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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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牌婶不悦了,争辩道:“不想给我明说,咋不是我们的客?我们五十块钱一夜,又不挑客。三十五十不差个啥。”

这话有歧义,听得那围脖姐没心没肺地笑了。斗十方却在解释着:“五十块真不行,没看犹豫得想往回走?这都两点了,稍贵点,他们直接睡到车站,不谁也挣不上啦?也就三十块勉强能接受,还得说半天……哎婶,你这牌谁给你写的?”

“咋啦?我老汉(老公)写的。”那举牌婶看着自己的牌子,歪扭写着新春旅店的住宿条件:热水空调,免费wifi。只不过错了个字母,wifi写成wife了。

斗十方可没揭破,嘴里啧啧有声赞着:“哎呀婶啊,你可嫁对人了,咱叔可真有文化,洋码字都会写啦。”

“那是,要不凭啥出来办企业呢……嗨,你别走,下站拉人算我们的啊。”举牌婶警示着斗十方,恩威并济又加了一句,“一个人头十块,拉够五个多加十块。”

“好,冲婶你又加钱,又提供免费wife,必须给你家新春旅店这个大企业。”斗十方笑着走了。

陆虎没憋住,噗地笑了。那两位婶侧头,一看是陌生人,立马怒目而视,尴尬得陆虎逃也似的走开了。他走出去才发现,自己查身份证是不可能的,这个人居然和车站停车场的保安相识,就窝在保安室里和一个保安瞎扯,没有旅客他根本不出来。

此事又告一段落,回到车上,挪了蹲守的地方,本来大家都困了,一看这段视频,又给逗醒了。好歹还是有收获的,知道这个人叫“十方”。大家讨论来讨论去,还是倾向不明,而且接到了向小园组长的收队命令,估计也算放弃了。只是时间已经到两点多了,四人商议着干脆就在车里眯一会儿,其实心里都有点不服气,就跟这个货摽上了,总不能不眠不休连落脚地也找不着吧?

最后一列车是过路的,到站就凌晨三点了,而这个时候来乘早班车的旅客也渐渐多了。程一丁负责的这一站,那个穿着保安服的“十方”仍然在上蹿下跳地拉客,得天独厚的方言技能让他优势明显,那些举牌子拉旅客的,多数还是靠他这个中介才能多带走几个人。程一丁粗粗一数,这三个多小时,三次下站旅客,他拉走的倒有几十人之多。

本来准备直接询问的,不过程一丁发现,这人拉完最后一站旅客,又转回车站大厅,进大厅就钻到角落的候车椅上倒头就睡,睡得又快又死,甚至连程一丁从他身边走过都没有被惊醒。

那张脸年轻甚至还有点稚气,表情却写满了疲惫。他睡得如此香甜,让程一丁都没有舍得惊扰他,默默地看了眼,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一个为生活或者生存已经如此疲累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嫌疑人?谁又忍心去打扰呢?

冤家路窄,又损又坏

嗡……

床头柜上手机振动的长音,旋即告警声起。

被窝里的向小园被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拿起手机一瞧,一眼看得睡意全无。这是数据捕捉告警,一个月的研判剔出来的疑似目标只要出现在公安监控的范围,面部识别会自动告警。大数据捕捉到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消失一天的奇葩骗子:王雕。

“喂,收到告警了吗?”向小园拨着电话问。

电话另一头传出了程一丁的声音:“收到,我们正赶去他出现的方向。”

“落脚点、接触的人、去过的地方都重点标注。”向小园道。

“收到。”

“其他情况有吗?那位神秘目标最终追到了吗?”

“不用追,我们在车上睡,他在车站里睡,这不刚醒。”

“好吧,放弃他,追王雕。”

“是。”

挂了电话,向小园看看时间,已经指向清晨六时,差不多就是每天起床的时间了。她翻查着手机信息。这几位外勤很忠于职守,昨夜的监控日志已经存进了服务器,她远程登录粗粗查看,拉客,拉客……这么简单枯燥的活儿,他愣是干到了凌晨三点多,然后就睡在车站的长椅上。

到此就是整个监控的结束点了,定格的照片被向小园放大,放大。睡着的男子表情安详,去除表情的浮滑和眼中的奸诈,看上去是位帅气年轻的小伙子,如果不是追踪,恐怕无法相信这么稚嫩的外表能背负动那么重的苦累。

“这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向小园轻声叹喟道。不过,对于故事她却没有深究的好奇了,因为每一个草根的背后都有着辛酸的故事,总有倔强的在拼命扛着生活压力,想打拼出一片天下,可惜幸运者总是少数,多数都会被生活打击到体无完肤,最终画上一个绝望的句号。

这一页,她翻过了,不再去想。

车前置显示屏上,惠民街公交站,挤攘上车的人群里,能看到高个子的包神星正打着哈欠。王雕个子矮,被人群遮挡住了。公交关门启动,后车里,程一丁缓慢跟上。这个时间点,快到早高峰了,他跟得比较紧,备选方案是万一车流太挤,副驾的陆虎会徒步追上同乘公交。

“这俩货真贼啊,从哪儿冒出来的?莫名其妙在新庄出现了。”陆虎打着哈欠道,一夜无用功累得够呛。

程一丁被传染得打个哈欠,说道:“我跟贩毒的都没这么费劲过,原来觉得向组长年轻,经验不行,这嫌疑目标挑得有失水准,现在看来啊,这个傻雕不简单啊,能扛过刑警队的审讯没露口风,绝对不是一般人。”

“那没准他知道的就不多呗。”陆虎道。

“他是装傻啥都没说,总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吧?”程一丁道。

“案子也不重啊,就拉了一车三无产品。”陆虎道。

“可关联的案子重啊,那趟诈骗洗劫了两千多个中老年大妈大爷,赃款有一千多万去向不明。王雕交代的收货人都没落实,只能判他个非法经营罪。”程一丁道。

“我都听说现在有专业替人扛罪的活儿,按月计酬,月薪比咱们只高不低,很多诈骗案涉案公司的法人就是这种角色,坐牢居然也能被人演绎成一种赚钱方式。”陆虎道。

“看,你也觉得傻雕像这类人吧?”程一丁反问道。

“不,我希望他是真傻,否则那种专业扛罪的,我们真对付不了。他们干的就那么点事,既认罪又服法,你能怎么的?关键节点他一声不吭或者没接触、不知道,我们根本没治。贩毒吧,重罪,哪怕零口供也可以从重处罚,这小毛骗的,没办法啊。”陆虎道。

“天网都有疏漏,犯罪的网,就不可能没窟窿,咱们没有找到突破点而已……咦?这不是去中州北站的方向吗?”程一丁愣了。车跟着上了江山路,江山路的终点就是中州北站,而他们,就是急急火火从中州北站来的,这可叫脱裤子放屁了。

“那不巧了,娜娜和大邹正好还在那儿呢……等等。”陆虎观测着两处下站,没有见人下车,这才呼叫着北站两人。

这时候北站两位正在站外小吃摊吃豆浆油条,娜日丽哭笑不得道:“你说咱这运气好还是不好啊?瞎折腾了一夜没收获,大清早的,丢失的目标自己来了。快吃。”

“怎么办?是不是要离开中州?要是离开,那咱们得请示跨区啊。”邹喜男道。

“等等,老程有谱。”娜日丽道。

两人匆匆吃完,各自分开。邹喜男站外守着,娜日丽站门口等着。过不多久,果见王雕和包神星一摇三晃地从公交站点往车站里踱来了。

“两人都没有行李,空手。四点钟方向,娜娜。”邹喜男汇报。

“看到了。”

“我绕另一个门进去,注意他们的意图。”

“收到。”

两处盯梢换着位,盯住了浑然不觉的王雕和包神星。这两人来此的意图,还真不好揣度。如果真要出行,恐怕得随机应变跟着走了。

坏了!娜日丽刚闪身,看着王雕和包神星进了大厅,突然想起那个叫“十方”的还睡在里面,这光景可真是冤家路窄。要是两方照面,那就麻烦了……怕什么还就发生什么,恰在王雕两人进站的时候,斗十方揉着眼睛在座位上给吵醒了。他活动着胳膊腿,睡眼惺忪地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应该在这儿待熟了,对公共洗漱的地方很熟悉。

这时候,贼眼奇尖的包神星一把拉住了王雕,紧张而惶恐地指指斗十方,问:“雕哥,你看,你看……是不是昨天抢咱们那家伙?”

“嗯?妈的……不是冤家不碰头啊,这么巧!”王雕看看四周,似乎没同伙,他似有明悟,自言自语了句,“吃铁轮的,怪不得典口这么熟。”

“吃什么铁轮?”包神星问。

“就是火车站一带骗的,抽奖、卖药、丢包……‘风马燕雀金评彩挂’在这一带混的最多。”王雕小声道,一直观察着,似乎在找斗十方的同伙。

包神星可不管这些,恶狠狠地提议道:“他一个人,堵厕所里干死狗日的。”

“我手机得拿回来,上面有好多信息……干!这个点他们不扎堆。”王雕道。

贼骗意见一致,直接付诸行动了。两人加快步子,往公共卫生间的方向堵上了。娜日丽在背后可尴尬了,接到的命令是——原地待命。

报应来得如此之快,斗十方刚解开裤子准备放水,那俩货就冲进来了。他急得一提裤子,后退戒备,不过晚了,这是个绝地,一溜蹲坑的甬道,再往后就是墙了。

“呵呵,没想到吧。”包神星奸笑着。

“好巧啊,还没请教大名呢。”王雕坏笑着,摸摸脸上未消的余肿。

两人往近走一步,斗十方就往后退一步,其间有方便的旅客从蹲间出来,一看这架势,赶紧贴着墙跑了。这年头,恐怕没人管这闲事。包神星慢慢地抽着皮带,在手里示威似的啪叽啪叽抽响了几下。王雕站定,大马金刀地一叉臂,说道:“我手机呢?”

“在啊。”斗十方不卑不亢地道。

似乎没吓住,王雕一伸手:“手机拿来。”

“然后呢?放我一马?”斗十方笑着问。

“这我不能骗你,怎么着也得把十几个耳光还给你吧?妈的,还烫了老子一烟头,也得还。”王雕一副睚眦必报的嘴脸,记得挺清。

“你他妈知道老子是什么人吗?真敢动手?”斗十方睥睨道,像是根本没把面前两人放在眼里。

包神星啪地一甩皮带,惊得斗十方一退闪开了。就听包神星恶狠狠地道:“你就是天王老子,今儿也得把你扇成孙子,信不?”

“告诉你个秘密,其实老子是……不对,我是……警察。你确定你们敢袭警?”斗十方严肃道。

此话一出,真把王雕吓了个哆嗦。说话的斗十方瞬间气势凛然,还真和那些雷子有几分相像。不过只是一刹那,王雕旋即哈哈笑道:“妈的,又是打人又是烟头烫,还抢老子的手机跟钱,你要是警察,老子能当公安局长了。”

“雕哥,别跟他啰唆,干死这孙子。”包神星要上手。

斗十方一伸手:“停停……有话好说,这是你的手机。”

他说着,眼瞟着小便池台子,手在兜里一翻,王雕的手机亮在手里,堪堪叫停了包神星甩皮带的动作。王雕一伸手:“拿来。”

“急着往回拿,手机里有秘密吧?”斗十方问。

“有啊,有本事不给啊。”王雕伸手。

斗十方手一绕,绕到了身后,然后一扔,东西飞进了蹲坑间便池里,当啷响了一声。王雕急得往里钻,嘴里骂道:“卧槽,老子今天弄死你!”

他钻进那儿一刹那,包神星皮带扬起来就打,却不料斗十方早有准备,不退反进,一跃踩着小便池拔高了身形,凌空朝着包神星就是一大脚丫。巨大的冲击力把包神星蹬得咣的一声撞到了蹲间门上。里头正蹲着不敢吭声的一位吓了一跳,噌地光着屁股站起来了。

一着不慎,斗十方夺路而逃。一屁股坐定,包神星气得三尸神暴跳,爬起来就追。出门的斗十方不往外跑,噌地钻进了女厕所,里面啊地尖叫了一声。跟着包神星蒙头蒙脸撞了进去,躲在蹲间的斗十方猛地冲了出来。包神星急得扔皮带,可不料下半身空门大露。斗十方一个撩阴腿狠蹬。包神星捂着裆部噔噔噔连退几步,疼得龇牙咧嘴叫老大。

蹬完就跑,不光跑,斗十方一龇牙,扯着嗓子“啊啊……”学着女人又尖又细的被非礼声音跑出去了。厕所里女客被惊动不少,一开门,瞅见地上坐着个捂裆的大男人,跟着节奏“啊啊……”地开始尖叫了。

斗十方一阵风似的蹿出去,路过一个拿包的男人,跑过去又返回来问:“大哥,你老婆在厕所?里面出事了。”

“我闺女……啥事?”那男子急了,吓住了。

“有人耍流氓,快去……啊,女厕所有人耍流氓!”斗十方嚷着跑了。

女厕所里喊声又起,这男子终于吃不住劲了,咬牙跑了进去。一男的正提着裤子扶墙站起来。他二话不说,上前揪住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耳光,边抽边喊:“囡囡,在哪儿呢?没事吧?”

“没事,爸,我没事。”闺女吓得根本没出来,在一蹲间里回应。

这下放心了,那男子噼里啪啦又是一顿耳光,还有几个膀大腰粗指甲长的婆娘,伸手就挠,边挠边喷着唾沫骂:“让你耍流氓……”

王雕迟了一步,追岔了,便池里掏出来的根本不是手机,而是一副塑料盒子装的扑克牌。他往外追,听到尖叫声时才反应过来,那货进了女厕所,等掉过头来已经迟了。喊着奔出来的斗十方把乘警也惊动了。乘警和保安都往那儿跑,旅客有的也跟着去了。王雕跑了几步倒停下了,看着人堆,苦着脸不敢靠近了。女厕所里被人逮着,那可比当贼、当骗子还丢人,憨炮兄弟怕是在劫难逃了。

噢,对了,那孙子呢?

他再次掉过头来向斗十方跑出去的方向追,可出去一看,车站已经是人来车往,近处密密匝匝,远处熙熙攘攘,哪还有斗十方的人影?

唉……苦也!他气得蹲下身子,然后又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可从来没受过这么大委屈啊,这亏吃得都倒不出苦水来。

对了,急糊涂了,还有事呢!他又一屁股坐起来,往车站里跑。这时候包神星已经被乘警拧着往值班室去了,那货还兀自喊着:“冤枉啊!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哪,我没耍流氓!”

民警吼道:“就你,还是好人?”

包神星狡辩着:“坏人也不能冤枉啊!不信你查查,我犯过盗窃罪,不是流氓强奸罪。”

这么狡辩最直接的后果是,又被几个心有不忿的群众趁乱踹了几脚。有人骂道:“狗日的,当贼还有理了,说得这么光荣。”

他被带进值班室了。王雕捂着脸,羞于和这货相认。他等在出站口外面,不知道在等包神星,还是在等其他人……

叮……铃铃铃……

正做笔录的民警顺手拿起来道:“您好,北站派出所。”

“我是铁路公安处刘泽清……刚才是不是抓了个耍流氓的?”

“嗯,正做笔录。”

“不用做了,放人。”

“啊?”

“啊什么,没听清?”

“是。”

民警终于听清了,确实是放人,而且确实是处里直接来的电话。他放下电话,看着脸上挠痕处处、表情萎靡不振的包神星,啪地合上了记录本,直接一句:“跟我来。”

这会儿包神星老实了,不敢反犟,乖乖地跟着走,从侧门进站,穿过候车台,走了好一段距离,却是乘务车辆出入的铁大门。那民警一开大门,愤愤不平地指着:“走吧。”

“啊?这就让我走?”包神星晕了。

“难道你真耍流氓了?留置你四十八小时?”民警问。

“我真没有,这不被人踹老二上了,才提裤子。那些个老娘儿们,长得一个比一个丑,真耍流氓也是她们耍流氓,看把我脸上挠的。这是故意伤害啊,别以为我不懂法,我可刚从监狱出来。”包神星气苦地摸着自己的脸。

“你要告她们可以,可那地方没监控啊。”民警道,一下子把包神星说愣了。民警又道,“再说你……为什么解皮带?还在女厕所解?”

“这……”包神星噎住了,总不能说是报复去了吧?就是能说,也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啊!

“不走继续回去待着做笔录。”民警道。

不说了,包神星翻了个白眼,抬腿就走,身后门当啷关上了。走了好远,回头看不见民警了,他恨恨地朝着门唾了几口泄愤,又赶紧加快步子绕着往车站来了。

还好,雕哥没走,电话联系着等在路边呢。惨兮兮的包神星快步奔上来。本来一肚子气的王雕看着兄弟满脸血丝、比被流氓耍了还委屈的表情,一下子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这一笑,包神星可快哭了,他气愤道:“从进监狱起我就把你当大哥啊,衣服裤子、臭鞋臭袜,包括臭裤衩都是我给你洗……不能这样不够义气啊,我挨打,你在旁边看,我被抓,你他妈不管……算了,当我眼瞎了,大不了自己混,谁稀罕谁呀……”

说完拂袖而去。王雕看样子确实不忍心丢了这位,赶紧拽着安慰道:“这不没事吗?我还得接人呢,知道你没啥事,人要接不着,那不影响咱们日后的生意嘛……少扯淡,让人看见笑话,走了,走了,带你认个人,保准吓你一跳。”

气鼓鼓的包神星被王雕拽着,在不远处一个女人身侧站停了。果如他所言,包神星眼神一滞,真吓了一跳,眼前,一个长发、着黛蓝长裙、面容姣好、满脸笑容的女人,美得让人无法揣度她的年龄,像包神星这样的,就连刚才的委屈和身上的疼痛也忘了。

“王雕,这是你等的……朋友?”那美女笑着问。

王雕拍着胸脯说道:“我兄弟,月山监狱一块儿出来的,人品您绝对放心,就没一桩像样,吃喝嫖赌全沾。”

“你损我还是夸我呢?”包神星听得不入耳了。

王雕解释着:“这行是人品越烂才越合格,性格里有真善美干不了,像你全是假丑恶,哎,正好合格。”

“姐姐,是这样吗?”包神星不确定这个入行标准,征询着。

那女人掩嘴一笑,点点头道:“差不多,王雕的眼光从没错过,呵呵,又找了个好帮手啊……带我去找他们,很远吗?”

“市界上,有点远,咱们直接叫个车。”王雕殷勤地拦了辆出租车,扶着车顶把这个神秘女人请进了车里,然后把眼馋巴巴快流口水的包兄弟推到了副驾,自己绕了圈坐在后排了。

车走了,影像留在了程一丁手持的观测镜里。

他就在这三人对面的煎饼果子摊上,一手拿着煎饼果子啃着,另一只蜷着的手慢慢收回了对着这个方向的摄像头。看着车影消失的方向,他起身快步上车,上车即走。陆虎呼叫另一组,程一丁接驳着影像导出。同一时间,刚刚吃早饭的向小园从手机上看到了这个美女的肖像。

也在同一时间,反诈骗中心数据研判台席,收到外勤要求确认身份的请求。采集的肖像,还有近距离录下的声音被技侦拉进数据比对模板,一屏是陌生女,一屏是飞速切换的嫌疑人数据库,每天这样的采集和比对很多,技术员已经习惯了这种枯燥和无聊。他正收拾着自己的工作台,可不料今天意外了。不到两分钟,数据台“嘀——嘀——”长鸣,黄色告警。

这是数据库重大诈骗嫌疑人信息的预警,他一看女嫌疑人的信息,吓得嘴唇哆嗦了一下,急急地拨通了俞主任的电话……

疑踪乍现,闻之色变

“聂媚,三十七岁,20××年因非法经营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20××年因虚假宣传被处以治安拘留十五天,并处罚金五千元;20××年涉嫌收藏品诈骗被刑事拘留,后因证据不足被释放……又是块牛皮糖啊。”

俞骏看着此人的履历,罪罚倒不重,但诈骗案和其他案子不同,头疼的不是那些骗枭,有证、有据、有赃迟早钉死,怕的就是这些积极参与却涉案不深的外围人员。正因为刑罚过轻,他们才一次又一次越过红线。

站在办公桌前的向小园点点头道:“这个评价很中肯。这是个臭名昭著的人物,最早参与传销,是讲师身份。那时候传销没有入罪,只能以非法经营罪处罚;之后参与过保健品虚假宣传,而且在收藏品诈骗被查处一案中更离谱,她居然拍摄过广告,轮番在地方电视台播放。据深港反诈骗中心的信息,此人足迹遍及广、深、粤、湘几个省市,就凭一张嘴皮子给诈骗团伙当帮凶。”

“啧,外围,都是在骗局中扮演个推销的角色,仅仅拿一部分报酬,可能还是现金支付,等事发后早就脱离案中,完全可以推说自己不知情……这样的话,那最重也就是个虚假宣传。”俞骏皱着眉头道。

诈骗的定义是以虚构事实或隐瞒真相手段,以非法占有为目的。而这种人,因为不会和被骗的非法资金关联,所以入罪极轻,可现实中,这类能蛊惑人心的嫌疑人是最难缠的,骗子可能得全靠他们把一拨拨韭菜忽悠进来,方便一茬一茬收割。

“所以,她被深港反诈警方标记为重点预警的嫌疑人,只要她出现的地方,恐怕很快就会一片狼藉。”向小园道。这个无心发现让她格外兴奋。

“哦哟,南方查得越来越严,这些货混不下去了,都跑咱们内陆省来折腾了。咦?傻雕怎么居然认识这种人物?”俞骏扶着额头,蓦地冒出来个疑点。理论上王雕这种货色,离聂媚的层次可差得太远。

“您仔细看一下,今天是个巧合,他们是早早到了中州北站……”

“接人。”

“对。”

“那背后另有其人。能请得动聂媚这种角色的,必须是熟人。”

“说不定以前都当过同伙,毕竟诈骗这个行当里,聂媚算得上个名人,脸蛋漂亮,又能言善辩,组局少不了这种人。”

“对,肯定已经开始了,在我们没有看到的地方……好,非常好,如果真有即将发生的案情,那这次我们就真做到警于事前了。”

俞骏往椅子后一靠,忧色中又多了几分期待。他看着向小园,仔细地重新打量一番。向小园笑而未语,干脆拉着椅子坐下了,似乎让俞主任刮目仔细相看一遍。

半晌,俞骏哧声笑了,道:“你其实憋着一口气,等着给我好看是吧?”

“是憋了一口气,在努力证明着自己。”向小园纠正道。

“看来我欠你一个道歉,对于大数据预警我知之尚浅,特别是你通过大数据锁定重点嫌疑人的方向,其实我一直持怀疑态度,是我有点落伍了。”俞骏诚恳道。

“我不是来要道歉的,而是来要继续追踪和介入侦查的命令。”向小园道。

俞骏一笑道:“这不明摆着吗?线索指向都出来了,给哪个队长都红着眼抢功上了。没问题,重心向你们倾斜,人手若不够,中心统筹安排。”

“谢谢俞主任。噢,对了,还有一件事……早晨您给铁路公安打电话让放了包神星,据民警讲,包神星交代的过程是,那个叫‘十方’的男子抢了他兄弟的手机,两人其实是去堵他,结果被他反杀了。”向小园道。

俞骏给听蒙了,打断问:“这不是在女厕所发生的事吗?”

向小园一笑,解释了一遍,听得俞骏瞪大了眼,想清其中关节后笑得直打跌,好奇问:“什么意思?怎么还没有放弃对他的兴趣?”

“这部手机似乎没有还给王雕。”向小园道。如果服软还了,那就应该不会反击这么激烈。

问题来了。俞骏想了想,奇怪地道:“你是指这部手机可能有什么让王雕在乎的信息?”

“不然呢?再神通广大,总不能千里眼、顺风耳吧?他们是怎么上下联系的?既然骗子都经常换号码,那岂不是得经常断了联系?可这与事实又不相符啊。事实上,他们的联系很畅通,而且也很诡秘。”向小园道。

“有道理,应该是有某种特定的方式……干脆直接点,去趟他们的工作单位,对钱加多和络卿相询问一下,他们也是警察,应该知道轻重。”俞骏道。

“我已经安排了,接下来,我会尝试用大数据的方式扫一遍王雕、聂媚消失的区域,今天应该有结果。”向小园起身道。

“去吧,这单活儿看来只有你能干了。”俞骏道。向小园应声,信心满怀地走了。将出门时,俞骏又喊了声:“等等。”

“怎么了?还有安排吗?”

“惯例得泼你一盆凉水。现实生活里,在财物易手之前,你看不出谁是骗子来,诈骗案里也是如此,不到收盘或者收割,很难看出诈骗的端倪来。”

“同意。悲观主义者发明了降落伞和救生舱,以求安稳;乐观主义者发明了飞行器和火箭,以求进步。我们从来都不冲突。”

向小园嫣然一笑,掩门而去。俞骏想了想,也难得地笑了……

现代侦查与以往相比,数据和信息所占比例越来越大。一般情况下,只要外勤提供指向性信息,剩下的基本就不用人力了,比如王雕走时,所乘的是一辆出租车,那他经过的所有公安检查站摄像头就会提供完整的过程,既然聂媚是乘老式火车来的,那从购票信息、上下站点等信息上,同样可以查出她的行程;哪怕他们下高速消失的地方无人追踪也不是问题,联网的银行、酒店、交通等网络,总有撞到的地方。等有更详细的指向信息出现,才可能有近距离贴靠侦查或者监控居住的必要。

所以四位外勤又领了个闲任务,程一丁和邹喜男此时坐在金河区110指挥中心。等人的工夫,指挥中心的闫主任抱了一堆资料给了两位同行。主任是位四十开外的女警,显得有点紧张,几次欲言又止,茶水倒了三遍,终于还是憋不住了,问了句意料之中的话:“同志,多多到底犯啥事了?”

这个……没法说。程一丁摸摸胡茬儿,反问:“闫主任,不能我来找就是犯事啊,咋不往好处想呢?”

“哎哟,我这已经是往好处想了,这个死东西打进来就没少给我惹事,每个班都得有好几个投诉。实在是我们这儿性别比例失调太大,要不早把他打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不可能犯啥事呀,又不缺钱的。”闫主任嘀咕道。

程一丁随口问:“听您这么一说,他在这里表现……很差?”

“还行吧,普通话讲得好,嘴也利索,就是人长得寒碜了点,可咱们这话务员是幕后,不说那个。”闫主任看样并不想指摘出钱加多“很差”的具体情况。

同来的邹喜男扬着个人信息资料问:“考勤……连着半年垫底了,评优也是倒数第一,而且投诉量最多,这样的辅警没被开了,还真是奇迹啊。”

“啧,也不能这样讲嘛,他要不垫底,那不得别人垫底?扣点工资他不在乎,可别人不可能不在乎啊。实话实说啊,我们这儿话务员百分之九十都是辅警,一个班就是十二个小时不歇,黑白颠倒,工资又不高,这么辛苦……这人真不好招,能待下来的都不容易了。”闫主任语重心长道。

这也是事实,基层哪有轻松的岗位?程一丁找着话题道:“哦,明白了,不容易……可我还有点不明白,这人上的是卫校,学的还是护理专业,怎么招进来的?”

“刚才不说了吗?发音准,普通话标准,我们这儿主要考这个。”闫主任道。

这时候,门毫无征兆地一开,吓了三人一跳。钱加多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张口道:“三姑,叫我干啥呢?对了,我爸钓了几条水库鱼,让我给你带几条,赶紧吃啊,这鱼新鲜呢……我妈说,下个月大姑家办喜事,到时你喊上她啊……”

他提了一袋鱼,直接给放桌下了,一边说一边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喝完才愣住。三姑难堪地掩着额头,两个陌生男子咬着下嘴唇在笑。

“咦?这是……三姑咋啦?”钱加多愕然问。

“两位刑警问你点事……有什么事如实向组织上汇报,不许扯谎啊。我回避一下。”闫主任难堪地起身离开了。

钱加多懵头懵脑地看看三姑走了,又看看不认识的两人,翻白眼了。这货说话倒没问题,可这表情出来,有点像缺心眼。邹喜男板着脸客气道:“坐,钱加多同志……怎么你姑姓闫啊?亲姑?”

“必须是亲的啊,都说我长得像我姑。她随我奶奶的姓啊,就问我这个事啊……问完我先走了啊。”钱加多回答完起身就要走。

“坐坐。”程一丁憋着笑把人摁住了,他靠着办公桌看了看显得有点紧张的钱加多,刑警的毛病出来了,开始诈,“你应该知道我们问什么。”

“看把你能的,你咋不知道我要说什么呢?”钱加多噎回去了。

“嗨,态度端正点啊。”邹喜男严肃喝了句。

“咱仨人就他歪着,谁不端正啦?”钱加多指着斜靠着桌子的程一丁,又结结实实地噎了邹喜男一句。

程一丁有点上火了,离桌在屋里踱步,打着手势,开问,直入主题。

主题很简单,啪叽手机一扬。钱加多愣了,是昨天羊汤摊自己递手机给傻雕的情景。邹喜男直问:“这件事,记得吗?”

“你们是警察吗?”钱加多问。

“是啊,如假包换。”邹喜男道。

“那就不对了,那摊每天总有贴假二维码骗钱的,昨天还把我的手机骗走了,你们居然坐视犯罪发生,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警察。”钱加多先声夺人,叫板上了。

“这不来给你解决问题吗?”程一丁道,绕着问,“认识骗你手机的人吗?”

“认识,我都要回来了。”钱加多得意道。

“怎么要回来的?”邹喜男问。

“我找着他了,他就给我了。”钱加多道。

“怎么找着的?”程一丁又问。

“哎,我说你烦不烦呀,我问你,有人报案吗?”钱加多问。

两人摇头。

这不就得了,钱加多翻着白眼,道:“这不就得了,没人报案,你们跟我扯什么淡?休息一天多不容易呢,还被你们叫回来。”

完了,这是个混进组织的浑球儿,估计是仗着亲姑在这儿当领导,根本不鸟其他人。

程一丁干脆不问了,拿着手机挑着段落放,于是钱加多眼睛又眨巴不停了:三人堵着王雕摁着打、抢东西……视频清清楚楚地再现在眼前了。

估计知道是什么事,证据确凿得让钱加多开始摸嘴巴了。邹喜男直等他摸了几个来回,才严肃道:“身为警务人员,不能以这种方式解决问题啊。”

“问题是,没人给我解决问题啊。每天110接警丢手机的多了,找回来的有几个?有的连案也不立。”钱加多口气软了。

“我的来意不是跟你讨论问题,而是问一下,这个帮你解决问题的人是谁,穿红衣服的。”程一丁问。

钱加多斜眼眨巴了几下,答非所问:“后果很严重吗?”

“你说呢?”邹喜男反问。

这是常用套路,以反问隐藏自己的意图,无非是吓吓对方,让他往严重的方向想。

成功了!吓得钱加多脸上肥肉哆嗦了几下。在这支纪律队伍里,有时候些许小事给抓了典型,那也是天大的事,更何况又是打人又是抢手机还抢钱,哪怕是抢回自己的也不对嘛。钱加多表情渐渐悲恸,脸拉得就像快要哭出来了。

“有点出息行不?这就吓尿了?敢干还不敢承认。”程一丁刺激道。

受刺激的钱加多腾地站起来,怒冲冲地对着程一丁吼道:“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别人骗走我手机,我还不敢抢回来?他妈的傻雕就一骗子,我还不敢扇他俩耳光?他不但骗了我手机,还转走我两千块钱,我要回来有什么不对?你们逮不了骗子,办不了案子,只会吓唬自己人的,才叫没出息……吓唬谁呀?我就一辅警,一个月工资三千块不到还得扣好几百,搁你们说得我被骗了不声不吭,即便报警你们也没治,我自认倒霉才对是吧?扯淡!老子不干了!给你,铐我走。”

尴尬了,没想到这胖子还这么横。邹喜男目光征询着老程;程一丁没反应。

“不铐,那我走了,该怎么处罚通知我。”钱加多收回手,真走。

“站住。”程一丁一把搭住钱加多的肩膀,突然来一问,“你这位朋友叫十方,真以为你能保得住他?”

一下子被戳破了心事,钱加多气势瞬间萎了,难堪道:“既然知道了,别难为我兄弟,好汉做事好汉当,该怎么处理我扛着。”

即便真把钱加多吓住了,这货似乎也没准备说,此时可真让程一丁兴趣又来了,那个红衣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钱加多这么保着他……

同样的难题摆在络卿相面前了。这位新入籍、正经八百国考招录的民警,倒比钱加多要好对付得多,不过,自带着高学历人士的那种狡黠,编了好几个故事,先说是偶遇红衣男,后来站不住脚,就推说是钱加多的哥们儿,真不认识;再后来打架那场景一出来,络卿相找到托词了:“看,我就在那儿戒备,是他们打!”可继续往下又掩饰不住了,三人在车里谈笑风生,在饭店觥筹交错的,你说不清楚、不认识、不知道姓名,实在说不过去啊。难为得络卿相扶着额头,使劲搓着,搓不出应对之策了。

“别搓了,再搓把皮都搓掉了。”陆虎提醒了句。这家伙满口瞎话,与文质彬彬的外表恰成反比。

娜日丽提醒着:“不要再编了,这事都不重,你这光编圆不了的,多难为情啊。”

“哦,看来你们都知道了,那不早说?”络卿相尴尬地放下了手,喃喃道,“这算什么事啊?平时丢手机的多少呢,就没见几个找回来的,真找回来了,反而成大事了。”

“没你想象得那么大,可也不小。说吧,这个红衣服的是谁?”娜日丽问。

“我真……没法说。”络卿相难堪道。

陆虎接道:“换个地方说怎么样?市局政治处?”

“别,我不是不说,是没法说,我说了你们也不信,也管不着他。”络卿相道。

“哟,总有能管着他的吧?”陆虎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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