确实是条硬汉子,我陈矩果然没有看错人!”

徐振之吃了一惊,怒视道:“老阉狗!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李进忠笑着走上前:“徐公子不可无礼。之前的种种,都是督主对你的试练。”

“试……试练?”

“不错。”陈矩道,“徐公子有所不知,其实我们都是太子的人。”

“这倒好笑了。”徐振之指着李进忠道,“在那眠月山庄,太子的人马,居然还要去行刺自己的主子!”

“那眠月山庄……咳咳……咳咳咳……”说到这里,陈矩忽然咳个不停,好容易平复下来,那捂嘴的帕子上,却多了一摊鲜血。

“督主!”李进忠大惊,赶紧将陈矩扶回椅上,“您老人家不要紧吧?”

“不碍……许是方才动手,耗损了力气……歇会儿就行了。”陈矩有气无力道,“进忠,眠月山庄的事,就由你来说与徐公子听吧。”

“是。”李进忠使个眼色,那狱卒便知趣地退下。见徐振之还攥着尖刀,李进忠又道:“如今敌友已辨,徐公子何不将刀子放下?”

徐振之不敢掉以轻心:“事情尚未弄清,休言什么敌友!”

李进忠道:“徐公子请想一想,若我们真要下狠手,你还能在这儿站着?那是因为督主提前吩咐过狱卒,让他用刑时务必避开头脸要害,绝不能伤你筋骨。”

徐振之不为所动:“废话少说!那个眠月山庄究竟怎么回事?还有,客印月到底是何人?”

李进忠笑道:“印月姑娘与我,自然都是太子爷的属下,而那眠月山庄的人,却俱为福王暗中豢养的爪牙。”

徐振之愈发不解:“眠月山庄的庄主,不正是客印月吗?”

李进忠摆手道:“印月姑娘那‘庄主’,不过是冒名顶替罢了。前阵子,我们得到耳报,说福王一党要对太子不利。在督主的帮助下,我们截获了他们的一条暗线,再顺藤摸瓜,就查到了这个眠月山庄。”

见徐振之不接话,李进忠继续道:“这眠月山庄,行事极为谨慎,平素只在暗地里指挥,有事则以传帖下达,绝不与各处的杀手刺客碰面。待我们将眠月山庄清剿后,发觉那真正的庄主已把‘赐福帖’散下,于是督主便将计就计,命我和印月姑娘守株待兔,只等那些刺客自投罗网。”

徐振之道:“难怪锦衣卫方一现身,便立即将那些刺客格杀,原来你们早就计划好了。”

“不错。”李进忠笑道,“虽然我没什么本事,可印月姑娘却很厉害。她不但会易容乔声,而且擅使迷药。我们的原计划是要趁其不备,将那些刺客迷翻拿下,没想到被徐公子一行搅了局。嘿嘿,幸亏我们提前埋伏下锦衣卫,这才没在阴沟里翻了船啊。”

听至此处,徐振之仍是将信将疑,追问道:“我夫妇乃局外之人,你们设计擒拿刺客,为何还要将毫不知情的我们放进庄去?”

李进忠打个哈哈:“不放你们入庄,又怎能见识到贤伉俪智擒群雄的场面?徐公子,眠月山庄的事情都已讲明,你该答应加入太子麾下了吧?”

徐振之一口回绝:“恕难从命。”

李进忠一愣:“怎么,徐公子不肯答应,难道是我们对你拷打之故?”

陈矩也以为他心存芥蒂,赶忙道:“咳咳……之前的事,还望徐公子见谅,太子关乎社稷,在没摸清徐公子底细前,我们不得以才出此下策……”

“我受些苦楚倒没什么,”徐振之向牢中的残骸一指,“可你们为了演这出戏,竟将无辜之人活活折磨致死。如此的滥杀、如此的残暴,又与那阴毒的福王有何分别?”

陈矩长息一声:“徐公子误会了,那可不是什么无辜之人,他正是那眠月山庄的庄主!”

徐振之有些出乎意料:“他才是真正的庄主?”

“没错。”陈矩点头道,“此人是福王一党的心腹,这些年来操纵着眠月山庄,大肆杀伐异己,手上染着不知多少人的鲜血……以他犯下的滔天重罪,即便不受那梳洗之刑,也会被活剐凌迟,同样是不得好死。对付恶人就不能心怀仁慈,若对他们手软,势必会有更多的人遭殃。咳咳……徐公子,我这番话不算是强词夺理吧?”

徐振之望了望残骸,那血肉模糊的惨象,仍令他心有余悸:“如此说来,这人倒是恶有恶报了……然就算他死有余辜,徐某也不愿与你们为伍。徐某之所以远路来京,只为查明先父死因,不想拉帮结伙,更不想被牵着鼻子,无端卷入庙堂之争。二位,徐某一介布衣,对你们所谋的要事爱莫能助,若没其他事,就请放行吧!”

李进忠急道:“徐公子,你不能走啊!”

“不能走?”徐振之料到他们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索性绕过李进忠,直逼陈矩,据理力争,“请问陈公公,徐某可是有罪?”

陈矩摇了摇头:“无罪。”

徐振之又道:“既然无罪,为何还将徐某囚禁于此?难道在陈公公眼中,但凡不肯替你们效力的,便成了大奸大恶之徒?”

“言重了,”陈矩摆手道,“倘若徐公子执意不肯相助,我们也不会强人所难……”

“那好,”徐振之就等他这句,直接一拱手,“徐某这便告辞。”

“徐公子……”

李进忠再想去阻,却被徐振之奋力推开。

陈矩又咳嗽了几下,喟然长叹:“唉……可惜了。可惜了豫庵兄的一片苦心哪!”

听得“豫庵”二字,徐振之脑中似有道霹雳炸开,一双腿再也无法迈出半步。这“豫庵”乃父亲的别号,徐振之焉能不知?他怔了半晌,急急回过头来:“陈公公,你认得先父?”

陈矩道:“岂止是认得?我与令尊,可谓生死之交。”

徐振之将信将疑:“既然是生死之交,为何我从未听先父提起过你?”

陈矩怅然道:“令尊所谋事大,有些话隐而不说,自然是不想让家人牵扯进去。三年前,若不是他舍命相护,我陈矩早已横尸在南京郊外的乱葬岗了。”

“三年前?”徐振之心头一颤,“陈公公,莫非你知道先父死因?”

陈矩点头道:“当然,那晚我也在场。我起初也摸不透那些恶徒的来路,后来经过明察暗访,才查到害死豫庵兄的,是一伙虚无僧兵。”

“虚无僧兵?”

“对,虚无僧兵来自东瀛,名义上是僧侣,实则是些好勇斗狠的亡命徒。他们头戴天盖,擅吹尺八,打着行脚诸方的旗号,背地却受人雇佣,做些暗杀行刺的勾当。那夜虚无僧兵之所以会追杀我们,八成是受了福王一党的指派……”提及往事,陈矩不免唏嘘,长叹一声,缓缓道出了前尘。

听完陈矩所述,徐振之怔了半晌:“我爹居然身负绝世武功?我竟半点儿也不知晓……陈公公,之后又如何?”

“后来我与王恭妃逃到安全处,向地方官亮明身份,命他们派兵重回乱葬岗。令尊英雄一世,我岂能让他暴尸荒野?待令尊的尸首殓好,兵士们便把灵柩送归府上,怕你们追根问底会惹上麻烦,故而谎称他是遇盗身亡。”

直到这时,困惑徐振之数年的谜团方才解开:“难怪我们报官查凶时,官府总是百般推诿、闪烁其词。”

陈矩又道:“为了太子,令尊已搭上一条性命,我们原不想让徐家再蹚这浑水,可这三年来,那《鬼母揭钵图》的玄机没能参出,福王一党又变本加厉,若非我在暗中拼力地操持,太子恐怕已为奸人所害……咳咳……正所谓祸不单行,不久前我忽染恶疾,自觉时日无多,无奈之下,这才派人到江阴送去字条……咳咳咳……”

“原来引我入京的,也是你们的人。”

“是啊,我们拿下了眠月山庄,又在运河上安排了官兵封航,这才使得徐公子弃舟登岸、借宿山庄。我原打算把你与那些刺客一并迷翻,再通过威逼利诱,来试探下徐公子,没想到阴差阳错,成了现在这样。”

徐振之先前饱受鞭刑,不免有些恍惚。然他再从头至尾地琢磨一遍,顿觉出不对劲:“陈公公,徐某一无权势,二没武功,你们为何还要找我相助?”

“唉,之所以找上徐公子,是因令尊临终时,曾留下遗言,说你眉宇间带着烟霞之气,可以承他衣钵……”说到这里,陈矩又骤咳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竟吐出一口鲜血。

李进忠急急从怀里摸出一颗丸药,递与陈矩和水吞服。缓了半天,陈矩面上总算有了些血色。

见陈矩年迈病重,徐振之心生恻隐:“陈公公病得如此厉害,应好好静养,再访名医诊治才是。”

陈矩摆了摆手,苦笑道:“医不好了……咳咳……我要赶在死前,多帮扶太子一把,若被那福王得势,我大明的社稷危矣,咳咳咳……”

李进忠劝道:“督主,这狱中阴气太盛,再待下去,恐会加重您老的病情,况且徐公子也带着伤,咱们不如移步香山小筑吧?”

陈矩点了点头:“极是,外头备着马车,车中有上好的金疮药,徐公子,其他的话,咱们路上谈吧。”

徐振之忽然记起一事:“对了,我娘子她……”

“放心吧,徐公子,”李进忠笑道,“之前我是编了不少瞎话,可尊夫人的事却句句是真。眼下她正在香山小筑歇养,咱们到了地方,你就能见到她了。”

陈矩慢慢站起身来:“徐公子,请吧。”

“请!”

走出天字虎牢后,外头已是星斗满天。三人没惊动旁人,从角门悄悄离开了东厂。

待陈矩和徐振之进了车厢,李进忠也跳上车头,甩开马鞭,驾车向那香山小筑驶去。

马蹄嗒嗒,车声辘辘。徐振之抹好了金疮药,又接过陈矩递来的新衣换上。

望着一脸英气的徐振之,陈矩不禁道:“从徐公子的眉眼中,依稀能见到令尊当年的样子……”

徐振之问道:“陈公公,你与先父是如何相识的?”

陈矩轻叹一声,缓缓道:“我跟令尊第一次碰面,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是万历十一年,代藩的奉国将军朱廷堂因贪污致罪,我奉了圣旨,要将他押送到中都凤阳。没想到半路上,朱廷堂的党羽赶来劫囚车,幸而让随行的铁甲军杀散。朱廷堂虽未被劫走,可那些党羽却逃了不少,我怕他们阴魂不散,便命几名铁甲军继续缉拿,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然那几名铁甲军久查不获,怕我怪罪,竟动了邪心,从附近的村里抓来些乡民严刑拷打,逼他们招认是逃走的党羽……那一幕,正巧被游历到村中的令尊撞见。一问之下,令尊勃然大怒,当即将铁甲军尽数打倒,救出了无辜乡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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