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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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克西斯:(到另一个世界。)

拉尔夫感到既宽慰又沮丧。

(“听起来很诗意,但我猜这表示——如果我说错了请纠正我——来世对你我来说都是一个谜。”)

拉克西斯的语气有些拘谨:(在其他场合,我们可能有时间讨论这问题,但现在不行——毫无疑问,你们已经注意到了,在这个层级里,时间过得更快。)

拉尔夫环顾四周,发现天已经亮了。

(“对不起。”)

克洛索笑着说:(没关系——我们很喜欢你们的问题,它们令人耳目一新。在生命之流中,好奇心无处不在,但没有地方像这里这么丰富。你们所说的来世——在生、死、随机、命定这四个常数中并不存在。我们现在要说的就是这四个常数。

(所有属于命定的死亡案例,都遵循我们熟悉的流程。那些即将寿终正寝的人,他们的光环都会变成灰色。灰色逐渐加深为黑色。当光环变成……)

(我们就会被召唤过来,就像你们昨晚看见的那样。我们让受苦的人得以解脱,让惊恐的人得以平静,使无法安息的人得以安息。大多数命中注定的死亡都非常受欢迎,但也有特殊情况。我们有时被召来带走健康状况良好的男人、女人和孩子……然而他们的光环突然起了变化,表示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拉尔夫想起昨天下午那个身穿凯尔特人队无袖球衣、蹦跳着走进红苹果商店的年轻人。浑身散发着健康与活力……却被污秽的光环包围着。

拉尔夫张开嘴,也许想提起那个年轻人(或者问问他的命运),但又闭上了。太阳升到头顶,他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他和洛伊丝肯定已经成为城里老古董们谈荤段子时的话题。

有人看见他们了吗?……没有?……他们会不会一起逃跑了?……可能私奔了?……不,他们这个年纪不会私奔,但他们可能同居了……我不知道拉尔夫老弹药库里还有没有库存,但洛伊丝还是挺辣的……是的,瞧她走起路来就知道她有两下子,对吧?

拉尔夫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画面:他挺着迟钝的大屁股在长满常春藤的德里市小木屋旅馆外耐心等待,屋内传出阵阵淫荡的叫声。他不禁咧嘴傻笑。过了一会儿他惊慌地想到,他的想法可能通过光环传播出去,他立刻停止想象这幅画面。然而,洛伊丝似乎是否在怀疑地看着他?

拉尔夫急忙把注意力转回克洛索身上。

(阿托波斯负责的是随机死亡。并非所有被凡人称为“毫无意义”“不必要”或“悲惨”的死亡都是由他造成的,但大多数是。当十几名老人在养老院的火灾中丧生时,阿特洛波斯很可能在那里收集纪念品,剪断气球绳。当一名婴儿无缘无故地死在婴儿床上时,通常是由阿特罗斯和他生锈的手术刀造成的。当一条狗——没错,也包括狗,因为世间几乎所有生物的命运都属于随机和命定这两个范畴——在路上被一边开车一边看手表的司机碾死……)

洛伊丝:(“罗莎莉就是这么死的?”)

克洛索:(阿特洛波斯是罗莎莉的死因。拉尔夫的朋友所做的就是我们所说的“完成仪式。”)

拉克西斯:(阿特洛波斯也是你们那位已故挚友麦戈文的死因。)

洛伊丝的反应不出拉尔夫所料:沮丧但并不惊讶。现在已接近傍晚,距离他们看见比尔已经过了凡人界的十八个小时,拉尔夫昨天晚上就知道比尔的时间不多了。洛伊丝曾无意中把手伸进比尔的身体,她可能更清楚这一点。

拉尔夫:(“他什么时候死的?距离我们见他有多久?”)

拉克西斯:(不久前,在他正准备离开医院的时候。很抱歉你们失去一位挚友,并且我们以这样笨拙的方式告诉你们。我们很少与凡人交流,都忘了该如何应对了。我无意伤害你们,拉尔夫和洛伊丝。)

洛伊丝告诉他没关系,她很理解,但眼泪还是顺着脸颊流下来,拉尔夫感到眼泪在自己的眼睛里燃烧。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比尔就这样走了,而且是被那个穿着肮脏罩衫的矮白痴带走的。真的再也看不到麦戈文讽刺地挑起眉毛了吗?再也听不到他抱怨变老有多糟糕了吗?不可能。他突然转向克洛索。

(“让我们看看。”)

克洛索十分惊讶,几乎结巴:(我……我认为不……)

拉尔夫:(“对我们凡人而言,眼见为实。你们没听说过吗?”)

洛伊丝突然开口。

(“没错——给我们看看。只有这样我们才了解并接受。尽量不要让我们感觉比现在还糟。”)

克洛索和拉克西斯面面相觑,然后身体动也没动地耸了耸肩。拉克西斯把右手拇指和食指一弹,在空中划出一道蓝绿色扇形光。拉尔夫在扇形光中看到重症监护室走廊的一角。一个推着药房推车的护士走进这道弧形光,然后穿过。在可视区的另一边,她似乎弯了一下身子,然后消失了。

尽管如此,洛伊丝还是很高兴:(“就像在肥皂泡里看电影!”)

现在麦戈文和普拉姆先生走出了鲍勃·博尔赫斯特的病房。麦戈文穿了一件印有旧德里市高中字样的毛衣,他的朋友正在把夹克拉链拉上,他们显然是放弃继续守夜了。麦戈文有气无力地走在普拉姆先生后面。拉尔夫看得出,他楼下的这位房客兼朋友,脸色一点也不好。

他感到洛伊丝的手悄悄滑入他的臂弯,紧紧地抓住了他。他轻拍她的手。

走向电梯途中,麦戈文停下来,一手扶着墙上,低下头。他看似一个跑完马拉松后筋疲力尽的人。普拉姆又走了一会儿。拉尔夫看见他动了一下嘴巴,心想,他不知道他的友人只剩下一口气了——至少目前还不知道。

突然间,拉尔夫不想再看了。

在蓝绿色的弧形光中,麦戈文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伸向喉咙里像在检查有没有皮囊一样搓揉着。拉尔夫不敢确定,不过他觉得楼下这位邻居的眼睛似乎充满惊恐。他想起三号医生正要对当地流浪狗下手而遭到他阻拦那一刻脸上闪现的恨意。当时他说了什么?

(你给我等着,短命鬼。我会收拾你,还有你的朋友。明白吗?)

拉尔夫看着比尔·麦戈文慢慢地瘫倒在地,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几乎可以肯定的念头。

洛伊丝:(“把它关掉——请把它关了!”)

她把脸埋在拉尔夫的肩上。克洛索和拉克西斯不安地互望一眼,他们在拉尔夫脑中的印象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们可能是超自然生物,但不是乔伊斯·布拉泽斯博士[22]。而且他觉得他们也不太会预测未来。真正拥有那些厉害水晶球的人应该不会出现那种表情。

他们正在摸索前进,和我们其他人一样,拉尔夫心想,他不禁对克洛索和拉克西斯产生了一丝同情。

飘浮在拉克西斯面前的蓝绿色弧形光——还有里面的图像——突然消失了。

克洛索辩解道:(拉尔夫和洛伊丝,别忘了是你们要看的。不是我们故意让你们看的。)

拉尔夫几乎没听见。他那可怕的想法还在扩张,就像一张人们不想看到但又无法回避的照片。他在想比尔的帽子……罗莎莉褪色的蓝印花围脖……洛伊丝丢失的钻石耳环。

(我会收拾你朋友,短命鬼——明白吗?我希望你最好还是听到了。)

他来回看着克洛索和拉克西斯,不再对他们感到同情。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愤怒。拉克西斯说过,没有意外死亡这回事,麦戈文也不例外。拉尔夫确信,阿特洛波斯带走了麦戈文,原因很简单:他想让拉尔夫难过,惩罚拉尔夫干涉……多兰斯是怎么称呼的?干涉长生界的事情。

老多尔建议他不要那么做——毫无疑问,这是个好建议,但拉尔夫实在毫无选择……因为这两个秃头矮子找上了他。是他们杀死了比尔·麦戈文。

克洛索和拉克西斯察觉到了他的愤怒,后退了一步(尽管他们似乎没有动脚),表情变得极度不安。

(“你们两个才是造成比尔·麦戈文死亡的真正原因。这是事实,不是吗?”)

克洛索:(请……听我们说完……)

洛伊丝看着拉尔夫,既担心又害怕。

(“拉尔夫?怎么了?你为何生气?”)

(“你还不明白吗?他们设下的小陷阱让比尔·麦戈文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们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阿特洛波斯要么做了让这两个家伙不喜欢的事,要么正准备这么做……”)

拉克西斯:(拉尔夫,你说这话太草率了……)

(“可是有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他知道我们看得见他!阿特洛波斯知道我们看得见他!”)

洛伊丝惊恐地睁大眼睛……突然明白了。

第十八章

1

一只白皙的小手落在了拉尔夫的肩膀上,宛如一缕青烟留在那里。

(求你了……请听我们解释……)

他感觉到体内发生了变化——又是那种瞬间的闪烁——甚至在他都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有这意愿就发生了。他可以再次感觉到有风,像冰冷的刀锋一样从黑暗深处刮来。他打了个寒战。克洛索的手还在他的肩膀上,可他现在感觉到的只是皮肤下幽灵般的震颤。他可以看到他们三个人,但他们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他们现在成了幽灵。

我已经下来了。虽然没有回到出发的地方,但至少回到了某个层级上,他们在这里几乎无法与我有任何身体接触。我的光环,我的气球线……是的。我能肯定他们可以达到目的,可是我生活在短命界真实生活中的身体部分呢?绝对不行!

洛伊丝的声音像渐渐淡去的回声一样遥远:(拉尔夫!你对自己干了什么?)

他望着幽灵般的克洛索和拉克西斯。他们脸上的表情很明显,他们现在不只是感到不安,也不只是有那么一点负疚感,而是非常害怕。他们的脸扭曲变形,几乎看不清,但他们的恐惧却明确无误。

克洛索的声音遥远但仍然清晰可辨:(回来,拉尔夫!请回来。)

“如果我回来,你们能不能不再耍花招,对我们说实话?”

拉克西斯在快速消失:(好的!好的!)

拉尔夫的体内再次出现那瞬间的闪烁。三个人重新变得清晰可辨。与此同时,周围的世界再次充满了颜色,时间也重新像原来那样飞逝。他注意到残月正在遥远的天边缓缓落下,宛如一团闪闪发光的水银。洛伊丝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他一时无法确定她是在拥抱他,还是想卡死他。

(“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你准备丢下我了呢!”)

拉尔夫亲吻着她,脑子里顿时充满了各种怡人的感官信息:新鲜蜂蜜的滋味,梳理过的羊毛的质地,以及苹果的芳香。他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在那上面做爱会是什么样?)

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需要思考,说话得非常小心,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几小时?几天?)

思考那样的东西只会让一切变得更加困难。他转身望着那两位秃头矮医生,打量着他们。

(“我希望你们说的是实话,因为,如果你不说实话,我们还不如现在就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盘算,各走各的路。”)

克洛索和拉克西斯这次都没有相互交换眼色,而是急不可耐地点点头。这次开口的是拉克西斯,带着为自己辩解的口气。拉尔夫意识到,对付这两个家伙要比对付阿特洛波斯愉快得多,但他们和他一样,都不习惯被人责问——拉尔夫的母亲会说,不习惯迫于压力去竭尽全力。

(拉尔夫和洛伊丝,我们所说的一切都是真话。我们或许没有告诉你们,阿特洛波斯对情况的熟悉程度可能略微超出了我们所能接受的范围,但是……)

拉尔夫:(万一我们不想再听你们的一派胡言呢?万一我们转身走开呢?)

两个人都默不作声,但拉尔夫认为自己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沮丧:他们知道阿特洛波斯拿到了洛伊丝的耳环,他们知道拉尔夫知道这一点。他希望只有洛伊丝本人不知道。

她在拉扯他的胳膊。

(“别这样,拉尔夫,请别这样。我们需要听他们把话说完。”)

他转身望着他们,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要他们接着说下去。

拉克西斯:(要是换作平常,我们不会干预阿特洛波斯,他也不会干预我们。我们即便干预,也左右不了他。随机和命定就如同棋盘上的红格子和黑格子,相互映衬。但是阿特洛波斯确实想干预万物运作的方式,而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他生来要干的事。他偶尔还会碰到大干一场的好机会,而大家很难干预他……)

克洛索:(拉尔夫和洛伊丝,真相实际上比这还要严峻一点。就我们所知,从未有谁试图限制或阻止他。)

拉克西斯:(除非他打算干预的情况非常微妙,需要平衡、再平衡许多严重的问题。我们现在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阿特洛波斯割断了一条生命线,而他本不该这么做。这将给各个层级带来大麻烦,更不用说造成随机和命定之间严重失衡,除非能够纠正这种情况。我们无法应对正在发生的一切,因为现在的情况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我们连看都看不清,更不用说采取行动了。然而在这件事情上,我们能不能看清无关紧要,因为最终只有短命界的人能够反抗阿特洛波斯的意志。所以才请你们两个来这里。)

拉尔夫:(“你是说被阿特洛波斯割断生命线的那个人本该自然死亡……或者说命中注定要死亡?”)

克洛索:(不完全对。有些生命——数量少得可怜——没有明显的归属。每当阿特洛波斯接触这些生命时,麻烦就会接踵而至。这就是你们所说的“世事难料”。这些没有归属的生命就像……)

克洛索张开双手,两手之间再次闪现出打牌的图像。一只无形的手一张接一张地快速发出七张牌。一张A,一张2,一张王,一张3,一张7,一张Q。那只无形的手发出的最后一张牌是空白的。

克洛索:(这个画面对你有用吗?)

拉尔夫皱紧了眉头。他不知道是否有用。有那么一个人,既不是普通的牌,也不是王。一张完全空白的牌,任由双方抢夺。阿特洛波斯已经砍断了这个人超自然意义上的气管,现在有人——或者有东西——叫了一个暂停。

洛伊丝:(“你们说的是艾德,对不对?”)

拉尔夫猛地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望着她,但她正盯着拉克西斯。

(“艾德·迪普努就是那张空白牌。”)

拉克西斯在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洛伊丝?”)

(“不是他还会是谁呢?”)

她没有冲他微笑,但拉尔夫感觉到了一丝笑意。他重新转身面对克洛索和拉克西斯。

(“好吧,我们终于说到正题上了。那么是谁给这笔交易亮起了红灯?肯定不是你们两个。我有一种感觉,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你们只是雇来的帮手。”)

他们把脑袋凑在一起,低声交谈了一会儿,但拉尔夫看到他们绿金色的光环重叠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缝隙般淡淡的褐色,由此知道自己没有说错。两个人终于抬起头来面对拉尔夫和洛伊丝。

拉克西斯:(不错,情况基本上就是这样。拉尔夫,你很会把事情综合起来考虑。我们已经一千年没有和谁这样交谈过了……)

克洛索:(如果有过的话。)

拉尔夫:(“伙计们,你们只需实话实说。”)

拉克西斯像个孩子一样可怜巴巴地说道:(我们一直在实话实说。)

拉尔夫:(“所有实情。”)

拉克西斯:(好吧,所有实情。不错,阿特洛波斯割断的正是艾德·迪普努的生命线。我们不知道,因为我们没有亲眼看见。我已经说过,我们现在无法再看清楚,但这是唯一合乎逻辑的结论。我们的确知道,迪普努没有明确归属,既不属于随机,也不属于命定。他一定是某种主宰他人的生命线,所以才引发这么多的骚动和不安。他的生命线已经割断这么久了,可他还活着。这说明了他的力量和重要性。阿特洛波斯割断他的生命线时,也启动了一连串可怕的事件。)

洛伊丝打了个寒颤,朝拉尔夫方向靠了靠。

拉克西斯:(你说我们是雇来的帮手,这说到了点子上。我们在这件事情上只是信使,我们的任务就是让你和洛伊丝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以及你们需要做什么,我们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至于是谁“亮了红灯”,我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们真的不知道。)

(“我不相信你们。”)

可他听出连自己的声音(如果那是声音的话)都难以令人信服。

克洛索:(别说傻话——你当然相信!你以为某个大型汽车公司的董事会邀请一位普通工人来到董事室,是向他解释公司各项政策背后的原因吗?或者向他解释为什么要关闭这家工厂却让那家工厂继续下去?)

拉克西斯:(拉尔夫,我们比汽车装配线上的工人地位要高一点,但我们仍然属于你所说的“打工族”,仅此而已。)

克洛索:(告诉你们一点:在短命人生活的层级与拉克西斯、阿特洛波斯和我这种长生人生活的层级之外还有其他层级。我们可以把生活在这些层级上的人称作永生人,他们要么长生不老,要么近乎于长生不老,几乎与前者没有区别。短命人和长生人生活在重叠的球体中——你也可以将这理解为同一栋建筑中相连的楼层——由随机和命定统治。在这些楼层的上方,虽然我们无法进入,但非常像同一座生存之塔的一部分,那里住着其他生命形式。其中一些不可思议、奇妙无比,另一些邪恶到了连我们都难以理解的地步,更不用说你们了。你或许可以将他们称作高阶命定者和高阶随机者……也许到了某一层级之上便没有了随机者,我们怀疑情况可能就是这样,但我们真的说不清。我们确实知道,这些更高层级上有人对艾德产生了兴趣,而上面另一个人也采取了对策。这个对策就是你们,拉尔夫和洛伊丝。)

洛伊丝惊愕地看了拉尔夫一眼,但拉尔夫几乎没有注意到。有人居然把他们当棋子耍,就像法耶·查宾备受喜爱的“三号跑道经典赛”中的棋子一样——这个念头要是换在了其他情况下一定会让他怒不可遏——却第一次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想起了艾德给他打来电话的那个晚上。他说,你这是在滑入深渊,逆流之下有些东西完全超出你的想象。

换言之,是某种实体存在。

按照克洛索的说法,他们太邪恶,令人难以理解。克洛索是位绅士,以处理死亡为生。

他们尚未真正注意你,这是艾德那天晚上的话,但如果你继续耍我,他们会的。你可不希望看到那种情况。相信我的话,你不会想看到的。

洛伊丝:(“你们最初怎么把我们弄到这个层级上的?是通过失眠,对吗?”)

拉克西斯小心翼翼地说道,(可以这么说吧。我们可以稍稍改变短命人的光环。这些微调会造成一种特殊形式的失眠,从而改变做梦的方式以及感知周围世界的方式。调整短命人的光环很微妙,也很危险,时刻存在着把人弄疯的危险。)

克洛索:(你们有时候感到自己快要发疯了,但你们离发疯还远着呢。你们两个都比自己想象得更坚强。)

这些混蛋居然真的认为自己是在讨好我们,拉尔夫也感到惊奇,但随即将愤怒放到了一旁。他只是现在没有时间生气。也许他以后会报这一箭之仇的。他希望是的。至于现在,他只是轻轻拍拍洛伊丝的手,然后重新转过身来望着克洛索和拉克西斯。

(“去年夏天,艾德殴打过他妻子之后对我说起过他所称的血色之王。你们两个听说过吗?”)

克洛索和拉克西斯相互对望了一眼,拉尔夫起初误以为他们这样做是为了表示庄重。

克洛索:(拉尔夫,你必须记住,艾德已经失去了理智,生活在一种妄想的状态中……)

(“是啊,你说给我听听。”)

(但我们相信他说的“血色之王”的确以某种形式存在,阿特洛波斯割断艾德·迪普努的生命线后,他已经完全处在“血色之王”的影响之下。)

两个矮小的秃头医生再次对视了一眼,拉尔夫这次看到了他们脸上相同表情的真正含义:不是庄重,而是恐惧。

2

新的一天已经到来——星期四——此刻正快速迎来阳光灿烂的正午。拉尔夫无法确定,但他觉得短命人层级上时间流逝的速度在加快,他们如果不赶快结束这一切,比他们先走一步的朋友恐怕不会只有比尔·麦戈文一个人。

克洛索:(阿特洛波斯知道,高阶命定界会派人来改变他已经启动的这一切,而他现在已经知道是谁了。但你们绝不能让阿特洛波斯把你们引入歧途。你们必须记住,他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真正与你们作对的不是阿特洛波斯。)

他停顿了一下,犹豫不决地望着他的同事。拉克西斯点头示意,于是他自信地继续说下去,但拉尔夫还是感到自己心一沉。他相信这两个秃头医生用心良苦,但他们显然只是在履行职责。

克洛索:(你们也不能直接去找阿特洛波斯。这一点怎么强调都不为过。聚集在他周围的力量远比他本人强大,而且这些力量强大、不怀好意、神志清醒,会不惜任何代价阻止你们。但我们认为,你们只要远离阿特洛波斯,或许就能够阻止即将发生的可怕事件……其实这件可怕的事已经发生了。)

这两个乐天派的矮子希望拉尔夫和洛伊丝按他们的想法行事,这一点已经不言而喻。拉尔夫对此虽然不太喜欢,却也觉得现在就说出来不太合适。

洛伊丝:(“会发生什么事?你们希望我们做什么?是要我们去找到艾德,劝说他不要干坏事?”)

克洛索和拉克西斯望着她,脸上是相同的惊恐表情。

(你没有听……)

(你根本都不能想……)

他们同时住口,克洛索示意拉克西斯继续说下去。

(洛伊丝,如果你没有听到我们前面所说的话,那么现在仔细听好了:远离艾德·迪普努!目前的情况非同寻常,他也因此暂时得到了巨大的力量,就像阿特洛波斯那样。哪怕是接近他,所冒的风险都有可能是艾德所说的血色之王亲自造访你们……再说,他此刻也不在德里市。)

拉克西斯向屋顶上方望去,现在已经是星期四傍晚,灯光一一亮了起来。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拉尔夫和洛伊丝身上。

(他已经前往……

(——)

没有明说,但拉尔夫已经有了清晰的感官印象,一部分是气味(汽油、油脂、废气、海盐),一部分是感觉,一部分是声音(风拍打某个物体的响声——或许是一面旗帜),一部分是视觉(一栋锈迹斑斑的大建筑,大门敞开,外面是钢轨)。

(他在海边,对不对?要么就是在去那里的路上。)

克洛索和拉克西斯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在暗示,离德里市八十英里的海边非常适合艾德·迪普努。

洛伊丝又拉了一下他的手,拉尔夫扭头望着她。

(你看到那建筑了吗,拉尔夫?)

他点点头。

洛伊丝:(“那不是霍金实验室,但离那里不远。我甚至觉得熟悉那地方……”)

拉克西斯仿佛想换一个话题,赶快说道:(他在什么地方,他可能在策划什么,这些都不重要。你们的任务在别处,环境要安全得多,但你们仍需动用短命界所具有的一切力量来完成它,而且可能依然会面临巨大的危险。)

洛伊丝不安地望着拉尔夫。

(“拉尔夫,告诉他们,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人。如果我们有能力,我们或许同意帮他们,但无论如何,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人。”)

然而,拉尔夫没有说这番话。他在想着阿特洛波斯耳垂上闪烁的钻石耳环,琢磨着自己怎么就落入了这个圈套中——当然还有洛伊丝。不错,要想把耳环弄回来,他肯定会伤着某个人。这一点毫无疑问。可他应该做到什么程度?他会为此杀人吗?

他不想现在就解决这个问题——甚至都不想面对洛伊丝,至少目前不想——于是他转身望着克洛索和拉克西斯。他刚要开口说话,洛伊丝却抢先了一步。

(“我还想知道一点,然后我们再继续讨论。”)

这次回答她的是克洛索,声音中透着一丝笑意,很像比尔·麦戈文。拉尔夫不太喜欢。

(“你想知道什么,洛伊丝?”)

(“拉尔夫是否也有危险?阿特洛波斯的手中是否也有拉尔夫的什么东西,我们需要取回来?就像比尔的帽子那样的东西?”)

拉克西斯和克洛索飞快地对视了一眼,眼神中带着忧虑。拉尔夫认为洛伊丝没有注意到,但他看到了。那个眼神表明,她问到了点子上。那个眼神稍纵即逝。等他们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洛伊丝身上时,脸上已经平静如水。

拉克西斯:(没有。阿特洛波斯还没有拿走拉尔夫的任何东西,因为到目前为止,这样做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拉尔夫:(“你说的‘到目前为止’是什么意思?”)

克洛索:(拉尔夫,你原本属于命定,但现在已经改变了。)

洛伊丝:(“什么时候改变的?是在我们开始看见光环的时候,对不对?”)

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望着洛伊丝,最后不安地看着拉尔夫。他们没有说话,但拉尔夫的心中闪过一个有趣的念头:就像樱桃树传说中的小乔治·华盛顿,克洛索和拉克西斯不能说谎——遇到目前这种时刻,他们肯定心中为此感到遗憾。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现在这样:紧闭双唇,希望交谈的内容进入安全的领域。拉尔夫不想再谈下去了——至少目前不想——尽管他们已经非常接近让洛伊丝发现自己耳环的下落……他一直认定她还不知道真相,而且认为这种可能性并非不存在。他想起了巡回游艺团广告中的一句老话:上来吧,先生们……但如果你们想玩的话,就得付钱。

(“哦,不,洛伊丝——并不是在我开始看见光环时改变的。我认为许多人都能时不时地瞥见长生世界的光环,而他们身上什么也没有发生。我认为是在我们与这两位朋友交谈之后,我才被踢出了舒适、安全的命定世界。朋友们,你们觉得呢?你们很清楚将会发生什么,却挖空心思设下陷阱,就差故意留下一路的面包屑了。我没有夸大其词吧?”)

他们低头盯着脚,然后极不情愿地慢慢抬头望着拉尔夫。这次开口的是拉克西斯。

(是的,拉尔夫。我们尽管知道这样做会改变你的灵魂,可我们还是把你引诱了过来。这是无奈之举,形势所迫。)

拉尔夫心想,洛伊丝接下来肯定会问关于她的事。她必须问。

但是她没有。她只是望着那两个矮小的秃头医生,脸上高深莫测的表情与她通常的表情有着天壤之别。我们的傻洛伊丝的表情。拉尔夫想知道她究竟知道多少或者猜出了多少,并且为自己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而感到惊奇……但这些推测随即被新一波愤怒所取代。

(“你们……你们真是……”)

他话没有说完。如果不是洛伊丝站在他身旁的,他大概会说:你们不只是扰乱了我们的睡眠,对吗?我不知道洛伊丝的情况如何,但我原本在命定的世界里有个不错的小天地……也就是说你们刻意让我变成了一个例外,背离了你们毕生捍卫的那些规则。总之,我已经变成了空白人,就像要我们去寻找的那个人。克洛索是怎么说的?“后果难料”。真他妈说得对。

洛伊丝:(“你们说要用我们的力量,那是什么样的力量?”)

拉克西斯转身望着她,显然为转移话题感到高兴。他双手合十,然后打开手掌,做出一个古怪的东方式手势。手掌之间立刻出现了两个图像:拉尔夫的手在空中做出一个空手道的劈砍动作,发出一团冰冷的蓝色火花,洛伊丝的食指射出一颗颗弹丸般耀眼的蓝灰色光团,颇似小粒止咳糖。

拉尔夫:(“不错,我们是有一些力量,可那力量有点靠不住,就像……”)

他集中精力,也制造出了一个图像:两只手打开收音机后背,取出两节五号电池,外壳上裹着一层蓝灰色硬渣。克洛索和拉克西斯冲他皱起了眉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洛伊丝:(“他是想说我们无法时刻做到,即便是真的做到时,也无法持久。我们的电池会没电的。”)

他们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却又开心的表情。

拉尔夫:(“有什么好开心的?”)

克洛索:(没什么……但还是有一点开心。你根本想不到你和洛伊丝在我们眼里有多么怪异——有时候智慧和领悟力超群,有时候又极其天真。你所说的电池永远不会用完,因为你们的身旁就有一个取之不尽的电源池。我们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你们都喝过里面的水,肯定已经知道了。)

拉尔夫:(“你究竟在说什么?”)

拉克西斯再次做出那古怪的东方手势。拉尔夫这次看到珀赖因太太挺直了身子走在光环中,光环的颜色如同西点军校的军礼服。他看到一道豪猪刚毛般又细又直的灰色亮光从光环中飞出来。

接着出现的是第二个图像: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被雾霾般的棕色光环包裹着。她正望着车窗外。一个声音——洛伊丝的声音——说道:哦,米娜,那小房子真漂亮!随后便是轻柔的吸气声,米娜脖子后面的光环飞出一道细窄的亮光。

第三个图像只持续了片刻,却非常清晰:拉尔夫将手伸进问讯处底下的口子,一把抓住橙色光环女人的手腕……只是她左臂周围的光环立刻从橙色变成了蓝绿色,他现在觉得可以把那称作拉尔夫·罗伯茨蓝。

图像淡去。拉克西斯和克洛索目不转睛地盯着拉尔夫和洛伊丝,拉尔夫和洛伊丝也在盯着他们,满脸的惊愕。

洛伊丝:(“啊,不!我们不能那样做!那就像……”)

图像:两个男人身着条纹囚服,脸上蒙着黑面具,蹑手蹑脚地走出银行金库,拎着几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袋子侧面还印着美元图案。

拉尔夫:(“不,更糟,那就像……”)

图像:一只蝙蝠飞进敞开的窗户,在银色的月光中盘旋了两圈,化作身披斗篷、里面穿着老式燕尾服的拉尔夫·卢戈西[23]。他走近一个睡梦中的女人——不是年轻貌美的处女,而是穿着实用耐穿法兰绒睡袍的珀赖因老太太——低头吸吮她的光环。

拉尔夫扭头望着克洛索和拉克西斯时,他们都在使劲摇头。

拉克西斯:(不!不,不,不!你这是大错特错了!你们有没有思考过自己为什么是短命人,只能用数十年而不是数百年来计算寿命?你们生命短暂,因为你们像篝火一样在燃烧!如果你们从其他短命人那里汲取能量,那就像……)

图像:海边有个孩子,一个可爱的小女孩,长长的金色鬈发在肩膀上飞舞。她奔向浪花飞溅的海滩,手里拎着一个红色塑料桶。她跪下来,用塑料桶装满浩瀚的灰蓝色大西洋海水。

克洛索:(拉尔夫和洛伊丝,你们就像那个孩子,而其他短命人就像那大海。你们现在明白了吗?)

拉尔夫:(“人类真的有这么多光环能量?”)

拉克西斯:(你们还不明白。真的就有那么……)

洛伊丝打断了他。她的声音在颤抖,只是拉尔夫无法断定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狂喜。

(“拉尔夫,那就是我们每个人所具有的能量,也就是地球上每个人所具有的能量!”)

拉尔夫轻轻吹了声口哨,目光从拉克西斯转到克洛索身上。他们点头认同。

(“你们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从身边任何人身上汲取这种能量?而且被我们取走能量的那些人很安全,对吗?”)

克洛索:(是的。就如同用孩子的沙滩小桶无法舀尽大西洋里的水,你们也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

拉尔夫希望真是这样,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和洛伊丝像疯了一样在不知不觉中借用了别人的能量——尽管他听到了恭维话,他唯一能够想到的解释只有这个。大家都说他神采奕奕,都说他肯定不再失眠,肯定是的,因为他看上去精力充沛、健康壮实。大家还说他变年轻了。

见鬼,他想,我确实变年轻了。

月亮又落了,拉尔夫猛然意识到,太阳即将再次升起,而且是星期五早晨。他们必须立刻回到这次交谈的中心话题上。

(“伙计们,我们还是切入正题吧。你们为什么要如此不厌其烦?究竟要我们阻止什么?”)

这时,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拉尔夫顿然醒悟,无需再质疑或否定。

(“是苏珊·戴,对不对?他想杀了苏珊戴。想暗杀她。”)

克洛索:(对,可是……)

拉克西斯:(可是这并不重要……)

拉尔夫:(“得了,伙计们——你们不觉得现在已经到了摊牌的时候了吗?”)

拉克西斯:(是的,拉尔夫。是摊牌的时候了。)

从他们围成一圈,穿过医院楼层直到屋顶那一刻起,几个人之间几乎一直没有肢体上的接触。但是现在拉克西斯一只羽毛般轻柔的胳膊搂住拉尔夫的肩膀,克洛索则像旧时的绅士将女士引向舞池那样挽起洛伊丝的胳膊。

苹果的气味、蜂蜜的滋味、羊毛的质感……但是这一次,这些掺杂在一起的感官信息输入虽然让拉尔夫感到高兴,却也无法掩盖他内心深深的担忧。拉克西斯引导他向左,带着他向医院平坦的屋顶边缘走去。

德里市像许多更大、更重要的城市一样,似乎建造在最初的定居者能够找到的最不合适的地方。市区坐落在河谷陡峭的两岸山坡上,肯达斯季格河缓缓穿过河谷最低处,那里便是茂密崎岖的荒蛮大地。从医院屋顶这个高处望去,德里市就像一座心脏被一把狭窄的绿色匕首刺穿的城市……只是在黑暗中,这把匕首是黑色的。

河谷的一边是老海角,到处都是战后修建的破旧房屋,外加一个光鲜时尚的新购物中心。另一边则是大家提到“市中心”时所指的地方。德里市的市中心以上哩丘为中心。维奇汉姆街是通往山丘最直接的路线,先是陡峭地上升,然后再分叉变成西区迷宫般的街道(其中就包括哈里斯大道)。梅恩大街在维奇汉姆街半道上岔分出去,沿着河谷较浅的一边伸向西南方向。市区这部分既被叫作梅恩大街山,也被叫作巴塞公园。梅恩大街最高处附近……

洛伊丝几乎是在悲啼:(“我的上帝,那是什么?”)

拉尔夫想安慰她,但话到嘴边也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嘶哑声。梅恩大街山顶附近有一个巨大的伞状物体,飘浮在空中,遮住了黎明前已经淡去的星星。拉尔夫起初想安慰自己,说那只是烟雾,只是那边的某个仓库失火了……甚至是尼伯特街尽头废弃的铁路机车库失火了。可仓库都在更远的南面,而旧机车库则在更远的西边,如果那不祥的蘑菇状物体真的是烟,大风肯定会吹着它像羽毛和横幅一样越过天空。但是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天空中那团悄无声息的东西没有消散,只是悬浮在那里,比黑暗还要黑暗。

而且没有人看到它,拉尔夫想。只有我……还有洛伊丝……和这些秃头医生看到它。这些该死的秃头矮医生。

他眯起眼睛,想看清那巨大的死亡之袋里面的形状,尽管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他几乎一辈子都住在德里市,闭上眼睛都不会在街上迷路(当然,只要他不闭上眼睛开车就行)。然而,他还是可以看清死亡之袋里面的那栋建筑,尤其是现在晨曦正慢慢照亮地平线。圆形平屋顶,下面是弯曲的玻璃与砖头正面,这一切再清楚不过。这座仿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复古建筑由著名设计师(德里市曾经的居民)本杰明·汉斯科姆设计,令人咋舌。它便是德里市民中心,取代了一九八五年洪灾中毁掉的老建筑。

克洛索让拉尔夫转过身来看着他。

(听着,拉尔夫,你说得没有错——他确实要暗杀苏珊戴……但不止苏珊·戴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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