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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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得先说啊。”娜日丽道。

络卿相一晃,凳子响了响,他坐定了,像是下定了决心,复杂、尴尬、难堪,几种情绪交织在他白皙的脸上,然后轻声来了一句:“他是警察。”

“呃——”娜日丽冷不丁被刺激,一直憋着看络卿相表演,冷不丁被噎了下。

陆虎立时拉脸了,训斥道:“有句真话行不行?就这满身匪气,一天打了两架,跑几个地方捞外快的要是警察,我们成什么了?”

“你看,我说了你们都不信。”络卿相尴尬道。

这……这表情像是被逼到进退维谷无奈了,想想那人一对二绝地翻盘的神勇表现,陆虎压抑着惊讶,愕然道:“不会……真是吧?”

“不可能啊,我们最初就是这样设想了,已经查过所有在籍的各类警种了,如果有,早查到了。”娜日丽道。

络卿相笑了,淡淡地说了句:“他不是正式警察……他姓斗,叫斗十方,他在登阳市,距中州一百一十公里,每到休班就到中州打工,上学的时候也在中州。”

“哪个警种有这么宽松的时间?”娜日丽一下子消化不了。

“看守所。排班是四十八小时连班,没有节假日,不过两个班间隔的时间也有四十八小时,两天……监管支队,自带保密功能,除非是政治处,否则其他部门无权查询。”络卿相娓娓道出了斗十方的身份,属于登阳市公安局下属的监管支队,那是一个建制在看守所的特殊队伍,负责看管刑拘、逮捕到判决之后下监狱期间的各类犯罪分子。

如此难以接受的真相,让娜日丽和陆虎愕然了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同一时间,收到信息的向小园手一颤,差点把手机给摔到地上。她一手拿手机,一手揉眼睛,生怕看错了似的看了好几遍,好久才抬起头来,美目圆睁,俱是惊愕。这个信息似乎比她发现聂媚的出现还让她震惊。

接下来是俞骏了,拿着手机一瞅,一句“哎呀,我去”,真把手机给摔了。他赶紧弯腰捡起来,幸好屏幕没碎,擦擦屏幕,上面清楚地显示着警服照片,文字标注——监管辅警:斗十方。

后果很严重,最起码对钱加多和络卿相来说都很严重,两人被分别带上车,直接给带到反诈骗中心来了……

第三章 搬救兵惨吃闭门羹

未谙其意,见猎心喜

窗外向下,是蓝白相间的办公隔间,笔记本电脑、台式电脑以及大屏中控电脑装饰了一大间,那种极具现代气息的办公环境恰是络卿相的梦想,只可惜他今天是作为“嫌疑”身份被留置在这个环境里的,这就有点感慨和郁闷交织了。

两人被滞留在二层像是会议室的地方,对面一位女警虎视眈眈地盯着,都来一个小时了,啥反应都没有,这就更让络卿相忐忑不安了。

咕……咕……两声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宁静,络卿相、娜日丽的目光都看向傻了吧唧的钱加多,准确地说是钱加多的肚子。面对类似责备和嘲讽的目光,钱加多可不觉得羞耻,他愤愤道:“我要举报你们,不给饭吃,迫害自己的同志。”

“这还没到午饭时间呢!”娜日丽指指墙上的表,刚过十一时。

钱加多一撇嘴,说道:“我连早饭都没吃好不好?”

“挺好,午饭也别吃了,就当减肥了。”娜日丽噎了句。

钱加多又要挑衅,络卿相急得在他脚上踩了一脚,疼得钱加多哎哟一声,怒问:“踩我干吗?”

“能安生点吗?”络卿相警示道。

钱加多咋就不服呢,瞪着眼回敬:“不能。”

“不能也得能,还不是因为你那台破手机,都被你害死了,今儿这警服怕是要被扒喽。”络卿相气不自胜地道,偷瞄了没有表情的娜日丽一眼——越没表情,越让他觉得事态严重了。

钱加多可没觉得,但被络卿相这么一说,也跟着难受了。这事确实是他对不起兄弟。他撇了撇嘴,思考着,冷不丁霸气道:“大不了……我养你呀。”

络卿相一怔,喉咙里重重呃了声,差点作呕。一直在憋着的娜日丽终于憋不住了,噗一声笑得脸埋进臂弯,使劲地搁对面花枝乱颤,好容易憋停抬头,又看到络卿相和钱加多可怜巴巴地凝视着她,期待着,她被逗得捂着嘴直接跑外头笑去了……

俞骏和向小园此时就在一楼。信息研判大厅里,密密匝匝的各类数据在几十台电脑的分屏上跳跃,聂媚消失的区域给了一个大数据的指向,可没料到比想象中难,快到中午了,一遍都没有过滤完。

“您猜的是正确的,现实和虚拟是两个世界,按理说地方不算大,没想到还真难找。”

向小园有点失落。高科技和非接触式侦查虽然比重越来越大,可并不能替代所有工作。

俞骏笑着解释道:“聂媚是从段口东高速下路,方向是西陶镇,基本上可以判断是去丰乐工业园区。这个区是登阳市趁着中州机场出口业务飞涨时新建的,注册企业两千多户,理论上好查,但实际中可能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比如,注册个空头公司避税,根本没业务;再比如,镇办、乡办甚至个人凑个热闹在这儿设个点,说不定厂房是租来的,挂羊头卖狗肉的;还有那些注册信息不全的,都可能对大数据的分析形成干扰。”

“谢谢您的解释,我怎么觉得您越来越有耐心了?”向小园笑着道。

俞骏也笑了,道了句:“不客气。从发现你不只是来镀镀金、踩个跳板升职走,我就耐心了。你不也变了吗?称呼里‘您’使用频率越来越高,我都不太习惯了。”

“毕竟是我们的前辈,您得学着习惯,我已经改不了了。哟,陆虎他们来了。”向小园指着门的方向。

陆虎和邹喜男匆匆奔过来,递着几页纸,汇报着。俞骏扫了几眼,眼睛亮了亮,递给了向小园。两人相视,表情似乎喜上眉梢,就听俞骏笑道:“没看出来啊,倒让谢副厅给说着了,还真藏龙卧虎。”

“陆虎,你接触的络卿相,什么感觉?”向小园问。

陆虎奇也奇怪道:“没什么特别感觉啊。有点蔫,半天问不出一句真话来,要不是我们背后追踪着,他根本不说,编的故事一套一套的。”

“咱们就缺这种人,你们都太老实……走,会会去。”俞骏喜滋滋地带着几人,去会滞留于此的钱加多二位了。

本来就心虚,一眨眼又进来一群,把钱加多和络卿相结结实实给吓了一跳。两人对视一眼,然后老老实实地低下头,这事恐怕赖不过去了。

“介绍一下,我是反诈骗中心主任俞骏,这位是副主任兼新成立的反诈骗X小组组长向小园。别紧张,组织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俞骏开场道。他和向小园落座,三位外勤或倚或坐,显得并不那么正式。

态度似乎很好,钱加多稍放心了点,好歹从警时日不短了,知道不敢乱说话。络卿相老老实实回答道:“谢谢领导,其实……也没我们什么事……”

“那看来都是斗十方干的坏事,你们是俩好人哇。”俞骏笑着道。

一听这话,知道底都泄了,钱加多一听怒了,指着络卿相道:“嗨,你个叛徒!吃的时候都有你一份,怎么就把兄弟卖啦?”

旁听的嗤声笑了。络卿相即便能对付得了严刑拷打,恐怕也对付不了这号猪队友。他苦着脸干脆不敢吭声了。

“安静。”俞骏唬了声,吓住了钱加多,一指道,“钱加多,你消停点啊,知道你家境不错,不在乎这份工作,从你进来我已经接到七八个电话都是打听你的,从区派出所到分局长,你家门路挺广的啊?要不我给领导们都白话下,你是怎么去抢钱、抢手机捎带还打人去的?”

“他们是骗我的,我是把自己的抢回来了。”钱加多狡辩道。

“哦,你也知道自己是抢回来的了?”俞骏揪着话头了。

钱加多待要解释是“要”回来的,不料俞骏一摆手:“向组长,这个你来。”

直接无视钱加多了。向小园审视几眼乖乖仔样的络卿相,轻声道:“络卿相,首先向你声明一点,我们组已经得到市局政治处的授权,可以对特定警员背景进行详细挖掘和分析,所以,对你的背景就多了解了一些,有几个问题需要你回答一下。”

“嗯。”络卿相应声道,表情很凝重,凝重到没有变化。

“你是怎么认识斗十方的?你们的生活轨迹里似乎并没有交集。”向小园问。

“通过他。”络卿相一指钱加多,解释道,“我和多多,不,钱加多是高中同学,后来我上了中州大学,他上了卫校,有天他带了个朋友介绍给我,就是斗十方……斗十方上的是中州大学南校,那是个独立的文科学院,我们不在一个学校,也不在一个专业。”

“第二个问题,你在大学时自行设计完成过一个网站模板,后来嵌入校园网里成为一个很受欢迎的栏目,名字叫……”向小园放慢了语速。

络卿相有点得意道:“反骗校园行。”

他这一得意,钱加多看不下去了,补充着:“抄的。”

“是,大部分内容都是从网络上搜集整理的,也可以说抄的,无非是警示同学而已。”络卿相道。

“很好,你学的是计算机应用专业,你的毕业论文《互联网背景下网络诈骗防范与对策》可以查到,其中有涉及声纹识别、大数据过滤等一些很有前瞻性的设想,放到现在不稀罕,可在几年前,已经很不错了。”向小园微笑着道。

她的微笑仿佛有感染力一般,络卿相如沐春风,不好意思道:“谢谢。”

“也是抄的。”钱加多又在补刀了,那义正词严故意报复络卿相的样子把俞骏也逗乐了。络卿相已经习惯了似的解释着:“引用的地方都注明了,声纹识别民用发展很快,只是应用到警务上稍晚了点。西方在技术和人权的碰撞上一直举棋不定,技术早已经成熟了。”

“对。那我问你个反技术的问题。”向小园看了眼纸张道,“你的栏目里有一篇关于‘金评彩挂风马燕雀’的综述是如何来的?这个有关‘八大骗’的陈述,听上去有点匪夷所思啊。”

络卿相想了想,道:“这个真是抄的。”

“哪儿抄的?”向小园问。

“斗十方给我抄的。”络卿相道。

向小园好奇道:“这个比网络流传的都完整,他怎么可能抄得到?”

“我本来抄好了,他笑话我很多地方不对,给我改了一遍……比如有的叫‘金皮彩挂’,有的叫‘金评彩挂’,以前‘皮’是指卖狗皮膏药的,‘评’指评书,他说了,‘皮’和‘评’其实是一类,都靠嘴巴混饭,江湖上叫‘讲口为王’,意思就是什么都能当狗皮膏药给兜售出去,所以说‘评’才是正确的。”

说到此处,俞骏的目光没来由地一亮,眼前浮现的是斗十方叫卖黑金笔那套玩意儿,他脱口问:“这么说来,斗十方似乎是行家啦?”

“差不多,反正他没被骗过。”络卿相道。

钱加多不同意了,撇着嘴纠正道:“他上学一年年领贫困补助的,别人骗他啥去?”

有这个搅局的在,乐子就大了,把众人逗得忍俊不禁。俞骏拍拍桌子警示道:“钱加多,没问你不要说话。”

“嗯,不说。”钱加多鼻子哼哼着,翻白眼了。

向小园定定心神,表情严肃,慢慢说道:“下一个问题,你们束手无策的时候找到了斗十方,斗十方是怎么带你们找到王雕的?”

“这个……人网。”络卿相道。

“人网?”这个词把反诈骗中心的全给新鲜得愣住了。

“是这样,他十几岁就在中州市里打工,洗盘子、刷碗、卖衣服、卖家具、当保安、跑外卖,什么都干过,认识的人很多,找人、找工作、找租房什么的,他比谁都门儿清。”络卿相道。

娜日丽插了句:“太牵强了吧?这回找的可是个刚出狱的骗子。除非他找到原来和王雕接触的人群,就这么巧?”

“您忘了他现在的身份了?打黑除恶两年多来,刑事拘留的一大部分都是异地关押,搁他那岗位上,能认识的坑蒙拐骗偷抢,包括涉黑、涉恶分子,不比谁多啊?”络卿相给了个无懈可击的解释。

没错,他是看守所的管教民警,哪个犯事的还不从那儿过?只是出来还联系这个节点让俞骏皱眉头了。这是件绝对有悖职业素养的事。

向小园顿了顿,一欠身,保持着严肃表情道:“最后一个问题,抢走王雕手机的人,是不是斗十方?”

“不是!”络卿相和钱加多齐齐否认,异口同声,但马上觉得反应不对。

“哟,看来你们都知道手机被抢走了,不是斗十方,那是谁呀?”俞骏换着口吻问。

回答这么干脆,太浮夸了,假得两人自己都牙疼了。钱加多不敢看俞骏的眼光,躲闪着。没承想最终落到这个实锤上,而落到这个实锤,恐怕兄弟几个都前途堪虞了。

“有句话叫人性是不能考验的,我不想把你们架到火上烤啊,比如络卿相同志,我问你,你是让我把你交到督察手里查呢,还是直接告诉我?王雕是我们追踪的嫌疑人,你把目标吓跑,我们都差点找不着,非要兜圈子?”俞骏直接唬道,口吻一变,加重语气继续问,“自己说,是不是有部手机被抢了?”

“是。”络卿相声如蚊蚋,撂了。

“谁抢的?”俞骏问。

“斗十方。”络卿相难堪道。

问话到此戛然而止。络卿相难过地掩面低头。钱加多此时倒无所谓了,反正瞒不住了,捅出来倒一点儿也不紧张了。他看着俞骏,又看看小组几人,不客气地道:“没本事抓骗子,可有本事吓唬我们,多大个事儿呀,我和斗十方两人抢的,没他的事。”

“哟,这是不服气啊……陆虎,大邹,带他们俩吃饭去,看着别通风报信。”俞骏一摆手,下命令了。

两人性格截然不同,一个霸气侧漏,一个霜打雷击,被三位外勤拥着去食堂了。脚步声去了很远,向小园和俞骏相视间,眼里都多了几分亮色。俞骏道:“看来我们都有想法了。”

“也都有顾虑。”向小园道。

“络卿相经验不足,钱加多太散漫,又是个辅警,不过这两人请的客卿肯定经验丰富,上手会很快,跨市调人也不是问题……但是,这个人的履历听得我心里发毛啊。”俞骏思忖道。

“我也有这种感觉,他的资料里只填了一个父亲的名字,斗本初,无业;家就住在西陶镇段村,登阳市边上,家离登阳看守所不到五公里……理论上那儿应该是个封闭的生活空间,可奇怪的是他居然在距离百十公里外的中州混得如鱼得水……这个岗位可以接触到各色的嫌疑人,但职责以外如果还和那些刑满释放、取保候审、多次进出看守所的高危人群来往的话,那这个人就得打个问号了。”

向小园抽出一页纸推到俞骏面前,道:“您看,他的履历、个人情况,清白得像一张白纸,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他刚刚通过了招录事业编民警的考试,我查了下,去年还参加过心理咨询师的资格认证考试,但没考过。”

每个人都有明暗两面,只不过这个人明暗对比太过强烈。俞骏犹豫片刻,倒不确定地问向小园了:“你看呢?小组编制倒还可以进几个,但咱们系统哪个单位也是好进难出,从一个偏远看守所岗位调到市区,借调肯定不好好干,手续过来可是一步登天啊……呵呵,我有点庸俗,先考虑的是实际问题。即便这个不是问题,那这背景也有点让人担心啊,这里可是全省大数据的中枢,有点问题我们谁都交代不了。”

“我觉得应该接触一下,就像他俩一样,不看都不知道还有隐藏技能呢。最起码有关八大骗的传说,目前这是最翔实的一份……我想,就以王雕的手机为由接触一下。”向小园道。

“行,得狠点,看我把他吓住啊,呵呵。”俞骏道,起身往门外走着。

“您把络卿相吓住了,我怎么觉得您有点失望啊?”向小园追着问。

俞骏失望道:“连狡辩都不会,玩不转反骗这一套。”

“您不能要求反骗警员都具备这种恶劣品质啊,搁您这选拔方式,除了斗十方,没人合适。”向小园笑着道。

“‘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深渊就是对自我的内省,当你看到了足够多的恶,对自己内省足够深的时候,你会看到水面上倒映的一双眼睛在看着你,如同看怪兽一般地看着你。”俞骏前行着,答非所问。

向小园回答道:“这句不是杜撰,出自尼采的《善恶的彼岸》,尼采论述的是一种怀疑论态度,思考过程就是一种推论,因此亦是无意义的。‘凝视深渊’可比为与黑暗博弈、与自我对话、思索与审视宇宙的不确定性等,您有新的解释吗?”

“这个解释已经够了,思考诈骗这个问题的过程,将无可避免地改变思考者本身,可能也就是改变问题本身,所以思考者最终获得的答案,一定不是思考者最初想要的答案。继续往下推论,‘骗人和被人骗’会变成一个没有结果的循环,无限制地怀疑、实践,就有了下一句,与魔鬼搏斗的时候,要谨防自己也变成魔鬼。”俞骏道。他指摘着,像兴致大发给向小园提醒几句一样。

向小园思忖着问:“您在提醒我,不要沉迷太深?”

“不,我在提醒你,如果不具备魔鬼的品质,就没有和魔鬼搏斗的资格。”俞骏道,驻足看着向小园蔫蔫地笑了笑,径自前行了。

向小园站在原地想了很久,还是不服气地追了上去……

月黑风高,夜访囹圄

漆黑沉沉的夜里,孤独的车灯划过,车里人视线所及皆是秋收后遍地的庄稼茬子,偶尔会惊动栖息的野兔或者地鼠,在灯光下傻愣片刻,然后奋力逃窜,倏忽消失在黑暗中。

外勤绝对没有办公室的工作舒服,就这么一段并不长的夜路都让向小园像穿越回了上个世纪,沿路只遇上两辆突突响的三蹦子,连车灯都没有,偶尔星星点点的像冒鬼火的地方那就是沿途村落了,不过并没有静谧之感,在这种月黑风高的季节里反而增添了一份诡异的色彩。

路的尽头便是登阳市第三看守所,车驶近大门口便泊定。看守所的一位带班领导已经在此等候了。下车握手相互介绍,对方姓仵。连连碰上奇怪的姓氏连向小园都觉得讶异,斗、仵、络似乎都不在百家姓里。

进所的手续相当烦琐,外层由武警看守,验过证件,留存,上缴手机等通信工具,又电话核实了省厅开具的介绍函才予以放行。一圈高墙里,一座像环形堡垒的建筑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了,关押着六百余名嫌疑人的看守所腹地。

“目前在押人数六百四十八人,在职警务人员六十一人,轮班监管;工作人员二十九人,包括厨师、清洁、医护等。这座看守所是新建的,旧址在登阳市老城区,规划开发区时整体搬迁至此,离市区比较远,有二十七公里,直属于登阳市公安局监管支队管理……说新建,时间其实也不短了,有十几年了。俞主任,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您还想了解什么?”

仵所长且走且汇报,进内层里回头问。

“哦,基本情况都了解下,这里关押的中州市押解人员多吗?”俞骏问。

“有近一半是,特别是近两年打黑除恶以来,各地都使用异地关押的方式,我们这里离中州比较近,是首选。”仵所长道,进了内层,他刷卡开门,领着两人进入,指指值班的地方,介绍着入所收管的流程。案卷、档案、人员都是联网的,数位合一、验明正身才有资格住进这个“管吃管住”的地方,哦,对了,还管医疗,值班室隔壁就是医护室,里面有人值班,正推着一个装满各式药品的手推车出来。

“条件不错啊!”俞骏随口赞了句。

仵所长不知其意,按部就班介绍着:“嗯,基本条件还是可以的,这上面是排班表和嫌疑人的配餐,保证营养健康,食物是统一配发。根据省厅的要求,原看守所代买、代售的情况一律取缔了,这也是出于管理和安全的考虑。”

稀饭、馒头、稀饭、馒头……偶尔有一两顿大米或者面条,清汤寡水的肯定能保证营养和健康,不过俞骏和向小园可没注意这些细节,两人都瞄到了今天排班表上,C区值班民警,正贴着民警斗十方的照片。

“仵所长,你们这儿是按字母分区管理的?”俞骏随意问。

“哦,对,分A、B、C、D四区,普通号;未命名的是严管区,刚进号的都要在严管区待上一到两周,情绪稳定之后,监管民警会根据个人情况分配到号房,考虑的情况主要有是否同案、是否吸毒、是否有其他疾病等,有些嫌疑人的情况很复杂,甚至还要考虑到宗教信仰的情况。”

仵所长说着,请两位到他的办公室。他几次面露惑色,不过职业素养很好,让他把所有的疑问都压下去了。

那些没说出来的疑问自然是这两位不速之客的来意了,不像查违纪的,不像组织谈话的,当然更不像来检查的,可就偏偏趁这个特殊的时间突然来,而且来头还吓人,这么个所的编制惊动省厅来人,在建所历史上很罕见,上一次还是因为意外死亡来了调查组。

落座,这里简陋到连饮水茶具都没有的程度,仵所长用纸杯给两人倒了两杯白开水。向小园微笑致谢。可能她的亲和力更好一点,所长趁机问:“这位向督察,您有什么需要特别询问的情况吗?”

“特别?我为什么要特别?”向小园道。

“这是个性别单一的地方,几乎没有女同志来过,包括警务人员。”仵所长道。

“她是心理咨询专业的,仵所长,您坐,我直接说我的来意吧。省厅在关注心理方面有些政策要出台,我们来此就是做个前期调研,找你们这里的特定人员谈谈话,了解一下基层情况,没什么大事,咱们这行嘛,有些虚工作也得实干嘛。”俞骏道。

这个老油条给了个极其合理的解释。仵所长明显放松了,不过还是提醒着:“如果提审嫌疑人,必须有市公安局的准许,而且必须有所方人员陪同,全程要留下影像记录。特殊点的嫌疑人,可能还得直接关联的办案人员陪同。”

“不用,不用,您理解错了,我们不接触在押嫌疑人……民警怎么样?我们主要关注特殊环境里警务人员的心理健康。”俞骏道。

“哦,那就简单了。”仵所长一下子更放松了,开了铁皮柜子,拿了一份档案递到了俞骏手里,介绍着本所在职辅警、民警等人员的组成。俞骏一页一页翻着,随便挑了两三个人,一扬手道:“就这几位吧,我接触一下。”

这出隐藏真实来意的戏就这样开始了,不得不承认俞骏也是天生的欺诈性格,装模作样地问被所长召来的民警家庭情况、工作情况、心理状态、思想认识等,末了总是夸赞几句,把小民警听得喜滋滋地走了。到了第三位,俞骏提异议了:“这一位我们干脆到他的工作环境走一遭聊聊吧,哟,这次您别跟着。您在旁边,他们的反应有点紧张啊。”

连说带蒙,仵所长一点儿也没有怀疑,直接领着两人到C区了。每个区通向办公区域还有一道铁门,开门时,仵所长回头犹豫地看了两人一眼。俞骏好奇地问:“怎么了?您好像……有顾虑?”

“女同志进这儿不合适啊。”仵所长道。

“有类似规定吗?如果有,我们不难为您。”俞骏道。

“那倒没有,只是这地方嘛,有点那个……”仵所长难言道。向小园明白了,笑道:“没事,这里的监控直通省厅,能看到。”

那就没问题了,仵所长开门把两人请了进去,在步话上吼了斗十方一句。甬道尽头,穿着警服,提了一长串钥匙,咣当咣当巡逻的斗十方转过头来,朝俞骏两人走来。

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某个铁窗口上,有人看到了进来的女警,瞬间口哨声起,然后踢踢踏踏不知道多少脚步声往窗口方向凑,口哨声此起彼伏。向小园看到不远处的铁窗里挤着一堆人脑袋,有人情急地在喊着:“哎哟哎哟,大美妞,大美妞!”

嘭……嘭,斗十方挨着个儿擂门,挨着仓号吼道:“全体向后转!”

管教发话还是有威信的,一堆堆脑袋退下。走到俞骏面前的斗十方立正、敬礼,汇报道:“登阳三看值班民警斗十方,向您汇报,请指示。”

“哦,随便看看,这是你工作的地方?”俞骏作势视察。

“是。”斗十方自己挨着仓号的一边,把两人请在靠外的方向。生怕被关押的嫌疑人滋扰似的,他挨个儿关着铁门上打饭的窗口,汇报道:“C区一共十仓,每仓十到十五人不等,每半个小时巡逻一次,各仓号的监控直联市局和省厅,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接受监督。”

“哦,挺好,干几年了?”俞骏问。

“报告领导,两年零八个月。”斗十方汇报道。

“据我所知,你考过了事业编招聘,即将成为这里的正式干警?”俞骏问。

“是的,感谢组织培养。”斗十方道。

“从事这份工作对你的心理有没有影响?我指……毕竟这里从坑蒙拐骗到江洋大盗都有,和他们相处有压力吗?”俞骏问。

“没有。一般进来的都老实,罪越重反而越好管,最闹腾的不是这些罪重的,而是那些短期的,特别是酒驾和醉驾的,顶多待几个月,很难管理。”斗十方道。

“哦,这里面……打架闹事的多吗?”俞骏停了下来,在斗十方即将关上一处窗口时拦着,好奇地往里面看了眼。晚上了,里面通铺和墙之间的甬道或坐或站着一大堆人,个个剃个秃瓢,看样子能吓人一跳。恰在此时,喊话器里响起了仵所长的声音,让各仓号坐好,保持秩序,还有让那个号子里洗澡的穿上衣服。

声音严厉,号子里瞬间恢复了秩序。俞骏看到了,每人一个小凳子,端坐得挺快,一眨眼就整整齐齐码了两列。

恐怕单看表象无从了解真相,俞骏关上窗门时,斗十方才汇报:“不打是不可能的,不过现在牢头、狱霸的现象已经基本消失了,对于不服管教,我们有谈话、训诫、戴戒具等多种惩罚教育方式……简单讲吧,一般打架至少戴十五天的戒具,再横的戴两次也就老实了。”

“哦,那倒是……向组长,您有什么问的?”俞骏词穷了,把话题递给了向小园。向小园提议道:“还是到办公的地方看看吧,这个地方不太适合谈话。”

“这就是我们办公的地方。”斗十方道。

“除了巡逻,你难道就待在甬道里?”俞骏问。

“我们时间是卡死的,遭遇任何情况,必须保证三十秒之内到达现场……哦,我们倒是有谈话的地方,您二位要是不嫌弃,就到那儿吧。”斗十方邀请着。

就这小事都得跟领导汇报一下,得到准许后,斗十方领着两人出了监管区域,一拐到了走廊某房间。让俞骏和向小园意外的是,这里居然有个小小的图书室,连通的一间是有个询问座位的小办公室,那椅子有隔板,有挂手铐的地方,肯定是嫌疑人的座位了。

俞骏大大方方地坐到了管教的位置,斗十方殷勤地给抱了把椅子让向小园坐到了一旁,而自己只能坐到嫌疑人的位置上了。向小园开口道:“这儿还有图书室啊,看藏书还不少啊。”

“啊,对,现在全省搞传统文化进监室活动,标配。”斗十方道。

“效果呢?”向小园问。

“非常好,《弟子规》《了凡四训》《三字经》等传统文化范本,里面八成人能背下来,四十八条监规,百分之百都能背下来。”斗十方道。

“你好像是中文专业,从事这份工作似乎不搭调啊,怎么就进看守所当管教了?”俞骏问。

“我家就在这儿,离家近呗。”斗十方道。

“有兴趣去市里工作吗?”俞骏又问。

“没有,这儿挺好的。”斗十方道,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言不由衷啊,对组织得讲实话。这地方管教民警的更迭速度很快,离市区又远,属于没人来的单位,来了也挤破脑袋想办法走。你在这儿待了两年零八个月,差不多算是最长的了,一半是辅警……招考事业编民警是对口到这里工作的,报名的本来就没几个,而且考上的有两位居然放弃了……你很幸运啊,补缺了。”俞骏悠悠道出了斗十方的工作履历。

这就有点尴尬了,斗十方笑笑道:“对,没人愿意来,我就捡了个便宜。”

“那,你看,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多,你得实话实说……你刚才有点迟疑,是不是已经怀疑我们的来意了?”俞骏直接问。

“对,能告诉我来意吗?”斗十方直接问。此时真的怀疑了,这两位和那些走马观花的检查来人不一样,最起码上级不会闲到这个时间点来。

“猜一猜……我们是冲你来的。”俞骏淡淡地道,眼瞟着斗十方,看着他的反应。

“明白了。”斗十方没有反应,直接说出来了。

“明白什么了?”向小园好奇问。

“傻雕的事吧?”斗十方直接道。

这倒把俞骏和向小园惊了下。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俞骏示意向小园上前掩上了门。重新落座后,俞骏掏出摄录放到了面前,严肃道:“我现在正式开始询问,把所有经过讲一遍。”

斗十方略一迟疑便开始讲了,怎么接到电话,怎么领着人去找到王雕,然后怎么拿回了手机和钱,意外的是,他还说到了在车站被袭击,然后脱身,整个过程基本和钱加多、络卿相所说一致,只不过隐去了两个关键点:抢王雕的手机以及究竟拿走了多少钱。

“有几个问题,第一,你从王雕和包神星身上抢到了多少钱?”俞骏问。

斗十方想想回答道:“用抢字不合适吧?我们把他堵着,他理亏,主动赔的,有三千多。钱加多被骗一部手机,而且被转走了两千块钱,我们要回了被骗的两千块,对方赔偿手机算一千多吧,还不太够。”

“你们好像把手机也找回来了?”俞骏问。

“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找了,没想到真找回来了。这么算下来,好像还多拿了人家一千多块钱,改天遇上还给他呗。”斗十方轻松道。

“不光多拿了一千多吧,你似乎还抢了王雕一部手机?”俞骏问。

“噢,已经还人家了。我当时拿走是怕他拍照什么的回头报复,第二天谁知道在北站就遇上他了,我把手机还给他了,他俩还没完,结果就打起来……我出于自保,还手了,还了手就跑了。”斗十方道。

“你这回答不科学啊,包神星说你根本没还啊。”俞骏道。

“那俩一个贼,一个骗子,您宁愿相信他们,不相信一位基层民警?他们在哪儿?一对质不就行了?哎,不对啊,不用对质啊,如果落网了,手机应该就在他们身上啊。”斗十方道。

厕所发生的事,除了当事人,恐怕无从知道真相,王雕和包神星根本没落网,斗十方这么一说,倒把俞骏给将住了。而且看着斗十方面不改色心不跳、表情一点动静都没有的样子,他莫名地觉得有点欣赏。像这么一交代,倒像是见义勇为了,最起码违法成了过界,真要问责也轻得多。

似乎连俞骏也没想到对方应对得这么轻松,他凝视着斗十方,斗十方丝毫不回避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两人对视良久,谁也没示弱。即便顶着省厅的名头来,俞骏也没有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一丝紧张。

“你在撒谎。”俞骏突然道。

“你也在撒谎。”斗十方也突然应道。

“是吗?那这个是假的喽,有人敢冒充省厅的名义进入这种地方?”俞骏亮着省厅开具的介绍函。在地市级一个小看守所,恐怕这和圣旨的效力差不多。

“你不是来查这个事的,千把块的案值连派出所都不当回事,惊动省厅来人那就是笑话了,而且组织程序也不对。如果我有违法违纪行为,会通过支队采取相应措施的。”斗十方道。

“那你……认为我为什么会来?”俞骏笑着问,笑得有点阴沉。向小园根本插不上嘴。她仔细地看着两人的PK,这一对算是遇上对手了,一直以来,都没见俞主任露出过这么阴险的表情。

“应该是碰巧了,你们在追傻雕和那个憨炮,正好把我们录下来了,在北站的时候,有个女便衣接触过我,应该也是你们的人。他们一共有四个人,三男一女,乘坐的是辆起亚轿车,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针对我,不过肯定是误会了,我不是骗子,也不是贼。”斗十方道。

一听这个,俞骏瞄了向小园一眼,得嘞,自己的外勤早露了,怨不得人家如此淡定。

向小园不动声色问:“你怎么知道是我们的人?”

“本来不确定,他看了你一眼,所以,我现在知道了。”斗十方指指俞骏,又给了俞骏当头一棒。

“你在试图激怒我,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在职的民警私自追踪嫌疑人,抢人家财物……你可以啊。”俞骏有点怒意。

“你在吓唬我。这事不归你管,你不是刑警或者派出所来人,傻雕也不可能报案,没有案由,你也没有理由追这事……如果你非要针对我个人,那随便你了。你刚才都说了,这是个没人愿意来的岗位,大不了把我开了,倒省得我犹豫。”斗十方两手一摊,皮球又踢回来了。

俞骏一欠身,一抚下颌。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斗十方一笑,不理会了。

僵住了。向小园思忖着道:“我们换一种谈话的方式,你身为警务人员,这样处理事的方式毕竟是错误的,这点,你不否认吧?”

斗十方没吭声,慎言……这种节点上来意不明,他缄默了,毕竟处理方式肯定也有问题。

“还有你寻人的方式,是通过大量的刑满释放、有前科或者仍然在犯罪的人员找人的,你不觉得这有悖于你的职业素养吗?”向小园问。

斗十方呵呵了两声。这次真把向小园也有点激怒了,她瞪着眼问:“我说错了吗?”

“一位戴着几万块钱卡地亚蓝气泡手表的女警,从空调舒适的办公室里出来指摘最底层的人。”斗十方道。

“这个来源是正当的,也有问题吗?”向小园露着皓腕上的表,无奈问道。

“那我告诉你问题在哪儿,我在这儿待了两年零八个月,每一个嫌疑人从收押到判决押解走,平均为六个月,也就是说,我至少要接触五到六拨嫌疑人。满号十仓,平均一百到一百四十人,还不算上我临时跨区替班,这样的话,在我们的工作时间里,差不多要接触七百至一千的嫌疑人……所里的要求是他们的个人情况、家庭情况作为管教必须了解,甚至为了让他们配合安心服刑、认罪服法,我们还得走访他们的家庭,这种情况下,和其中某些刑满释放已经回归社会的人成为普通朋友也是问题吗?法律都规定他们是公民,你还要把他们划到罪犯一类?”斗十方问。

向小园被问住了,她尴尬地转移话题问:“这和我的表有什么关系?”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何不食肉糜?您所在的位置根本没有机会了解。”斗十方道。

毫无悬念,一接触就溃不成军了。向小园用目光询问俞骏。俞骏又一欠身子坐正了,开口道:“好吧,那我把我的正式来意说一下。”

“不用。”斗十方直接回绝了。

“为什么?”向小园愣了。

“不就是这个吗?”斗十方掏着口袋,把一沓钱和一部廉价手机掏出来,扔到了桌上,似乎已经准备好了,手机上已经套上了塑料袋。俞骏眼睛一直,这是把抢来的钱和手机直接交了。就听斗十方说道:“你们一定在追王雕,一定是有关什么案子,手机或许有什么线索才让你们转而把我们仨追着不放,好歹我也是警务人员,我知道轻重,喏,就这部。”

“你刚才好像说,还给傻雕了,这交出来了,岂不是抢的事实锤了?”俞骏讪笑了。

“不管你们什么来意,我没有感觉到恶意,所以,能帮就帮喽。你要揪这个小辫处分我,随便喽。我不觉得我的处理方式有什么严重问题,过程你们应该知道了。假如真把傻雕扭送公安机关,他一定会谎称是钱加多把手机递给他的,不是骗,那样不但处理不了傻雕,我们都会成为笑话。”斗十方轻松道。

俞骏拿着这部手机,扬了扬,问:“你或许可以告诉我,这部骗子的手机里面有什么东西,干脆帮忙帮到底。”

掏出来,开机,俞骏递到了斗十方手上。斗十方放在桌上,点开了通讯录和图片收藏介绍着:“没什么东西,几张图片,还有通讯录,这是从云存储里直接恢复的通讯录,微信联系里只加了两个人,是刚注册的……这是个江湖骗子,老式的那种。”

“何以见得?”向小园好奇了。

“图片。”斗十方提醒道。

图片,俞骏和向小园看着,似乎是在公园围墙的墙柱上,师佳迪的寻人启事,前后看了几遍,俞骏有点怀疑,可说不上来。这和路边小广告一样的东西招鸡招鸭的都不稀罕,这实在说明不了什么。向小园更是一头雾水。两人征询地看着斗十方,等着下文。

“六十六岁,一米六六,6月6日出走?走丢还挑着好日子?这么巧,六六六六六。”斗十方提醒道。

“哦,传递消息的手段?”俞骏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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