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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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侦缉警长约翰·莱德克。”健壮的警察说道,“这位是克里斯·内尔警官。据我们了解,这里发生了一些小状况,先生。”

“是的。我认为是一些小麻烦。如果你们想听实话,是我举止不当。”艾德尴尬地轻声一笑,看起来十分正常。拉尔夫想起在电影中看过的迷人的精神病患者——乔治·桑德斯通常很适合扮演这类角色——拉尔夫心想一位聪明的化学研究员说不定能够瞒过思维仍局限于《周末夜狂热》剧情的小城警长。拉尔夫非常担心。

“海伦和我为了她签的一份请愿书吵了起来。”艾德说道,“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打了她。”

他摆动手臂,似乎在表明自己非常心慌——更不用说他有多困惑和惭愧了。莱德克微微一笑。拉尔夫回想起去年夏天艾德和蓝色皮卡车司机起冲突的情景。艾德称那位体格魁梧的司机为杀人犯并且扇了他一耳光,而那位司机却充满敬意地看着艾德。这好像是一种催眠术,拉尔夫认为此刻他又看到这种力量在作祟。“情况有些失控,你是这意思吗?”莱德克怜悯地问道。

“是的,大概就是这样。”艾德至少有三十二岁了,但他的大眼睛和无辜的表情让他看起来犹如一个刚到法定饮酒年龄的孩子。

“稍等片刻。”拉尔夫突然说道,“他的话不足为信,他疯了,他是个危险人物。他刚告诉我……”

“这位是罗伯茨先生,对吗?”莱德克向麦戈文问道,完全没有理会拉尔夫。

“是的。”麦戈文说道,在拉尔夫看来,麦戈文有些浮夸,“这位是拉尔夫·罗伯茨。”

“啊哈。”莱德克最后才望向拉尔夫,“我等下会找你谈,罗伯茨先生,但现在我希望你站在你朋友的身后并保持安静。好吗?”

“但……”

“行吗?”

拉尔夫更加生气地阔步走到麦戈文站立的地方。莱德克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转身对内尔警官说道:“克里斯,你可以去把音乐关了吗?这样我们才好谈话。”

“好的。”这位身穿制服的警察走到手提音响跟前,仔细打量上面的各种按钮和开关,随后这首由“谁人乐队”演唱的关于盲人弹球巫师的歌曲戛然而止。

“我确实把音乐声调太大了。”艾德不安地说道,“奇怪的是邻居们竟然没抱怨。”

“呃,生活还得继续啊。”莱德克说道。他抬头朝夏日的蓝天和白云微微一笑。

这下可好,拉尔夫心想,这家伙简直就是威尔·罗杰斯[9]附体啊。而艾德则不断点头,犹如听到这位警官说了什么宝贵的人生哲理一般。

莱德克从口袋中翻出一小盒牙签,并递给艾德。艾德婉拒了,莱德克从中倒出一根叼在嘴角。“所以,”他说道,“只是家庭小争论,对吗?”

艾德迫不及待地点头。他仍保持微笑,但微笑中夹杂着真诚和些许困惑。“其实,要比讨论激烈一点。是一个政治性……”

“啊哈。”莱德克点头微笑着说,“但在你继续说话之前,迪普努先生……”

“请叫我艾德。”

“我们继续谈话之前,迪普努先生,我想提醒你:你说的任何话都有可能成为对你不利的证据——你知道的,呈堂供词。你有权请律师。”

艾德友好但困惑的笑容——天啊,我做了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吗?——突然动摇了,取而代之的是勉强和思考的表情。拉尔夫瞥了麦戈文一眼,看到他眼中露出一丝宽慰,这恰好也反映了拉尔夫此时的心境。莱德克可能压根就不是一个愚蠢的警官。

“我找律师做什么?”艾德问道。

他半转身体,朝站在门廊手提音响旁的克里斯·内尔警官露出困惑的笑容。

“我不知道,也许你不需要。”莱德克仍笑着说,“我只是告知你可以请律师。如果你请不起律师,德里市政府可以给你请一位。”

“但我不……”

莱德克微笑着点点头。“当然,这没问题。这是你的权利。迪普努先生,你明白你有哪些权利了吗?”

艾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突然瞪大眼睛,面无表情。在拉尔夫看来,他犹如一台准备处理海量复杂资料的人体计算机。艾德似乎明白花言巧语并不能瞒天过海,于是他垂下肩膀。茫然的表情变成了苦恼,看上去很逼真……但拉尔夫仍表示怀疑。他不得不怀疑,因为莱德克和内尔到来之前,他领略过艾德的疯狂,比尔·麦戈文也看到了。但怀疑和不信任具有天壤之别,拉尔夫心想:艾德似乎真心为殴打海伦感到后悔。

没错,拉尔夫心想,就像他确信他那所谓的百夫长驾着装满胎儿尸体的货车前往纽波特的火化场一般。他脑海中浮现善恶两股势力在德里市汇集,展开一场厮杀的情景。且将这出戏称为“第五预兆”吧:在血色之王的宫殿里。

然而,拉尔夫仍控制不住自己对艾德·迪普努心生同情。卡洛琳在德里之家医院弥留病榻的那段日子,艾德每周至少来看望她三次,每次都带着鲜花。每次临别时,艾德都会亲吻她脸颊,即使是在她开始散发出死亡的气息之时。卡洛琳总是抓住他的手,回以微笑,以示感激。她的笑容仿佛在说:谢谢你还记得我是个活人,也谢谢你还把我当活人看。曾经的艾德是拉尔夫心中的挚友,他心想——也许只是希望——曾经的那个艾德依然存在。

“我惹上麻烦了,对吗?”他轻声问莱德克。

“呃,让我想想,”莱德克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你打掉了你妻子的两颗牙,她的颧骨似乎也被打断了。我敢用我爷爷的手表和你打赌,她一定被打成了脑震荡。还有一些小伤——割伤、瘀伤以及她右边脑门上的秃块。你想干什么?把她头发全部拔光吗?”

艾德沉默不语,绿色的眼球盯着莱德克。

“今晚她得留院观察,因为有个混蛋将她打伤了,而所有人都认为那个混蛋就是你,迪普努先生。我见你双手和镜片上都是血迹,我也认为那个混蛋就是你。你觉得呢?你看起来是个明白人,你认为你惹麻烦了吗?”

“很抱歉,我打了她,”艾德说道,“但我不是故意的。”

“哼,这话我已经听腻了。我必须以二级殴打罪逮捕你,迪普努先生,也就是家庭暴力罪。这项罪名的依据是《缅因州家庭暴力法》。我想请你再次确认是否已经充分了解自己的权利。”

“了解。”艾德轻声、不悦地说道。笑容——困惑或其他表情——已消失不见。“知道了,你之前说过。”

“我们会把你带回警局,然后将你拘禁起来。”莱德克说道,“之后你可以打电话安排保释事宜。克里斯,把他带上警车吧,好吗?”

内尔走到艾德身边问道:“迪普努先生,你会反抗吗?”

“不会。”艾德轻声说道。拉尔夫看见他的右眼闪着泪光。艾德茫然地用掌根擦掉眼泪。“我不会反抗。”

“好的!”内尔开心地说道,将他带上警车。

艾德穿过人行道时瞥了一眼拉尔夫。“对不起,老哥。”他说道,随后进了警车后部。就在内尔警官关上车门那一刻,拉尔夫看到车内没有把手。

2

“好了。”莱德克说道,随后转向拉尔夫并伸出手,“罗伯茨先生,如果有冒犯之处,我深感抱歉,但这些家伙有时候反复无常。我尤为担心那些看似冷静的人,因为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我叫约翰·莱德克。”

“我在社区大学任教时有个学生也叫约翰。”麦戈文说道。由于艾德·迪普努已被抓进警车,麦戈文感到十分宽慰,说起话来眉飞色舞。“他是一名好学生,他的儿童十字军报告写得非常好。”

“很高兴认识你。”拉尔夫和莱德克握手时说道,“别在意,你没有任何不周之处。”

“你可知道你跑来和他对垒很不明智。”莱德克打趣地说道。

“我太生气了,到现在气还没消呢。”

“我理解。幸好你没事——这最重要。”

“不。海伦才最重要。海伦和孩子。”

“我同意。请告诉我,在我们来之前你和迪普努谈了些什么,罗伯茨先生……或者我可以叫你拉尔夫吗?”

“请叫我拉尔夫吧。”他回想了一下和艾德的谈话,尽量言简意赅地复述。而之前听到他们部分谈话的麦戈文也睁大眼睛认真听。每次拉尔夫望着麦戈文,都希望他戴着巴拿马草帽,因为他不戴草帽显老,简直就是个老人。

“这听起来相当怪异,对吗?”拉尔夫说完后,莱德克评论道。

“接下来他会怎样?会坐牢吗?他不应该坐牢的,而应该被送进医院。”

“可能吧。”莱德克答道,“但‘应该’和‘实际’还相距甚远。他可能不会坐牢,也不会前往桑尼维尔精神病院接受治疗——那种事只发生在老电影中。我们最多只能期待法院的强制治疗。”

“可难道海伦没告诉你……”

“那位女士什么都没有向我们透露,我们也没打算在商店里询问她,因为她身心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是的,她的确很痛苦。”拉尔夫说道,“我真蠢。”

“之后她可能会证实你说的话……也许不会。你知道的,家暴受害者会变得沉默。幸运的是,根据新法律的规定,这不重要。我们会将他绳之以法。你和女店员能够证明迪普努女士的身体状况,以及她所说的施暴者。我可以证实受害者的丈夫手上有血迹。重点是他说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打了她。’我希望你来警局一趟——如果时间允许,最好是明天早上——这样我便可以完整地记下你的陈述,拉尔夫,但也只是填些表格。基本上,我们就可以立案了。”

莱德克拿出嘴里的牙签,折断后扔进水沟,然后又拿出牙签盒。“要吗?”

“不用,谢谢。”拉尔夫微笑着说。

“没事儿。毕竟这是个坏习惯。但我正在戒烟,因为这个习惯更不好。像迪普努这些家伙为了自身利益可谓是耍尽心机。他们越过法律的雷池,伤害别人……随后装作若无其事。如果你迅速赶往现场——比如和你一样,拉尔夫——你会发现他们在歪着头听音乐,并试图恢复平静。”

“你说得没错。”拉尔夫说道,“事实就是如此。”

“那些狡猾的家伙喜欢故技重施——他们假装懊悔不已,惊骇万分,痛心疾首。他们很有说服力,很有魅力,身披糖衣,如圣诞节的水果蛋糕一样让人捉摸不定。”即使像泰德·邦迪[10]这样典型的例子也能伪装好几年。幸运的是,虽然小说和电影经常描述变态杀手,但类似泰德·邦迪的家伙还不算太多。

拉尔夫重重地叹了口气。“好乱啊。”

“是啊,不过往好的方面想:我们可以把他和海伦隔离,至少隔离一段时间。他只要缴纳二十五美元保释金就能在晚餐前出去,但……”

“二十五美元吗?”麦戈文震惊又讽刺地问道,“这就完了?”

“是的,”莱德克说道,“我给迪普努定了一个二级殴打罪名,因为海伦的伤势听上去很严重。但在缅因州,殴打妻子只是轻罪。”

“不过法律中有一项利好。”克里斯·内尔加入他们的对话中,“如果迪普努想保释,他必须同意在法庭结案前绝不和妻子有任何接触——不准回家,不准在街上接近她,也不能给她打电话。如果不同意他仍需坐牢。”

“如果他同意之后出尔反尔呢?”拉尔夫问道。

“那我们就会把他抓起来,”内尔说道,“因为,如果地方检察官愿意采取强硬手段,那么他违反协议将是重罪……或可能成为重罪。无论如何,违反家庭暴力保释协议者被关押的时间通常都不止一下午。”

“如果他违反协议去见配偶,那么她很有希望见到他接受审判。”麦戈文说道。

“是的。”莱德克沉重地说,“有时候这是个问题。”

3

拉尔夫回家后,坐在电视前,没有认真看电视,而是漫不经心地换了大约一个小时的频道。他在广告期间起身去看冰箱内有没有可乐。他步履蹒跚,需要手扶墙壁才能保持平衡。他浑身颤抖,感觉非常不适,几乎快要呕吐。他明白这是失眠的延迟反应,但虚弱与恶心仍让他感到不安。

他再次坐下,低头闭目深呼吸了一分钟,随后起身缓慢走向浴室。他将浴缸放满热水,然后开始泡澡,直到听见起居室里的电视开始播放午夜后第一个情景喜剧《夜间法庭》。此时浴缸中的水已经凉了,拉尔夫很高兴地从浴缸中起身。他擦干身子,穿上干净的衣服,感觉有胃口吃顿清淡的晚餐。拉尔夫给楼下的麦戈文打电话,心想他有可能会上楼来一起吃,但电话没人接。

拉尔夫往锅中加水,准备煮几个鸡蛋,然后用放在炉子旁的电话给德里之家医院打电话。电话被转接至患者服务部的一位女士,她查了一下电脑,告诉他没错,海伦·迪普努已经住院而且病情“稳定”。不,她不知道迪普努女士的孩子由谁照看,她只知道娜塔莉·迪普努没有住院。拉尔夫今晚不能前去看望迪普努女士,不是因为医生下了谢绝看望的规定,而是迪普努女士不想见任何人。

她为何这么做呢?拉尔夫欲言又止。患者服务部的女士可能会说她很抱歉,因为电脑中没有相关信息,但拉尔夫认为自己两只大耳朵之间他的电脑中有相关信息。海伦不想见任何人是因为她感到羞愧。虽然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她的错,但拉尔夫不知道她是否会这么想。她犹如拳击比赛中惨败的选手,步履蹒跚、狼狈不堪的样子被大半个哈里斯大道的人看到。她被救护车送往医院,而对她动手的是她丈夫——她女儿的父亲。拉尔夫希望医生给她开点药让她安心睡一觉。他想明天一切都会好转,至少不会比今天糟。

见鬼,我希望有人给我一些药物,让我安然地睡一觉,拉尔夫心想。

那就去看里奇菲尔德医生啊,你这白痴,他脑中有个声音在说。患者服务部的女士问他是否还需要别的服务。拉尔夫说不需要,电话嘟的一声挂断了,他还没来得及说声感谢。

“好。”拉尔夫说道,“非常好。”他挂上电话,拿起大汤匙,轻轻将鸡蛋一个接一个放入热水中。十分钟后,当他拿着一盘来回滚动、看似世上最大珍珠的熟鸡蛋准备坐下时,电话响了。他将晚餐放在桌上,抓起墙上的话筒。“喂?”

无人应答,只听到呼吸声。

“喂?”拉尔夫重复道。

又是一声呼吸,这次声音较大,几乎能听出是抽泣声,然后嘟的一声电话便挂了。拉尔夫挂断电话,盯着电话看了片刻。他眉头紧皱,前额被挤出了三道皱纹。

“快点,海伦。”他说道,“请给我回电话。”然后他便回到桌旁坐下,开始吃简易的单人晚餐。

4

十五分钟后,他正在洗餐具,电话再次响起。不可能是她,他心想。他用干毛巾布将手擦干,然后搭在肩上去接电话。不可能是她。可能是洛伊丝或比尔,但他仍抱希望。

“嗨,拉尔夫。”

“你好,海伦。”

“几分钟前那个电话是我打的。”她声音沙哑,像喝了酒或是大哭了一场,但拉尔夫认为医院是禁止饮酒的。

“我猜到是你。”

“我听到你说话,但我……我无法……”

“没关系,我理解。”

“真的吗?”她猛吸鼻子。

“我想是的。”

“护士刚给了我一颗止痛药。我可以把药吃了——因为我的脸很痛。但我想给你打电话,把该说的都说完再吃。虽然疼痛很糟糕,但可以起到很好的刺激作用。”

“海伦,你什么都不用说。”他害怕海伦开口,害怕她说……害怕发现她对他发脾气,因为她无法对艾德发脾气。

“不,我要说。我想谢谢你。”

拉尔夫倚在门边,闭着眼睛顿了片刻。他感觉松了一口气但不知如何回复。他已经准备用最平静的声音说:海伦,很抱歉你有这种感觉。他甚至确信她一开口便会问他为何多管闲事。

海伦似乎猜出了他的心事,同时似乎要让他知道她还没有完全原谅他。海伦说:“在救护车开往医院的途中,在办理入院手续的时候,甚至在住进病房的头一个小时,我都生你的气。我打电话给住在堪萨斯街的朋友坎迪·休梅克,她来医院接走了娜塔莉并且今晚会照看她。坎迪问我发生了什么,但我没有告诉她。我只想躺在这儿对你不顾劝告坚持报警的做法感到生气。”

“海伦……”

“让我说完,我好吃药睡觉。好吗?”

“好的。”

“坎迪和娜塔莉走后没多久——宝贝儿没哭,谢天谢地,否则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个女士走了进来。一开始我以为她走错了房间,因为我们素未谋面。当我知道她是来看我时,我告诉她我不想见任何访客。她没有理会我。她把门关上,掀起裙子让我看她的左大腿,上面有一道又深又长的伤疤,几乎从臀部延伸至膝盖。”

“她说她叫格蕾琴·蒂尔贝里,是来自‘妇女关怀’的家暴顾问。一九七八年,她丈夫用菜刀砍伤了她的腿部。她说若不是公寓楼下的男士拿止血带帮她止血,她可能会因失血过多而死。我说我深感抱歉,但我在还没把事情想清楚之前,绝不会和任何人谈这件事。”海伦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但我说了谎话,你知道吗,我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因为艾德第一次打我距今已经两年了,当时我还没有怀上娜塔莉。我只是……一味地逃避现实。”“我可以理解。”拉尔夫说道。

“这位女士……呃,她们肯定都接受过培训,知道如何打破人们的心理防线。”

拉尔夫笑着说:“我想她们接受的培训可能远不止这些呢。”

“她说我不能再耽误了,因为我的情况比较糟糕,因此必须立即处理。我说我在采取任何行动之前都不会咨询她,也不会仅因为她曾经被丈夫砍过就听她胡说八道。我差点说出她丈夫砍她是因为她絮叨让他不得安宁,你信吗?因为我当时太生气了,拉尔夫。伤心……困惑……羞愧……但最主要的还是气愤。”

“我想这反应很正常。”

“她问我,如果我重新和艾德生活在一起,他又打我,那么我对自己——不是对艾德,而是对自己——有什么看法。接着她又问我,如果我回家,艾德打了娜塔莉,我会有什么感受。她的问题让我狂怒不已,现在想想还生气。艾德从未对女儿动过手,我也没有。她点头说道:‘这并不意味着他将来不会打啊,海伦。我知道你不想考虑这件事,但你得考虑啊。就算你是对的,就算他连孩子的手都不会打,但你想让她在成长过程中一直目睹你被打吗?你想让她一直经历今天的场景吗?’这话让我愣住了,心凉了半截。我记得艾德回家时的表情……看到他脸色苍白……不断摇头……我就知道不好了。”

“像只公鸡。”拉尔夫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继续。”

“我不知道是什么点燃了他的怒火……我根本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要开始对我动手。一旦他动起手来,便一发不可收拾。我跑向卧室,但他抓住了我的头发……他扯下一大束头发……我尖声喊叫……娜塔莉坐在儿童餐椅上……看着我们……听到我大声尖叫,她也尖叫……”

说到这儿,海伦崩溃了,她放声大哭。拉尔夫将头倚靠在厨房和起居室之间的门上。他情不自禁地用搭在肩上的干毛巾布擦拭眼泪。

“总之,”海伦情绪缓和后继续说道,“我和那位女士谈了近一个小时。她靠受害者咨询这份工作维持生计,你敢信吗?”

“我相信。”拉尔夫说道,“我信。这是好事,海伦。”

“明天我要到‘妇女关怀’再次和她见面。这很讽刺,我竟然要去那儿。如果我没有在请愿书上签名……”

“即使你没在那份请愿书上签名,艾德也会找别的理由。”

她叹息着说:“是的,没错。总之,格蕾琴说我无法解决艾德的问题,但可以着手解决自己的问题。”海伦不禁又哭了,然后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我今天哭太多了,再也不想哭了。我羞愧地告诉她我爱艾德,但我不知道是否真的爱他,感觉是真的。我说我想再给他一次机会。她说这样对娜塔莉极其不负责。这让我想起娜塔莉坐在厨房里的样子,她满脸菠菜泥,边看艾德打我边大声尖叫。天哪,我讨厌像格蕾琴这样的人,总是把人逼入绝境。”

“她只想帮你。”

“这也很讨厌,我很困惑,拉尔夫。也许你不知道,但我真的很困惑。”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无力的轻笑。

“我知道,海伦。你困惑很正常。”

“她离开前向我推荐了高垄。这听起来很适合当前的我。”

“高垄是什么?”

“类似于小客栈的地方——她不断地解释这是房子,不是避难所——专为受虐女士而生。我想我现在就是受虐女士吧。”无力的轻笑声变成了啜泣声,“如果我去那儿,可以带上娜塔莉,这是最吸引我的地方。”

“这个地方在哪儿?”

“在乡下,纽波特附近。”

“我大概知道在哪儿了。”

他的确知道,因为汉姆·达文波特畅谈“妇女关怀”时已经告诉他了。他们涉及家庭咨询……配偶和儿童虐待服务……他们在纽波特边界为受虐待妇女设有庇护所。突然间,“妇女关怀”似乎在他的生活中无处不在。毫无疑问,艾德已经从中看出了凶兆。

“那个格蕾琴·蒂尔贝里真是能说会道。”海伦说道,“她离开之前告诉我可以爱艾德——‘当然可以,’她说,‘但爱不是自来水,不能通过随意拧动开关就可获得。’——但必须记住我的爱改变不了他,甚至他对娜塔莉的爱也改变不了自己。无论我多爱他,也改变不了我照看孩子的责任。我躺在床上,思考这个问题。我倒希望躺在床上生气,这样轻松多了。”

“是啊。”他说道,“我理解,海伦,你为什么不吃药,然后好好睡一觉呢?”

“我会的,但还想先感谢你。”

“不用谢的。”

“我知道光生气是没用的。”她说道,拉尔夫非常开心听到她声音中夹着一丝情感。这表明她还是以前的那个海伦·迪普努。“我还生你的气,拉尔夫,但你不顾我的阻挠坚决报警让我非常高兴。我只是害怕,你知道吗?害怕。”

“海伦,我……”他声音很低沉,几乎说不出话。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只是不愿见你受到更大的伤害。当我见到你满脸鲜血穿过停车场时,我很担心……”

“求你别再说那个了。如果你继续说,我会忍不住流泪,我不能再哭了。”

“好。”他有很多关于艾德的问题想问,但显然现在时机不对,“我明天可以去看你吗?”

海伦稍作迟疑然后说道:“恐怕不行。暂时还不行。我需要思考很多问题,需要理清很多事情,这非常棘手。我会和你保持联系。好吗?”

“好的。没问题。房子打算怎么处理?”

“坎迪的丈夫会过去把门锁上。我把钥匙给他了。格蕾琴·蒂尔贝里说不能让艾德回去取任何物品,包括支票簿和换洗的内衣。如果他需要任何物品,就列一份清单,然后将房屋钥匙给警察,让警察帮他取。我想他应该会去弗雷西港,那儿有很多为实验员准备的房子。这些单幢住所实际上还比较可爱……”他发现海伦声音中的怒气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是沮丧、绝望和疲乏。

“海伦,很高兴你打电话给我。说实话,我现在放心多了。现在你该睡觉了。”

“那你呢,拉尔夫?”她出乎意料地问道,“你最近能睡着吗?”

话题突然转变让他大吃一惊,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可以睡一会儿……但还是睡眠不足。”

“好的,照顾好自己。你今天很勇敢,就像《亚瑟王》中的骑士,但即便是兰斯洛特爵士也需要睡觉啊。”

她的话让他很感动,同时他也被逗笑了。拉尔夫脑中立即浮现一幅生动的画面:拉尔夫·罗伯茨身穿铠甲,骑着雪白的战马,而他忠诚的侍从则身穿皮革猎装,戴着活力四射的巴拿马草帽,骑着矮马紧随身后。

“谢谢你,亲爱的。”他说道,“自林登·约翰逊担任总统以来,这是我听过最贴心的话了。今晚好好照顾自己,好吗?”

“好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挂断了电话。拉尔夫盯着话筒沉思了片刻,随后把它放回话机。他今晚也许可以睡个好觉,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也该睡个好觉了。眼下他想下楼,坐在门廊上,静看夕阳西下,后续的事暂且不管。

5

麦戈文回来了,坐在门廊上他最爱的椅子上。他正盯着街道一端,因此当楼上的邻居拉尔夫出来时,他没回头。拉尔夫循着他看的方向望去,看到一辆蓝色的厢型车停在那里,距哈里斯大道有半个街区,和红苹果便利店在同一侧。车后门上印有“德里市医疗服务”几个白色大字。

“嗨,比尔。”拉尔夫说道,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洛伊丝·夏瑟每次过来都会坐的摇椅立在他们中间。傍晚时刻,微风拂面,欣然地拂去了下午的炎热。空荡荡的摇椅随风缓缓摇动。

“嗨。”麦戈文说道,他瞥了一眼拉尔夫,然后看向远方,突然又回头看了一眼,“伙计,你最好把你跟前的袋子用别针挂上去,否则你很快就要踩到它们了。”拉尔夫以为麦戈文又是在讲他闻名街坊的段子,可他的眼神很真诚。

“真是糟糕的一天。”他说道。他和麦戈文讲了海伦打来的那通电话,略过海伦可能不愿让麦戈文知道的内容。她不太喜欢比尔。

“她没事就好。”麦戈文说道,“我想说,拉尔夫——你今天的表现让我折服,大步冲到街上,就像《正午》中的加里·库珀[11]。也许有些疯狂,但很酷。”他顿了一下,“老实说,我对你有点敬畏。”

这是短短的十五分钟内第二次有人称拉尔夫为英雄,这让他很不适应。“我对他气极了,后来才意识到自己有点疯狂。你刚去哪儿了?我刚给你打电话了。”

“我去哈里斯大道延长路段散步去了。”麦戈文说道,“我想静一静,约翰·莱德克和另一个警官将艾德带走之后,我头疼,胃也不舒服。”

拉尔夫点头说道:“我也是。”

“真的吗?”麦戈文惊讶地问道,甚至有点怀疑。

“真的。”拉尔夫微笑着说。

“总之,我在那群老家伙天气炎热时常去的野餐区遇到了法耶·查宾,他愣是让我陪他下棋。他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拉尔夫——他竟然说自己是鲁伊·洛佩兹[12]附体,但下起棋来他更像是汤汁售卖员,喋喋不休。”

“那说明他一切都好啊。”拉尔夫轻轻地说。

麦戈文跟没听见似的。“那个诡异的多兰斯·马斯特拉也在那儿。”他接着说,“如果说我们年纪大了,那他便是化石。他站在野餐区和机场之间的防护栏旁边,手拿一本诗集,看着飞机起降。你认为他会读那本诗集吗,或许只是摆设?”

“这个问题问得好。”拉尔夫说道,但他心中琢磨着麦戈文用来形容多兰斯的字眼——诡异。他自己不会使用这个词,但毫无疑问,老多尔就像是一位原始人。他并不老迈(至少拉尔夫认为他没有迈入老龄),但他说的一些话却像是扭曲的心理和偏差的认知的产物。

拉尔夫记得去年夏天艾德和皮卡车司机发生冲突时,多兰斯也在现场。当时拉尔夫认为多兰斯的出现让这次冲突显得非常荒谬。多兰斯说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话,拉尔夫试着去回想,但想不起来。

麦戈文回头继续看向街上。一位身穿灰色工作服、吹着口哨的年轻人正从门口停着医疗服务厢型车的房子中走出来。这位年轻人健康活泼、身强力壮,似乎这辈子还从没有需要过任何医疗服务。他推着一辆绑着一只绿色长型罐子的手推车。

“那是空的。”麦戈文说道,“刚推进去的那个是满的,你没看到。”

另一位同样穿着工作服的年轻人从小房子的前门走了出来,门上涂着黄漆、镶着深粉色的边框,颜色搭配很不合理。他站了一会儿,手搭在门把上,显然在和屋内的人说话。随后,他把门关上,轻快地走下台阶,及时帮助同事将手推车连同绑在上面的罐子一起搬到厢型车后部。

“氧气?”拉尔夫问道。

麦戈文点点头。

“给洛克太太的吗?”

麦戈文再次点头,看着医疗服务工作者猛地关上车门,然后站在车门后。麦戈文在逐渐降临的暮色中悄悄地说,“我和梅·洛克一起上文法学校和初级中学。学校就在勇士之家和奶牛之乡——卡德维尔。我们毕业班只有五名学生。当时她可是大红人,而像我这种人则被称为‘娘炮’。在当时那个年代,‘gay(同性恋)’只用以形容装饰好的圣诞树。”

拉尔夫低头看着手,感到不快和语塞。他当然知道麦戈文是同性恋,知道很多年了,但比尔直到今天才大声说出来。拉尔夫希望他等到将来某一天再说……最好等哪天拉尔夫失去知觉,满脑子糨糊时再说。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麦戈文说道,“谁会想到我们都会来哈里斯大道呢。”

“她患的是肺气肿,对吗?我听说是这样。”

“是的。这是一种遗传病。女士年纪大了会很麻烦,对吗?”

“是的,没错,”拉尔夫说道,突然间他大脑充满活力。他想起卡洛琳以及他拖着咯吱咯吱响的湿鞋回到公寓,看到卡洛琳横躺在厨房门口时自己的恐惧。他以前和海伦经常站在厨房门口聊天。事实上,与艾德·迪普努正面交锋时的恐惧远不及他确定卡洛琳去世时的恐惧。

“我记得之前他们每两周为梅送一次氧气。”麦戈文说道,“现在他们每周一和周四下午都会过来送氧气,非常准时。我有空就会去看她。有时候读书给她听——那种无聊透顶的女性杂志——有时候我们就坐在那儿聊聊天。她说感觉肺里长满了海草。不久后,他们用厢式车带走的将不再是空氧气罐,而是梅。他们会把她带到德里之家医院,那儿将是她生命的终点。”

“是吸烟引起的吗?”拉尔夫问道。

麦戈文消瘦、温和的脸上露出一种陌生的表情,拉尔夫过了一会儿才明白那是一种蔑视。“梅·佩罗从不抽烟。她之所以患有肺气肿,是因为她曾在科林那一家工厂的染坊内工作了二十年,后来又在纽波特一家织布厂当了二十年的采棉机操作手。让她感到呼吸困难的是棉花、毛线和尼龙,而非海草。”

德里市医疗服务部的两位年轻人上了厢式车,驾车离去。

“缅因州位于阿帕拉契亚山脉东北隅,拉尔夫——很多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这是事实——梅正遭受着一种阿帕拉契亚疾病的折磨。医生称之为纺织肺病。”

“太遗憾了。我想她对你而言应该非常重要吧。”

麦戈文苦笑着。“得了吧。我去看她是因为她是我逝去的青春时光仅存的遗迹。有时候我读书给她听,我每次都得硬着头皮才能咽下一两块她剩下的干巴巴的燕麦饼干,仅此而已。我向你保证,我关心她完全出于私心。”

完全出于私心,拉尔夫心想。多么奇怪的措辞,多么有麦戈文特色的措辞。

“不谈梅的事了。”麦戈文说道,“目前大家关心的是怎么解决你的问题,拉尔夫。威士忌不奏效,是吗?”

“是啊。”拉尔夫说道,“没什么效果。”

“我想问一下,你真的试过了吗?”

拉尔夫点点头。

“你需要处理一下眼袋,否则将无法虏获美丽的洛伊丝的芳心哦。”麦戈文特意观察拉尔夫对这句话的反应,叹息着说,“难道这不好笑吗?”

“不,一点都不好笑。”

“抱歉。”

“没关系。”

他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看着哈里斯大道来往的人群。三个女孩在对面红苹果的停车场玩跳房子游戏,珀赖因在旁边看着她们,像哨兵一样站得笔直。一位将“红袜队”帽子反着戴的男孩走过来,跟着随身听的音乐舞动。两个孩子在洛伊丝屋前掷飞盘。一条狗在吠叫。不远处传来一位女士让山姆把妹妹带回家的呼喊声。这俨然是一幅寻常的街头生活场景,恰到好处,然而在拉尔夫看来这很奇怪。可能是因为他最近看惯了空荡的哈里斯大道吧。他转身问麦戈文:“你知道下午我在红苹果便利店停车场看到你之后首先想到的是什么吗?暂且不论其他的事。”

麦戈文摇了摇头。

“我在想你帽子去哪儿了。巴拿马草帽。你不戴帽子看上去很奇怪。好像没穿衣服。老实说吧——你把它藏哪儿了?”

麦戈文摸了摸头顶,他头上只剩下几缕婴儿般纤细的白发,从粉红色脑壳的左边梳到右边。“我不知道。”他说道,“我今天早上把它弄丢了。我几乎每次回家都记得随手把它放在靠近前门的桌上,早上却没看到。我想可能把它放在其他地方了,可是想不起来具体在哪儿。再过几年,我可能只穿着内衣四处走动,因为记不清裤子放哪儿了。年纪大了都会体验这些妙趣,对吧,拉尔夫?”

拉尔夫点头微笑,他心想:在他认识的所有老年人中——他每次在公园散步都会认识几十个泛泛之交——比尔·麦戈文最喜欢谈论变老这个话题。他对待逝去的青春和中年岁月的态度,犹如将军对待大战前夕逃跑的士兵。但拉尔夫不会把它说出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癖好,对变老采取病态的态度只是麦戈文的一个小癖好。

“我说了什么好笑的事吗?”麦戈文问道。

“什么?”

“你在笑,所以我想一定是我说了什么好笑的事。”他有些不悦,毕竟之前他还开玩笑让拉尔夫去追街坊漂亮的遗孀。拉尔夫没有放在心上,他觉得今天对麦戈文而言也是难熬的一天。

“我想的与你无关。”拉尔夫说道,“我在想卡洛琳过去也常常说类似的话——人变老就像享用过美味的正餐后,最后却送上难吃的甜点。”

这多半是谎话。卡洛琳确实用了这个比喻,但她是用来形容伤害她的脑瘤,而非变老这件事。毕竟她的年纪也不大,去世时才六十四岁。除了最后六到八周,她通常觉得自己只有三十几岁。

街对面玩跳房子游戏的三个女孩走到路边,注意着左右来车,然后牵着手嘻嘻哈哈地穿过街道。有一瞬间,拉尔夫似乎看到她们被某种光环包围——犹如圣埃尔莫之火的奇异、明晰的光辉照着她们的脸颊、眉毛和爱笑的眼睛。拉尔夫有点害怕,他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他想象中围绕在三个女孩周围的灰色光圈不见了,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但他真的需要睡觉了。真的。

“拉尔夫?”麦戈文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虽然他并未移动,“你还好吧?”

“没事。”拉尔夫说道,“我在想艾德和海伦。你觉得他变得很怪异吗,比尔?”

麦戈文果断地摇头。“一点儿也没有。”他说道,“虽然我不时地看到海伦身上的瘀伤,但我始终相信她的解释。我认为自己不会轻易受骗,但在这件事上我需要重新评估我的判断力。”

“你认为他们之间会出现什么结果?你有什么预测吗?”

麦戈文叹了口气,伸手摸着头顶,习惯性地摸着原本戴着巴拿马草帽的位置。“拉尔夫,你也知道,我一向愤世嫉俗。我认为常人之间的矛盾很少能像电视中那样圆满解决。在现实生活中,矛盾会不断重现,不断往复,直到最终消失。但矛盾并不会真正消失,只是像烈日下的水洼那样被蒸发干。”麦戈文稍事停顿后又补充道,“大多会留下浮渣。”

“天啊,”拉尔夫说道,“你真是太愤世嫉俗了。”

麦戈文耸耸肩。“大多数退休老教师都愤世嫉俗,拉尔夫。我们看着新生入学,他们年轻气盛,踌躇满志。之后他们惹上各种麻烦,我们像家人一样陪在他们身边。我认为海伦会回到艾德身边,而他只会收敛一段时间。之后他还会动手,海伦会再次离开。就像尼基餐馆里的自动点唱机播放的多愁善感的西部乡村音乐。有些人只有听了很多遍才会听腻。不过,海伦很年轻,也很聪明,我想她再试一次就够了。”

“她也只能再试一次了。”拉尔夫轻轻说道,“我们谈论的可不是周五夜里某个喝醉酒的丈夫回到家,因为妻子絮叨他打牌输光薪水的事而暴打她。”

“我知道。”麦戈文说道,“但既然你问我,我就将我的看法告诉你。我认为海伦需要再经历一次折腾才会和他断绝关系。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很有可能会碰面,因为德里市是个小地方。”他突然停下来,眯着眼看着街道。“噢,快看,”他挑起左眉说道,“傻大姐洛伊丝,她走路的姿势好美,就像这美丽的夜色。”

拉尔夫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麦戈文没看到或者假装视而不见。麦戈文起身,又伸手摸了摸没戴帽子的头顶,然后走下台阶去和她打招呼。

“洛伊丝!”麦戈文大声叫道,单膝跪地,夸张地伸出双手,“我们的生命将通过如诗的爱意紧密联结在一起!让我用爱的黄金之车带你去遨游。”

“天啊,你说的是度蜜月还是一夜情呢?”洛伊丝迟疑地笑着问道。

拉尔夫戳了戳麦戈文的背。“起来吧,傻瓜。”他说道,然后随手接过洛伊丝拿的小包,看到里面装有三罐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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