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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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热闹的还是老侯的摊位,化装摄录的陆虎无意中听到了附近一家摊位老板羡慕嫉妒恨的牢骚,说是老侯那孙子不知道在哪儿雇了个临时促销的,这一对孙子卖的那破笔把市场行情都搅乱了。

陆虎诧异暗笑间,又一波促销开始了:

“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深圳制笔厂黑金笔买笔送笔芯促销活动现场,今天给大家带来的是一款非常漂亮实用的黑金笔,这款笔书写稳定,不变色、不褪色……说得美,夸得大,不如过来现场画一画;黑金笔,它不贵,买它不用开个家庭会;钱是一张纸,花了它才值,钱是王八蛋,会花才会赚……三元一支送十支笔芯;五元两支送二十支笔芯。”

这么低的价格,陆虎真不知道利润何在,反正那儿叫卖得起劲,买的人络绎不绝,一个秃头男和一个摊员收钱都来不及。人一多,那已经换装的红衣男又在火上浇油了,就听他抑扬顿挫地叫卖着:

“不用挑,不用找,个个都是一样好;咱这笔,外观浪,用它写字保证棒;一分钱,一分货,来的都是回头客……几块钱你不敢花,啥时才能当企业家;不当家,不做主,只能给人当保姆……考清华,考北大,黑金笔都能拿得下。俺当年就是没有黑金笔,只能考上中大,但是俺胜不骄,败不馁,还要好好卖笔完成学业,将来报效祖国回馈社会……三元一支送十支,五元两支送二十支,机会不是天天有,该出手时就出手;机会不是常常在,要买要带就赶快……俺是业余时间代卖,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

邹喜男佯作观望,从摊位前走过,不料被叫卖的斗十方一把拉住了。这是第一次如此近的距离和“目标”面对面,邹喜男结结实实吓一跳。不料那人热情道:“这位大哥,我看你天阔地方、浓眉大眼,咋看都是大领导,对不对?”

“大领导就要买你的笔吗?”邹喜男哭笑不得。

斗十方一个响指,喜出望外就着话头道:“对啦,还是大哥爽快,花少钱买好货,不买就是你的错,一看大哥就识货,一支三块钱,我就不信大哥你家不当,看您这样科长处长迟早上。”

“我不买……”

“几块钱毛毛雨,谁也不可能买不起……你要买不起我送你,客气啥嘛?一看您就是领导深入群众,回头签个名、写个报告,就用咱这黑金笔。哎妈呀,那就咋形容呢?落笔惊风雨,书成泣鬼神……说的就是咱这黑金笔。”

图便宜挑笔的人都在哈哈笑,这货的钢牙利嘴嘚啵不停,邹喜男根本插不进话,而且还被人把两包笔硬塞到手里,这要硬放回去,不就应了“大哥家不当”“买不起”的茬儿?犹豫间,斗十方又拿了两包突然一问:“大哥,不够吧?要不再加两支?”

“不加,不加。”邹喜男赶紧道。

“哦。”正中下怀的斗十方说道,“就要这两支啊,五块钱。”

“啊?我……”

“收钱,五块。”

“咦……这……”

邹喜男直接被推到收款的小姑娘面前。总不能因为五块钱驳自己“大领导”的面子吧,邹喜男悻悻地扫码付了五块钱。那男子似乎还嫌不够,又追问:“咦,大哥,你哪单位的?办公用品要不再选点?我给你最低批发价优惠,可以开票。”

话音未落,邹喜男早被吓得落荒而逃了。

两人退出了市场,在距离不到两百米的地方找了个吃烩面的小餐馆,邹喜男郁闷地把两个塑料包装的笔放桌上,陆虎一讲经过,听得就餐几人差点喷饭。俞骏拿着笔抽出来,确实是中性笔,也确实送了十支笔芯。他好奇地问:“说起来不贵啊,平时买支笔不也得两三块钱?人家还送十支笔芯呢,这么便宜咋赚钱呢?”

“没听人家说,咱这人,长得善,骗人买卖咱不干,没赚大家一分钱。”向小园学着斗十方的口吻笑道。

不料俞骏可识破机关了,他拿着笔在烟盒纸上画着画着,笔迹就断了,再写写又有了,然后又断了。俞骏悻然扔到桌上,道:“劣质产品,怪不得这么便宜。”

吃饭的几人又是笑不自胜。邹喜男且吃且道:“小市场还不都这样?图个便宜……主任,您怎么也亲自来了?”

“我们这不好奇吗?能找着傻雕,出手又狠又准,本以为是个有涉黑背景的角色,路上大家还猜了,结果谁也没猜着,是个卖笔的。”俞骏道。

陆虎道:“应该是临时活儿吧,有其他身份。”

“有其他身份的也不至于干这活儿呀。”程一丁道,他举手提醒着,“我吃完了,先去盯着。大邹,你照过面了,别和目标再见第二次。”

这是把斗十方当目标了,但不是嫌疑目标,自然也没有那么正式,只是大家被这个谜一样的好奇勾着,反而比平时追踪其他目标有意思。向小园也把玩了几下“黑金笔”,笑着问道:“陆虎,你觉得和咱们行内两名民警打交道的这位,是什么人?”

“就是个无业游民吧。”陆虎如是判断道。

“哪一类的无业游民?”向小园又问。

“向组,主任都猜不透的事,我能比主任强?”陆虎示意着发愣的俞骏道。

“拍马屁得注意力度,你这么狠就成鞭策了……你们注意他说话的语气、用词、神态这些套路了没有?”俞骏问。众人笑又愕,更蒙了。

“看……注意看,听。”俞骏放着斗十方声情并茂的推销。娜日丽看着看着,突然脱口道:“好像是地摊那种顺口溜,反正就是扯七扯八,故意逗个乐子,捎带就把东西推销了。”

“对喽,这叫万能口……过去也就是那种走街串巷推销的通用词,好像叫‘讲口’,以前城市没有规划时,经常有这种人出现,卖磨刀器啊、擦窗器、菜擦子、节能灯、玻璃刀什么的,基本都是劣质、滞销的货,便宜,反正被骗了也就几块钱的事,没人较真。”俞骏道。这么一说,大家明白了,似乎是把“江湖讲口”嫁接到这种推销上了。俞骏摁了录音机的暂停键判断道:“这就符合此人的气质了,应该是从小在市井江湖环境里成长的,和正常人的成长环境不一样。”

“那还是没法解释他是如何迅速找到王雕的。”向小园道。

“其实,所谓‘金评彩挂风马燕雀’,初衷也不纯粹就是骗子,这个传说起于晚清,无非是乱世中讨口饭吃,比如金,是指算卦看相,金口指点;挂,是指有傍身奇术,像开挂一样,多数是江湖魔术师;评,是评书,就是玩溜嘴皮子的……之所以后来发展到都成了骗子,无非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饱暖又思淫欲,坏了初衷而已。”俞骏道。

“这中间有断代啊,销声匿迹这么多年,现在又借助网络死灰复燃,难道又传承保留下来了?”向小园质疑道。

“无非玩弄智商而已。以我的经验,骗子比被骗的人平均学历还要低,没有受过高中以上教育的占到百分之六十以上。骗子的主力军是小学和初中文化的,占百分之四十……这一类都是没有机会树立正确三观的。那么在策划和组织的层面,总喜欢给他们的追随者一个目标、一种氛围,就像那些粗放起家之后的企业,总在构造企业文化,把自己包装得高大上一样,这种情况下,曾经传说的‘金评彩挂风马燕雀’自然就成为这些人糊弄手下的不二之选了。”俞骏道。

向小园马上质疑道:“以你这种论调,所谓金瘸子就应该是子虚乌有,不应该存在了,因为他在网络时代以前就很有名。”

“应该是借名。按时间算,如果有这个人,年龄该有六七十岁了……哎哟,这题跑火星了,说说近的,这说……说什么呢?”

众人听得入神,可不料俞骏思维短路,语结了。毕竟不在那种环境中,靠想象和判断,是说不清来龙去脉的。

这时候,传来了程一丁的最新消息,“目标”的推销快结束了,要撤,询问是否继续追踪……

推销这活儿不好干,一场下来口干舌燥外加一身汗,两个多小时的推销,几大箱黑金笔只剩下一堆瓦楞纸板,秃老侯乐滋滋地看着微信收款,边蘸唾沫边数着零钱。斗十方蹲在摊位边吃着面皮,吃饭很快,不但饿,而且渴,就连矿泉水也已经喝了大半瓶。

喝着时,一摞零票递到了他面前。他拿着数了数,没数完就勃然大怒:“怎么还是四百?不是说好了卖完有奖金吗?我可来了七八趟了,路费都搭了多少了?”

“经常迟到,奖金扣了。”秃老侯头也不回地道。

“嗨,我迟到又没误事。那还常加班呢,你咋不说呢?”斗十方辩道。

“啧啧……钱能挣得完啊?差不多就行了。”秃老侯嘴唇吧嗒着,“不要成本啦?不要人情啦?人不能老往钱眼里掉啊!”

“少扯,你压根儿就在钱眼里没出来过。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黑金笔是哪家店倒闭扫的尾货,几年前的劣质产品,根本卖不了,整这批货你掏钱了没有都没准,我可都给你变成钱了。”斗十方怒斥着秃老侯的奸商嘴脸。

奸商骂奸商,谁也不嫌脏,秃老侯反骂着:“放屁,没我这尾货,你卖什么?谁给你开一小时两百块这么高的工资?双赢才能合作长远,没平台你个人算个屁!”

“老侯,你个孙子等着,等你下回再找我,王八蛋才给你干活儿。”斗十方气得没治了。

秃老侯咧嘴一笑,不恼不急地劝着:“下回再说下回,到时候给你加钱。”

“啊呸,信你才见鬼,奸商。”斗十方扔下碗,揣起钱,走了。

“嘿嘿,奸商见鬼,谁也不吓谁。咱们不一家人嘛,瞧你生啥气呢!”

背后,秃老侯一点儿也不着恼地??回去了,笑呵呵地没皮没脸地把斗十方送走了。

来时是黄昏初至,去时已经是万家灯火,抬头时,却看不到满天星光,左右皆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行人,身处其间的人,如果停下来片刻思考,可能会在热闹中感觉到寂寞,可能在光鲜里感觉到凄凉,亦可能在熙熙攘攘中感觉到孤独和迷茫。

可惜的是大多数人根本停不下来,斗十方似乎就是这样。他匆匆登上公交车的身影落在程一丁眼中,这位阅人无数的刑警没来由地叹了句:“目标是错的。”

“为什么?”娜日丽没明白。

“捞偏门的来钱都很容易,就算再落魄也不至于干推销笔这种低三下四看人脸色的活。”程一丁道。

娜日丽驾着车跟上了公交,她瞥了眼副驾上的程一丁。不知道是职业原因还是生活原因,这位老大哥总显得面色愁苦。她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程哥,单凭一个表象,无法推测出这人是不是有犯罪倾向吧?”

“嗯,但也不全对,有时候单凭一个细节,就可以知道一个人的本质。”程一丁道。

“您指这个目标?什么细节?”娜日丽求教道。

“蹲在货摊后头吃面皮的细节。”程一丁道。

“那能说明什么?”娜日丽问。

“钱赚得容易才会花得潇洒,花得这么抠呢,那就说明赚得辛苦。既然是赚辛苦钱的,那这个就肯定不是目标。小摊那巨难吃的面皮可不是一般人能消化得了的。”程一丁道。

这充满着生活智慧的判断虽然依据不足,但听上去颇有道理。娜日丽想想有点被说服了,不多会儿又问:“那您说,接下来该着回家了吧?说不定是个漂在中州的三无人员。”

无固定住所,无固定职业,无登记身份,这种外来人口在警务里是高危群体,一直找不到这个人身份,答案已经隐约指向这个方向。程一丁思忖道:“这我就说不上来了,要说捞偏门的,这人不像,可要说中规中矩讨生活的,似乎也不像。”

“又看到什么细节了?”娜日丽好奇道。

“表情,生活和境遇还不都写在脸上?你看他笑得这么开怀,忙得这么有激情,蹦得这么欢实,绝对是一个对生活非常乐观的人,但和赚这种辛苦钱似乎又不搭调了。你想啊,别说普通人了,就比如咱们,忙得没日没夜,累得死去活来,挣点菲薄收入,哪个不是牢骚满腹?咱不说官面话啊,工作几年下来,难道你还像当初那么乐观激情?”程一丁问。

娜日丽呵呵笑了,不置可否,不过似乎被程一丁说服了,驾着车良久未语。说起来也确实牢骚满腹,明明是下班时间了,可因为领导的心血来潮,还就偏偏做着这无用功,追着一个身份不明的无业游民满中州溜达。

跟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又见到了,那人在体育路站台下车,一路小跑着往国奥街方向奔。这肯定不是锻炼,也肯定不是回家,国奥街是商业一条街,夜晚比白天热闹。穿过一条步行街时,车开不过去了,程一丁下车跟了上去。那人蹿得极快,程一丁差点又一次丢了目标。等娜日丽追上去找到蹲在一处便利店喘气的程一丁时,目标已经消失在视线中了。

“又丢了?”娜日丽懊丧地问。

“没丢,在那里面。”程一丁指指远处。

拐路不远,几个霓虹大字在夜里格外醒目:嘻哈帮KTV。

娜日丽笑道:“看看,程哥,你猜错了吧?二十啷当的小伙没您想的那么复杂,赚钱拼命、花钱潇洒是惯常准则。您去过这种地方没有?”

“有。”程一丁道。不料程一丁又补充道,“抓捕时去过。”

“呵呵,那你就错失真相了。”娜日丽道。

“什么真相?”程一丁不解。

娜日丽解释道:“跳跳舞,喝喝酒,泡泡妞,对上眼喝晕乎了就到附近开个房,还能有什么呀?”

“这不可能,泡个妞至于用咱们体能测试的速度跑?捉奸也猴急不到这程度啊,把我给累的。”程一丁擦着汗,这口气才舒缓过来。他的判断惹得娜日丽笑到花枝乱颤。两人商议了下,又回报给了后面的一组。两组人碰面了,等了很久都不见“目标”出现。四人一商议,分批进了这个娱乐场所一探究竟……

能说会唱,嗨翻夜场

“这个KTV被查过没有?”俞骏问。

翻查着警务通手机的向小园看着说了句:“查过,去年十一月,涉嫌容留吸毒,封停三个月整顿后重新开业。”

“嗯,打黑除恶以来,涉毒涉黄的场所基本绝迹了,他到这里面干什么?”俞骏好奇自问,回头看看向小园。两人都被好奇牵着鬼使神差来了,却都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向小园耸耸肩,回道:“警务人员未经允许不得出入这种娱乐场所,我对这种环境一无所知。”

“那走,进去看看呗,我允许了……美女在这种环境里,是挺受欢迎的。”俞骏笑着道。

“纠正一句,是在大多数环境都受欢迎。”向小园道。

她领先一步,倒比俞骏先进去了。俞骏愕了下,然后讪笑着摇摇头,推门进去了。

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酒味,混合着各种香水以及体味,空气有点闷,不过音乐劲爆,灯光炫目,很快你会忘了这点不适,或被袒胸长腿的妹子吸引目光,或被摇头晃脑的DJ帅哥勾走眼神。穿着兔女郎服装的酒水妹娴熟地把各种或瓶或杯的酒水准确地递到桌上、乐池,或者就在吧台附近的客人手里。舞池中央此时正有几个辣妹跳着热舞,不过似乎反响并不算大,毕竟这类生意的门道,内行外行都清楚,谁也不是真喝酒或者看跳舞来的不是?

向小园拒绝了一位男子的邀请,又一位不死心的朝她而来,准备搭讪时,被俞骏插在中间了。他拉着向小园坐到了娜丽日、程一丁、邹喜男一桌上。方坐下,侧头时,那个不死心的男子还向她的方向和同伴指指点点,不过被向小园直接无视了。

“见着人了吗?”俞骏凑近了问邹喜男。

邹喜男侧过来手弓在俞骏耳边讲:“没见着人啊,陆虎守在外面,也没见走啊,不知道去哪儿了。”

对面娜日丽和向小园也交换着信息,五人面面相觑。在座的都算得上是盯梢跟踪的老手,偏偏今天被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事搞得狼狈不堪,明明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目标”嘛,可总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怪异。就像这个环境,几百大平的酒吧几乎一目了然,总不能钻到后台去吧?

“不会是在这儿打工吧?”邹喜男放大声音和同事讲着。

“不可能,这儿主要是女招待,后台还需要什么人?除非是老板。”娜日丽道。

邹喜男回着:“哟,你挺门儿清的!你咋知道?说不定还就是老板呢。”

这个“说不定”是肯定不成立的。程一丁却在和俞骏说着:“主任,咱们撤吧,这儿一瓶啤酒二三十块呢,一个月补助买不了几瓶。”

“有点出息行不?我请了。”俞骏道。程一丁难得地一乐呵。俞骏又加了个条件:“人找不着,自己掏腰包啊。”

一句话又把程一丁给整成苦瓜脸了。邹喜男偷笑,向小园却是注意着乐池方向,打着手势示意着噤声。手势刚打,乐池停了,一个敲架子鼓的站了起来,叽里呱啦说了几句欢迎光临嘻哈帮的客套话,等说到接下来将是酒吧的压轴节目时,酒客们莫名地情绪躁动起来。那临时主持兴奋地问:“是什么呢?是我们中州味儿的嘻哈,大家想不想听?”

“想——”一呼百应。男的在拍桌跺脚,喊着:“小奴家!小奴家!”女的在拍手嚷着:“小秃子!小秃子!”一时间群情热烈,那狂热劲把五位头回光临这里的看得面面相觑。

“好,接下来有请我们的嘻哈女王,伊丽莎白·小奴家!”

随着介绍,一个包着绿头巾、穿着花格子、土到掉渣的女人从后台出来了。那些裸臂袒胸的女人笑得花枝乱颤,男客们的口哨和倒彩声此起彼伏。丑是丑了点,不过气氛一下子烘托起来了。

俞骏倾身小声说道:“这种招徕客人的方式很高明,反潮流,有时候反而更抓人眼球。”

“扫黑除恶把黄赌毒扫了个差不多,肯定都开始动这种脑筋了。”邹喜男道。

两人交流未完,就听台上主持人用更高亢的声音吼道:“女王来了,王的男人也来啦……有请嘻哈新秀尼古拉斯·小秃子闪亮登场!”

震耳欲聋的掌声响起。男人的口哨,女人的尖叫,群情像瞬间到了高潮,台后千呼万唤始出来了一个穿着无袖短襟衫、中式长裤、羞答答被“女王”拽上来的男演员。

纯属恶搞。不过此人一出现,台下的俞骏几人眼睛一直,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那货不是他们一直遍寻不着的目标还能是谁?只不过又换了一身装束,这回不扮“卖笔学生”了,脑袋上包块白布扮“尼古拉斯·小秃子”了。

“有请他们为大家来一曲传统嘻哈,是什么?大声说出来!”

酒客大嚷着:“《小秃子闹洞房》!”

“对……奏乐!”

音乐响起,一声嘹亮的唢呐声穿破噪乱的环境,把人的精气神瞬间刺激了一下。台上两位打扮土到掉渣、搭配极其浮夸的演员开始了。那男子扭捏着,一张口便是纯正的中州口音说唱:

“一呀一更里呀,月儿亮堂堂,小秃子我娶媳妇喜气洋洋,用眼往里瞅呀,瞅见了美娇娘,花枝招展的她坐大床上,上前抱着俺的美娇娘。”

唱得荒腔怪调,扭得甩臀闪腰,一开口就满场喝彩。没见过这种恶搞阵势的,能立马笑翻当场。

他唱着就去抱女演员,娇羞女演员一把推开来,佯哭说唱道:

“这厮太莽撞,小奴实在不能让,一见秃脑瓜,气得俺脸发黄,叫一声小秃子你丧尽天良,骗俺跟你拜花堂。晚上咋睡觉啊,把俺吓一跳,一不像葫芦二不像瓢。”

唢呐抑扬怪调的吹奏,配着纯正中州的小调改成的嘻哈味,再辅以两位草台班子演员粗劣而浮夸的肢体动作,即便是熟稔热歌劲舞的年轻人也瞧得津津有味。

唢呐一拐调,男演员继续着小调:

“二呀二更里呀,狗叫半夜多,叫一声小娘子你听我把话说,别看我毛少我家产多。黄牛喂一对呀,毛驴喂两个,圈里的老母猪下了一大窝,房后还有一群鸡鸭鹅。”

女演员一扭捏,还是在生气地唱着:

“小奴我听此说,气得我直跺脚,叫一声小秃子你快别说,再说气死我。黄牛做你的妻呀,毛驴当老婆,搂着老母猪给你暖被窝,再给你下上一大窝。”

台下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对这个KTV专门引进的压轴项目草台班子演出,贸然闯入的五位可就看傻眼了。程一丁瞄着,都忘了喝死贵的啤酒了,不知不觉酒瓶倾倒了,洒了一裤子才惊醒;邹喜男没心没肺地跟着起哄,这小调子又暧昧又劲爆,配着唢呐这种民族乐器再加上中州的方言俚语说唱简直是绝配,一不小心就会被台上那俩活宝逗得喷笑。

乐归乐,不过看俞主任的脸就乐不起来了。他起身离开了座位,出了KTV。程一丁、邹喜男次第跟着出来了,后出来的娜日丽和向小园可遭遇拦路的了。两个醉醺醺的男子伸手拦着,瞄着要请姐们儿给面子喝一杯。

娜日丽把向小园挡到身后,笑着道:“帅哥,喝倒可以,就怕你知道姐是谁,吓得尿裤子啊。”

“咦?这妞辣啊,你吓吓我。”一个长发男不信邪地凑上来。另一个色眯眯地瞅着向小园。

“吁咦!”一声轻快的口哨声,娜日丽手往腰后一伸,一副锃亮的手铐在她手里当啷啷响着转圈,还挽了几圈漂亮的银花。那拦路的:“哎呀妈呀,警花小姐姐,我眼瞎,我喝多了!”另一个声都没吭,拽着这位就跑。两人踉踉跄跄几步没站稳,栽了个跟头,慌慌张张爬起来却压不住酒意呃呃乱吐。

好歹没尿裤子,全吐裤子上了。

向小园有点厌恶这种环境,匆匆离开。娜日丽快步跟着。几人会合,相顾都有点大失所望。俞骏征询似的看着向小园,来了一问:“向组长,你看……还继续吗?”

“看来不会有什么收获啊,时间不早了,要不,收队?”向小园有点歉意地看看队员们,征求着大家的意见。

“有个简单的办法……走,这边陆虎盯着,咱们往远处走,边走边说。简单的办法就是把钱加多和络卿相叫到单位,一问便知,不过看到现在,我们兴趣反倒没有开头高了。”俞骏道。

向小园笑着问:“不是个张口吃八方,不是个捞偏门的,于是就没兴趣了?”

“当然啊,警察的眼中只会对罪犯情有独钟……看这样呀,应该是个有点小错,不会有大过的小油子,介于普通人和混混之间,这种人的生活是灰色的,想白呢,没机会也没那能力,涉黑呢,又没那胆量,所以只能干这种既拿不起脸面,又得放下身段的活儿了。”俞骏判断道。

“你好像说过,我们中所有人的判断都会是错的,怎么现在给出肯定判断了?”向小园置疑道。

“我给不出他是什么人的肯定判断,但我判断得出,他肯定不是骗子行当的人,就街头最差的毛骗,也看不上他赚的这种又费力又劳神的小钱……我先走一步,你们商量着来,别太累了。”俞骏说道。看得出这组人还有点不死心,他倒真的先行一步了。

一天之内,从见猎心喜到大失所望,心情足够跌宕了,向小园幽幽叹了口气,看着俞主任远去的背影,似乎让她有点落寞。娜日丽小声问道:“向组长,其实找到这样一个人的信息很容易,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即便没有今天的意外,王雕仍然会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我们同样无计可施,而在此之前,我们所有人都认为,他就是一个上不了台面还得替人扛罪顶缸的毛骗。”向小园答非所问,思索的目光看向了娜日丽。娜日丽莫名有点尴尬,组长没有说出来的潜台词是,反欺诈小组都被这个毛骗耍得团团转,跟了这么久都没挖到哪怕一丁点有价值的信息,连人家最后溜到哪儿了、怎么联系上的、谁来接应的都没搞清楚。

“可这个人……”程一丁犹豫道,“其实我和俞主任的看法一致,像这样活得不清不楚、混得不黑不白的边缘人,在现代城市里还真没什么奇怪的。”

邹喜男看向小园脸色有点为难,赶紧打圆场道:“没事,向组,我们继续盯着,反正也快闲一个月了,都没这么轻松过。”

“盯着吧,随时告诉我情况。”向小园欲言又止,犹豫片刻,还是快步追着俞骏的方向去了。

“干脆别分组了,一会儿看他猫什么地方去了,找着落脚点收工。”程一丁道。

邹喜男追着问:“要找不着落脚点呢?”

“怎么可能找不着?”程一丁不屑道。

“啧,城中村、城边村,还有市里多少犄角旮旯的地方,找不着的时候多了。”邹喜男道。

“抬杠是吧?”程一丁问。

“还真不是抬杠,这类混油的小子,有一千种办法让我们根本查不到他的落脚点,最简单的,他直接去哪个洗浴中心,连洗带休息,出来就天亮了,身份证都不用。”邹喜男道。

“就今儿累死累活挣的那俩小钱,够去消费一回吗?你猪脑子啊。”程一丁挖苦一句。娜日丽哧声笑了。看看邹喜男好不尴尬地给噎住了,她同情地拍拍肩膀以示安慰,直循着陆虎的蹲点方位会合去了。

如果是个固定的地方,摸查信息就容易多了。娜日丽又进去晃悠了一回,带回来的信息是,此人是嘻哈帮KTV的驻场演出,临时的,每周一到两场,每场挣二百八十块,姓甚名谁不清楚,都知道叫小秃子。这也印证了程一丁这位老刑侦的分析,主要是扫黑除恶、涉黄涉毒风声极紧,KTV都不敢经营涉毒涉黄的擦边生意才开发这种新项目,急毛了用嘻哈包装这么老的小调子。

娜日丽出来换邹喜男进去晃悠。陆虎闲来无事查了下,居然查到了这种唱腔的相关记载,叫中州小调,豫剧唱腔的一个分支,是旧时走村串户讨生活的曲艺人的节目,电视普及以前是作为农村娱乐节目存在的,什么《小秃子闹洞房》,什么《小奴家换红妆》,什么《小寡妇想情郎》等,多数内容有点小“黄”。之后电视、VCD、录像厅以及网络时代的娱乐节目层出不穷后,这小调自然就被甩到历史的垃圾堆里了。

正说着,邹喜男喜滋滋地奔回来了,这时候也不顾及隐蔽啥的了,他兴奋地掏出手机,手颤抖着跟大伙说道:“绝版,完整版……我当年看小说一直好奇完整版是什么样子,我去,这货居然会唱……”

他打开手机录像,舞台上已经只有“目标”一人,贴了绺胡子扮说书先生,一段宏大而伟奇的音乐似乎是《将军令》,节奏起来,他说唱几乎合着鼓点:

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此歌有甚稀罕处,诸位且慢听我说。老头听了这首歌,浑身上下直哆嗦;小伙听了这首歌,抱着枕头喊老婆……

录像里,舞台上那位早嗨得忘乎所以,KTV早乱作一团,看录像的几人笑得直打跌,冷不丁后座一只手伸过来夺走了手机,一摁车窗,直接给扔了。邹喜男“哎哎”喊了两声,声音给卡住了。只顾着傻乐呢,都忘了还有位女同志。

“我去捡回来,娜娜,你别生气,回头咱们外勤组狠狠批判一下这种庸俗思想。”陆虎斥着邹喜男道,一开车门去捡手机,捡起来顺手一扔。邹喜男接着手机严肃道:“咱们网安上女鉴黄师都有呢,人家这尺度顶多擦边……不过还得批判。哎,老程,公共场合唱这种淫秽小调算什么罪?能拘吗?拘回去多省事啊。”

“涉黄主要是卖淫嫖娼,是不是能算传播淫秽物品?但淫秽物品包括书刊、文字、影片、录像……好像人家没事,是你传播给我们了。”程一丁提醒着,自己先笑了。

“好吧,这是证据,证据总算吧?”邹喜男道。娜日丽鼻子哼哼提醒道:“我倒无所谓,你们注意点啊,看不出来向组长那号的有生活以及精神洁癖?咱们都算是借调,不跟在队里一样。”

“对对,这个提醒得是。”程一丁道,说着,眼睛的余光都未离盯着的方向。他嘘了声,把车下的陆虎叫上了车,提醒着陆虎驾车慢行,绕着嘻哈帮KTV放缓速度。盯梢车的前面,一辆破面包刚刚泊停,外勤车慢慢走过这辆车旁。这时候,那位“目标”正匆匆从KTV奔出来,上车,拉住门,车旋即发动开走。

时机恰到好处,两人并未注意到身后的跟踪车辆,而后车的四个外勤瞬间也判断出来了:

时间已经到零点了,车来接,走得又这么急,这根本不是回家,而是可能还有什么事……

人为草芥,求活多艰

“他似乎在往中州北站的方向去……接应的车查到了。”向小园在车上道。

俞骏直接抢白道:“脱审,脱保,黑车。”

“咦?这您都知道?”向小园惊讶了。

“国产神车,不当黑车都可惜了,这一路还不都是?”俞骏随意道。

驶近一处夜市,有卖水果的、卖山药的,甚至有卖日化用品的,清一色的面包车。操作如出一辙,后厢盖一打开,直接就是摊位。后厢一合,上车发动踩油门就能跑,这其中有多少脱审、脱保的黑车还真不好说。

向小园看看夜幕下的城市底层影像,又看看俞骏,小心翼翼地问:“您似乎对此很淡定,这种存在有悖作为警察的职业诉求。”

“不光我淡定,这些车和人有时候交警也不忍心抓,都是周边村镇进城讨生活的,车就是他们的生活来源啊,白天城管都管得那么紧了,总不能连晚上也不给他们点喘息空间吧?你未必能理解啊,就连我们的基层民警有些也过得紧巴巴的,家里做个小买卖,业余跑个滴滴,搞个什么副业,这都很正常。假如把这些合情合理却不合法的事物一刀切了,那才叫有悖我们的职业诉求。”俞骏淡淡道。

向小园不置可否地笑了声。俞骏问笑什么,向小园说,没看出来俞主任您还有这么人性化的一面。

俞骏笑而未答。车缓缓驶过,熙攘的夜市引得向小园几次侧目。一个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手蜷在袖筒里、在车边来回跺脚驱寒的男子让她多看了几眼。即便如此辛苦,他还是每逢过客便兜售着货物,好像是袜子。换个角度再看时,能看到“十块三双”的牌子。

“所以……这也是你对这个目标突然失去热情的原因?”向小园视线望着窗外如是问。那个在使劲卖笔、拼命表演的男子,似乎和眼前这些人是一类,为了生活筋疲力尽的那一类。

“差不多。我原本以为可能会有点涉黑涉案背景,但现在看来,肯定错了,一个能走黑路捞偏门的人,是不屑于干这种又卖笔又卖唱、一点尊严都没有的活计的,既然他干了,而且干得还不赖,那就肯定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一类目标,可能找到王雕和包神星确属巧合。”俞骏道。

向小园侧过头反问:“那最起码我们也应该搞清情况啊。”

“一个人把所有尊严都放下去赚最辛苦的钱,这种年轻人现在不多了。二十几岁,可都是杯来盏往、花前月下的年纪,你想过没有,一旦我们传唤,万一整出点事来给个行政处罚,都有可能毁了他的生活。不信看吧,他的去向肯定就是中州北站。”俞骏道。

“理由呢?”向小园问。

“因为那儿有零点以后的末班车,说不定卖货、拉客或者干点什么其他生意还能赚点。”俞骏道。

向小园有点诧异了,脱口道:“不可能吧?这都凌晨了,还赚钱?”

“这就是底层的生活现状,有时候正常的休息和睡眠对他们来说也是奢望,沿路还不都是?等卖完货连夜回去,基本也就天亮了。普通人光鲜亮丽的白天,没有他们的生存空间。”俞骏道。

他踩着油门,把夜市的熙攘甩在了身后,留到了后视镜里,一路无话。这个话题对于从象牙塔一步到机关单位领导岗位的向小园来说有点沉重。直驶回单位泊车的地方,刚下车就收到外勤的信息了。向小园看了眼,回头复杂地看着俞骏,验证了一句:“您猜的没错,确实是去北站拉客了。”

“骗子可是脑力劳动者,活得这么累、这么苦的,肯定不是咱们的菜了。”俞骏道。向小园关上了车门,俞骏倒回了车,招手再见,叮嘱着早点回去休息,一路驶离了。

拿着手机坐回了车里,向小园又看了几遍外勤发回的摄录信息。红衣男自车站大厅就开始搜寻目标,搭讪,拉人,有的还真被搭讪上了。那人就像有魔力一般,似乎靠几句话就取得了信任,然后把旅客送上了外面的车里。

“怎么办到的?”

向小园有点愣怔。画面是远摄,没有声音。她可能是研究诈骗有点走火入魔了,越看越觉得这个人像个骗子,否则这样照个面,三言两语就能获取陌生人信任而且把人拉走,怎么办到的呢?

远观不如近看,近看就有点扯淡了。娜日丽发现原因了,这个货唱得好听,可说得比唱得更好听,一会儿山东话,老师,去哪儿咧?一会儿又是京腔味,师傅,打车不?再一会儿又是东北那疙瘩味,大哥,住店不?三十元一位,人多优惠;甚至还能扯出粤语来,靓女靓女叽里呱啦一大堆,愣是把两位听到乡音的妹子给送到门口等着接客的黑车上了。

“嗨,帅哥。”娜日丽突然心血来潮,逗了那男子一句。

斗十方正四下搜寻目标,这一站下站的旅客快走光了,身边没其他人,那女人似乎就在叫自己。他愣了下,端详着视线里这位穿着利索、短发精干的女生,一眼直接无视,又转头瞅其他人。

“嗨,我叫你呢。”娜日丽出声道,“穿红衣服的。”

“阿sir,认错人了,我拉客的,站里站外都认识我。”斗十方随口道。

“阿sir”这个称呼吓了娜日丽一跳。她犹豫了下靠近了,和那人同站在接客线外,故意问道:“什么阿sir?”

“一看你这老大不鸟老二的样就是便衣,这老车站,哪有女的敢主动搭讪?凌晨的车下客,根本没贼,人这么少,监控这么多,咋偷啊?早歇工了。”斗十方道。

娜日丽压抑着心里的惊讶,笑着问:“可以啊,知道我是便衣都这么随意?你这把人家拉到非法运营车辆上,也是违法的啊。”

“那……”斗十方回头,表情夸张地道,“你新人吧?”

“何以见得?”娜日丽不解。

“这个点,合法的出租车也在宰客,价格一样,二十块起步,有差别吗?”斗十方问。

这倒让娜日丽结结实实噎住了。斗十方像是前辈一样摆摆手:“去吧,去吧,一边凉快去,下趟车还得四十分钟,国庆安保不都过了吗?值勤的早撤了,你……不像车站派出所的啊。”

娜日丽一笑,解释道:“你不都猜着了?我新人。”

“今儿不刘所值班吗,我认识,没听他说啊……一般夜班都在站内维持秩序啊,你怎么跑外面了?”斗十方好奇地问。

娜日丽随口编着:“临时任务,需要通报给你吗?”

“不需要,不需要,那回见啊。”斗十方一转身,毫无征兆地跑了。

跑啦……真跑啦……小步走出没多远,撒丫子就跑了!娜日丽愣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值班室的标志踱过去时,一下子发现自己的疏漏了,那屏显标志着车站的值班带班领导呢,姓伍,根本不姓刘。

心血来潮,结果被打击了一把,转眼那人溜得没影了,悻悻然的娜日丽回到了车站一公里外泊停的外勤车上,还没开口,程一丁倒先问了:“发生什么了,那家伙怎么跑了?”

“邪了,他一眼就看出我是警察来了,搭讪了几句,估计是把我当作整顿非法营运车辆的了,吓跑了。”娜日丽递着执法记录仪,那里面有整个过程,她赶紧解释着,“我是觉得这人挺有意思,山南海北的方言都会说,就想逗他几句,结果给跑了。”

“反正也是个闲任务,老程,要不咱们回吧,人家拉客,咱们干耗什么?”有点犯困的邹喜男语焉不清地道。

陆虎接着视频放着,随口道了句:“应该没什么嫌疑啊,没准找着王雕他们真是巧合……呀嗬,这货嘴长得像翻译机啊,说方言这么跩?广东话谁听得懂?”

“我能听懂点,‘宾斗’不就是哪里的意思?问妹子去哪儿呢。”程一丁道。

邹喜男迷迷糊糊道:“你就听懂俩字能叫听懂?靓女我也听懂了。”

几人笑着,困意渐消,重复看了遍视频,啧啧称奇。听懂不稀罕,能说得像可就难了,最起码从各地老乡转换得这么行云流水就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看到末尾,陆虎甚至有点惋惜:“这本事要当警察多好啊,化装侦查,那不得见人骗人,见鬼骗鬼?”

“警察才挣多少?这水平,要流窜起来骗财骗色,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哟,我咋觉得这人老可惜了,男怕入错行啊,拉个客真屈才了。”邹喜男评价道。

“也是啊。”程一丁也犹豫了,评价道,“咱们抓回来那些电诈的,普通话都讲不利索,业务水平比这个可差远了,这家伙才多大啊,总不能去过那么多地方还学会这么多方言吧?”

“不会真是个骗子吧?”娜日丽怀疑道,“打黑除恶两年多来,犯罪率直线下降,大大小小的涉案嫌疑人可都窝起来了,不会是暂时失业,出来玩个票赚个生活费吧?”

陆虎一愣,憋了句:“你可真有想象力,理由呢?”

“他一眼就看出我是便衣来了,还摆了我一道。”娜日丽看来对此耿耿于怀了,愤然说着,“侦查员我也干了几年了,跟毒贩都打过交道,就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

程一丁和陆虎解释不了了。这人很邪性,解释不通的东西太多。

“那正好,别露面了,该他们去了。”邹喜男道。第二位暴露的,就不用到前台了。

“是够奇怪的啊,硬挤对着大邹买了一包笔,又一眼瞄出娜娜是便衣,陆虎你上,干脆亮身份查他身份证。”程一丁道。

“好。哎,这吓跑了还能回来吗?”陆虎道。

“应该能回来吧,又不是负案潜逃,错过这点还不就溜回来了?”程一丁道。

几人商议着,又等到困意渐来,下一趟列车进站了。陆虎踩着汽笛声响的节点进了车站,这回猜错了,找了两圈居然没找着人,而且下站的客人挺多,又是半夜,几乎是一窝蜂似的涌出来。眼看着走了大半也不见人,他有点失望地往外走。看来是真吓跑了,这人一溜,恐怕在千万人口的大城市就永无再见机会了。

不对,他刚出门厅,又看到位穿着制服的人把人往出租车上塞,一下子愣了,似乎那个制服男刚才就在站里,什么时候到站外了?他往近走了走,啧啧啧,一下子郁闷上头了,可不是那货是谁?小样,换了个保安不像保安、乘警不像乘警的制服正拉客呢,撮合着一个旅客和四个打工仔模样的,就听他正说着山西话:

“老哥,没事,俄(我)就在车站当保安呢,秦大姐那店离这儿不到二里地,干净比不了酒店,舒服比不了家,这是真的不能骗人,可便宜啊,一晚上三十块,还能加床……大姐,俄老乡,你得照顾好了,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赚个辛苦钱都不容易……别叫车了,直接走过去,老哥,你们老家离俄老家出不够三十里地,四月八赶集俄以前跟俄大(我爸)经常去呢……下回去你村瞅瞅啊……秦大姐,把俄老乡照顾好啊,不远,就几步路……”

连说带拉,热情和乡音不但打消了疑虑,而且成功地又冲了单业绩。陆虎方要上前拦住目标,却不料有两个膀大腰肥的老娘们冲上去直接把“目标”拽住了。

一个裹着围巾的生气道:“不给我们拉,咋给她们家拉?”

另一个拿着牌子的更生气地说道:“十方,今儿不给我们拉几单跟你没完啊。”

“姐啊,婶啊,你俩就不瞅瞅那是啥客人?抽的四块钱的烟,指甲缝都是黑的,胶鞋都开帮了。那人不是你们的客。”斗十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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