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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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十二章纹,乃大明天子龙衮上的图饰。”徐振之指着图案,依次说道,“这日、月担于双肩,星辰环在领后,双山贴背,九龙绕体,四华虫分列两袖。”

“还有这么多讲究?”许蝉指着剩下的图案问道,“那这几团又是什么?”

徐振之又道:“这个像杯子一样的,叫宗彝;这一团是水藻;接下来则为火焰、粉米、黼与黻。”

“斧与斧?”许蝉不解,抬手指点,“这是斧头我能瞧得出来,可后面这个,怎么看也不像是斧子呀。”

“此黼非彼斧。”徐振之顺手取过纸笔,写出一字,“它虽是斧子的形状,可应该这般写。黼象征着勇武果敢,而接下来这个双弓相背的图案,写法则是这样……”

待徐振之一笔一划地写好,再道:“这便是‘黻’了,它的寓意,是处事公断、能明辨是非。”

望着那纸上二字,许蝉吐了吐舌头:“呀,这两个字笔画真不少,我可是记不大住。”

徐振之看一眼许蝉,笑得有些无奈:“唉,岳丈大人可是江南名儒,你这副不求上进的样子,就不怕给他老人家丢脸?”

许蝉满不在乎:“那话怎么说来着?女子无才便是德么。学问的事,你懂就成了,咱俩合在一处,不正好是文武双全?”

“得了吧,光知道往自己脸上贴金。”徐振之打趣一句,又自语道,“十二章纹倒是代表九五之尊,可将它们绘于画卷之后,又是何意呢?”

徐振之苦思冥想了一阵,还是摸不着头绪,遂将那画卷收好,冲许蝉道:“小知了,你帮我再研些墨吧。”

许蝉答应着,向砚台里添了些水,拿着墨锭磨了起来。

不一会儿,浓墨研好。徐振之方欲挽袖拾笔,突然若有所思,遂停下手来,冲许蝉微微一笑:“小知了,那《千字文》你应该背得出吧?”

“别瞧不起人哈,”许蝉嘴巴一翘,“我好歹也是许大夫子的亲闺女,像什么《千字文》《百家姓》的,从小便倒背如流了。哎?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紫柏大师偈语中的后两句,是‘寻分鬼母揭钵卷,再数训蒙千字文’。咱们在《鬼母揭钵图》中找不出眉目,不如就从《千字文》上试着入手。”徐振之说着,将毛笔递向许蝉,“这样吧,有劳娘子将《千字文》通篇誊出,好让我分出身来,再去研究下那画卷。”

“呀……我好久没动笔了,手生得很。那啥……貌似快晌午了,我去瞧瞧他们烧好了饭菜没有!”话音方落,许蝉已夺门而逃,风驰电掣一般,霎时便不见了踪影。

“跑得倒快……如此看来,她于轻功身法上,确实是有些潜质。”徐振之啼笑皆非,只得自己动手,笔走龙蛇,将那《千字文》逐字默出。

要参破图中奥秘,绝非一日之功。接下来的几天,徐振之经常将自己关在书房中,时而透光去照,时而探寻夹层,那《鬼母揭钵图》都快翻烂了,《千字文》也不知对照了多少次,可谓是通宵达旦、孜孜不倦。

徐振之劳心劳力,许蝉倒是无忧无虑。小筑中虽然没甚热闹,但胜在景致优美。无事的时候,许蝉要么在院内观花逗虫,要么溜到山上爬树摘果,足以打发光阴。

更让许蝉欣喜的是,那李进忠居然还烧得一手好菜。这李进忠本是东宫的典膳,煎炒烹炸样样在行。因太子提前安排过,小筑内早备好了各色食材。李进忠天天变着花样,将那些鸡鸭鱼肉精心炮制,直叫许蝉顿顿撑得腹胀肚圆。

好景佳肴,本应心满意足,只可惜那客印月会时不时过来调笑逗趣,颇令许蝉感觉有些美中不足。

日子一天天过去,徐振之身上的鞭伤也渐渐痊愈,然那画卷之事,却依旧没什么进展。徐振之一门心思扑在解谜上,就连睡梦中都在比比画画。

越是寻不到头绪,徐振之心中便越是焦灼,茶不思饭也不想,索性窝在书房中闭门不出。许蝉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担心他饿坏了身体,便亲自端了菜肴送去。可谁知徐振之就像走火入魔了一般,非但不领情,反嫌许蝉打扰自己钻研,连门都没给开,放言要废寝忘食,什么时候参破图中玄机,什么时候再吃饭。

见徐振之倔劲上来,许蝉也无可奈何,唯有听之任之。又过了两天,书房的门窗仍旧紧闭,许蝉实在放心不下,思来想去,只好去找李进忠商量。

此时的李进忠,正在灶旁的案板前忙活,看到许蝉进来,忙献起了殷勤:“哟,是徐夫人来了?你瞧,我刚宰了只鸡在锅里煨着,等晌午做道鸡汁煮干丝让你尝尝。”

“我哪还有心思尝呀?”许蝉轻叹一声,“一连两天,振之哥都水米不曾打牙了,我真怕他饿出个好歹来……”

“可说是呢。”李进忠点点头,继续切菜未停,“徐公子不吃不喝的,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徐夫人,你倒是去劝劝他呀。”

“怎么没劝?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还是油盐不进。”许蝉正说着,突然闻见锅里鸡汤的香味,顿时有了主意,“哎?实在不行,咱们就拎着鸡汤去把门撞开,你按住他手脚,我撬开他嘴巴,硬灌也给他灌下去!”

李进忠一怔:“这……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快快,你赶紧盛碗鸡汤,我去挑根结实的木柴好撞门!”

许蝉说做便做,没一会儿,就从柴火堆里选出一根粗大的“撞门棍”。这时,李进忠也盛好了鸡汤。二人刚要转身出门,竟吃惊地发现,两日未出屋的徐振之,正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见徐振之精神萎靡、面色憔悴,许蝉心疼得眼泪直打转,赶紧一把抱住他:“振之哥,你怎么瘦成这样子了?你要不要紧啊?”

徐振之看上去十分虚弱,嘴巴微微动了几下,却没能说出话来,只有鼻翼在不停地翕张。

李进忠突然喜道:“徐公子曾说,他参不破玄机便誓不出屋。如今他自己出来,不正说明他已发现图中奥秘了吗?”

“对呀!”许蝉回过神来,将徐振之的两手抓得更紧,“振之哥,你成功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

徐振之嘴巴又空张了几下,眼巴巴地望着李进忠手里的鸡汤。

许蝉欣喜之余,哪还顾得了许多,只是拉着徐振之的胳膊摇来晃去:“太好了,振之哥,你总算不用天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了,真是太好了!哎,你怎么不说话呀?”

徐振之险些被她摇散了架,赶紧使出仅存的一点儿力气,拼命挤出两个字来:“饿……汤……”

经这么一提醒,许蝉这才反应过来,忙将徐振之扶坐在柴堆上,又舀了一勺鸡汤,急急送入他嘴里:“振之哥,你现在身子正虚,还是我来喂你吧。李进忠,帮我把他的手按牢了,别让振之哥乱动。”

这勺鸡汤入喉,原本有气无力的徐振之顿时打个激灵,面色陡然红润,两臂也似灌足了力气,猛然抬了几抬。若不是有李进忠死命按着,徐振之险些跳了起来。

许蝉见状,扭头冲李进忠一笑:“难怪人家说鸡汤是大补呢,你瞧振之哥才喝了一口,精神登时就好了很多。”

徐振之好容易喘匀了气息,又费力地叫道:“烫!烫啊……”

话未说完,许蝉一勺热鸡汤又塞进了徐振之嘴里:“放心吧,振之哥,汤管够的,你要多少就有多少。”

徐振之又被烫得一阵哆嗦,想要挣扎开来,奈何边上有李进忠死死按着。

“都说不让你乱动了,振之哥你就安心坐着,等我喂你就好。”许蝉又舀起一勺鸡汤,连吹也不吹,直接递了过去,“来,张嘴。”

徐振之拼命闭紧了嘴巴,心里头有如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眼角已然湿润,隐约可见几颗晶莹的泪珠。

李进忠瞧出不对劲,赶紧拦道:“徐夫人且慢!”

许蝉一怔:“干吗?我振之哥还等着要喝汤呢!”

李进忠皱着眉头道:“若我没猜错的话,徐公子刚才那两声喊,不是要汤,而是嫌烫!徐公子,是也不是?”

徐振之长舒一口气,使劲点了点头。

“哎呀!怎么不早说?”许蝉明白过来,又是心疼,又是懊悔,“李进忠,你快去倒杯凉茶过来呀!”

二人手忙脚乱地折腾一通后,徐振之也渐渐缓过劲来。话倒是能说了,只是声音仍有些嘶哑。李进忠又重新从锅里盛来一碗鸡汤,许蝉接来吹凉放温了,这才给徐振之连汤带肉地吃下。

见徐振之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许蝉总算放下心来。李进忠也凑上前,急不可耐地问道:“徐公子,那《鬼母揭钵图》的秘密你究竟参破了没有?你倒是给个准话啊。”

许蝉白了李进忠一眼:“这还用问吗?我振之哥既然在这儿坐着,那就说明他已经找出了图中玄机。他之前不说过么,不破那图誓不‘出关’!”

徐振之面上一红,讪笑几声:“说来惭愧,那参图之事,仍没多大进展。我之所以厚着脸皮出来,实因饿得有些受不了……之前我放出大话,不想却食言而肥,唉,让你们见笑了……”

许蝉将手一摆:“肥什么肥,你整个人都饿瘦一大圈了。振之哥,你能这么想就对了,饭要一口口吃,事得一点点去办。着急有什么用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口气也吃不成个大胖子。”

这番以吃为喻虽然粗浅,却也不失道理。徐振之也顺势借坡下驴,姑且为自己免去几分尴尬:“极是极是,我也想通了,不争这一朝一夕,得养好了身子,才能有精力去寻找图中奥秘。”

听他们妇唱夫随,李进忠心里暗笑,他跟着附和几声,又回到案板前,继续准备起鸡汁煮干丝的材料。

鸡汁已备得,剩下的便是炮制干丝。只见李进忠取过几张泡软的干豆皮,没有急着下刀,先将那些四方方的豆皮摊开,再依次折叠整齐。李进忠此举,自然是为了方便切丝,只有这样,才能把那豆皮切得纤细规整、连而不断。

初见那豆皮平薄如纸,徐振之便是心念一动,再低头沉吟半晌,他竟一言不发,“噌”的一声站起身来,径自奔出了灶房。

许蝉一愣:“哎,振之哥这是怎么了?”

李进忠也傻了眼:“我哪知道啊,徐夫人,你快追过去瞧瞧吧,别是累出魔怔来了……”

“呸,你才魔怔呢!”许蝉啐了一口,也赶紧朝徐振之离开的方向追去。

许蝉放眼一望,远远瞧见徐振之的身影进了书房,她二话不说,抬起腿来便紧随其后。

刚踏进屋,许蝉就发现徐振之正拿着那卷《鬼母揭钵图》在折来叠去,不由得大吃一惊:“振之哥你做什么?好端端的画,干吗要折了它?”

徐振之却满脸兴奋:“我好像找着些门道了!小知了,你快过来瞧瞧!”

许蝉赶紧凑前去看:“什么门道?”

“这也是受那李进忠的启发。我刚才见他在折豆皮,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个想法,为何不将这图卷也折起来瞧瞧?所以我匆匆回来一试,果然有所发现!”徐振之说着,将叠好的画卷反着展开,“你看,按照图背上的十二章纹,便可将这画卷折成均匀的十二等份。折好后,每一个章纹,恰巧位于每一等份的中央。”

“还真是这样……”许蝉又道,“可这又能看出什么来呢?”

徐振之把画卷翻了过来:“如此一来,这正面之图,不也被分成了十二份吗?你再向每条折痕处仔细瞧瞧。”

许蝉打量了好久,摇了摇头:“我没瞧出有什么异样。”

徐振之手指着折痕道:“这张《鬼母揭钵图》上,无论神佛还是鬼怪,统共加起来不下数百之多。可每条折痕,皆无一例外地避开了图中人物,这难道会是巧合吗?”

“我还是不懂……”

“小知了你想想,那偈语中的‘寻分鬼母揭钵卷’一句,特别点出了一个‘分’字。将图分为十二份后,便成了现在这样,那这就说明,咱们的第一步走对了!”

许蝉又向图上瞧了一眼:“就算咱们将图分成了十二小份,还是没什么用啊。这图上的一群鬼呀佛的,不照样杂乱无章吗?”

“杂乱无章?”徐振之眼睛一眯,“不!这些鬼兵也好、天将也罢,皆是布列有序。你看,他们是不是站成了一排接一排的样子?”

许蝉点点头:“没错,然后呢?”

“让我想想,”徐振之摆摆手,开始低头沉思,“寻分鬼母揭钵卷,再数训蒙千字文……嗯,寻分……再数……是数什么呢?”

许蝉不假思索,张嘴便道:“还能数什么?当然是数数啦!”

“数数……千字文……”徐振之抱起胳膊,在案边踱来踱去,“这千字文成于萧梁时期,一千字中,并无一字重复……莫非是要从图中寻出规律,再去文中择数几字拼凑成句?是了!说不定就是这样!”

许蝉一头雾水:“哪样啊?我可是彻底糊涂了。”

徐振之顾不上解释,直接将画卷塞在许蝉手中:“小知了,你拿起这画卷展开!”

许蝉依言,把画卷亮在徐振之眼前:“这样行吗?”

“站远些!”

“哦。”

“再远一些!”

待许蝉又退后几步,图中神魔的样子便开始模糊,与此相反,他们所列的一排排队形,倒是渐渐明朗起来,有连有断,竟似一组组爻象。

“爻象?”猛然间,徐振之脑中灵光乍现,“数……易数!对啊!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这是九宫易数啊!”

许蝉愣道:“九宫易数?”

“对!九宫乃地盘坐山,为奇门遁甲之基,以五行为参数,循环演算!”徐振之兴冲冲说完,拖过纸来,画下两横两竖代表九宫格,分别又注明了乾、坎、艮、震、中、巽、离、坤、兑等九宫阵眼。

对这阴阳推演之法,许蝉自然是一窍不通:“振之哥,这些也是数?”

“没错!九宫者,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每说一句,徐振之便在那相应的宫位旁注明一数,“你来看,这坎、坤、震、巽、中、乾、兑、艮、离,依次就是从一到九几个数字!”

许蝉摆摆手:“你别跟我说了,我已经听晕了……”

徐振之自己持了画卷,把誊好的那份《千字文》交给许蝉:“这样吧,一会儿我报个数字,你便在这千字文里找。若我说是‘十八’,你就将文中的第十八个字找出来,明白了吗?”

“明白!”

徐振之对着图卷比画几下:“这是乾,这两处都是坎……嗯,乾坎坎、六一一……第一个数是六百一十一。”

“六百多啊……”望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许蝉犯了愁,“这得数到什么时候去呀?”

“用不着那么麻烦。”徐振之将那份《千字文》张张摊平,“我把《千字文》分别写在了十张纸上,每张都是十行十列,若是六百一十一,你可直接找出第七张纸,再从右到左,竖着数十一个字即可。”

“这倒是容易了,”许蝉笑道,“振之哥,你的鬼点子咋就这么多呢?”

“别打岔,快去数吧。”

许蝉取过第七张纸,埋头数了起来:“有了!九州禹迹……第六百一十一个字是‘禹’!”

“好!”徐振之随手记下,又向那画卷上瞧去,“坎坤艮……一二八!”

许蝉继续数道:“一百二十八……遐迩一体、率宾归王……是个‘王’字!”

“震离坎……三九一!”

“是‘神’!”

“一八九!”

“器!”

“三一三!”

“存!”

徐振之一边报数,许蝉一边查找,没用多久,便找出了十二个字。

“禹王神器存菜川中凌云释尊?”许蝉怔道,“振之哥,这‘存菜’是什么意思呀?”

徐振之皱眉道:“是啊,存菜是何意呢?小知了,会不会是你数错字了?”

“肯定没数错。”许蝉笃定道,“你这里报的是‘六一’,第六十一个字就是‘菜重芥姜’的‘菜’。”

“莫非是我瞧错了爻象?”徐振之又重新打量起那画卷来,“这里凑出的是乾,这里拼成的是坎,啧……乾六坎一,没错啊。等等……”

徐振之说着,将目光停在那‘乾爻’与‘坎爻’之间。那里是整张画卷的中心,恰好绘着那只扣住鬼子的琉璃钵。

“中心……中宫为五!小知了,你再数下第六百五十一字是什么?”

许蝉已驾轻就熟,当即指着文中一字道:“是个‘于’字。”

“存于,这便是了!”连日来,徐振之殚精竭虑,此时方觉拨云见日,情至酣处,不自禁地拍打起书案,快活得像个孩童,“小知了,快让李进忠去通知太子和陈公公,就说我已经把这《鬼母揭钵图》的秘密解开了!”

闻听徐振之参破了《鬼母揭钵图》,陈矩与朱常洛同样是大喜过望,连随从也没带,直接跳上李进忠所驾的马车,急急赶赴了香山小筑。

一路上,马车专挑僻静的小道而行。可纵使如此,依旧被崔文升派出的探子盯上。

探子也没惊动三人,暗中摸清了路线后,便返去找崔文升报信。

听完探子来报,崔文升匆匆赶至翊坤宫,将陈矩、太子去香山密会之事,诉于了郑贵妃和朱常洵。

朱常洵犹不放心,再三追问道:“看清楚了?真是朱常洛和陈矩?”

崔文升道:“陈矩断然是不会有错,可太子却没瞧见正脸……不过从身量打扮上看,八成是他!”

郑贵妃皱眉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七成八成?”

“娘娘容禀,”崔文升赶紧道,“据探报说,他们虽未看到面貌,却瞧见那人身着蟠龙赤袍。”

“蟠龙赤袍?”郑贵妃笑道,“既然穿着这等常服,那铁定是太子无疑了。好啊,原想只逮陈矩,岂料他朱常洛也送上门来,真真是一箭双雕。”

朱常洵不解道:“娘,咱们早就猜到那陈矩与朱常洛暗中勾结,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连这都想不到?你呀……”郑贵妃叹了口气,“你父皇早就下了旨意,严禁太子与权臣私下接触。可眼下,他朱常洛不老实在东宫待着,偏要和陈矩跑去香山,不正犯了你父皇的忌讳吗?”

“对呀!”朱常洵一拍脑袋,“若父皇知道他俩密会,肯定要大发雷霆,说不定一怒之下,就把他朱常洛的太子废了!”

“废了?”郑贵妃冷笑一声,“那样也太便宜他了。洵儿,你立即去启祥宫找你父皇,就说太子与陈矩密谋,企图弑君篡位,让他速派府军前卫去擒拿反贼!”

遇上这等难得的机会,朱常洵哪里还坐得住?当即便风风火火,闯入启祥宫“告密”。乍闻太子要与陈矩谋反,万历自然是不信。然朱常洵受过郑贵妃嘱咐,一面慷慨陈词,一面赌愿发誓,缠着万历软磨硬泡。

听他说得言辞凿凿,万历也渐渐起了疑。朱常洵见状,接着添枝加叶,最终使得万历点起五百禁卫,要亲驾香山。

见诡计得逞,朱常洵又换上罩甲戎服、佩上镶玉金刀,骑着高头大马,随着禁军浩浩荡荡地出了宫城。

这边秉旄仗钺,香山小筑内的几人却浑然不觉,皆是兴高采烈,对着徐振之赞不绝口。

陈矩心下激动,脸上的病容也一掩而光:“徐公子,你真是了不得啊。三年来,我们绞尽脑汁都猜不出图中玄机,想不到才短短几日,便被你给参破了!”

朱常洛也道:“徐兄弟的才智,真叫人好生佩服。”

徐振之摆手逊道:“我开始也毫无头绪,直至今日方窥门径,谁承想接下来便一顺百顺,所有的谜团竟都迎刃而解了。能有此机缘,真可谓冥冥中自有天意。”

客印月乜斜着眼,朝那记录着十二字的纸上一瞥:“禹王神器,存于川中凌云释尊……川中想来是蜀地,可这‘释尊’又是什么?”

徐振之道:“释之尊者,自然是佛。”

客印月一怔,随即笑道:“可佛在西天极乐呢,咱们肉骨凡胎的,又怎么去找呀?”

徐振之指着那“凌云”二字道:“咱们要找的佛,就在这座凌云山上。”

许蝉恍然道:“原来凌云是个山名呀?”

“不错。”徐振之笑道,“我曾看过一本舆图古志,上面说在那凌云山,有一尊高耸入云的摩崖大佛坐像。那佛像顶与山齐、足踏大江,远远望去,宛若弥勒真佛现世。”

许蝉道:“还真有山那么高?那么大的佛像,怕是要用很多年才造得出来吧?”

徐振之掐指算了算:“相传那尊大佛始建于唐代开元初年,中途修修停停,直至贞元十九年方得完工,前后动用了数十万匠力,差不多耗费了九十年的光阴。”

许蝉正啧啧称叹,朱常洛又问道:“徐兄弟,那凌云山坐落于川中何处?”

徐振之遍阅舆图方志,早就熟记于胸,他稍加思索,便笃定道:“应属嘉定州辖下。”

陈矩接口道:“既然知道了地方,那不日后,便可动身去寻了。”

许蝉连道:“可在动身之前,咱们总得弄清楚何为‘禹王神器’呀。”

客印月瞧一眼许蝉,顿起促狭之心:“市井间流传的那本《西游释厄传》里,有个叫美猴王的,蝉妹妹应该知道吧?”

“齐天大圣孙悟空么,”许蝉点点头,“知道啊,怎么了?”

客印月煞有介事地说道:“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不就是定海神珍铁?而这定海神珍铁,不正是禹王治水后,遗于龙宫的神器吗?”

听出她在捉弄自己,许蝉不由得秀眉一蹙:“你当我是三岁的娃娃吗?就算真寻到金箍棒,也得用来打你这种搬嘴弄舌的臭妖精!”

这几日来,她俩斗惯了嘴,余人也习以为常,皆是哑然失笑。

待得摇头笑罢,徐振之又提及正事:“咱们要寻的禹王神器,应该是指九鼎。相传大禹立夏,将天下分为九州,而后聚九牧之金,铸成九鼎以昌国祚。这九鼎乃传国重器,夏人失之,殷人受之;殷人失之,周人又受之,如此代代争夺,使得群雄逐鹿,只为问鼎中原。”

朱常洛点点头:“是啊,传闻得齐九鼎者,便可号令天下、四海归心。然而据史书记载,秦灭周后,将九鼎迁至咸阳,可到了始皇帝统一六国时,九鼎却沦没于泗水彭城,皆不知所踪,又怎么会存于那‘凌云释尊’?”

徐振之道:“凌云山所存,未必就是夏鼎,或许是后世托禹王之名另铸的。像那武周时,则天女皇知夏鼎难求,故新铸了九尊,置于洛阳明堂;北宋年间,徽宗赵佶亦另造宝鼎,供奉于汴梁九成宫。”

陈矩道:“可本朝开国后,却未曾听说铸过什么九鼎……”

徐振之道:“咱们在这里妄自揣度也无用,想要弄清九鼎来历,只需赴蜀地一探。不管怎样,九鼎终归是天子象征,若将其寻齐,太子殿下便能稳操胜券,将来亦可名正言顺地登基。”

“极是!”陈矩说完,又皱起了眉头,“可眼下朝中正乱,各方党派盘根错节,鲜有可信可托之人。派去蜀地的人手,需得千甄万选,别弄得寻鼎不成,反而走漏了风声。”

徐振之听到这里,骨子里那股闯劲儿已然蠢蠢欲动,他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陈公公,你前番对我的‘试炼’,难道还称不上千甄万选吗?”

陈矩一怔,猛然抬头:“徐公子,你愿意前往?”

徐振之点点头,正色道:“我此番毛遂自荐,倒不是心血来潮。想这寻鼎一事,对殿下关乎甚重。之前为了殿下,先父都不惜豁出性命,如今我已决定要秉承他的遗志,那就更不可半途而废。况且游历四方,乃我生平所愿,徐某于公于私,都是义不容辞。”

“这……”陈矩踟蹰片刻,犹不放心,“徐公子急公好义,确有乃父遗风。只是此去西川,千里迢迢,路途势必艰辛……”

陈矩越是这么讲,徐振之的目光越是坚毅:“徐某虽一介书生,但自幼心向山河,翻峰越岭于我而言,不敢称如履平地,却也不足挂齿。此去悄然寻鼎,又非与敌争斗,即便我不通武功,自问也能不辱使命!”

这番话虽然谦逊,但言语之间,却流露出一股舍我其谁的气概。陈矩沉吟半晌,又道:“以徐公子之能,确是寻鼎的最佳人选。可我担心的是,那福王一党耳目颇众,万一被他们嗅到风声,恐怕会派遣刺客截杀……若徐公子有个闪失,让我如何对得住死去的令尊?”

“那怕什么?”许蝉将悬在腰间的秋水剑一拍,“有本姑娘日夜护卫,谁能伤得了我振之哥一根头发?”

客印月“扑哧”笑道:“蝉妹妹这就忘了?徐公子身上的伤,可刚好了没几天呢!”

许蝉又羞又怒:“那还不是因为你们耍阴招?”

朱常洛想了想,道:“论起阴谋诡计,福王与郑氏可要狠毒得多。这样吧,我再选几名武艺高强的心腹,沿途好生护卫,确保你们周全。徐兄弟,你意下如何?”

老实说,对于许蝉的功夫,徐振之心里确实没底,一听到朱常洛的安排,顿觉宽心了不少:“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真是多谢殿下了。”

朱常洛连忙还礼:“徐兄弟哪里话?应是我多谢你才是。”

“不错,”陈矩轻咳了一声,道,“徐公子,别的话不多说,请受我陈矩一拜!”

说完,陈矩便朝着徐振之屈身长揖。

“使不得!”徐振之赶紧去搀,“徐某何德何能,岂敢受陈公公如此大礼?”

许蝉也劝道:“是啊,你一把年纪,又生着重病,就别跟振之哥客套了。”

陈矩慢慢直起腰,微微笑道:“丫头啊,我这病乃不治之症……咳咳……承蒙徐公子解开了图中秘密,就算让我今日疾发身故,也能安心瞑目了。”

“呸呸呸!”李进忠朝地上连啐三口,“督主莫说那丧气话。徐公子参破了玄机,实为大喜之事,被这喜事一冲,督主那病保管会好起来。”

陈矩哈哈一笑:“若这病能好,那天下便无不死之人了。”

李进忠道:“督主吉人天相,必能长命百岁,嘿嘿,小的日后,还得仗着您老人家多多提携呢……”

陈矩正要再说,脸色突然大变:“什么动静?”

余人一怔,都竖起耳朵去听:“没什么声音呀……陈公公,你听到什么了?”

陈矩顾不上解释,飞身跃向小筑之外。其他人见状,也匆忙跟上。

才往山下望了一眼,众人登时瞠目结舌。山脚下战马嘶鸣、甲叶撞激,竟不知何时围来一队队披盔贯甲的禁军。

乌压压的禁军之中,一乘金顶龙辇尤为惹眼。辇旁骑马伴驾的少年,正是那耀武扬威的福王朱常洵。

朱常洛认出了福王,眉额紧拧:“他怎么会在这里?”

陈矩道:“不止有他,龙辇乃天子车驾,辇中坐的,必是万岁爷。”

众人皆惊:“是……是皇上?”

“错不了,”陈矩看向徐振之,急道,“万岁爷曾有严旨,东宫不得与重臣相交,若被他们发现太子在这里,事情就麻烦了!”

“那怎么办?”李进忠闻言也慌了,“要不在山上找个隐秘的地方,赶紧让太子爷藏起来吧。”

陈矩摆摆手:“禁军已在围山,藏在山中也迟早会被搜出来。好在他们人多,这山径又窄,一时半刻到不了这里。都别愣着了,先回小筑再做商量!”

等一行人退回小筑,陈矩便开始急急思索对策。今日王安没有同来,郭鲸、薛鳄也都不在。此时院内的六人中,徐振之与许蝉初来乍到、李进忠身份低微、客印月未曾在宫中露过面……他四人的样貌,福王和万历应是不会认得。

想到这里,陈矩有了主意:“进忠,在那西厢房的衣柜内,我存着几套内宦、侍女的服饰,你速速取来,分给大伙换了。”

“是!”李进忠哪敢耽搁,飞奔着便将衣物找来。

待几人换好了衣服,陈矩沉思片刻,又道:“印月,你现在帮太子爷‘换张脸’,还来得及吗?”

“我尽力而为!”客印月会意,赶紧从腰间解下一只布囊,取出各种物什,替朱常洛乔装易容。

趁这工夫,徐振之和许蝉也将屋中的画卷、字纸统统收拢,连同朱常洛换下的那件蟠龙赤袍一起,投入了后厨的灶膛中掩匿。

待这些都弄好,六人又齐退到厅上。纵是客印月极擅易容,无奈时间太过仓促,朱常洛的眉眼虽说有了些变化,可依稀能瞧出原本的模样。

听得院外禁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六人皆是捏了一把冷汗。

陈矩暗忖:此番连皇上都亲临香山,定是福王一党拿到了确凿把柄,他们如查不出什么来,势必不肯罢休。想让众人都能全身而退,只怕难若登天。

想到这儿,陈矩将心一横,向其他人低声道:“禁军破门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得轻举妄动,一切皆由我出面操持!”

李进忠一喜:“听这意思,督主是有万无一失的主意了?”

陈矩摇头叹道:“听天由命吧。我若有不测,那太子爷的事,就多多仰仗诸位了。”

话音方落,小筑的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一队队禁军疾疾拥入,将前厅后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在父皇面前露脸,朱常洵自告奋勇地打起了头阵。他见禁军已架好了弓弩箭矢,便大摇大摆地踏入厅来。

陈矩端立在厅中,其他人皆于角落里站着。徐振之心中忐忑,不禁向身旁的朱常洛望了一眼,见他同样有些局促,只将头低了又低,不敢露出正脸。

朱常洵按着腰间金刀,得意地笑道:“陈矩,你果然在这儿!”

陈矩淡淡地回道:“小王爷这身披挂好不威风。哦,忘记问了,小王爷这般兴师动众的,是所为何来?”

“装什么糊涂?”朱常洵朝剩下五人粗粗打量一遍,又急向陈矩喝道,“朱常洛呢?你将他窝藏在哪儿了?”

陈矩道:“这里是我一处私邸,千岁爷又怎会在此处?还有,千岁爷既是太子,又为小王爷长兄,小王爷上来便直呼其名,只怕是有些尊卑不分……”

“你少废话!”朱常洵喝道,“本王接到密报,说你与那朱常洛躲在这里密谋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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