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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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主相视而笑,转眼间,屋子内的气氛就变得无比融洽。趁着周围暂时没有外人,柴荣赶紧组织了一下语言,从头到尾,将今晚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遍。包括陶三春找自家三弟拼命的缘由,也委婉地点明:是两人棋逢对手,近距离搏斗,不小心犯了些禁忌,绝非有意而为。

说罢,又拉过宁子明,让他给老汉陶正当面赔礼道歉。

既然是误会,陶正老汉怎敢让救命恩人受委屈?抢先一步上前搀扶住宁子明的胳膊,大声说道,“唉!黑灯瞎火的,难免的事情。郑公子不必如此自责!老汉也是个练武之人,当然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况且以你的身手,真的对小春有恶意的话,早把她给打晕在地上了,岂会等到乡亲们赶过来还分不出胜负?!”

“老丈您可是过谦了。他们两个可只不是没分出胜负。后面半段,令爱把我家三弟打得满山飞奔。”赵匡胤不愿留下隐患,抢在柴荣和宁子明两个接茬之前,笑着在一旁插嘴。

“啊,还有此事?”老汉大吃一惊,满脸不可思议。

“您老不信,可以去问问乡亲们!”赵匡胤笑呵呵点头,满脸憨厚,人畜无害,“亏得乡亲们赶来得及时,否则,我三弟未必能逃得过令爱的铁叉!”

“嘿,这孩子,这孩子!”陶正老汉闻听,心中最后一丝芥蒂也荡然无存。托着宁子明的胳膊,满脸尴尬,“郑公子,亏了您不肯跟她一般见识。您放心,等明天一早,我押着小春过来给你赔不是!”

“是我,是我的错。老丈,这事儿说开了就行了!只要您老和,和令爱别在跟我计较,我就心满意足。不,不用其他,真的不用其他!”宁子明只要一想起看瓜女今夜里的凶残表现,心里头就犯怵。赶紧快速后退了几步,连连摆手。

见他如此谦逊厚道,陶正老汉愈发觉得自家女儿今夜做得有些过分。然而当父母的,却又无法不爱惜自家儿女。想了想,讪笑着说道:“既然郑公子如此大度,小老儿就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了。三位公子都是做大事的人,今夜为何路过此处,小老儿不敢多问。但是三位公子尽管放心,陶家庄上下,绝不会泄漏三位的行踪。你们只管放心地吃饱睡足,明天启程之时,干粮行李,全都包在小老儿身上!”

“那怎么使得,无缘无故前来叨扰您,已经很过分了,岂敢连吃带拿?”柴荣闻听,立即客气地摆手。

“有什么使不得的?小老儿家境虽然不宽裕,却也不差几套衣服和一包干粮!恩公莫非还不放心我?怕我把你们三个灌醉了,然后送到仇人手里头去?”陶正存了心思要报答三人当日易县杀贼之恩,把脸一板,佯怒着反问。

“那,那倒不是。老丈言重了。”柴荣被问得微微一愣,尴尬地摇头。

“那就收下!”老汉陶正摆出一幅长者姿态,大声吩咐。

“如此,就多谢老丈!”柴荣、赵匡胤、宁子明三人互相看了看,感激地一块儿躬身施礼。

“这就对了!出门在外,谁还没有个为难的时候?”陶正立刻眉开眼笑,拱着手还了一礼,随即大声补充:“水差不多该烧好了,三位公子不妨先去沐浴更衣。我让邻居家的后生们抬几个木桶来在旁边伺候着,您三位可别嫌他们粗手笨脚!”

“我们自己来,自己来!你老让人准备好热水和木桶就行!”三兄弟接连逃了这么长时间的命,身上早就冒出了酸臭味道。闻听可以有热水澡可洗,哪里还会客气?拱起手,异口同声地说道。

那陶正也不多耽误功夫,立刻找邻居家的后生帮忙收拾出一间空屋权作浴室。片刻之后,三个临时借来的巨大木桶,并排摆在了屋子内。左邻右舍连夜帮忙烧好的热水,也被后生们用盆子轮番倒入了桶内,转眼就各自装了大半。

柴荣、赵匡胤和宁子明三兄弟,再度向大伙道了谢。走到木桶旁,扒去早已馊掉的衣服和鞋袜,飞快地爬入桶内。热水一跟皮肤接触,立刻舒服得呻吟出了声音。

好客的后生们扭头偷笑,又纷纷递上了干净的棉布手巾,丝瓜瓤子和皂角等物。然后打了声招呼,各自退下。

三兄弟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却谁都知道机会难得,过了今晚,下次洗澡的机会,恐怕至少也得在小半个月之后。因此很快就收拾起心中的杂七杂八,认认真真地洗了个痛快。

待洗得差不多时,老汉陶正又派人送来了三套干净衣服。虽然是临时拼凑出来的,算不得太新,却也是里衣外衣一样不缺,鞋袜头巾俱全。唯恐三人心中起疑,先前脱下来的衣服,也给他们留在了浴室里,丝毫未动。只是旁边多摆了一个粗麻布的包裹皮儿,以便三兄弟收拾起来更为容易。

既然陶正老汉已经细腻体贴到了如此地步,三兄弟如果还怀疑他别有用心的话,就未免太狐性多疑了。故而谁都不再客气,非常利落地换上了干净衣服和鞋袜,一道返回正房,向陶老汉当面儿致谢。

老汉陶正早已准备好了酒席,客气了几句,随即安排三人入座。又临时从村子里请了几个辈分较高,看起来颇有头脸的长者在一旁相陪。大家伙一边谈着外界的奇闻轶事,一边杯觥交错,转眼间,屋子里的气氛就变得其乐融融。

待到酒足饭饱之后,已经是后半夜寅时上下。老汉请邻家少年帮忙收拾残羹冷炙,亲自将三个客人领到专门腾出来的屋子里安歇。又是床榻、蚊帐、脸盆、灯烛样样俱全,枕头、被褥无一不干净整齐。

三兄弟早就筋疲力尽,道了谢,送走了老汉陶正,立刻瘫在各自的床榻上,轻易不愿再动弹分毫。然而,疲惫归疲惫,骤然从逃命状态成了别人家的座上宾,却令人的神经很难迅速适应。因此,各自瘫在了床榻上好半晌,都迟迟无法入眠。

赵匡胤想的,自然是晶娘的惨死,以及如何才能成功报仇。柴荣心中,则本能地开始规划今后的安排。宁子明在三兄弟当中年纪最轻,按理说应该心事最少,入睡最快。然而,事实上却恰恰相反。此时此刻,他虽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脑海里,却早已是万马奔腾。

“这里是陶家庄,那个女子叫陶三春!我因为偷吃人家的瓜,被她打得抱头鼠窜!”当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如梨园里头的大戏般,不停地在他眼前回放。“我没告诉这里的人我姓宁,大伙都以为我姓郑,叫郑子明……”

陶三春、郑子明、柴荣、赵匡胤,几个名字加在一起,让他觉得好生熟悉。隐隐约约,刚刚发生的事情,也变得似曾相识。

今晚的事,我好像从前经历过!

到底是什么时候经历过,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这些事情以前肯定发生过!

这怎么可能!

我一定是在做梦。

我到底是现在正在做梦,还是以前梦到过同样的事情?

我怎么可能重复睡梦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庄周晓梦迷蝴蝶……

想着想着,他好像就看到另外一个自己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出了屋子。

屋子外,天光早已大亮。

陶三春微笑着看向郑子明,双目之中,秋波潋滟。

注1:五柳先生,是陶渊明的号。陶渊明不愿意为了五斗米的俸禄折腰,辞官去当了隐士。书中陶正是他的后人,也不愿意辱没祖宗。

第七章 尘缘(一)

这一夜剩下的时间里,宁子明发觉自己一直都在做梦。

可到底都梦到了什么,他却始终都记不住。

结果一直睡到第二天将近正午,才勉强从昏昏沉沉状态中醒了过来。刚要翻身下床,忽然间,又发现两腿之间又凉又黏。内外各层衣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湿了个通透。

“嗯!”少年人一下子就又坐了回去,面红耳赤。

身上的衣服是昨天陶老汉给凑的,从里到外就这么一套。想要换都没有备用品可换。而光天化日之下,外袍上那个湿漉漉的痕迹也忒地明显,只要有人面对面经过,肯定能看得清清楚楚。

正尴尬得手足无措之时,屋门“吱呀”一声被从外边推开。却是柴荣和赵匡胤两个在院子中的空地上练完了一轮拳脚,满头大汗地走了回来。

“老三,你已经醒了!我和大哥刚才还商量,要不要叫你起床呢!”赵匡胤的精神恢复得不错,看到宁子明正坐在床边缘发呆,立刻大咧咧地凑上前打招呼。

宁子明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仿佛被吓到了一般,迅速将双手按在了床沿上,两条大腿一弓一提,随时都可以给靠近自己的人夺命一击。

“喂!子明,你怎么了?!”赵匡胤武艺高强,瞬间就觉察到了危险。立刻收住脚步,上身后倾,双手同时交叉护住了自己的裆部和小腹。“莫非睡魔症了?我是你二哥!”

“二哥?”宁子明如大梦初醒般抬起眼睛,双目布满了血丝。好一阵儿,才讪讪地笑了笑,全身上下紧绷起来的肌肉缓缓放松。“二哥,大哥,你们回来了?我……”

猛然间像偷鸡被抓了现形般,他向后缩了缩身体,用辈子盖住自己的大腿根儿。赵匡胤却手疾眼快,一把将被子扯开,大笑着奚落,“哈!我说你刚才怎么凶得如同疯狗一般呢,原来是要杀人灭口!老三,可真有你的,大伙都累得半死不活,你居然还有精力去做春梦!”

“二哥,你别闹,别闹!”宁子明一边用手努力往回抢被子,一边红着脸抗议,“我,我只是昨晚水,水喝得有点儿多而已。不,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得了吧你!糊弄我?你嫩着呢!我跟大哥可都是过来人,不像你这个童子鸡!”赵匡胤乐不可支,松开被子,极尽夸张之能事,“这年头,像你这么大年纪,居然还是童子鸡的,可真不多见。你当皇子的时候,难道就没个,没个贴身宫女么?不对啊,即便大户人家,在,在你这个年纪,也早就该安排通房丫头,手把手教导男女之事了!唉,可怜,可怜……”

“我,我以前的事情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宁子明觉得自己脑袋里乱糟糟的,如同一锅粥在熬。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变化不定。

“行了,元朗,子明脸嫩,哪像你,老早就是汴梁城内有名的多情公子!”关键时刻,还是柴荣有做哥哥的范儿,不愿让宁子明继续尴尬下去,笑着上前仗义执言。

“你就是护小头!”赵匡胤笑着抱怨了一句,转过身,从对面的床上拿来两套全新的衣衫,用力丢在宁子明怀里,“不用害臊了,换上这套吧!人家陶老丈早就看出来咱们哥仨眼下身无分文,这不,连夜请村子里的大娘大婶儿们,把路上换的衣服也给缝制出来了。每人两套,不多不少。这两套是你的,我刚才看你睡得香,就先帮你收了起来!”

“谢谢二哥!”宁子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给了赵匡胤一个友善的笑脸。

“你赶紧换衣服吧,我跟大哥到外边等你。换完了衣服,咱们去吃第二顿饭。早饭我们没让人给你留!”赵匡胤被他笑得心里发毛,摆摆手,转过身,与柴荣一道快步离开。

外边的阳光很毒,但山风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清凉之意。兄弟两个一边在阴凉地里吹着山风,一边举目四望。入眼的,除了连绵的远山,就是茂密的树林,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心旷神怡。

“这地方不错,山好,水好,人也好!”

“五柳先生的后人居住的地方,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说实话,也就是我心中牵挂太多,否则,都想在此地隐居了!”

“那可不行!大哥,你还答应将我和子明两个引荐给郭枢密呢!”

“我只是那么一说,哪能真的这一辈子光阴都消耗在山水之间?况且这里眼下看似宁静,一旦辽人再度南侵,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模样呢!五柳先生虽然志向高洁,其所作所为,于国于民,终究是没有任何益处!”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赵匡胤想了想,脸色忽然带上了几分认真,“以前总觉得孟老夫子的说法过愚,天下怎么样,关我赵某人屁事儿!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才是无知者无畏。”

“是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柴荣轻轻叹了口气,缓缓点头。

辽东一行,对二人的影响,不仅仅是眼界的拓宽和地形上的熟悉掌握。内在的精神层面,二人也被磨砺得趋近于成熟。考虑问题的角度,已经不再局限于家族利益得失和个人生死荣辱,而是对于国家和族群,都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乱世到来,倒霉的可不止是平头百姓。上到凤子龙孙,下到贩夫走卒,每个人都很难独善其身。而国家的衰落,受影响的也不止是皇帝和王公大臣,所有子民,无论贫富贵贱,都将成为敌国潜在的欺凌目标。

就赵匡胤本人的遭遇来说,如果此刻大汉国有当年的大唐一半儿强盛,幽州韩氏恐怕巴不得跟大汉国的将门结成姻亲。韩匡嗣根本不会死乞白赖将晶娘嫁给一个比他大了将近二十岁的契丹胡虏,更不会为了向辽皇展示忠心,而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

在将羽箭射向自家女儿的刹那,韩匡嗣彻底割断了其家族与中原的关联。此后幽州韩氏将永远不再是汉家儿女,而是契丹人最忠实的鹰犬。作为家主,韩匡嗣相信,即便给契丹人做鹰犬,其家族的未来,也远比做中原王朝的柱石光明!

“大哥,二哥,让你们两个久等了!”宁子明的声音从屋门口传来,打断了柴荣和赵匡胤二人沉重的思绪。

“不妨事!”二人齐齐摆手,随即眼神俱是一亮。

只是短短一夜时间,宁子明给他们感觉,却仿佛又长大了好几岁一般。让人无法再把他当成一个懵懂少年,而彻底视作了同龄人。

“看不出来,漏油还有这种功效!”赵匡胤牙尖嘴利,随即笑着调侃。

晶娘的死,对他的打击,远比表面上显示出来的沉重。所以在不知不觉间,他的性子就变化了许多。最近总是采取这种颇具攻击性的方式,来缓解自己的内心的痛苦。

宁子明只是善良地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茬,“走吧,吃饭去吧,吃饱了肚子好继续赶路!”

赵匡胤的攻击,全都落在了空处,心里顿时觉得好生无聊。斜着眼睛扫了宁子明几下,继续笑着调侃,“这就想走?不给人家陶姑娘一个交代?人家可是待字闺中的妙龄少女,被你昨晚抱在怀里……”

“元朗,你别乱说!”柴荣在旁边听不下去,皱了皱眉,小声喝止,“咱们三兄弟怎么开玩笑都可以,别牵扯他人。毕竟像你所说,人家还待字闺中。若是因为你的几句玩笑话损了名声,你我日后良心何安?”

“大哥说的是,兄弟我鲁莽了!”赵匡胤本性并不差,反应也足够快。听了柴荣的话,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紧拱着手,低声致歉,“子明,你别往心里头去。我这几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说话做事都不走心!”

“没事儿,二哥,这附近没外人!”宁子明笑了笑,非常大气的拱手还礼。“我刚才,不也差点儿给了一记窝心脚么?咱们就算扯平了,谁也别怪谁!”

“那是,那是!”赵匡胤立刻意识到,不止自己一个人的表现怪异。愣了愣,笑呵呵地点头。

宁子明的脸上,却忽然再度浮起一抹微红,迅速四下看了看,试探着问道:“大哥,二哥,你们两个今天见到陶家,陶家那个春妹子了么?虽然,虽然昨天的事情出于无心,但,但我觉得,还是当面跟她赔个不是才好!”

“嘿!你这人挨打挨上瘾了不是?”闻听此言,赵匡胤立刻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上下打量了宁子明几眼,促狭地质问。

“总,总不能让她心里一直误会着,把我当成个登徒子看待!”宁子明仿佛没听出他话语里的调侃之意,笑了笑,非常认真地补充。

既然他自己坚持要去赔罪,赵匡胤和柴荣两个,也不能拦着。先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便主动出起了主意,“春妹子我们没看见,但是既然她家在这儿,咱们去找陶老丈问一声,肯定就能知道她回来没有。”

“嗯,赔礼的时候,最好陶老丈和陶大春两个都在场。这样的话,那女人即便还想揍你,当着自家父亲和哥哥的面儿,也不好下死手!”

“应该不会,顶多骂上几句。子明,你如果诚心道歉的话,就一言不发听着。她自己骂够了,火气自然就消了!”

“嗯,大哥说的对。女人么,通常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我记下了,谢谢两位哥哥!”无论是好主意,还是坏主意,宁子明都笑呵呵地照单全收。丝毫不以向一个女人当面赔罪为耻。相反,内心深处,他还隐隐有几分期待。仿佛非常希望能再看上对方一眼,看昨天跟自己打得难解难分的陶家小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中英豪!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边走边说。不多时,就又来到了陶家招待贵客的正堂。然而,出人预料的是,不但陶大春、陶三春兄妹都不在,就连一向对他们礼敬有加的陶正老丈,也不在家。隔着窗子望去,此刻空荡荡的正堂内,只摆着一张巨大的方桌。上面放满的践行的酒菜,而此间主人和昨晚陪客的乡老,却都不知去向。

“出什么事儿了?”柴荣的反应非常敏锐,几乎本能地判断出情况不妙。转过头,迅速朝周围寻找可以用做兵器的物件。

“西厢房边上有个兵器架子,我记得这家人平素都喜欢练武!”赵匡胤对危险的警惕性也不差,小声叫嚷着跑向厢房,从背阴的位置找到兵器架子,先抽出一根齐眉铁棍,随即又挑了杆步朔,远远地掷到了柴荣手中。

宁子明这一年多来膂力始终在增加,寻常兵器用起来不顺手。跟在赵匡胤身后四处张望了一番,很快,也从院墙下的石锁旁,捡起了一把专门用来打熬力气的大关刀,倒拎在手里,快速返回。

三兄弟都拿到了兵刃,心中的底气便又足了几分。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大门之外,再度举头四下张望,很快,就发现村子前头的打谷场上,好像有几十颗人头在涌动。

“应该不是冲着咱们来的!”柴荣又侧着耳朵听了听动静,随即对形势做出判断。“有可能是村子里的人遇到了麻烦,身为里正和乡老,陶老丈他们必须出面!”

“别是,别是那个春妹子出了事情吧?黑灯瞎火的四处乱跑!”赵匡胤张开乌鸦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名叫二牛的后生,急匆匆跑了过来。远远地看到三兄弟,此人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停住脚步,喘息着说道:“三位公子,三位公子勿怪,非我大爷爷故意慢待你们。他现在有事情脱不开身,特地命我回家来给三位传口信儿。桌上的酒宴是专门给三位公子预备的,您三个尽管先凑合着用一些。等他安排好了手头的事情,就立刻派人送你们离开!”

“吃饭不着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陶,陶家小妹呢,昨晚可曾平安回家?”宁子明关心则乱,一把拉住二牛,大声追问。

“这……”二牛瞪圆了眼睛看着宁子明,满脸惊诧。

见到此景,宁子明没来由地就是一阵心慌。又用力扯了此人一把,恶狠狠地逼问,“别撒谎,实话实说。春,陶家小妹是不是出事儿了?快说,趁着我们三个还能帮上些忙!否则我们三个一走,天塌下来,都得你们自己顶着!”

“我,我大爷爷不让说!”二牛被扯了一个趔趄,眼睛立刻开始发红,“小春姑姑被李家寨的人抓去了,大春叔叔也被他们给打伤了。他们,他们前些日子在集市上,还打伤了大爷爷。他们看上了我们陶家村前头那一大片水浇地,非要两村合二为一……”

“去死!欺人太甚!”话还没等说完,宁子明已经快步冲向了打谷场。手中大关刀倒拖在地上,“叮叮当当……”,溅出无数火星。

第七章 尘缘(二)

“子明,不要冲动!”柴荣和赵匡胤唯恐自己家兄弟吃亏,紧追了几步,大声劝阻。

“春妹子……陶老丈对我等有一饭之恩!”宁子明如同肚子里头着了火般,脖子、面孔和眼睛都被烧得通红一片。

昨夜虽然没有看清楚陶家小妹的面孔,但是隐隐约约,他却对此女产生了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听到对方有事,立刻疼得撕心裂肺。而为何会产生这种情况,他却无法对任何人解释清楚。

“那也不能冲动行事,咱们三个先问清楚了情况,然后再一起想办法!”

“老三,听大哥的。咱们哥仨人生地不熟,不能光凭借武力硬拼!”

柴荣和赵匡胤两个,并非无情无义之辈。虽然不太愿意因为一顿饭和两套衣服的交情,就去冒生命危险。却也知道此刻不能一走了之。先后开口,大声劝阻。

听二人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宁子明眼睛里的红色渐渐消退。但是一颗心中,却依旧急得火烧火燎。“陶老丈和陶大春都不是歹人的对手,咱们如果不出头的话,还能指望谁去救春妹子?”

“你也是领兵之人,应当明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柴荣诧异地看了宁子明一眼,心中好生奇怪自家三弟为何如此失态?“咱们先问清楚了李家庄在哪?庄子里都有些什么人,以及陶老丈他们的打算,然后再想办法出手救人!”

“三弟,你不是真的看上那陶家春妹子了吧?如果是,做哥哥的无论如何,也得把人给你抢回来!”赵匡胤一直感觉宁子明今天的表现不太对劲儿,以己度人,推测出一个非常贴近真实的答案。

“那是你,见到一个就喜欢……”宁子明立刻反唇相讥,话说到一半儿,忽然意识到晶娘刚刚身死,此刻赵匡胤正处于伤心过度状态,果断闭上了嘴巴。

赵匡胤却从半截子话中,听出了他想表达的意思。心中顿时就是一阵刀扎。咬了咬牙,沉声道:“无论如何,见到不平之事,我辈不能袖手旁观。你放心,今天即便前面有刀山火海,做哥哥也陪着你走过去。”

“这种两村相争的事情,虽然不似刀山火海般凶险,处理起来却非常麻烦。稍不留神,便是后患无穷!”作为三兄弟当中唯一一个头脑还保持着冷静者,柴荣迅速接过话头,低声分析,“河北这边连年战乱,荒郊野地越来越多,百姓丁口日渐稀少。李家寨既然叫了寨,想必是一伙地方有勇力之辈结寨自保。陶家庄跟李家寨离得近,村子里的人丁也不算旺盛,难免就会被人盯上。我估计,对方看上的不光是村子前头那片水浇地,把整个村子连人带地一口吞下去,才是他们的真正图谋!”

拜多年走南闯北的阅历所赐,他对底层现实和人心的了解,都远比赵匡胤和宁子明两个清晰。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却也能将迷雾背后的真相推断出个八九不离十。

赵、宁二人听了,还有些将信将疑,那陶家村的后生二牛听了,却立刻佩服得五体投地。快速向前追了几步,挥舞着胳膊说道:“对,柴公子说得一点儿都没错。他们不但想要我们的地,还想要人。要我们陶家庄的人全都给他们李家寨的人当长工。知道大爷爷是整个庄子的主心骨,所以趁着赶集的时候派人挑事儿,把大爷爷打得一个多月下不了床。如今又抢走的三春姑姑,逼着姑姑跟他家的傻儿子成亲。只要拜了堂,就可以打着讨要嫁妆的名义,对陶家庄下手!”

“当啷!”宁子明捡来的大关刀碰到了一块石头,将后者撞得四分五裂。“官府呢,地方官府不管么?”强压住心中的烦躁,他大声追问,紧握握在刀柄上的手指关节处,隐隐发白。

“官府,官府对地方上的大姓,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李家寨的人,跟太行山的呼延大当家有交情。官府怕得罪了他,惹得太行山的绿林好汉下来攻打县城!”

“又是这臭不要脸的家伙,他居然还没死!”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宁子明忍不住破口大骂。

“人都说贼怕见官,你们这地方可真有意思,情况刚好颠倒过来。官府怕贼!”赵匡胤不知道呼延大当家是哪座土地庙里的毛神,撇起嘴,不屑地奚落。

“这地方的官府原本就是一伙强盗啊,没招安之前,实力远不如呼延大当家。”二牛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像早就习以为常般,给出了一个平静的答案。

“嗯……”这下,终于轮到赵匡胤尴尬了。他总以为自己交游广阔,阅历丰富,却没想到,在自己平素不屑一顾的地方,还隐藏着如此荒诞的现实!

官亦是贼,贼亦是官,只要时机合适,把身上的衣服一换,就可以高坐明堂,前呼后拥。而像陶家庄这种善良本分,与世无争的百姓,则是官府和贼人双方共同的血食,什么时候开吃,归谁来吃,完全随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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