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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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角,让黑豹营退下作为接应,白马营上前顶替黑豹营的位置,再试一次!”将前方将士的表现全看在了眼里,马延煦铁青着脸,大声命令。

平局!

第一轮试探,双方基本上平分秋色。黑豹营未能给守军以当头一棒,守军也未能令黑豹营伤筋动骨。

如果换做其他时候,这个结果倒是勉强可以接受。毕竟自家大军是冒着风雪远道而来,对方却是躲在城墙后以逸待劳。但是今天,马延煦却有些气浮心燥。哪怕多付出一些代价,也要彻底称量出对手的斤两。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画角低沉,将不近人情的命令,传到了整个战场的最前方。

黑豹营如蒙大赦,拖起受伤的袍泽,掉头便走。战死者的尸骸则被丢在了雪地上,很快,从头到脚,就挂满了寒霜。

白马营骂骂咧咧地冲了上去,与黑豹营交错而过。城头射下来的床弩,将其中三个人直接钉在了地上,但是其他将士却已经习惯了死亡,对近在咫尺的惨叫声充耳不闻。

“我来顶一阵儿,你先带人下去喝点儿热汤水!”冰城上,潘美顶着一身银亮的西羌镔铁甲,大声叫嚷。其身后,则是四百多名生力军,刚好可以将先前参与作战的那些弟兄全部替下。

“好!”郑子明笑了笑,从正对着攻击方位置的一个箭垛跳起来,顺势将怀里的令旗全都递到了潘美之手,“左侧的几个箭垛后有铁钩,我检查过了,都冻在了冰里,非常结实。”

“知道了,你可真啰嗦!我自己亲手泼水冻上去的,还用得着你来提醒?”潘美冲着他翻了翻眼皮,与其说是抱怨,不如说是在借机发泄。

“小心!”郑子明宽厚地笑了笑,翻过内侧城墙边缘,顺着一条滑道迅速溜下,转眼就消失在了一团热气腾腾的白雾当中。

“奶奶的,连句感谢话都没有,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潘美的语言攻击,没得到预料中的回应,气得鼻子歪成了一团。

本该早就掉头离去,从此对眼前这目光短浅且满肚子妇人之仁的“匹夫”不闻不问。结果稀里糊涂,却又被“匹夫”给抓了长工。连续几天几夜没功夫睡觉,累了个得半死不说。到最后,还得顶着满脑袋冻疮,帮他在冰城上布置各种机关!

“多谢了,兄弟!”热肉粥所引起的白雾里,传来了郑子明的声音,根本就是在哄孩子不哭,随便得令人发指。

“谁是你兄弟,老子,老子傻了,才跟你做兄弟!”潘美咬牙切齿,低声唾骂。回转身,却把令旗全都揣进了怀中。

旗面上还带着体温,让他的胸口,瞬间暖融融一片。

那是三州巡检的令旗,除了郑子明那“匹夫”之外,整个李家寨内,只有他潘美有资格使用。

“老子好像真的傻了!”潘美又低声嘟囔了一句,抽取一根令旗,缓缓举过了头顶。

第八章 雄关(四)

“第五都移动到位!”

“第六都移动到位!”

“第七都移动到位!”

“第八都移动到位!”

“床子弩准备就绪!”

应旗声,陆续在冰墙上响起。新上来的乡勇们,在都头、十将的带领下,将身体藏到箭垛和盾牌后,将角弓抱在怀里用体温捂暖。

因为亲眼目睹了第一轮较量的整个过程,他们的表现,比先前参战那批袍泽从容得多。即便此刻半空中零星已经有狼牙箭落下,大家伙也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人跳起来跑动躲闪,或者不待主将的命令就抢先发起反击。

这种镇定从容的姿态,令城外新替换上来的幽州白马营指挥使卢永照,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威险。猛地向身边一扭头,他大声断喝,“停手,全停手,没老子的命令不准胡乱放箭!卢玄,卢玄,立刻带刀盾兵上前列盾墙!”

“遵命!”他的本家兄弟,副指挥使卢玄大声答应着,驱动麾下的刀盾兵加速前压。转眼之间,就走到了整个军阵的最前方。随即快速竖起两层蒙着牛皮的木盾,为自家队伍构筑出一堵坚实的盾墙。

这不是什么新战术,至少上一轮交锋的时候,已经被别人使用过。站在冰城上的潘美见状,心中顿时喜出望外,将令旗朝距离自己最近的马脸处一指,沉声命令:“陶伯阳,调整弩车,全都给我对准盾墙正中央!砸烂他的乌龟阵!”

“是!”陶大春向来话就不多,用力点了下头,随即快速安排人手去调整床弩。“吱呀呀”地声音,在几面马脸上陆续响起。笨重的弩车,被乡勇们推着缓缓转动。锐利的弩锋,在冬日下泛起一串串冷光。

“嗖——”城外的幽州白马营看不到城墙上的战术调整,按照他们自己的习惯战术,抢先射出两百多支狼牙箭。锐利的箭簇或者射在冰墙上,打得白烟四冒。或者砸中盾牌,发出单调刺耳的撞击声。还有一少部分则直接钻入人体,带起一抹抹耀眼的红。

新上来的乡勇们,继续躲在盾牌和冰筑的箭垛后,纹丝不动。即便同伴的鲜血已经溅到了自己身上,他们也强迫着自己装作毫无察觉。当箭雨降临之时,胡乱躲闪,只会死得更快!这,是他们刚才于冰城内近距离观摩自家兄弟与敌军的交锋之后,所总结出来的经验。在上城之前,已经被队伍中的都头、十将们反复重申过,所以,每个人都把血的经验刻进了骨头里。

“吱呀呀”“吱呀呀”“吱呀呀”五座床子弩继续调整方向,发出的声音令城上的人牙酸。潘美换了另外一面暗红色的角旗,盯着床弩一眼不眨。箭垛、盾牌、城内的马道上,无数双目光也紧紧盯着床弩,眼睛的主人紧张得几乎无法正常呼吸。

“快一些,快一些,快一些……”不知不觉间,有人的嘴巴里就念出了声音。又一波狼牙箭从半空中落下,几个正在努力推动床弩的乡勇中箭倒地,白蜡木打造的弩床上,数行血浆缓缓流动,转瞬凝聚成冰。

几名藏身于临近位置的乡勇,跑上前,推开受伤的袍泽,再度推动弩床。几名乡勇举着盾牌冲上马脸,护住他们的身体。数十名弓箭手,用力拉开角弓,同时用眼睛看向潘美擎在手中的令旗。中兵参军潘美却紧咬着牙关,身体微微颤抖,就是不肯将手中令旗挥落!

第三波狼牙箭飞上城头,带起更多的血光。乡勇们将雕翎搭在弓臂上,用眼睛死死盯着城下的敌军,却依旧没有做出任何反击。他们在等,等着潘美手中的令旗挥落。他们在等,等着自家所熟悉的那声铜笛。他们在等,等待复仇的最佳时机。

终于,赶在城外的敌军第四次将狼牙箭射上来之前,五座床子弩全部移动到位。所有都头将铜制的短笛含在了口中,所有十将带领麾下的弟兄拉满了角弓。所有弩车长,都屏住呼吸,将一把木制的锤子,高高地举过头顶……

“弩车——,放!”潘美怒吼着挥落手臂,暗红色的令旗在风中画出一道彩霞。

“呯——!”弩车长用木锤砸动机关,五支修长的弩杆齐齐飞出,速度快逾闪电。

“弓箭手——,放!”潘美的怒吼声再度响起,紧跟着,就是一片恐怖的羽箭破空声。蓄势已久的三百八十多张角弓同时发射,密密麻麻的雕翎宛若冰雹。

“轰!”五支床弩最前抵达预定范围,其中三支因为飞得过高,掠过对手的头顶不知去向。却依旧有两支,狠狠地劈在了盾墙中央,将看似坚固无比的盾墙,瞬间砸得四分五裂。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冰雹一样的羽箭,在盾墙分开的刹那,兜头砸下,卷起一团团腥风血雨。

正射箭射得高兴的幽州兵卒们,根本来不及躲避,瞬间就被砸翻了一大片。原本整齐的军阵,迅速四分五裂。侥幸没有被命中的弓箭手和盾牌手们,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里,面孔上,手臂和大腿,全身上下包括灵魂深处,都写满了难以置信。

没等他们从恐慌中缓过精神,更不会等指挥使卢永照调整战术。第二波雕翎箭凌空飞落,带起更多的血雨,制造出更多的尸骸。

“举盾,举盾向中央靠拢!刀盾手,举盾向中央靠拢!”副指挥使卢玄忽然恢复了神智,侧转身,冲着自家麾下的弟兄大喊大叫。一支流矢悄无声息飞至,像毒蛇般,狠狠咬中了他的脖颈,从另外一侧,露出冰冷的“毒牙”。

白马营副指挥使卢玄身体猛地一晃,手捂脖子,嘴巴、鼻孔、眼睛、耳朵等处,血浆汩汩而出。带着满脸的惊慌,他伸出手臂,伸向自己的本家哥哥卢永照,祈求对方救自己一命。没等卢永照看清楚他的动作,他的眼前突然一黑,全身的力气瞬间消失殆尽。

“小玄子,小玄子……”指挥使卢永照双目俱裂,挥舞着令旗大声嘶吼。即便到了带队进攻之时,他依旧不认为对面的乡勇,能在团团保护之下,伤害到自己和自己所倚重的臂膀。而现在,他却忽然意识到一个血淋淋的事实。那群乡勇也懂得杀人,并且杀人的技巧极为娴熟。

“射,别给他们喘息机会!”城头上,潘美可不知道什么叫做悲悯,大声叫嚷着,把手中令旗挥舞得“呼啦啦”作响。

众乡勇拉满角弓,在都头们所发出的短笛声指引下,将雕翎羽箭一排排射向城外的幽州军。城外,幽州兵卒的表现则愈发地慌乱,一部分顶着箭雨,拼死与乡勇们展开对射,另外一部分,却开始仓惶后退。无论队伍中的十将,都头们如何打骂,威胁,都再也不肯于原地停留。

“床弩,床弩,继续射!不用换方向,砸烂他们的乌龟壳!”潘美一招得手,就丝毫不考虑吃相。挥动令旗,命令床弩们按照先前的方式继续发威。

陶大春跑到冰墙内侧边缘,俯下身体大喊大叫。隐藏在冰城内的民壮们,在李顺儿的指挥下,喊着号子拉动绳索。绳索绕过冻在冰墙上的辘轳,另外一端拴住了弩车上的一个粗大的滑竿。滑竿上的铜钩,则又勾住了牛筋拧成的弩弦。

“嗨吆,嗨吆,嗨吆……”号子声,整齐有序,不疾不徐。

每一辆弩车上,三支一模一样的弩弓,被扯得缓缓弯曲,缓缓变成了三个半圆形。

副弩长带着两名乡勇跳上前,先用机关勾住弩杆,停止蓄力。随即又快速摘开铜钩,让弩弦与上弩的滑竿分开。弩长高高地扬起木槌,奋力砸下。

“呯”!机关跳开,半圆形的弩臂快速恢复,三根弩弦同时向前收拢,修长的弩箭呼啸着被送下了城头。

两支弩箭飞得过高,不知去向。一支弩箭飞得过低,提前扎入了积雪里,深入数尺。最后两支弩箭,同时击中了一面盾牌。将盾牌和藏身于盾牌后的那名幽州兵卒直接推上了天空,撕得四分五裂。

破碎的肢体和血肉纷纷落下,砸得附近其他几个幽州兵卒满身是红。没等他们张开嘴巴惊呼,一排雕翎顺着弩箭刚刚制造出来的缺口呼啸而下。几个幽州兵卒每个人至少都中了三、四箭,仰面朝天摔在雪地上,当场气绝。

其余幽州军顿时士气大降,潮水般四散后退。“长枪兵,长枪兵,上前督战!”指挥使卢永照又气又急,七窍生烟,挥刀砍翻了两名临阵退缩者,举起血淋淋的横刀大声喝令。

他还没有输。

白马营虽然吃了个大亏,却远不到崩溃的地步。城头上的床子弩虽然威力巨大,每次发射却顶多能伤到两、三个人。只要把刀盾兵和弓箭兵重新组织起来,他就保证能力挽狂澜。

被摆在距离冰墙一百步之外的白马营长枪兵,排成一条宽阔地横阵,大步上前,用枪尖儿指向溃退下来的自家袍泽。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忍与无奈。

他们不想杀死这些整天在一起摸爬滚打的兄弟,但是他们更不敢违背军令。只期盼溃退下来的刀盾兵和弓箭手们,理解他们的难处,自己停住脚步,不要试图用胸口去冲撞枪锋。

他们的期盼,得偿所愿。也许是还不习惯吃败仗,也许是畏惧于严苛的军法,也许是心中还放不下男人的尊严,正在掉头后退的刀盾兵和弓箭手们,陆续停住了脚步,纷纷扭头回望。

“全都站住,站在我身边,重新整队!”卢永照铁青着脸,退到距离城墙一百步远左右的位置,从亲兵手里接过绘着白马的认旗,狠狠插在脚边。“向我靠拢,重新整队,然后再压上去,为战死的弟兄们讨还血债!”

他喊得极为真诚,两只眼睛的眼角,淌出来的泪水已经隐隐呈现了红色。然而,刀盾兵和弓箭手们,只是稍微愣了愣,随即,就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向后退去,每个人的表情都像见了鬼一般,惊恐莫名。

“整队,向我靠拢。否则,休怪军法无情!”卢永照气急败坏,举起钢刀又要杀一儆百。四名亲兵却同时冲上来,狠狠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得脚步踉跄,手中钢刀瞬间劈到了一块儿石头上,“当啷”一声,裂成了两段。

“你找死!老子活剐了你!”指挥使卢永照手指着自己的亲兵十将,大声威胁。后者却对威胁声,充耳不闻,推着他,加入了溃退的大军。

“你,你,你们,你们都该死!该被千刀万剐!”卢永照挣扎着,不停地诅咒。依然没有人回应他,亲兵们像发了疯般,将他抬起来,撒腿就跑。

“你们——”诅咒声,戛然而止。白马营指挥使卢永照身体呈驼石碑的乌龟形,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见,奉命封堵溃兵的长枪手也开始后退,转过身,倒拖着兵器,连滚带爬。很快,他们把长枪就丢下了,跌跌撞撞,唯恐落于任何人身后。

他看见,一个跌倒在地的刀盾兵,被十几双大脚陆续踩过,转瞬间,就变得悄无声息。

他看见,一队队汉国乡勇,一手持着兵器,一手扯着绳索从冰城上溜了下来。追上几个反应慢没来得及跑远的幽州兵卒,乱刃齐下。

第八章 雄关(五)

从背后追上一名身穿十将服色的幽州军官,潘美挥刀猛剁。锐利的刀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贴着目标的肩胛骨落下,直切到腰。可怜的幽州十将惨叫一声,加速前奔,随即,鲜血如瀑布般从其后背上倒卷而起,失血过多的躯体迅速栽倒,当场气绝。

“跟着我,不砍首级!”将滴着血的钢刀在半空中挥了两下,潘美大声招呼。身上的镀了一层银水的镔铁甲被日光一照,杀气弥漫。

从城头上扑下来的乡勇们,在他身后迅速组成锋矢型突击阵列,追着幽州白马营溃兵的背影挥刀乱砍,坚决不给敌军停下来整理队伍的时间。

脚下的积雪已经被踩得有点实,稍不留神就能将人摔个四脚朝天。但挨摔的不止是巡检司的勇士,正在仓惶后退的掠食者们,同样有不少人被摔成了滚地葫芦。

“别理摔倒的,只杀站着的。”潘美挥刀将一名幽州掠食者捅了个透心凉,随即又扯开嗓子补充。

摔倒在雪地里的敌兵,即便过后自己站起来,也不会有勇气联手反扑。而此刻大伙眼前除了仓惶溃退的幽州白马营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在认旗上画着黑色豹子的营头。大伙必须始终保持着现在的攻势,才能实现驱逐溃兵冲击其援军的目标。

他所采取的战术很高明,然而对手也不全是庸才。很快,便有一名都头强行收罗起二十几个亲信,于溃退的人流当中,组成了一座坚实的方阵。

溃兵们的脚步,顿时为之一滞。随即,自动分成左右两股,再度仓惶向下。那名都头怒不可遏,挥舞着兵器四下乱砍。溃兵们的脚步再次为之停顿,一部分绕向更远的位置,继续疯狂逃命。另外一部分则犹豫着转过身,贴近方阵的外围,准备拼死一搏。

“杀光他们!”潘美刀尖前指,双腿同时发力。狭路相逢勇者胜,这当口,可没有停下来的道理。为将者胆怯,全军就会前功尽弃,甚至被人逆转乾坤。况且已经被溃兵踩硬的雪地,也不容忍他停下来考虑如何以最小的代价瓦解眼前这座仓促组成的方阵,除非他想直接一个跟头摔到敌人面前去,被对方乱刃分尸。

“杀,杀,杀!”跟上来的众乡勇一同高举钢刀,怒吼着向前加速,对迎面晃动着的刀枪视而不见。半年来连续多次胜利,已经然令这支队伍中的所有人都染上了一身的傲气。哪怕对面是一群野狼,也要冲上去打断其脊梁。

仓卒组成的方阵中,幽州军都头带领着亲兵,将刀枪舞得呼呼作响。虽然已经豁出去一死,最后关头,他们当中很多人依旧难以克制心中的恐慌。只能依靠这种疯狂的动作,来威慑对手,并且给自己壮胆儿。

“叮!”潘美挥刀隔开一把刺向自己的长枪,侧身冲了进去。紧跟着挥刀左右横扫,野马分鬃!重金购买来的百炼钢刀,将临近两名幽州兵卒的铠甲和肚皮先后切断,肠子肚子伴着血浆喷涌而出。

周围的其他幽州兵卒挥动兵器朝着他乱砍乱刺,潘美腰部和大小腿同时发力,来了一记夜战八方。三把兵器被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开,两把兵器贴着他的身体走空,还有两把横刀,则狠狠剁在了他的后心上,发出“嘭”“嘭”两声巨响。

镔铁甲和镔铁护背,瞬间发挥了作用,被两把横刀砍得火星四溅,却牢牢地保住了潘美的小命儿。饶是如此,他也被砍得向前踉跄了几步,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以半蹲的姿势强行稳住身体再度挥刀横扫,将一根不知道属于谁的大腿连根切做两段。

又吐了一口血,潘美努力站直身体,挥刀扑向下一个目标。两把熟悉的钢刀却抢先一步,将目标处的幽州兵卒砍翻于地。稍微一愣神,潘美再度举刀寻找可攻击之敌。身前却突然一空,拦路的幽州将士统统消失不见。

举头四望,他发现巡检司的勇士们早已冲了上来,沿着自己舍命砍出来的缺口,将拦路者砍得抱头鼠窜。先前组织亲信抵抗的那名幽州军都头,前胸处不知道被砍了多少刀,仰面朝天躺在距离自己不到四尺远的位置,两只圆睁的眼睛里写满了绝望。

“第五都留下保护军师,其他人跟着我追!”有人丢下一句话,带领两百多名弟兄,从潘美面前呼啸而过。

是陶大春,他的武艺,还在潘美之上,对战机的把握能力,也与后者仿佛。以自己充当锋刃,在跑动过程中,带领弟兄们再度组成一个楔形阵列。无论遇到停下来喘息的敌军,还是跑软了腿儿掉队的敌军,都是直冲而过,在身背后留下残缺不全的尸体。

腿脚慢的敌军将士纷纷被从背后砍倒,腿脚快的家伙则使出了吃奶力气加速逃命。众乡勇们像驱赶绵羊一般,在背后驱赶着他们,不停地砍死落后者,让他们没有任何勇气回头。

幽州军白马营的认旗倒了下去,被无数双大脚踩得稀烂。几个幽州军的都头先后被杀死,尸体被砍得七零八落。白马营指挥使卢永照几度试图停下来组织人手抵抗,却都被自己家溃兵推搡着,无法站稳脚步。忽然间,他看到前方不远处,有支队伍严阵以待,心中顿时涌起了一阵狂喜。

“整队,停下来整队,掉头杀回去,给老子掉头杀回去!!”高高地举起刀,他大声招呼。像一个见到亲人的孩子般,泪流满面。

身后追上来的乡勇不算多,并且手里都只拿着短兵。而身前严阵以待那支队伍是幽州黑豹营,此刻刀盾、弓箭、长枪都有,兵种齐全。只要先依靠黑豹营稳住阵脚,收拢起白马营的弟兄,然后……

没有然后!

就在他举着钢刀试图收拢队伍的同时。其麾下白马营的溃兵们,一头撞进了黑豹营的军阵当中。如高速滚落的巨石,瞬间将黑豹营给撞了个人仰马翻!

第八章 雄关(六)

“站住,站住,绕过去,从侧面绕过去,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啊——”“日你娘!”纷乱的质问声,在幽州黑豹营的军阵中响起,其中还夹杂许多惨叫声和怒骂声。

都是长时间在一起厮混的老熟人儿,黑豹营的将士不忍心向溃退下来的白马营袍泽下狠手。而已经被乡勇杀落了胆儿的幽州白马营溃兵却不管不顾,在黑豹营的军阵中狼奔豸突!

“杀,给我杀,敢冲击本阵者,杀无赦!”黑豹营指挥使康延陵急得两眼冒火,果断下达了格杀令。追过来的乡勇士气旺盛,并且是一路下坡。而自己这边,却要仰面对敌。在人数也丝毫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倘若再被溃兵冲乱阵形,后果将不堪设想。

“站住,站住,敢冲击本阵者,杀无赦!”“站住,回去,敢冲击本阵者杀无赦!”黑豹营中的都头、十将们带头响应,一边将军令大声重复,一边朝着身前的溃兵挥刀乱砍。

血光迅速在军阵中溅起,没头苍蝇般的溃兵先是整体一滞,随即,也怒吼着举起了各自手中的钢刀。

拦路者死!

这个时候,哪怕是天王老子,也阻挡不了他们逃命的脚步。什么军法、秩序,尊卑,全都统统抛在了一边,理智,也早就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只要看到有人挡在前面,就扑将上去,以命换命,管他官大官小,姓甚名谁!

他们从高处狂奔而来,兼具速度和地利优势。他们又丝毫不念往日的袍泽之情,下手狠辣果决。几乎在转眼之间,就将挡在逃命道路上的幽州黑豹营给砍翻了五六十个。

黑豹营的将士,被溃兵压得节节败退,眼看着就要面临散架的边缘。指挥使康延陵见状,怒不可遏。扯开嗓子大骂了几声,亲自带领一个都的弟兄冲上去封堵缺口。

他的武艺经过名师指点,作战经验也极为丰富。发起狠来杀人,寻常士卒还真不是对手,三两下,就将溃兵从中央切成了两段。

“绕路,否则,死!”挥刀将一名逃命的兵卒砍翻在地,康延陵咆哮着冲向另外一名十将。身背后,十多名家将领着百余名嫡系组成一个三角阵,白刃齐挥,将临近的溃兵像砍瓜切菜一样杀死。

正在狂奔而来的溃兵们吓得惨叫连连,不敢再直接硬闯,侧着身子开始绕路。康延陵从背后砍死逃命的十将,转头,再度堵向另外一名花白胡子的溃兵。

“饶——命!”花白胡子惨叫着躲避,跑动方向由竖转斜。慌乱中,脚下却是一滑,“噗通”栽倒,身体在惯性的作用下,像块石头般沿着山坡直冲而下。

“死!”康延陵一脚踩住花白胡子的胸口,手起刀落,斩下此人的脑袋。失去头颅的尸体在他脚下缩卷成一团,鲜血从脖颈处泉水般朝四周狂喷。这下,终于把周围所有溃兵都惊呆了,一个个相继踉跄着停住脚步,望着凶神恶煞般的康延陵,缓缓后退。

“绕路,否则,死!”康延陵举起滴着血的钢刀,大声重申,猩红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疯狂。他准备用死者的血,唤醒溃兵的理智。从周围这十几名溃兵的表现上看,此举已经接近于成功。然而,没等他用刀尖儿给溃兵们指明正确方向,半空冲猛地传来一声呼啸,“当啷”,有杆长枪盘旋飞至,将他手中的钢刀砸得不知去向。

“快逃,腿慢者杀无赦!”陶大春一马当先,冲下山坡。钢刀左劈右砍,手下没有一合之敌。

他身后的乡勇们自动结成楔形阵列,或者挥刀朝四下猛砍,或者弯腰捡起地面上被遗弃的长枪短矛,朝着溃兵头顶乱丢乱掷。刚刚被杀戮唤醒了几分理智的溃兵,瞬间又失去了思考能力,惨叫一声,撒腿继续夺路逃命。转眼间,又将黑豹营刚刚稳住的军阵,冲了个分崩离析!

“我跟你拼了!”眼看着自己的全部努力再度功亏一篑,康延陵急火攻心,弯腰捡起一把不知道是谁丢掉的钢刀,直扑陶大春。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在他眼里,身高接近九尺的陶大春,就是“贼王”。只要阵斩了此人,“贼军”的攻势必然土崩瓦解。

“保护康将军!”百余名嫡系亲信别无选择,嚎叫着紧紧跟上。“轰!”血光飞溅,白雾升腾,沿着山坡下冲的乡勇与迎头拼命的幽州兵卒,毫无花巧地撞了个正着。刹那间,幽州兵组成的拦路三角阵四分五裂,二十多具尸体倒飞出去,贴着雪地滑出老远,将沿途的积雪,染得猩红一片。

陶大春挥刀剁翻一名幽州兵卒,紧跟着又用脚踢翻了另外一个。第三名幽州兵卒冲来,刀刃直奔他的大腿根儿。陶大春猛地拧了下身体,避开了刀锋。随即反手横扫,扫掉对手半颗头颅。

第四名幽州兵被临近的尸体喷了满脸血,惨叫着逃开。露出一身泛着寒光的柳叶甲。这是个当官的,陶大春心中狂喜,挥刀直奔柳叶甲外露出来的脑袋。柳叶甲的主人正是康延陵,发现来者不善,立即挥刀格挡,“当啷!”二人的刀刃在半空中相撞,溅起数串暗红色的火星。

“来得好!”陶大春大声咆哮,抢步,举刀,力劈华山。康延陵毫不犹豫地举刀相迎,又是“当啷”一声巨响,两把钢刀在半空中相撞。火星再度四下迸射,落在人脸上钻心地疼。

“保护将军!”“保护将军!”康延陵的亲兵大叫着上前拼命,却被乡勇们挡住,靠近不得。陶大春和康延陵两个,面对面举刀互剁,各不相让,恨不得下一刀就夺走对方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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