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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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法很对路,只是他老人家以前的战绩,实在太寒碜了些。想当初带着十万大军去河中平叛,打了大半年都毫无建树,最后还得郭威去替他收拾场子。如今又要自告奋勇带领禁军去对付比李守贞强了不止十倍的柴荣,不是老鼠给猫儿送礼,存心就没想过活着回来么?

“多谢白将军,但猛虎搏兔,亦要尽全力。此时此刻,我等岂能对柴氏小儿再掉以轻心!”知道白文珂不是柴荣的对手,王峻也不拿老家伙的性命做赌注。用力摇了摇头,一边强压住心中的烦躁,一边大声做出决定,“此战,老夫亲自带兵去,太尉带领殿前军坐镇汴梁!有太尉和太师在,相信汴梁城中,谁都翻不起风浪来!”

第十章 宏图(三)

这,也许是最恰当的解决方案!

连续数州倒向太子的事实,已经很直接地证明了一个趋势,越拖下去,情况将对汴梁众人越不利。而只要解决了柴荣,就等同于又抢回了主动权!接下来是直接拥立李重进登基,还是出兵将各路叛军一一荡平,都可以从容布置!

当即,王殷和白文珂二人也不再废话,立刻赞同了王峻的意见。紧跟着,众文武就分头下去做出征准备,调集粮草,清点辎重,整顿兵马。乱哄哄地忙了小半夜,第二天清晨,点起大军,直奔胙城而去。

也不知道是谁在暗中推动,关于皇上被囚,太子兴兵前来救驾,以及许、陈、寿、蔡各州纷纷倒戈的“谣言”,一夜之间,就已经在禁军当中传了个遍。因此,大军刚刚出了汴梁城,就连续有人做了逃兵。起先还是零星数个,后来居然是三五成群,到最后,干脆有百人将带着麾下弟兄整队逃之夭夭。把个枢密使王峻恼的火冒三丈,立刻下令骑兵追上去大开杀戒。

一口气砍下了五百多颗人头,才终于将这股溃逃的“歪风”给刹住。但麾下队伍的士气,也衰落到了极点。没精打采地走了整整一天,才走了不到五十里。王峻看看天色已晚,只能强压住心中烦躁,命令将士们在陈桥驿附近安营扎寨!

“大人,军心不稳,再这样下去,恐怕胜负难料啊!”将麾下将士的表现都看在了眼里,王峻的族弟,神武禁卫左军副都指挥使王健不由得心急如焚。找了个合适机会,悄悄来到自家兄长身边,低声提醒。

“樊爱能已经查清楚了,是赵弘殷的人在暗中捣乱!”大军未战先怯,王峻肚子里也暗叫不妙,然而为了稳定人心,他却不得不装出一幅智珠在握的模样,冷笑着摆手,“老夫已经让右军副都指挥使李冈带队去抓人了,今晚一定能够连夜将那些吃力扒外的家伙全揪出来!”

“原来是这独眼狼,怪不得谣言能传播得如此之快。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一刀砍了他!”王健闻听,立刻气得咬牙切齿。“我,我这就派人去围了他的庄子,将里边的人杀个鸡犬不留!”

他跟赵弘殷两人之间的过节,已经不是存在一天两天了。早在神武禁卫军还叫护圣军的时候,就恨不得从背后将此人一刀两断。只是忌惮此人的儿子赵匡胤跟柴荣乃是结义兄弟,才强忍着没有痛下杀手。

而那护圣军都指挥使赵弘殷,也的确非常“有眼力架儿”。发现王峻有意插手禁军,就以“独目难以视事”为由,痛快地交卸的兵权,回到城外的庄园中去弄孙为乐。从此轻易不再进汴梁半步。以至于这次王峻和王殷等人联手逼宫,都根本没考虑到此人的存在。更未曾料到,此人虽然已经致仕多年,在军中还有着如此大的影响力!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就把神武禁卫军弄得人心惶惶!

“不必!等你动手,菊花都不知道谢了多少回了!”还没等王健将自己的打算付诸实施,王峻已经大声喝止,“那赵弘殷既然敢派人在禁军散布谣言,想必早就找好了退路。你即便带人围了他的庄子,顶多也只能抓到几个家丁和仆妇,又何必平白浪费力气?”

“那,那……”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公报私仇机会居然不准利用,王健心中好生不甘。抬起头,望着自家族兄的脸,喃喃发问:“那,那,那就让他永远逍遥法外?”

“如果老夫大事得成,他姓赵的就算躲到天边去,你早晚也能派人将他抓回来!”望着自家族弟那隆起的小腹和白痴一样的面孔,王峻忍不住叹息着摇头,“而若是此番老夫大事不成,杀他赵弘殷全家,又有何用?还不如给王家子孙,积一丝阴德!唉——”

“这,这,大哥说不杀,就不杀。咱们,咱们明天一早,先去杀了柴荣!”临时中军帐里点着好几个火盆,王健却忽然觉得秋风有些透骨。轻轻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地补充。“大哥你放心,明天到了胙城,我亲自去打头阵。就是拿人头堆,也在当天把城墙给你堆下来!”

“呵呵,呵呵!”见王健明明心里没底,却又强装英雄的模样,王峻忽然咧嘴而笑。笑过之后,猛地振作起了精神,大声说道:“的确,事已至此,先杀了柴荣才是要紧,其他都可以暂不考虑。你去,找到三司使黄子卿,让他把最近四个月的军饷,今晚就发下去。不用换铜钱了,直接切了镇库银下发!”

“这……”实在跟不上自家族兄的思路,王健登时又被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旋即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拜大周立国之后的休生养息政策所赐,此刻老百姓的生活已经渐有起色。官员和兵卒的薪俸军饷,如今也很少再被折色或者拖欠。但一次发足四个月的军饷,依旧是足够惊人的大手笔。而不兑换成色不一的铜钱,直接动用镇库银锭,更是开创了唐末以来最“实在”的犒赏先河!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不信,几句流言蜚语,能抵得住真金白银!”正惊愕间,又听见自家族兄王峻的声音传来,就像深秋的夜风一样寒冷,“况且若此战不能得胜,老夫辛辛苦苦为大周攒下的这些家底儿,还不都得便宜了柴荣小儿?与其给他留着,还不如老夫自己先花个痛快!”

“是!”王健终于明白了自家族兄已经打算破釜沉舟,抖擞精神,大声答应,然后转身离去。

还甭说,几大车的银锭发砸了下去,效果的确立竿见影。第二天早晨起来后,整个禁军的面貌,就焕然一新。当天足足走了八十里路,才安下营寨来养精蓄锐。第三天,又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已经杀到了胙县城下。

虽然所部兵力超过对手的十倍,王峻依旧保持了足够的谨慎。距离城门还有五里,就命令主力部队停了下来。然后一边整理队形,一边让弟兄们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本以为,待弟兄们的体力恢复之后,就要展开一场激烈的攻城战。谁料还没开始正是调兵遣将,就看见担任开路先锋的左军第三厢都指挥使何徵,带着七八名斥候,气急败坏地朝帅旗下疾冲而至。

“怎么回事?来人,去拦住何指挥,让他不要乱我军心!”王峻的心脏顿时就是一抽,本能地感觉到几分不妙,皱紧眉头,大声命令。

立刻有亲兵策马迎上前去,将左军第三厢都指挥使何徵及其所带的斥候团团围住,然后缓缓护送到中军帅旗之下。不待何徵开口,王峻便抢先一步厉声呵斥道:“你也是一名老行伍了,军中规矩,难道还记不住?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也有老夫带人去趟平。又何须把你给急成这般模样?”

“是,枢密大人教训的是,末将知错了!”左军第三厢都指挥使何徵被训了个灰头土脸,赶紧拱手谢罪,“但,但,但胙城,胙城的情况,实在太诡异了。末将,末将怕大军落入陷阱,才,才赶紧跑回来向枢密汇报!”

“说,到底有何诡异?”没工夫听何徵解释原因,王峻又皱了皱眉,沉声吩咐。

“末将,末将不该敢确定,正在派人核实!”左军第三厢都指挥使何徵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回应,“末将,末将赶过去的时候,城门,城门是开着的。里边,里边好像没有任何兵马,也,也没见到任何百姓!”

话音刚落,两名背着角旗的斥候头目,飞马赶到。远远地,就朝王峻拱起了双手,大声喊道:“报!枢密使,前方胙县乃是一座空城。四门皆开,军民百姓,都不见踪影!”

“什么?”王峻眉头一挑,双目当中精光四射。“跑了?竖子,他就不怕辱没了陛下的半世英名?!”

以他对柴荣的了解,后者虽然刚愎鲁莽,却绝不是个胆小如鼠的懦夫,更不会轻易拿其义父郭威的名声当儿戏。但是转念之间,又想到西晋郭冲所列的条亮五事,摸摸花白的胡须,大声冷笑,“竖子,以为空城计就能吓住老夫!他麾下没有诸葛亮,老夫也不是那司马仲达。王健,你带着本部兵马直接进城!李冈、樊爱能,你们两个各带本部人马,绕过胙城,随时准备迎战伏兵。其他将士,跟着老夫,徐徐而进。看那竖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第十章 宏图(四)

“是!”众将兴奋地答应了一声,各领本部兵马,直奔胙城而去。整个战斗过程,都顺利得出乎预料。没阵亡一兵一卒,就将整座城池,控制在了神武禁卫军的掌握之下。

不费一箭一矢就拿下胙城,当然令众将兴奋莫名。兵卒们的士气,仿佛也瞬间提高了数倍。然而,枢密使王峻心里,却如同一拳砸在了棉花包上,空荡荡地好生难受。进了城中之后,对四周围邀功请赏的面孔视而不见,稍作迟疑,就又向斥候们下达了继续搜索敌军踪迹的命令。

“不用搜,肯定是去了滑州!”王健仗着跟王峻的关系近,不待斥候离开,就信心十足地做出判断,“灵河镇的城墙不到胙州的一半儿高,还没护城河环绕。那竖子连胙城都不敢守,怎么可能有胆子在灵河负隅顽抗?”

“那可不一定,灵河镇往北就是灵河渡。见势不妙,那竖子还可以登船,直接跑回河北!”樊爱能先前奉命阻截伏兵,结果连一个伏兵的影子都没看到,心里对柴荣好生不屑。听王峻说得痛快,忍不住也跟着大声嚷嚷。

“那岂不是把皇上的人都丢尽了?”

“不丢人,就丢命,是你,你选哪样?”

“哈哈……”

“哈哈哈哈……”

众将领一边嚷嚷,一边笑着摇头。仿佛刚才抢下的不是座空城,而是重兵把守的雄都一般。

听到众人忘乎所以地胡吹大气,王峻心中愈发失落。然而,他却理智地没有出言去喝止。原因很简单,连日来,众人心里所承受的压力太大了,急需一个出口去发泄。如果胡吹几句牛皮的机会都不给他们的话,说不定有人就会彻底垮掉,根本没勇气再去面对“叛军”,更承受不了柴荣的全力一击!

以三千破一万,两日之内连克四城。黄河沿岸不战而降,京畿路数州闻风易帜。柴荣的这份战绩,实在太辉煌了,辉煌得令人需要仰视。辉煌得足以令人忘记,禁军与“叛军”之间,此刻还有超出十五倍的兵力落差。

“报,枢密使,各位将军。”正当王峻听得烦不胜烦的时候,一名负责搜索全城的王姓小将,气喘吁吁地冲到帅旗下,双手捧起一份告示,“末将在城内发现,发现废太子的布告。”

“一共发现了几份,上面说了什么?!”王峻神色微变,顿时懒得再理睬樊爱能等人的胡言乱语,上前数步,一边接过告示,一边大声追问。

“很多,末将已经派人分头去撕!”王姓小将想了想,犹豫着补充,“上面说,废太子在上面说,他知道枢密远道而来,特地腾空了胙城,给枢密使歇脚。如果枢密使想找他,尽管挥军继续向北去灵河镇那边。切莫恼羞成……切莫拿,切莫伤害附近的平民百姓!”

“老夫用得到他!”王峻的脸色,再度变得铁青。展开告示,迅速浏览。“竖子,就会收买人心!”

告示写得很长,但用的却都是通俗易懂的大白话。任何识字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地读懂上面所陈述的内容。柴荣想表达的主要意思,也的确如小将先前汇报,建议王峻将他与自己之间的争斗,保持在军队和朝堂,而不要波及普通百姓。否则,无论任何一方获胜,国家都会元气大伤,很难再挡得住契丹人的铁蹄。

“小兔崽子想得倒美,用一纸文告骗咱们去灵河镇,他好直接逃向滑州!枢密,请准许末将这就把他的头颅给您砍下来!”还没等王峻决定是否相信柴荣的话,神武禁卫左军副都指挥使王健已经又扯开嗓子,大声请缨。

“虚虚实实,这竖子,胆子只有兔子般大小。鬼花样却挺多!”

“刚才谁说他会去灵河镇来?要不咱们赌上一局?”

“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李冈、樊爱能等将领,也不相信柴荣真的如他留下的文告那样,老老实实地在灵河镇等着与大军决战。纷纷凑上前,七嘴八舌地嚷嚷。

谁料想,众人的话,对大周枢密使王峻根本没产生任何影响力。只见此人的脸色越来越青,越来越青,忽然,将手臂用力下挥,大声吩咐,“来人,传令下去,立刻整军,前往灵河镇!”

“枢密,小心……”众将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愣,齐声提醒。

两军交战,讲究的是兵不厌诈。哪有把自己行踪,如实告诉对手的?并且是在彼此之间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之下?除非,除非柴荣已经疯了,或者自认为胜券在握!

“老夫说整军,立刻前往二十里外的灵河镇,寻找叛军决战!”王峻对众人的提醒充耳不闻,抬起头,环视四周,大声重复。

直觉告诉他,柴荣没有说谎。此时此刻,小竖子就在灵河镇。小竖子和他的那两个结拜兄弟,都一样的眼高于顶。骗大军去灵河镇兜个圈子,自己却躲在滑州城内苟延残喘之举,他们三个不会做,也不屑去做!

果然,情况正如王峻所料。神武禁卫军刚刚离开胙城五、六里远,先前被派出去的斥候,就飞一般的跑回来了数个,“报,枢密,东北方十里外,发现敌军,规模不明!”

“东北方十里外,距离灵河镇多远!”王峻眉头一跳,脸上瞬间涌起了几分自傲。

他的判断没有错,他这辈子很少出错。无论是判断敌情,还是判断自己人。

“不,不到十里!”前来报信的斥候拉住坐骑,一边喘息,一边快速补充,“敌军,敌军好像是准备野战,其余弟兄,其余弟兄们正在努力探明周围的情况!”

“好,够种!这才没辜负郭家雀儿的一心栽培!”王峻捏着拳头挥舞了一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全军加速前进,灭了竖子,今晚进灵河镇摆宴庆功!”

“灭了竖子,摆宴庆功!”

“灭了竖子,摆宴庆功!”

……

四下里,呐喊声响做了一片。每一名将领脸上,都露出了几分诡异的轻松!

终于要决战了,大伙不用再每天担惊受怕。是成是败,今朝必见分晓!

“灭了竖子,摆宴庆功!”

“灭了竖子,摆宴庆功!”

……

兴奋的口号声中,五万大军缓缓加速,像一条饥肠辘辘的巨蟒般,迤逦朝着灵河镇扑了过去。

他们道义上也许不占上风,他们也许没得到丁点儿民心。但是,他们此刻的规模,却超出柴荣那边十五倍。他们,即便用人堆,也能把“叛军”活活碾成齑粉。

人在兴奋当中,感觉不到时间变化。仿佛只过了短短半炷香功夫,众人耳朵里,隐隐已经听见了黄河水的咆哮。紧跟着,就看到了七名自家斥候,被一百多名沧州游骑尾随追杀而至,一个个,浑身上下都血迹斑斑。

“可恶,居然以多欺少!”不待王峻下令,王健已经大喝一声,带着整整一个营的骑兵拍马而出。转眼间,就迎住了自家斥候。然后又咆哮一声,群狼般扑向了沧州游骑。

带队追杀禁军斥候的沧州游骑小校见势不妙,也不逞强,掏出铜哨子放在嘴里用力吹了几声,拨马转身便走。仗着胯下马快,数个呼吸之间,就脱离了王健等人的视线!

“胆小鬼,就会倚多为胜!”王健自以为得意,朝着地上啐了几口,带着麾下弟兄们“凯旋”而回。刚走到帅旗附近,正准备向自家族兄表功,忽然间,身背后却又传来了一阵清亮的唢呐声响。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一声比一声洪亮,一声比一声桀骜不驯!

是沧州军,只有他们,才放弃了传统的号角,在队伍中采用唢呐和铜哨子为联络信号。只是,只是今天的唢呐声,怎么如此宏大。听起来根本不像是三千骑兵,而是凭空增加了数倍。除非,除非他们又在故弄玄虚!

凭借武将的本能,王健敏锐地感觉到情况不妙。猛地坐直了身体,迅速回头。只见不远处暗黄色的大地上,有一支规模绝对不低于两万人的大军缓缓开至。猩红色的战旗,迎风招展。如一团团跳动的火焰,令天地之间所有风物,刹那间顿失颜色!

“不可能!”他用力揉了几下眼睛,定神再看。

火焰继续在跳动,几乎一眼望不到边。的确,敌军规模不是三千!而是凭空增加了十倍,甚至更多!

“说,沧州军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会这么多?你们,你们这群废物为何不早来汇报!”下一个瞬间,樊爱能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愤怒中带着绝望。

“沧州军斥候,沧州军斥候设下陷阱,围杀我等。我等,我等,发觉不妙,分头突围,已经,已经来不及!”侥幸生存下来的几个禁军斥候们,喘息着辩解。唯恐说得迟了,稀里糊涂地死在自己人手里。

“别难为他们了,是老夫一时失察,上了小竖子的当!”关键时刻,王峻倒是敢作敢当。先冲着樊爱能摆了摆手,然后和颜悦色地向斥候询问,“尔等最后将敌情探明了么?规模大概是多少?谁领的兵?从何处而来!”

“三,三万,绝对不低于三万!”斥候一边继续喘息,一边尽职地汇报,字字宛若惊雷,“看认旗是郑,郑子明!肯定,肯定来自河,河上。我等,我等看到了,看到了许多,许多大船!”

第十章 宏图(五)

“呼——”一股秋风从黄河方向吹来,刹那间,将寒意送入王峻身边每个人的心底!

不是三千,而是三万!

五万余禁军对三万可能是郑子明亲手训练出来的“叛军”,即便兵力上仍然占据优势,胜算也瞬间变得极为渺茫!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唢呐声越来越高亢,声声急,声声催人老。

伴着高亢的唢呐声,“叛军”继续向前推进。速度并不快,但行进间,却严整有序。左翼、左中、中军、右中、右翼,除了担任战场外围警戒的游骑之外,其他每一部兵马规模和队形,都清晰可辩。

“咴咴咴!”王健胯下的战马,不安地打起了响鼻。樊爱能脸色发白,手背上青筋根根乱嘣。李冈、王固、何徵等人则不停地吞着吐沫,左顾右盼。

如此齐整的队伍,他们只是当年在黄河北岸会操时见过一次。那次,郑子明和他麾下的数千沧州军,曾经令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匆匆数年过去,当初那份震惊,已经渐渐被遗忘。大伙本以为,那支队伍,充其量规模也就是一万上下。不可能被复制,也不可能变得更庞大。区区一个沧州,提供不了更多的高质量兵源,也养不起更多的虎狼之士!然而今天,事实却告诉他们,他们都太一厢情愿了。

此时此刻,仍旧面色镇定如常的,只有枢密使王峻。只见他,猛地将腰间佩剑抽了出来,高高地举过了头顶,“斥候外围警戒,其他人,听我的命令,结三才阵备战!”

“遵命!”王健等人鼓足全身力气高喊一声,拨马奔向各自的部属。

事到如今,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想要活命,只能拼死一搏!怀着几分破釜沉舟的悲壮,众将带着各自的队伍,徐徐将阵形摆开。斥候撒向外围,密切监视一切风吹草动。骑兵撤向两翼,准备在敌军力气衰竭之时,趁势发起反攻。中军大步向前,以长枪、盾牌,组成数道牢固的防线。左军和右军各自落在中军斜后方数丈远,随时响应主将的号令,为中军提供持续有力的支援的支撑!

为了避免被“叛军”打个措手不及,王健、何徵等人,几乎将平素的本事,发挥出了双倍。连打带催,只用了一刻钟左右时间,就将三才阵排列停当。

原以为,接下来肯定就是一场恶战。谁料,叛军却主动把队伍停在了四百步外。依旧保持着泾渭分明的五大块,黄、绿、红、兰、赭,五色旗帜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

黄色和赭色的旗帜下,站得都是骑兵,各有三千出头。天知道柴家小儿使用了什么手段,先前居然能让他们和步兵的推进速度保持一致。绿色和蓝色的战旗之下,则各有四千步卒,以长矛手和刀盾兵为主,中间夹杂着少量的弓箭兵。正中央红色战旗下,则是柴荣的本军。大约有六千人,一半为骑兵,一半为步卒。身上的铠甲和头顶的铁盔,被晚秋的阳光照得耀眼生寒!

“咕咚!”神武禁卫右军副都指挥使李冈,用力咽了一口吐沫,脸上的表情说不清到底是羡慕还是恐慌。

银丝锁子甲和镔铁盔!怪不得柴家竖子如此有恃无恐!这厮,三年来到底贪墨了多少治河款项,才将麾下亲信武装得如此败家,几乎每人一整套?反观禁卫军,号称全天下装备最为精良,却需要混到指挥使以上,才能勉强穿上铁衣。并且只有半身,下半身的护腿依旧是牛皮所缝!

战场上,有甲者活下来的希望,是无甲者的三倍。身披铁甲者活下来的机会,比身穿皮甲者,又要高出七成。如此简单的常识,每名老行伍心里都清清楚楚。如此鲜明的对比,令禁军上下几乎所有人都心冷如冰!

“擂鼓!”感觉到自家队伍的士气正在直线下降,王峻果断发号施令。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闷雷般的鼓声响起,压住禁军将士心中的恐慌。大周枢密使王峻扭头环顾四周,深吸一口气,将宝剑再度高高举过头顶,“左军第三厢都指挥使何徵,带领本部兵马出击,探明敌军虚实!”

“啊——”神武禁卫右军副都指挥使李冈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抛开心中的杂念,扭头看向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左军第三厢都指挥使何徵,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两军交战,通常开头都会各自派遣少量部队,发起试探性进攻,借以摸清对手的底细。但今天开局第一仗,去摸的却是老虎牙齿!即便能探明对手的实力,何徵麾下的左军第三厢,恐怕也得搭进去一半儿以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催战鼓连绵不绝,敲得人五腑六脏来回翻滚。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画角声接连不断,像诅咒般,催促何徵尽快将王峻的命令付诸实施。

左军第三厢都指挥使何徵没有勇气抗命,只能带领本部五千兵马,缓缓向前推进。为了尽量降低自家的损失,他没有逞能去攻击柴荣的本阵。而是果断选择了“叛军”左侧绿色旗帜下队伍,并且分出了足够的兵力,提防叛军左翼的骑兵偷袭。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看到禁军抢先发起试探性进攻,柴荣也果断命人吹响了迎战的唢呐。绿色的战旗下,陶大春带领四千河工,立刻迈步向前推进。长枪、盾牌和钢刀层层叠叠,泛起的寒光宛若一道道海浪。

还没等两军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一百步之内,何徵的队伍就抢先射出了羽箭。黑压压的雕翎,刹那间就令阳光为之一暗。绿色战旗下的将士,则将长枪竖起,左右摆动。盾牌举高,斜向上护住胸口和头顶。穿着高腰战靴的双脚继续向前,像铁锤一样敲打地面,“轰轰,轰轰,轰轰”,每走一步,都将大地踏得上下起伏。

羽箭落下,一部分被枪杆撞飞,一部分被盾牌阻挡。还有一部分,则射中了目标。前三排,陆续有“叛军”倒地,被自己人快速推出队伍。后排的兵卒则果断上前补位,对近在咫尺的伤亡,视而不见!

从上百万流民当中脱颖而出,连续三年来,每月大部分时间面对的都是滔滔洪水,稍有不慎或配合失误,就有被洪水卷走的风险,轻者受伤卧床,重者尸骨无存。这世间,哪有一种选拔淘汰模式,比上述还更严格?而连续三年令行禁止和携手并肩抗洪,早已将纪律、服从与团队配合意识,刻进了每一名河工的骨髓里。虽然临战经验有所不足,却可以赤手空拳面对惊涛骇浪、眼下有铠甲、头盔和盾牌相助,又怎么可能在羽箭的威胁下迟疑退缩?!

荣誉、纪律、勇气、忠诚、体质、训练、装备、配合,古今名将所提出的精兵标准,河工们样样不缺!伴着唢呐的旋律,他们肩膀挨着肩膀,手臂挨着手臂,一步步向前移动,“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将死亡的压力和恐惧,一步步踩进对手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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