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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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此处,徐振之不禁神驰:“爹爹锄强扶弱,真乃丈夫行径!”

“是啊。”陈矩接着道,“可在当时,我还不知是手下人诬良为匪,接到铁甲军遇袭的消息,便带着护卫匆匆赶至。那会儿,我以为令尊是贼首,令尊以为我是恶宦,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令尊的武功出神入化,没出几招,便将我擒住喝问。待弄清了原委,我当着令尊的面,把那几个作奸犯科的铁甲军砍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我陈矩生平最重英雄,拉着令尊就想结交,令尊见我还算直爽,便欣然应允。我二人一见如故,就在那小村中大醉了三天,推心置腹、针砭时弊,聊得好不投机。临别时,令尊向我表露身份,说他是‘地师’一脉,日后若有难事,尽可找他帮忙……”

徐振之奇道:“地师一脉?”

陈矩闻言一怔:“怎么,徐公子不知?”

徐振之摇了摇头,露出一丝困惑:“从未听先父提起过。陈公公,那地师究竟是什么?”

陈矩苦笑一声:“令尊未曾详说,我所知也甚少。他只说那‘地师’源自洪武朝,有太祖钦赐的神兵、衣冠,代代相传,暗卫我大明江山。”

徐振之长叹:“可惜先父已逝,‘地师’一事,只能慢慢探寻了。陈公公,你接着说吧。”

陈矩点点头,又道:“我将那朱廷堂押至凤阳后,歇息了几日便欲回京复旨。然就在启程的前夜,竟有几个五花大绑的汉子,被人丢在我下榻的院中。经过查问,那些汉子正是先前逃走的党羽。”

“难道是先父所为?”

“正是。我将那几人转交给凤阳府,就动身返京。回程路上,我牢记着令尊那些忧国忧民的话,因去时治下不严,累得乡民受苦,回时我更加小心翼翼,命队伍撤去仪仗,沿途不扰官不害民,只在驿站中歇脚止宿。这原是分内之事,可百姓们却感恩戴德,硬送了个‘佛爷’的称号给我。”

徐振之由衷赞道:“在下见识过不少权贵出行,要么是大张排场,要么是勒索地方,无一不是作威作福、鱼肉乡里。陈公公身居高位,却能廉洁爱民,那‘佛爷’二字,实在是当之无愧。”

陈矩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我执掌东厂近十年,虽然极力约束厂卫,可难免因圣上的旨意,办过一些无可奈何的案子。唉,‘佛爷’二字,我是愧不敢当,只求死后不堕地狱吧。”

李进忠一直在埋头赶车,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道:“督主是菩萨心肠,若您老这样的都下了地狱,我们岂不是永世不得超生?我曾听人议论,也就是您老在的这几年,那东厂大狱才空出了不少,原来哪间牢房里不塞满了人?”

陈矩笑意一敛:“不兴冤狱,乃为人臣者本分。纵观历朝历代,哪个祸乱朝纲的恶宦能得善终?圣人云,见贤则思齐,见不贤要自省。咱们做内侍的,更得遵祖宗法度、循圣贤道理,莫学那些大奸大恶,留下千古骂名。”

李进忠不以为然,随口应道:“督主的教谕,进忠谨记在心了。”

陈矩点了点头:“夜黑路远,留神驾车吧……”

“是!”李进忠一抖缰绳,“驾!”

车厢内沉静了一会儿,又响起了陈矩的咳嗽声。

徐振之在他背上轻拍了几下,问道:“陈公公,眠月山庄的恶人已经伏法,福王谋逆的事也已板上钉钉,你们为何不直言上奏,去昭示福王的罪行?”

陈矩摇头叹道:“没用的,有万岁爷护着,谁都奈何不了他。”

徐振之不解道:“可他要杀的人是太子,太子不同样是皇上的骨肉吗?”

陈矩道:“唉,同是骨肉不假,可在万岁爷的眼中,他们却有天壤之别。徐公子不在宫禁中,又岂知太子处境之难。”

徐振之皱了皱眉:“愿闻其详。”

陈矩长息一声,道出了因果。

原来,太子的生母王恭妃出身低微,她本是太后慈宁宫中的一名婢女。万历年轻时,偶然去慈宁宫请安,一时兴起,私幸了王氏。王氏有了身孕,日渐显怀,自然被太后瞧出了端倪。太后问清缘由后,便唤来万历,欲立王氏为妃。岂料万历嫌王氏卑贱,竟对此事矢口否认。

然宫中规矩甚严,皇帝每次临幸,都会有太监记录在《内起居注》中。太后命人取来《内起居注》翻验,发现上面白纸黑字,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事实摆在面前,万历这才勉强承认,极不情愿地册封王氏为“恭妃”。

后来,王恭妃不负众望,产下了皇长子朱常洛。这本是桩大喜事,可万历却总瞧不起宫女出身的王恭妃,不但对王恭妃百般冷遇,还戏称朱常洛为“都人之子”。

恭妃母子不受待见,可宠妃郑氏却深得万历喜爱。没过多久,郑氏生下了二皇子朱常溆。岂料好景不长,二皇子未足月便得病夭折。郑氏怕被朱常洛抢了先,就向万历屡进谗言,说二皇子是受了王恭妃的诅咒,才会早殇。

这种捕风捉影的诬陷,当然无法坐实,可万历对恭妃母子的忌恨却是越来越大。再后来,郑氏诞下了三子朱常洵,万历龙颜大悦,当即进封郑氏为皇贵妃,并与她去大高玄殿祷神盟誓,相约要立朱常洵为太子。

二人约誓之后,万历又写下御笔绢书,封缄在一只玉匣内,交与郑贵妃保管。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当年太祖朱元璋定下的规矩,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正宫皇后无所出,那身为长子的朱常洛,理所应当要被立为太子。然而万历为了自己的私心,以皇长子年幼为借口,迟迟不提册立皇储之事。

万历心里也明白,废长立幼有违祖宗法制,想硬扶三子上位,定会惹来群臣非议。他之所以一拖再拖,是盘算着皇后多病且无子嗣,若能熬得她身故,再趁机加封郑贵妃为后,那样一来,朱常洵就成了嫡出,便能顺理成章地当上太子。

谁知几年过去,皇后不但健在,并对朱常洛爱护有加。时日一久,万历与郑贵妃的心思昭然若揭,一些正直的大臣纷纷上书,奏请早日册立朱常洛为太子,万历自然不允,一面另觅借口,一面打压群臣,终于演变成长达十五年之久的“国本之争”。

说到此处,陈矩又叹了一声:“群臣的死谏、太后的施压,虽让万岁爷焦头烂额,但却于事无补,否则那立储之事,也不会拖了十几年。”

徐振之问道:“那是因为什么,才使得皇上最终做出了让步?”

陈矩一字一顿道:“能平息那场风波,多半仰仗了令尊!”

徐振之怔道:“我爹?”

“不错!”陈矩点头道,“太子能有今天,令尊功不可没。那时,我见国本之争迟迟不能收场,便致信令尊,想让他帮着拿个主意。令尊弄清来龙去脉后,就与我商议出一个计策来。”

徐振之追问道:“是何计策?”

陈矩反问道:“我刚才提过一只玉匣,徐公子还记得吧?”

“记得!”徐振之点头道,“陈公公说,皇上与郑贵妃私下盟誓,亲写了绢书封入玉匣,作为将来立朱常洵为太子的凭证。”

陈矩继续道:“我们的计策,就是要从那玉匣入手。我用计千方,查到那玉匣被郑氏藏于寝宫的高梁上。于是,令尊仗着高强的轻功,孤身潜入大内,找到了那只玉匣。那玉匣虽上了锁,但也难不倒令尊,他以细铁丝捅开锁眼后,便在绢书中的‘洵’字上,涂抹了蜜糖。”

“蜜糖?”

“对,蜜糖抹好后,令尊又把几只‘衣鱼虫’置于其中,重新锁上玉匣,放还于大梁之上。那衣鱼虫嗜甜,自然会将那抹过蜜糖的‘洵’字蛀光。再后来,万岁爷打开那玉匣时,发现其他字迹无损,可偏偏‘洵’字缺失,当场骇得面如土色。万岁爷最是笃仙信道,只当那是天意,遂不顾郑氏苦求,下诏册立了太子。唉,只可惜令尊那夜离宫时,不慎惊动了守卫,虽然最后脱身而退,但还是伤了一足,落下残疾。”

徐振之咋舌道:“原来爹爹那只跛足,竟是因此而伤。”

陈矩道:“是啊,得知此事,我好生歉疚,令尊却不以为意,反而寄来书信,让我不可放松戒备,留神宫中有变。果不其然,万岁爷下诏不久便开始后悔,然木已成舟,他不好自食其言,就把火气撒在了东宫头上,不但将恭妃打入冷宫,还严令太子不准与外臣接触。对那些曾支持过太子的官员,事后找个由头,流放的流放、罢免的罢免。郑氏与福王却趁机网罗党羽,千方百计地要废掉太子。对于他们的图谋,万岁爷不是不知道,可他偏袒郑氏和福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他们为所欲为。唉,这些年来,太子如履薄冰,稍稍有个不慎,便会跌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徐振之心生感慨,不禁叹道:“为争那皇位,便要手足反目、骨肉相残,高高在上的庙堂,倒不如寻常百姓家有人情味。”

陈矩苦笑几声,又道:“太子宅心仁厚,与那飞扬跋扈的福王截然不同。如今万岁久怠朝政,四方祸乱频发,亟须圣主,来保我大明基业不绝。徐公子,为了江山社稷,就请你答应辅佐太子吧!”

徐振之从不轻言许诺,他有心应下,又怕自己难负厚望,故而有些顾虑:“先父的遗志,做儿子的自当秉承。只是在下别无所长,对‘地师’之事,也不甚了了,恐担不起这份重任。”

陈矩摆了摆手:“徐公子过谦了,无论是在眠月山庄,还是在东厂虎牢,你虽身处不利,仍能寻到机会予以反击,足见有勇有谋。况且令尊临终时,专门提到徐公子,想来定有深意。”

徐振之沉吟良久:“好吧,既蒙陈公公信任,我便尽力而为。”

陈矩拱了拱手:“我替太子爷,先谢过徐公子了。”

徐振之赶紧回礼:“陈公公不必客气,先父既是被福王派出的僧兵所害,那福王也便是徐某的仇人,于情于理,都不能让他们继续逍遥!”

陈矩点点头,又问道:“对了,我听说在眠月山庄时,徐公子还有个姓庄的同伴?”

徐振之道:“陈公公是指庄老先生吧?那时,我们与他不过才认识了半日,‘庄糊涂’三字,只怕也是假名。”

陈矩皱眉道:“那人来历不明,又深藏不露……别是福王的探子吧?”

徐振之摇头道:“不像,庄先生虽极力地隐瞒身份,可从他的所作所为来看,应该不是福王的人。”

陈矩道:“但愿吧!若福王手下真有那样的异人,太子这边,就又多了个劲敌啊……”

马车渐行渐远,再过一个时辰,驶到了西郊的香山脚下。这香山绵延连亘,其上植满了杏树。此般时节,恰逢杏花吐绽,夜风轻拂,暗香浮动,在一轮清月的映耀下,万千枝头上,似落满了碎玉琼花。

三人下车后,李进忠搀起陈矩,引着徐振之拾阶而上。

这山路虽窄,可并不崎岖。约莫一炷香光景,三人便登至山腰的一处平坦之地。

绕过几株古树,一座宅院映入眼帘。粉壁环护,绿柳周垂,墙脊上牵藤引蔓,颇有几分雅致。不必说,这宅院便是那香山小筑。李进忠走到院门前,拉起两侧的衔环连叩了九下,里头传出一个声音:“什么人?”

听出是东宫伴读王安,李进忠忙回道:“王公公,督主带着徐公子到了。”

话音未落,王安已将院门打开,与陈矩互施一礼,又向徐振之肃道:“徐公子快请,太子爷已在厅上相候。”

几人方入院,厅上便走出了三男一女。那女子正是客印月,只见她巧笑嫣然,向着徐振之便贴了上来:“徐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徐振之着过客印月的道儿,忙下意识地将身子一侧:“印月姑娘请自重,徐某可不想再被你迷晕。”

客印月咯咯笑道:“徐公子放心,人家也舍不得再把你弄晕一次呢。”

陈矩轻咳一声,指着中间那名年轻男子道:“徐公子,这位便是太子爷。”

徐振之打眼一瞧,见那太子目光和善,不由得生出几分亲近,遂举手长揖道:“不才徐振之,见过太子殿下。”

朱常洛温文尔雅,丝毫没有架子,他赶紧拉起徐振之的手,歉然道:“不必客气,因我之故,让你受委屈了,还望徐兄弟多多海涵。”

徐振之闻言,对朱常洛愈发起了好感:“殿下言重了,前因后果,我已悉知。哦,那二位是?”

说完,徐振之又看向朱常洛身后的两名大汉。这二人皆生得魁伟异常,一个浓眉大眼,好似怒目金刚;另一个宽唇阔嘴,有如护法天王。经朱常洛引见,徐振之才知那嘴大的唤作郭鲸,眼大的名为薛鳄,都是效忠东宫的大内侍卫。

薛鳄性子急,两眼一瞪、两膀一甩,冲着徐振之便“砰”地一抱拳。那股劲头风风火火,知道的,明白他是在热情地打招呼;不知道的,还当他要抡胳膊打人。

那郭鲸倒是不紧不慢,面带微笑,大嘴疾翻,左一个“久仰”、右一个“幸会”,反弄得徐振之连连拱手,生怕缺了礼数。

正寒暄着,东厢房中突然传出几声异响,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听“咚”的一声,房门被从内踹开,跃出了睡眼惺忪的许蝉。

许蝉一露面,便迷迷糊糊地直抱怨:“干吗呀……怎么将我锁在了屋里?”

徐振之见许蝉果真无恙,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情不自禁地冲她招手道:“小知了!”

“振之哥?哈,那婆婆果然没骗我,一觉醒来你真就回来了!”许蝉欣喜异常,也不顾院中还有旁人,蹦跳着朝徐振之扑去。

她这一抱,不免触及徐振之身上的鞭伤。徐振之只觉疼痛钻心,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你身上怎么了?”许蝉察觉出不对,不由分说地扯开徐振之衣领。看到一条条暗红的鞭痕,许蝉心疼得险些掉泪:“啊?这是……这是怎么弄的呀?振之哥,谁把你打成这样?你说,你快说啊!”

李进忠赶忙道:“徐夫人莫急,徐公子他……”

话才说了一半,许蝉已认出了李进忠,她杏眼圆睁,一把攥住李进忠的领子:“你不是那个管家吗?”

客印月抿嘴一笑:“这丫头生龙活虎的,看来歇息得不错呀。”

许蝉一怔:“你这坏女人也在?”

客印月粗起嗓子,扮起老妪的声音:“方才还‘婆婆’‘婆婆’叫得亲热,现在反说人家是坏女人。”

“那婆婆是你扮的?”许蝉顿时警觉,急急在人群里扫了一圈,“这些人都是你的帮手吗?”

徐振之急忙劝道:“小知了,这其中有诸般误会,先把李公公松开。”

“公公?”许蝉看一眼李进忠,这才松了手,“难怪听他说话阴阳怪气的。”

朱常洛笑道:“徐夫人这副直爽的性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许蝉蹙眉道:“你又是谁?”

徐振之赶紧介绍道:“这位是太子殿下。”

“太子?”许蝉有些糊涂,指着客印月向朱常洛道,“她不是盘算着要杀你么,你们怎么还混在一块?”

朱常洛笑得更厉害了:“多谢提醒,只是印月姑娘突然改了主意,又不想杀我了。”

听他这么一说,许蝉愈发迷糊,她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一个劲地拍打着脑袋:“哎呀,我都被你们给绕晕了,到底怎么回事呀?”

见她这副憨态可掬的样子,不光是客印月扶腰笑出了眼泪,就连那不苟言笑的陈矩,也忍俊不禁,笑容中满是慈爱,如同在看自己的孩子。

徐振之在许蝉背后轻拍几下,悄声道:“别心急,稍后我自会给你解释。”

王安见状,上前岔开话头:“廊下风凉,大伙不如入厅说话吧。”

“极是。”朱常洛点点头,侧身肃客,“二位里面请!”

待众人进了厅上,各分宾主落了座。郭鲸、薛鳄一左一右,在太子座位两旁站定,李进忠跑前跑后,忙活着为其他人端茶送水。

几盏香茗饮毕,徐振之也将之前的事向许蝉说明。然许蝉虽知晓了原委,心里头还是老大不乐意。

客印月揶揄道:“你们瞧,蝉妹妹那小嘴儿翘得老高,怕是还在心疼徐公子吧?”

“净说风凉话!”许蝉哼道,“敢情被打的不是你家相公!”

客印月继续打趣道:“妹妹这话可错了,徐公子虽不是我家相公,可我也一样是心疼得很呀……”

许蝉嗔道:“谁是你妹妹?你少来作怪!”

“好了。”徐振之怕她俩打起嘴架,赶紧一把按住许蝉,又向陈矩道,“陈公公,那卷《鬼母揭钵图》可在此处?徐某素好研读各类图籍,或许能解开其中奥义。”

陈矩点点头,朝朱常洛道:“太子爷,既然徐公子有兴趣,那就先让他瞧瞧吧。”

朱常洛道:“好,王安。”

“在。”

“去将图取来,让徐公子一观。”

“是。”

王安离厅不久,又捧着一只卷轴返回。太子接来,将卷轴缓缓展开:“徐兄弟,请你过目。”

“好。”

徐振之离座观瞧,许蝉心下好奇,也跟着凑上去看。

那画卷绢底焦黄、色驳墨淡,显然是年头久远。图中左侧,绘着百鬼众魅,一个个青面獠牙、模样狰狞。有的摇旗擂鼓、有的驱精驭怪、有的喷火吐焰、有的作浪兴风;右边则为佛陀诸圣、罗汉天神,或合掌持诵,或发愿行咒,各显神通法力;当中反扣着一只透明大钵,其间罩着个蜷伏的小儿,一名披头散发的妇人立于钵旁,愁眉紧锁、焦急欲泣,那悲怆之情跃然于纸。

此画笔力极强,不论神魔还是精兽,皆栩栩如生。只是纵观全卷,既无款识亦无印钤,难知画者为谁。

许蝉又看了几眼,问道:“这画上又是妖怪,又是如来的,到底什么意思?”

“此画所绘的内容倒不稀奇,这是《宝积经》上的一段典故。”徐振之说着,手指卷心处,“小知了你瞧,这钵前所立的妇人,乃是佛教中的恶神——诃利帝。”

“诃……利帝?”许蝉自念一遍,发觉这名字有些拗口。

徐振之笑笑,又解释道:“诃利帝是她的梵名,在咱们中土,则称其为鬼子母。这鬼子母暴虐成性,自己虽诞有五百鬼子,却偏爱去掠食人间的孩童。佛祖闻听此事,就施下无边法力,将她最小的一个儿子,罩在琉璃钵盂之下。鬼子母得知后又急又怒,亲自率领着鬼兵鬼将,赶去揭钵救子。”

许蝉道:“那她应该斗不过如来佛吧?”

“当然。”徐振之继续道,“几番斗法下来,鬼众大败,鬼母揭钵不成,不免哀伤欲绝。佛祖慈悲为怀,见她已尝到失子之痛,遂撤去了琉璃钵并对其良言规劝。鬼母受到感化,幡然悔悟,立誓永不再伤人,最终皈依了佛门,成为护法诸天之一,专门庇佑世间的儿童。”

朱常洛点了点头,赞道:“徐兄弟果然是博闻,一见此图,便能道破所绘典故。”

“殿下谬赞了。”徐振之轻叹一声,“我虽知道图中典故,可这一时半刻的,也无法悟出其中玄机。”

陈矩道:“若能轻易地参详出来,咱们也就不必花费这般周折了……咳咳,太子爷,依我之见,这《鬼母揭钵图》就交给徐公子,让他留着慢慢参详吧。”

朱常洛颔首道:“我正有此意。徐兄弟才智超群,这图中奥秘,说不定就着落在他的身上。”

徐振之也不推辞,将画卷轻轻收好:“我会竭尽全力,争取早些参破此图!”

“好啊……”陈矩咳嗽一阵,又道,“对了徐公子,令尊的遗物,也是时候由你来保管了。”

“我爹的遗物?”徐振之追问道,“在哪儿?”

陈矩慢慢地站起:“且随我来。”

一行人跟着陈矩,来到了后院耳房。这耳房被布置成祠堂模样,洁净的砖地上一尘不染,显然是时常打扫。当中一张供案,案上置着一台短兵镧,上面横架着一把铁尺。

陈矩指着铁尺道:“徐公子,那尺为玄铁所铸,唤作‘镇厄’,正是令尊生前所用的兵刃。”

望着那乌黑的玄铁尺,徐振之百感交集,当即与许蝉叩首跪拜。

朱常洛也掂起三支香,就着供案上的明烛点燃,复拜了几拜,向那香炉中插去。然他只顾着虔诚进香,却不小心将那宽大的袍袖,扫在了烛火之上。丝帛之物,极其易燃,仅一愣神的工夫,朱常洛已是满身火苗。

其余人大惊,慌不迭地朝朱常洛身上胡拍乱打,可那火居然越来越炽,“噼里啪啦”烧个不停。正当这时,薛鳄几步挤到近前,伸出双手狂撕两下,扯去了那燃烧的外袍。

郭鲸赶紧将火踩灭,又与徐振之等人围在朱常洛旁。朱常洛里面的中衣上,也被烧出几个大窟窿,通过洞眼,徐振之发现,他后颈上竟赫然露出一块硕大的疤痕。

那疤痕虽然发红,但早与周围的皮肉生在一处,分明不是新添的灼伤。众人又查看一阵,发觉朱常洛安然无恙,遂放下心来。

然徐振之心下纳闷,不免朝那疤痕多看了几眼。陈矩见状,便解下身后的披风,披在了朱常洛身上:“徐公子,你对太子爷身上的伤疤,应该十分好奇吧?”

徐振之被点破心事,索性也不隐瞒:“是,殿下养尊处优,身上却留了块刺目的疤痕,确让我有些不解。”

“养尊者,未必处优啊。”陈矩长叹一声,“我曾说过,因郑福一党的觊觎,太子的处境异常凶险。三年前,一名刺客潜入了慈庆宫,朝着沉睡中的太子挥刀便斩。幸亏太子及时警觉,避开那致命一刀,颈后却被削去一块皮肉,留下了那块疤痕。”

徐振之光是听着,就觉惊险无比,不由得恨道:“那伙歹人真是丧心病狂!万幸殿下天庇神佑,没让他们得逞。”

朱常洛惊魂甫定,望着供案上的玄铁尺喃喃道:“这把火烧得有些莫名……唉,都是因为我,豫庵公才遭了不测,如今又令徐兄弟卷入其中……莫非是豫庵公见怪了?”

徐振之摆了摆手,对朱常洛宽慰道:“殿下无须多虑。先父舍生赴难,乃是道义使然。而今徐某所作所为,也算秉承父志,若他泉下有知,定会大觉欣慰。”

“这话不错,”陈矩走到供案前,缓缓取下玄铁尺,“豫庵兄,这把‘镇厄’,今夜便交与令郎了!”

徐振之郑重地接来,将玄铁尺紧贴胸前。

陈矩又道:“除了这兵刃,令尊还留下了一顶坤极冠、一件灵犀服。”

徐振之四下张望:“怎么未曾瞧见?”

陈矩道:“在与虚无僧兵的那场恶斗中,那服冠皆破损得不成样子,并且那上面沾满了令尊的鲜血,留着也是徒增伤悲……于是,我便建了座‘太极镇山塔’,将服冠殓入其中,权当是令尊的衣冠冢了。”

徐振之心下感激,向陈矩长揖道:“陈公公,那‘太极镇山塔’建在何处?既是先父衣冢,我理当前去祭拜一番。”

“那塔就在这香山之上,改日我让进忠带你们过去。”陈矩说着,又向朱常洛道,“太子爷,时辰已然不早,咱们也该回了。”

朱常洛应道:“是了,耽搁得太晚,只怕宫中会有人察觉……徐兄弟,此处无人打扰,就请你暂且住下养伤。印月和进忠会留在这里,有事尽管差遣。”

徐振之拱手道:“让殿下费心了。”

“应当的,徐公子早些歇息,我等告辞。”

朱常洛说完,便带着陈矩等人离开。

李进忠为徐氏夫妇安排好住处,也知趣地退下。许蝉要了盆热水,正想关门洗漱,客印月却笑吟吟地出现在门口。

许蝉秀眉一蹙:“都这么晚了,你还过来干吗?”

客印月背着手,眼睛却不停地向房中乱瞄:“我怕你们寂寞,就想过来一起说说话。”

许蝉哼道:“我们要睡了,你走开!”

客印月笑道:“蝉妹妹一见我就凶巴巴的,怎么,是怕我抢了你那俊相公吗?”

“少臭美!”许蝉恼道,“振之哥才不稀罕你这种搔首弄姿的妖精呢!”

“稀不稀罕,那得问问徐公子呀!”客印月踮起脚尖,朝房内喊道,“徐公子,这长夜漫漫,咱们不如坐下来促膝长谈?”

许蝉怒极,转身抄起了秋水剑:“再胡说八道,本姑娘割了你的舌头!”

“真是的,一点儿玩笑也开不得!”客印月佯嗔一声,伸手递上只小药瓶,“拿着吧,这是太子爷留下的‘祛腐生肌膏’,你替徐公子涂了,保管不留疤痕。”

“好走不送!”许蝉一把抓来,“咚”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见徐振之还在抱着玄铁尺出神,许蝉便将那盆热水端到他面前:“振之哥,你擦擦身子吧,待会儿我帮你抹上这药膏。”

徐振之摆摆手:“先不用了,一点儿皮外伤,又不碍事。”

“那可不成!我说振之哥,你老是对着这铁尺,想什么呢?”

徐振之目不斜视,轻抚着玄铁尺上的铭纹:“我在想爹爹临终时的那几句遗言。”

“是说你有烟霞之气?”

“对,”徐振之将玄铁尺紧紧一握,“烟霞之气,当属烟霞之客。既然爹爹有此遗言,那从今而后,我徐振之便自号‘霞客’了!”

许蝉“扑哧”乐了:“这名号可真够土气的……好了徐大霞客,赶紧上药吧!”

第五章 图藏易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紫禁城中的大小寝殿都陆续撤了灯,唯独翊坤宫内,还燃着几根明烛。

烛影摇曳间,小福王朱常洵焦急地走来转去。郑贵妃坐在一边眉头紧锁,显然也是心事重重。

又踱了一会儿,朱常洵道:“娘,你说这都几天了,怎么还不见动静?”

郑贵妃道:“已派崔文升去打听了。洵儿你别转了,坐下吃些果子。”

朱常洵摇头道:“我吃不下,一想到朱常洛还在头上压着,我便寝食难安。”

“沉住气。”郑贵妃从果盘中拣了颗晶莹的葡萄,慢慢剥去皮,投入嘴中嚼了几下,“干着急也没用,等消息吧。”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两下轻轻的叩门声。

“娘娘,奴才回来了。”

“是崔文升!”

朱常洵大喜,忙打开了殿门。

崔文升一身夜行装,伏地叩首:“娘娘、福王爷……”

朱常洵急道:“你别磨蹭!打听得怎么样了?”

崔文升拭了拭额头:“出事了!”

“什么?”

朱常洵脸色大变,郑贵妃也是一惊,她从座位上站起,疾步来到崔文升面前:“究竟出了什么事,你给我讲个清楚。”

崔文升赶紧道:“回娘娘话,眠月山庄已被烧成了废墟,庄上的人手和那些招来的刺客,也全都命丧火海了。”

郑贵妃面上又阴了一层:“什么人干的?”

崔文升回道:“东厂的番子,说是奉了督主陈矩的号令。”

“陈矩?”朱常洵有些六神无主,“娘,咱们怎么办?万一他跟我父皇……”

“慌什么?”郑贵妃娇叱一声,恨道,“我一直怀疑三年前与我暗中作对的就是他,现在看来准没跑了。对了崔文升,他上报了没有?”

“应该没有。”崔文升摇了摇头,“陈矩对外只说是乱民聚事,已将此事结案压下了。”

“算他识趣。”郑贵妃沉吟半晌,又道,“区区一个眠月山庄,没了便没了,反正咱们手上还有更厉害的棋子。这样吧,太子的事不妨先放一放,而那陈矩,得想法子尽快除掉!”

朱常洵面透难色:“那陈矩提督东厂,又是司礼监掌印,咱们虽不怵他,可他毕竟手握重权,想拿这只老狐狸开刀,怕是不容易。”

郑贵妃不屑道:“是狐狸就会露出尾巴。崔文升!”

“奴才在!”

“这阵子皇上移居启祥宫悟道,正好方便咱们办事。从今天起,你给我盯紧了陈矩,密切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本宫就不信抓不住他的把柄!”

“遵命!”

转过天来,徐振之起个大早,与许蝉准备了些祭祀之物,便让李进忠引着路,来到了那座葬有先父衣冠的太极镇山塔前。

这塔一丈多高,由坚硬的青石雕砌。怕惹人耳目,陈矩没让工匠在塔身上做任何铭记。

摆好香烛供果后,许蝉和李进忠便将带来的纸钱焚烧。徐振之毕恭毕敬地上了三炷香后,又持一只酒壶,把酒水缓缓地倾倒在塔前的石台上。

香烟缭绕中,三人都未说话。望着那太极镇山塔,徐振之心里默默地立誓,定要参破那《鬼母揭钵图》中藏着的秘密。

回到小筑,徐振之便与许蝉进了房中,将画卷摊在书桌上,开始对着图仔细地参详。

正看着,窗外吹来一阵清风,那画卷的一角没压牢,被风吹得卷起。

“咦?”许蝉眼睛一瞥,指着那翻起的背面道,“振之哥你瞧,这画的背后还绘着东西。

有龙……还有只长尾巴小鸡。”

徐振之摆手笑道:“它的名字,其实叫作华虫。”

“华虫?”

“对,这华虫便是一只雉鸡的形象。”徐振之说着,将画卷整个翻了过来,“这些图案,我昨晚就发现了。”

许蝉向那些图案看了看,挠头道:“这花花绿绿的,好多我都认不出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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