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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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明小心!”柴荣和赵匡胤各自捧着半块红色的壤瓜站了起来,目瞪口呆。

不告而取别人一两个寒瓜,他们还好意思说是渴得太狠了,事急从权。转眼间毁了别人小半分地的收成,一旦被瓜主当场捉获,眼下身无锱铢的三兄弟,拿什么去抵账?

“我,我只是,只是想捡个小个的吃,免得糟蹋了瓜!!”宁子明带着半身的瓜汁瓜瓤子爬起来,尴尬得连连搓手。“我这就去找瓜田的主人,把,把钢鞭抵了给他……”

“呜——”话音未落,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呼啸,有道寒光从临近的树上破空而至。

“啊!”宁子明满腔的尴尬都化作一声惊叫,一个箭步躲出半丈远。双脚还没等落地,耳畔又传来“噗”地一声,回头看去,只见一把七尺余长的柴禾叉子正扎在自己原先站立位置,铁制的叉子头深入土地半尺,枣木的叉子柄余势未衰,朝南北两个方向来回摇晃。

“你还敢躲?你嫌自己糟蹋得不够多么?你属刺猬的,一边吃一边祸害?!”紧跟着,有个尖利的质问音于黑漆漆的树梢上响起。宁子明尴尬地仰头,只见一个身材修长的农家女子凌空飞落,双手从地上拔起柴禾叉子,一个跨步刺向了自己的大腿根儿。

这要是被一叉子扎上,宁子明的大腿根处肯定得被刺出两个透明窟窿。吓得他一转身,夺路狂奔。“我不是故意的。姑娘莫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寒瓜下面还连着那么多的瓜藤儿。我,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叫喊的声音很高,只可惜理由实在说不通。手持柴禾叉子的农家女,怎么可能相信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人不知道西瓜蒂后连着瓜藤儿?红着眼睛,继续紧追不舍,“你还抵赖?你还抵赖?男子汉大丈夫,居然敢做不敢当!我今天若是不打断你一条腿……”

“我,我以前没见过瓜田!”宁子明自知理亏,哪里敢停下来招架,只管叫嚷着撒腿逃命。这下,麻烦可就更大了。双脚不是扯断了瓜藤,就是踩中了瓜身,所过之处,红红绿绿一片狼藉。

“你,你是不是别人派来祸害我家的?!站住,别跑!”眼瞅着马上就要收获的寒瓜被一个陌生人肆意糟蹋,农家女怎么可能还忍得住?双手握住柴禾叉子猛地向下一戳,整个人如鹞鹰般腾空而起,“站住,你有种冲我来。别故意糟蹋东西!”

“呀——!”宁子明也发现,自己在逃命的途中,又糟蹋了寒瓜无数。吓得惊呼一声,纵身冲上田埂,紧跟着,一溜小跑,直奔山路而去。

他的打算是,先避开对方的火头,然后找个合适机会,再返回来跟此女商量赔偿的问题。哪知道那看瓜女子,竟然练过传闻中的轻身功夫。借助手中柴禾叉子的支撑,三纵两纵,就飞到了他的背后,抖手一叉,再度戳向他的屁股。

“你讲不讲道理?不就是弄坏了你几个瓜么,总不能让我偿命!”宁子明听到了来自背后的风声,赶紧拧身闪避。随即弯腰自路边草丛里捡了一根干枯的树杈在手,大声抗议。

“道理是讲给人听的,不是讲给野猪!”那女子一刺不中,愣了愣,旋即再度挺叉而来,“你如果光吃一个瓜,也就罢了。口渴的时候谁都禁不住,我刚才连钱都没打算找你们要。你自己数数,你这一晚上糟蹋了多少寒瓜?那都是我阿爷跟我哥两个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你凭什么由着性子糟蹋!”

一边说,她一边挥动柴禾叉子朝宁子明身上非要害处招呼,不让眼前的“偷瓜贼”长个记性,誓不罢休。

若是正常沙场交锋,宁子明还真就未必怕了谁。然而今夜他早已筋疲力竭,又心中有愧,身手难免就打了个巨大的折扣。十成武艺发挥不出一成,三招两招,就被看瓜女子逼得险象环生。全凭着跟人交手的经验丰富,才勉强保证不被戳成肉串!

注1:寒瓜,即西瓜。北方西瓜在没有塑料大棚的时代,成熟时间较晚,一般要夏末秋初。

第六章 破茧(八)

“姑娘,住手,有话好好说。我们赔钱给你!”眼看着宁子明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赵匡胤大急,三步并作两步凑到战团附近,大声断喝。

“呸,偷瓜的三个叫花子,胡吹什么大气?”手中的柴禾叉子迟迟扎不到目标,看瓜女子肚子里的怒火越憋越旺,狠狠地瞪了赵匡胤一眼,大声奚落,“有钱赔,你们哥仨儿还用偷?一个个空长了这么大的块头,有手有脚的,却不务正业!你们爷娘真该生下来时就将你们摔死!”

“小娘皮,你欺人太甚!”赵匡胤自小到大,跟不同的对手打架累计超过百次,却从来未被人当作过乞丐侮辱,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从地上抄起一根枯树枝,就准备给看瓜女一个教训。

柴荣手疾眼快,赶紧一把将其拉住,“元朗,不要冲动,咱们理亏在先!”

“来啊,欺负我只有一个人是吧!你们三个臭不要脸的家伙干脆一起上,看姑奶奶怕是不怕!”看瓜女心里,早把哥仨当成了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根本没注意听柴荣在说什么。眼角的余光发现有人蠢蠢欲动,立刻破口大骂。

“你才臭不要脸!子明,你下来,让我给她个教训!”赵匡胤越听越来气,挣扎着继续向前扑。

柴荣见状,少不得又腾出一只湿漉漉的手来,扯住赵匡胤的另外一只胳膊,“别胡闹,这是人家的地盘儿!元朗,你要是再动了手,这事儿就彻底说不清楚了!”

话音刚落,耳畔就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锣声,“铛,铛铛,铛铛铛铛……”,紧跟着,数十点灯球火把在村子中央亮起,却是值夜的更夫听见了动静,把全村子的老少爷们都用铜锣给敲了起来。

这下,赵匡胤终于明白柴荣的良苦用心了。赶紧退开数步,丢下手里的枯树枝,转身去找自己的棒杆。

柴荣也迅速退开,找到兄弟三人刚刚蹲身捡西瓜的位置,将自己在逃命途中胡乱砍白蜡木拼凑起来的长枪和郑子明的钢鞭都抄在了手里,与赵匡胤站在一处,全神戒备。

怕与村子里的百姓产生误会,他们两个都不敢再距离战团太近。豁出去赌以宁子明的身手,不至于被看瓜女伤得太惨。但是如果村民们不肯讲道理,他们也打定主意,绝不束手就擒。否则,一旦被村民们当作偷瓜贼交到临近的城池里边,谁知道地方官员会不会把大伙卖给契丹人?

“哼,算你们识相!”看到两个衣衫破烂的“地痞”主动和自己拉开了距离,看瓜女还以为是自己先前的威慑话语起了效果,冷冷地奚落的一句,挥动柴禾叉子,继续狂风暴雨般宁子明身上非要害处招呼。

宁子明又累又饿,还不敢下狠手还击,被逼得连连败退。勉强又苦撑了七八个回合,忽然间,脚下踩到了一块不知道是什么人什么时候丢下的寒瓜皮,“噗通”一声,摔了个仰面朝天。

“哈哈哈,报应!”看瓜女大喜,立刻扑上前,俯身下刺。

她脾气虽然火爆,心肠终究善良,不想把对手伤得太狠。因此刻意调整了柴禾叉子的方向的力道,以给对手一个教训为目的。然而,此时此刻,宁子明哪里还有精力猜测到她的心思?见明晃晃的叉子尖儿直奔自己大腿侧面而来,鼻梁上方,双眉中央位置处顿时一麻,身体本能地向左侧翻滚,双手撑住地面,右腿贴着左腿横扫,神龙摆尾,将老道士扶摇子倾囊传授的搏命功夫发挥了个十足十。

“呀——”看瓜女猝不及防,大声尖叫。双腿纵起试图躲闪,却根本来不及。被宁子明的左腿恰恰扫在了脚踝位置,“呯!”地一声,整个人在半空中瞬间由竖转横。

紧跟着,又是“噗!”地一声闷响,却是她抢在摔落之前,将柴禾叉子戳在了地面上。然而,身体的平衡却依旧无法恢复,双手握着枣木叉子杆缓缓下坠。不偏不倚,将正在试图鲤鱼打挺起身的宁子明压了个正着。

“噗通!”这下,谁都不用往起站了。一男一女,双双摔成了个十字交叉!

“子明小心!”“老三小心!”柴荣和赵匡胤两人的提醒声这才传了过来,除了让地面上的一对儿倍感尴尬之外,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看瓜女被羞得脸上几乎要滴出血来,迅速一拧身,骑上宁子明的小腹。腾出左手死死压住对手的肩窝,挥动右拳便朝脸上招呼。

宁子明的肚子被看瓜女压住,肩头也被看瓜女控制,从扶摇子那里学来的近身搏斗本事,彻底发挥不出作用。千钧一发之际微微侧了下头,保住了自己的鼻子,腮帮子上却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头,“噗!”,口水带着血水喷出了半尺多远。

虽然年龄不大,好歹他也是个男子汉,如何受得了被一个野蛮女子骑在身体下狠揍?直气得哇哇大叫,伸出双手,狠狠推向对方肩膀。

掌心所触,却是一团异样的柔软。看瓜女如遭电击,高举在半空中的右拳再也落不下去。愣愣地看着宁子明一眼,目光如刀。

宁子明瞬间也是目瞪口呆,迅速将双手缩回,停在自己的两只耳朵侧面,不知所措。祸闯大了,推到的不是对方肩膀。二人刚才都手忙脚乱,谁也顾不上仔细分辨目标。

事到如今,除了让对方狠狠打几下之外,他不知道该如何弥补?谁料看瓜女却忽然尖叫着跳起来,双手从地面拔起钢叉,当胸便刺。

宁子明双腿猛地一戳地面,身体迅速向后窜出了半丈远。随即以前所未有的敏捷从地上爬起来,撒腿便逃。

“小贼,流氓,拿命来!姑奶奶今天不戳死你,就姓你的姓!”看瓜女的怒骂声里,已经带上了哭腔。追在宁子明身后,叉子尖儿朝着后心窝处不停地画影儿。

宁子明既不愿被人一叉子戳死,又没勇气回头迎战,只能顺着山路亡命奔逃。柴荣和赵匡胤两个,黑灯瞎火虽然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从看瓜女的表现和哭喊声里头,也猜出了几丝端倪。顿时,谁也没脸皮去出手拉架,大眼瞪着小眼儿,面面相觑。

第六章 破茧(九)

不是柴荣和赵匡胤两个不仗义,而是二人此刻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要让看瓜女停止对宁子明的追杀,唯一的办法就是双双冲上去将她放倒。而三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妙龄少女,传扬开来实在有些太难听。更何况被惊醒的村民们已经举着灯笼火把越跑越近,一旦被他们亲眼看到自家妹子被三个外来的男人围着打,兄弟三人恐怕个个都长着一百张嘴,也无法将误会解释清楚。

届时,想要摆脱麻烦,恐怕就只剩下了杀人灭口这一条路可走!

柴荣和赵匡胤都不姓曹,当然下不了把所有村民都杀光的狠心。所以哥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兄弟在柴禾叉子的威胁下狼奔豕突。除了哑着嗓子喊几声“误会”之外,任何有用的事情都做不了。

好在村民们来得速度足够快,赶在宁子明被穿在柴禾叉子上之前抵达了现场。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呼啦啦”一拥而上,将看瓜女子拉住,将三个陌生人分两组围了个水泄不通。

“别拦我,我要杀了他,我今天非杀了他不可!”看瓜女哪肯善罢干休?隔着人群,冲宁子明张牙舞爪。

“误会,这都是误会,大伙别生气,且听我从头解释!”唯恐双方发生重读,柴荣将长枪戳在身边,挥舞着手臂大喊。

众乡民早就看到了他和赵匡胤两个一直在袖手旁观,而宁子明一直光逃命不还手的场景,心中便先入为主,没把哥三个当成十恶不赦的歹人。然而看到种瓜女子那不死不休的模样,却又产生了几分怀疑。努力用身体将双方隔开,七嘴八舌地询问:“春妹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三个怎么招惹你了!”

“三春姐,三春姐,别哭,别哭。你先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陶家庄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外乡来的给欺负了!”

“小妹,小妹,你别哭啊,你倒是说啊!”

……

“他们,他们三个,偷我的瓜!”看瓜女子陶三春又羞由气,偏偏还无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有人抓了自己的胸。两只眼睛流着泪,不停地咬牙跺脚。

“我们不是偷,我们在田边上喊了,问是谁的瓜。但是没人答应!”赵匡胤是个富贵公子哥儿,无论如何也不肯顶上一个偷窃的罪名,高举着双手,大声反驳。“没人答应,我们才摘了一个瓜吃。原本就打算给钱的,她,她根本没给我们解释的机会!”

他的话音刚落,柴荣立刻拱手朝四周行礼。“各位乡亲,今天的事情,的确是我们哥仨有错在先。无论打碎了多少瓜,你们估个价,我们三个想办法赔偿就是!”

哥俩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破烂烂,脚上的靴子也早就露出了指头,可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气质,却绝非寻常流浪汉所有。众乡亲里头不乏“识货”者,顿时对误会的说法,又多相信了两三分。紧握在手里的长枪短刀,立刻就垂了下去。

看瓜女子陶三春见状,急得两眼通红,转过身,指着柴荣的鼻子骂道:“你胡说,你们事先根本就没问。我就在树上,一睁眼睛,就看到你们三个在偷瓜。不但偷,还连吃带糟蹋!”

柴荣巴不得她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瓜地里,而不是当众说出被宁子明碰了身体上不能碰的部位,立刻又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快速解释道:“姑娘你真的误会了,我那三弟没下过地,所以摘瓜时,才一不小心把自己闪了个跟头,压坏了周围寒瓜和瓜秧。无论如何,此事错在我们哥仨。你先去数数到损失到底有多大,我们一定分文不少地赔偿!”

众乡亲闻听,愈发相信先前发生的是一场误会。顿时心中的敌意消失得干干净净,围在看瓜女子陶三春的四周,主动做起了和事佬,“春妹子,几个瓜的事情,让他们赔些钱算了。犯不着弄这么大动静!”

“是啊,三春姐,我看他们不像是故意再糟蹋东西的人。”

“三春,估计是你刚才在树上睡着了,没听见他们的喊声。算了,算了,让他们赔钱走人算了!”

“……”七嘴八舌,谁也不愿意为了十几个寒瓜去喊打喊杀。

“我,我……”到了此时此刻,陶三春哪怕有勇气说出真相,也会被当成胡乱攀诬。一下子被憋得七窍冒烟,红着脸,放声大哭,“他们就是故意的,你们刚才都没看见。他们,他们不但糟蹋西瓜,并且还合伙欺负我!他们,他们三个都无耻的很,满嘴没一句实话。”

刚才她持着柴禾叉子追得宁子明满山跑的模样,大伙都看在了眼里,怎么可能相信“三个合伙欺负一个”的瞎话。顿时觉得尴尬异常,站在周围,管也不是,走也不是,进退两难。

就在此刻,人群之外,忽然响起了一个苍老且浑厚的男声,“三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跟阿爷说。我就不信,在陶家村,咱们爷俩还找不到说理的地方。”

“小妹,别哭,哥来了,阿爷也来了!”另外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紧跟着响起,话里话外,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

众乡亲听了,立刻纷纷侧身打招呼,“里正大叔,您老怎么也起来了!”

“大春,你怎么如此胡闹?里正大叔刚刚病好,这节骨眼上最怕风吹!”

“他叔,你先别生气!我们大伙这不都在么?只要三春占理,没人会胳膊肘往外拐!”

“嗯,我倒是要看看,到底哪个吃了豹子胆的,敢欺负到我家女儿头上?!”来人之中的老年男子被青年男子搀扶着,气哼哼地分开人群,大步来到陶三春面前,“三春,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陶三春见了自己的父亲和哥哥,憋在肚子里的委屈顿时化作眼泪滚烫而出,“他们,他们故意糟蹋咱们家的寒瓜,还,还死不承认。我想给他们个教训,他们,他们还,还跟我还手!”

终究是个妙龄少女,即便性子再粗豪,在如此多的人面前,也说不出受了对方轻薄的话来。

那老里正心思细腻,本能就察觉到自家女儿恐怕另有苦衷。单手从地上抄起柴禾叉子,冲着柴荣戟指,“狗贼,你们三个到底干了什么亏心事自己明白。今天如果不给老夫一个交代,休怪老夫……”

“老丈,这是误会,真的是误会!”柴荣赶紧横枪在身前,大声辩解。

“你居然还敢跟我阿爷动手?!”陶三春的哥哥陶大春暴怒,举起一根铁棍,就准备给欺负自家妹妹者以教训。谁料身体刚刚一动,却又被自家父亲用柴禾叉子给拦了回来。

“别动!你老实呆着!”老里正横叉挡住了儿子,随即向前快走了几步,两眼死死顶住柴荣的面孔,“是你?这位小哥,敢问你可是姓郭?”

“嗯,正是!在下郭荣,见过老人家!”柴荣被盯得心里直发毛,后退半步,双手搭在枪杆中央朝老人行礼。

闻听此言,老人立刻就丢下柴禾叉子。转身从乡邻手中抢了一只火把,高举着照亮赵匡胤的面孔,“你,你可是姓赵,还有你……”

他快速扭头,借助火光认清宁子明的面孔,“你姓郑,对不对?你,你们三个,春天时可曾路过易州?”

“这个……”柴荣不知道此人是敌是友,沉吟了一下,手握着长枪回应,“老丈说得对,我们三个,数月前的确曾经路过易州。您老……?”

“恩公在上,请受陶正一拜!”老丈“噗通”一声跪倒于地,丢下火把,纳头便拜。

柴荣和赵匡胤两个吓了一大跳,赶紧侧开身子闪避,随即抢步上前,一左一右,搀扶住老人的两条胳膊,“折杀了,折杀了,您老人家快起来,咱们有话好好说!”

“恩公,小老儿刚才眼拙,没认出你们,真是该打,该打!”老丈陶正一边挣扎着往下跪,一边拼了命自责,“如果知道三位恩公驾临,即便是把小老儿十几亩的寒瓜全都给吃光了,小老而也觉得心甘情愿。刚才真是,真是恩将仇报,真是,真是丧了良心!”

“您老,您老千万别这么说。我们,我们哥仨刚才的确有错在先!”柴荣和赵匡胤哪肯让老人继续向自己跪拜,死死拉住陶正的胳膊,绝不松手。

老丈陶正虽然也练过武艺,终究没年轻人力气大。接连跪了几次没如愿跪下去,只好扭过头,冲着自家儿女招呼,“还愣着干什么,你们两个,还不赶紧过来叩谢恩公救命之恩。当日若不是他们三人联手赶走了山贼,你阿爷和你姑姑、姑丈全家,就得死无葬身之地!”

“决不——!”那陶三春万万没想到,自家阿爷和哥哥来了,居然依旧报不了仇。相反,看情况,非礼自己的小贼还要被全家人待做上宾。顿时一颗心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嘴里发出一声悲鸣,分开人群,瞬间逃了个无影无踪。

第六章 破茧(十)

“三春,你去哪,半夜三更小心狼!”陶正的儿子关心自家妹妹,赶紧撒腿去追。半条腿儿已经冲出了人群之外,却又猛然倒转身体,一边倒着飞奔,一边朝柴荣等人拱手为礼,“三位恩公勿怪,我家妹子性子太急,我得先把她给找回来。待明日一早,再当面叩谢救父之恩!”

这一手倒行如飞却丝毫不在乎地形变化的本事,顿时赢得了满堂彩。众乡亲们问都不问三位外来客的想法,大声叫好之后,立刻七嘴八舌地越俎代庖,“快去,快去,别让春妹子遇到什么危险。”

“客人由我们帮助招呼,大春,你尽管去!”

“小心脚下,天黑路滑!”

……

柴荣、赵匡胤和郑子明三兄弟,原本就没求别人的报答,顺势也拱起了手,陆续回应“你尽管去,不必多礼!当日之事,不过是路见不平而已!”

“是啊,我们三个如果不出头的话,那群土匪也不会放过我们!”

“今夜之事,绝对是误会。宁,郑某实在抱歉了,请多向春妹子解释一二!”

“一定一定!”陶大春则又冲三兄弟拱了拱手,再度转身,朝着自家妹子消失方向飞奔追去,几个呼吸间,身影就被夜色彻底笼罩。

柴荣和赵匡胤二人目送他离开,然后将宁子明从人群中拉出来,一道向老汉陶正致歉。并且再次承诺,要按照市价赔偿被损坏的寒瓜。

陶老汉哪里肯要钱?后退着连连摆手:“几个瓜而已,恩公千万别往心里头去。如果没有三位恩公,小老儿这把烂骨头早就埋在易县的荒郊野地里了,哪还有机会回家种瓜?春妹子的娘去得早,小老二平素没时间管教她,把她给惯坏了。三位恩公,请千万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哪里,哪里,是我们三个有错在先!”知道宁子明不小心占了人家大姑娘的便宜,柴荣心中有鬼,红着脸继续客气。

“恩公不要再说了,再说,小老儿就没脸见人了。”老汉陶正其实也早就知道,自家女儿肯定不是为了二三十个寒瓜就会跟人拼命的主儿,然而对方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在先,再大冲突,也只能暂时先放到一边。“这三更半夜的,恩公想必也需要休息了。不妨先到小老儿家里头吃上碗热乎饭,然后睡上一觉,明天一早再继续赶路不迟?”

“这……”柴荣皱了皱眉,脸上露出几分犹豫。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他脑海里依旧找不到关于陶正老汉的半点儿印象。万一对方跟当地的官府有什么瓜葛,这一觉睡下去,兄弟三人明天可就插翅难飞了。

陶老汉虽然只是个寻常乡间富户,见识和对人心的把握却一点儿也不差。目光上下一扫,就知道三位恩公恐怕此刻正在逃难的路上。立刻笑了笑,大声补充,“敢叫三位恩公知晓,老汉姓陶,这个村子叫陶家村,大伙都算是五柳先生的后人。祖上不肯为了五斗米而折腰,我们这些做后人的虽然不争气,却也断然干不出那趋炎附势,为虎作伥的事情来。”(注1)

“如此,就叨扰老丈了!”既然老汉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柴荣如果再犹豫下去,就等同于当众打此地主人的脸。只好拱了下手,讪笑着答应。

老汉陶正闻听,立刻眉开眼笑。转过身,将一干同乡的少年们指挥得团团转!

“二牛,去你家抓只公鸡过来炖汤!”

“大壮,你家风干的鹿腿还有没有,先拿一条来给我用着。改天让大春进山打了活鹿还你!”

“四柱子,你手艺好,麻烦去帮老汉准备一顿宵夜。照着城里摆席面的模样做,改天我卖了瓜给你酬劳!”

“五伢子……”

“放心吧,您老。包在我们身上!”众少年们世居深山,心性里带着一股子外界罕见的朴实。纷纷答应一声,各自去准备柴禾、食材、酒水,帮助老汉陶正招待贵客。

其他没被点将的村民们则前呼后拥,将柴荣、赵匡胤、宁子明三兄弟迎进了村内。一直送到差不多村子正中央最敞亮的一座大院子门口,才笑呵呵地各自回家。

陶老汉则亲手打开了正门,将三兄弟让到用来招待贵客的大屋子内。然后点起家中所有油灯,摆上时鲜瓜果,一边请贵客们品尝,一边招呼自家晚辈去烹茶煮饭。

到了此刻,柴荣才终于从记忆深处找到了一些关于老汉的印象。笑了笑,低声致歉,“老丈,请恕晚辈先前眼拙,没能及时认出您老来。如若不然……”

“三位恩公人生地不熟,警觉着一点儿是应该的!”老汉陶正摆了摆手,非常大气的回应,“况且当日小老儿忙着保护自家妹子、妹夫和侄儿、侄女,方寸大乱,根本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待后来看到恩公们带头跟贼人战到一处,再赶过去帮忙已经晚了。只来得及借恩公的势痛打了一番落水狗,出力甚少,所以恩公不记得小老儿也是应该!”

“还是晚辈记性太差。”听老汉说得实在,柴荣便不再多客气,想了想,笑着提出了一个要求。“老丈,既然咱们有并肩杀贼之谊,您就别一口一个恩公了。否则,我们哥仨心里头真的很别扭!”

“那你也别一口一个晚辈。”老汉陶正原本就不是一个迂腐之人,立刻笑着“讨价还价”。

“那,也罢,老丈,柴某和我的两个兄弟,就不跟您老客气了!”柴荣略做迟疑,大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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