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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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发炮弹脱离轨道,刚好击中他的身体,带着他的身体落到火堆中。新田俊男挣扎着想从火堆中站起,焦黑的身躯不住地翻滚,扭动,抽搐。

他们的历史中,只记载了自己如何受到神明眷顾,他们的历史中却没有记载,在他们蒙昧时代,是哪个民族不遗余力地为他们了培养一批又一批留学者他们的历史中,记载了自己如何击败了蒙古人的入侵,但是却没有记载是谁一次又一次不自量力地挑起争端。

他们的历史不会记载,自己如何在关键时刻一次又一次背叛那个曾经对自己有恩情的国度。

他们的历史不会记载,洪武二年,大明遣使节请他们中止倭寇袭扰边境,他们是如何野蛮地杀害了七个使节中的五个。

他们的历史不会记载,洪武二年,倭寇袭山东,劫掠数十里,无数百姓被杀,十余村镇被烧成白地。

他们的历史不会记载,洪武三年,双方同意修好情况下,是谁依然羁押对方使节四年之久,不供给衣食,让其“寄食寺院”!

他们的历史不会记载,在大名与寺院的要求下,“洪武四年,掠温州”、“五年,寇海盐、激浦,又寇福建海上诸郡”“六年,……倭寇莱、登”、“寇胶州”等等国家公开支持的禽兽暴行。

他们可以用谎言掩盖事实,却忘记了,强者和弱者的位置有时候可以对调。

他们可以装作无辜或无知,却总有一天要明白,谁播种仇恨的种子,谁必将收获仇恨的果实。

“我履行当年的承诺了,兄弟姐妹们,愿你们在九泉之下安详地闭上双眼”,瑶光舰上,宋挺亲手点燃火炮药捻。海天之间,依稀出现他当年被倭寇践踏的故乡,无数双眼睛含笑相望。

酒徒注:1、本节中所陈述的倭寇罪行皆为史实,有兴趣者可参阅相关历史资料。

2、界港位于日本南北朝时期摄津、河内、和泉三国交界处,当时分为南北界,是联结畿内和濑户内海的重要港口。先属于大内家,后归细川家。

兄弟 (四)

兄弟(四)

传说中放下屠刀者,可以立地成佛。所以杀戮越重的地方,佛寺越多,僧人的地位越高。杀人者总希望报应来临之前,擦干嘴边吃人的血迹,然后把自己打扮成顿悟者或者受蒙蔽者的样子,以便寻找下一次抽刀的机会。

“禅师,请指点弟子迷津”,足利义满在佛前俯首。花御所内赤松家美少年柔软温润的肌肤所带来的美妙感觉还停留在他手上,他可不愿意今晚回去后看到美少年的眼泪。况且赤松家的石山城地处畿内与山阳道地区的咽喉之处,南临界港,北俯京都,此城一失,京都门口洞开,只能弃守。

旁边焚香的禅师抬起垂的眉毛,淡淡问了一句“将军所以凭借的大内水师呢,赤松家不是夸口说石山城关山险固,可保十年不失的吗”?对眼前这个将军弟子,僧人爱多于怨。义满十岁继承父业为将军,二十二岁借斯波、土岐、山名、佐佐木诸将之力罢免权臣细川赖之而亲政,除了有足利家族遗传的恶习喜欢男宠外,几乎是一个绝世英才。亲政之后,禁奢侈、行俭约、镇暴行、止贿赂、选贤者,畿内大治,如果没有今天这个变故,日本国十年之内,必然统一在他手中。僧人一步步看着他长大,暗地里为他出谋划策,二人名为师徒,实为谋臣与主君。

义满被噎得喉咙里咯了一声,差点背过气去,心中暗骂,“贼秃,分脏的时候你从来不少拿,出了事却来说风凉话”,脸上却不敢带出半点怒容,依旧虔诚地说道:“弟子知错了,请大师不念弟子之过,而为天下百姓大发慈悲”!

老禅师轻叹一声,带着些不满的语气抱怨:“我早告诉你过,中原已经换了主人,和从前大不一样了,要你在自身羽翼未满之前,不要惹怒他,可你偏是不听”。

“弟子知错”!义满恭谨地对着禅师施礼,“弟子在洪武十二年大明水师开始巡洋后,已经严命麾下不得再到西方劫掠,后来那些坏事,都是南人干的,与弟子无关”!

“还是西方,义满将军,至今你还认为我们这里是神国,大明是西夷吗?就是这种妄念害了你,当时我曾劝你修书给大明皇帝,承认其为华夏正统,你怎么不记得”?五山系僧人与中原寺院往来甚密,对那里的变故了如指掌。大明遣使至日本,自以为日本正统的南朝扣压使节,断其供给,使臣赵秩寄居寺院,和僧人春屋妙芭交好,妙芭曾私下派弟子送信到北朝,叮嘱师弟劝足利义满把握时机。义满以为蒙古人战力高于汉人,前来讨伐尚刹羽而归。日本武士既然能打败蒙古人,战斗力自然高出汉人更多,所欠只是神国未能统一。若能把神国统一在自己之手,日本战船一定要跨海西征,将那片富庶的土地全部统治在自己的名下,如果没等开战先行示弱,到时候士气难免受影响,所以没有听从其师父的建议“师父,日本与西方大海相隔,原本就互不统属。况且他们认为南朝才是正统,如果我贸然乘臣,大明以上国之名命我奉后龟山天皇为主,则几代人血战来的基业俱毁在我手,那时弟子之罪,虽百死莫赎”!义满低声下气为自己辩解,希望能得到师父的原谅。

僧人又叹了口气,“你说得也有些道理,既然你不肯奉中原为正统,我还能做什么”?

“弟子想请师父劝说大明罢兵,奏请大明主帅劫掠沿海和羞辱使节之事俱是南朝所为,只要大明不迫北朝奉南朝为正统,弟子愿意归为大明臣属”。

“你个人归为大明臣属,天皇还是天皇,你以为大明皇帝是那么好骗的吗”?僧人在心里不满地质问。但也知道这是足利家能做出的最大让步,神国思想在这里奉行已久,真要完全归附大明,自己这个中原文化的顶礼膜拜者都不愿意,何况权倾天下的足利大将军。

伸手搀起了得意弟子,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僧人如同诀别般叮嘱:“你已经是大将军了,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张,我派弟子世代受你足利家好处,自不能让你为难。中原太大,远超你想像,你不肯屈服于他,难道那里就没一半个知耻的,将来会全部肯屈服于你。我劝你收起这急功近利之心,慢慢经营为好,没几代人功夫,我们无法登上那片土地,即使上去了,也得被赶回来。大明皇帝曾入寺为僧,所以其国人对僧侣礼敬有加,但这水师主帅曹振是个出了名的杀人恶魔,少年时曾经为浪人,斩西北路上盗贼如割草。当年高王都即为其所破,李氏朝鲜由此得国。为师这一去,说不上能不能活着回来,今后如何,你好自为之吧”!

足利将军满脸悲戚,深深俯首:“弟子谨尊教诲,师父尽管放心,有足利家在一天,五山宗即为禅宗正统,永受供奉”。

僧人大笑,“我就是欣赏你这份机灵,连佛祖的生意都敢做”,整顿衣冠,径自下山。足利义满虔诚地目送老僧出了山门,转身对属下吩咐:“请斯波、土岐、山名、佐佐木家速速派兵勤王,遣信使去南边,让今川聚拢各地兵马,准备应急,一旦事态有变,立刻奉南朝后龟山为主”!

天皇和镜、剑、玉三神器一样,不过是个招牌,家族利益才是永恒。在足利义满心中,李成桂是最好的榜样,大明水师攻入高丽,反而给李家扫平了夺权的障碍。如今改国号为朝鲜的李家不是照样跟在大明身后耀武扬威。如果京都失陷,足利义满绝对不会学楠木正成那个笨蛋去切腹自杀,他早已给自己准备好了退路。让小松天皇留下来赴国难,必要时甚至可以派人杀死小松天皇,嫁祸到大明和朝鲜军队身上,利用民间对天皇的忠诚来发动各地武士叛乱。足利家可以从容退到九州,凭借今川贞世在那里经营多年的实力投靠已经没有多少底牌的后龟山天皇。待大明军队退出日本后,他足利家依然是日本第一家族,幕府依然掌握在他足利义满手中,只是上边的傀儡换了一个名号而已。

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利益才能称为永恒。

十天后,高德勇在北平拔拉着玉石算盘,将股市上最硬的对手汪家击倒于地。不出其预料,狄、白两家非但没有与汪家患难与共,而是落井下石,趁海上起战事,汪家资金来源断绝的危机时刻从背后捅了汪其棣一刀,和北平诸强一同瓜分了汪家多年的经营。

是时候了,武安国从棋盘上抓起一颗黑子,看似漫不经心地点在棋盘上,“校”!趁詹氏兄弟发楞计算步数的空挡转身吩咐正在观战的张正文,“借你的名义约一下狄老板和白老板,说感谢这次合作愉快,明天北平张家在鸣镝楼摆一桌子酒席,请他们务必赏光”!

张正文愣了一下,知道师父准备和对方摊牌,高兴地答应了一声,站起来准备下楼,走到门口又被武安国叫了回来:“顺便把染料铺的李老实掌柜的叫上,请他坐陪,人家这次也出了十好几万两呢,也该让人家露个面儿了”!

“武兄,我们认输”,詹氏兄弟听武安国如此安排,没心思再往棋盘上下功夫,中盘弃子。“咱们原来不是计划收拾了汪家后再商量下一步动作吗,您怎么突然单独行动了”。

武安国笑了笑,这兄弟二人对自身的权利看得还很重,根本不畏惧自己的权势,如果他们对别的官员也能这样就好了,郭璞说得没错,北平的确是慢慢以其自己的方式在成长,不在其中的人感受不出其内在变化来。“我这是看高胖子算帐时想到的,不在我们的计划范围内,属于个人的试探性行为。如果需要动用商号的力量,肯定会和大家商议”。

“看我算帐想到的”,高胖子满头雾水。

“对,就是看你这几天算帐想到的”,武安国客气地对高胖子解释道:“咱们和汪家斗了几个月,狄家和白家还有一些南方小商号一直站在汪家背后,明知道这汪家的钱来路不正,还要一条道走到黑,其实就是觉得跟着汪家有利可图。等大明舰队首战胜利的消息传来,汪家的地位立刻一落千丈,那白、狄两家下手比我们还狠,跟在汪家后边那些小商号个个都趁机反噬,没一点儿同情心。所有动作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利字。既然如此,我就和他们谈一谈,让他们认识清楚了利益在哪,说不定大家可以坐下来交个朋友”。

“交朋友,你是说,你是说”,詹臻犹豫了一下,终归还是忍不住,把肚子里的话问了出来“侯爷意思是说咱们和他们妥协”?

武安国点点头,“对,妥协,说好听些叫讲和,大家坐下来一起重新制订个股市规则,重新玩过”!

“那我们那些亏不是白吃了,侯爷前一段时间还和郭大人说要和他们清算到底呢”!

“原来我是盯着汪家和谢家,他们不倒,我心不甘。没想到水师进展这么顺利,这汪家和谢家都是外寇的奴才,我们和他们根本没有共同利益可言,而狄家和白家背后的后台虽然恨新政入骨,但终归还是中原人,我想看看大家有没有坐下来谈一谈的可能。并且这种谈判对我们并非没有一点儿好处,不信你们让胖子分析一下,看我们是死战到底好,还是和气生财好”!武安国耐心的解释,从内心深处讲,他也不愿意这么快就算了,但他从郭璞的劝告中知道,自己没有太多的时间,周边战事进展越是顺利,自己离开北平的日子越近。

“当然是和气生财好”!高胖子反映极快,他是外人,和南边那几家本来就没太多的利益冲突,在他心中,和谈是最好的结局。“我们的生意还要向南边卖,一下子把他们打垮了,这仇就结大了,到最后北边越富,南边越穷,两边差距越大,就越说不到一起。不如趁现在大家坐下来商量一下,都有些赚头。这狄、白两家受人主使,开头就是来捣乱的,现在他们为了钱算计汪家,说明他们现在更看重利益,而不是你们北平和南方那些人的新旧儒学冲突。只要想赚钱的人,就没一个希望这股市越玩越冷清,我看汪家一倒,他们现在缺的就是一个台阶。只要他们愿意和我们一起赚钱,你们就有机会让他们接受北平的新政。白花花的银子比那些微言大义更有说服力”。

高德勇是个纯正的商人,在他心中利益永远放在第一位。詹氏兄弟虽然在北平众人中算头脑最灵活的,也跟不上他的思路,想了好半天,才幽幽地问:“你是说让他们和我们一起发财,利益均沾”。

“就是这么个道理,让他们和我们一起发财,有了共同利益,特别是那些小商家,他们就会转而支持我们,没有人会和银子过不去。等支持我们的人多了起来,我们走南闯北胆气就壮,就不必在打通官府问题上下那么多功夫,如果他们把赚的钱去投资开工厂和商号而不是去买地,他们就和我们成了一样的人,自然就站到了我们这边”!武安国仔细地给詹氏兄弟解释。

“我们和他们一样待遇”?都市之狼的名字不是白叫的,詹氏兄弟明白了合作的好处,虽然不甘心,还是决定赞同武安国的意见,但最末还不忘记给自己讨一点儿好处。

武安国又笑了,这兄弟二人的秉性从第一次双方配合伏击蒙古人开始他就了解得清清楚楚,这种性格的人更具备商人素质,难怪他们在北平发展这么快。“你们和他们不一样,五哥、杨家、徐家、陈家,你们都是先行者,探路时付出的难免多一些。但你们同时也是新规则的制订者,为了你们自己不被人家推翻,就必须吸引更多的人参与。我会建议把股市新规则交给你们三个来做,用胖子的话说,这规则君子制订不了,能不能保证自己利益前提下堵住所有空子,并且能让大家都接受,那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三个奸商如强盗分脏般笑着互相对望。武安国给出的条件够诱惑,新的股市规则,无论谁来制订,肯定会对他自己的利益倾斜一些。经过几方势力讨价还价打打折,留下的好处依然可以想向。如果规则制订得好,可以永远流传下去,那么他们三人就是大明股市的奠基人,将如木匠崇拜鲁班一样,永远受到后世商家的膜拜。

“武侯说得是真话,你真让我们来制订这个规则”?高胖子敲砖钉角,对他来说,参与制订规则,就意味着彻底溶入北平,彻底被接纳为自己人,作为一个外来者,他最需要的就是非歧视性接纳。

“我放手不管了,你们对现在的情况比我熟悉。我会向大家建议由你们三个来主管新规则的建立,但你们必须听取各方意见,权衡所有大小股东利益,和辽蒙商号规则一样,三分之二的人通过才算数。还有,就是尽量公平公正,要知道没留下一个漏洞,不光多一个你自己谋求利益的手段,也给对付你的人留同样机会。咱们一块对付汪家,就是靠的这些漏洞。他们合伙算计北平,也是靠这些漏洞。今天你是钓鱼着,明天难免就被人家钓。不掉进陷阱的办法是不要设置陷阱”。

“知道了,您一百个放心”,詹氏兄弟高兴的回答,心里暗道:“九十九个放心吧,我们明着不算计别人,暗中算计还不成。至少新规则制订之前,我们能根据规则做好所有准备,到时候,哼哼…”。

高胖子的肥脸上露出了难得的非职业性笑容,右手习惯性地把算盘打得啪啪做响,边打算盘边说道:“那明天我们请白、狄两家吃饭,就看武侯脸色了,您让我们扮青衣我们就扮青衣,让我们扮小丑我们就扮小丑”。

满屋子的人都被高胖子的习惯动作逗笑了,说笑了一会儿,老二詹毅谨慎些,收敛笑容问道:“如果白、狄两家不开面,咱们怎么办,还有,侯爷,那个李老实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他一个染坊就那么有钱,居然一下子拿出十多万两来支持咱们”。

武安国凝住了脸上的笑容,关于李老实,他宁愿这个人不存在。但是,在这个时代的人就必须面对这个时代特有的东西,与其瞒着大家,不如让大家心里多一些准备。“染坊的李老板在北平已经经营多年了,咱们刚开始干起时,他就来了。开始我也没注意此人,毕竟咱们这像他这样的小商号多了去。但今年他主动找我,拿了十几万两支持咱们,那银子全是足色的,比徐家商号的银锭成色还足”。

“经营”二字咬得很重,仿佛说着一个悲剧故事般,武安国话里满是悒郁“那银子打着号,全是官银,是皇上让他带给咱们的”。

“啊”!三个商人全部愣在当场,“锦衣卫”!三个带血的大字在眼前晃动,空气在刹那间冷得把桌子上茶凝固成冰。

武安国无奈的苦笑一下,挨个拍了拍三人的肩膀,重重的大手几乎把三人击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正好利用这个李老实向狄家和白家示威,看他们是听朝里大臣的,还是听皇上的”!

“问题皇上是支持我们吗”?声音细若蚊蝇。

“管他,反正对手不知道我们底细,反正李老实的身份是锦衣卫千户”!

注:1、关于赤松家的美少年,日本幕府时期特色,各地大名为了保住自己利益,纷纷选家族中美少年给将军,一方面作为人质,一方面作为巩固地位的手段。其中比较著名的就是足利四代的男宠,足利四代曾下令让其继承家业。这种屁眼外交也是日本政治一大特色。

2、关于神国。日本曾经认为自己是神之国度,他们一度自称为中国,把中国称为西夷。具体参见何英莺老师的史学论文《华夷思想和神国思想的冲突》。

兄弟 (五)

天有些阴,水师陆战队团长季沧澜带着弟兄穿过一片谷地。这里比中原气候要湿润一些,路不太好走,深秋的落叶铺满山谷,马蹄踏上去有种在云中漫步的感觉。远处的山顶上已经下过初雪,借着云层中透过来的阳光折射出淡淡的金色。

队伍行进不快,走在最前边的是探路的轻骑兵,步兵四人一排保持二里距离跟在轻骑后边,再往后是炮车,陆战队的火炮配备不多,是按照一个团十门左右配置的,这些驮炮和炮兵是团里边的宝贝,季沧澜对他们呵护倍至。炮兵班的小伙子门在班长的指挥下低头推动炮车和弹药车,以节约牲畜的体力。队伍最尾是重骑兵,身着北平制造的锁子甲,尽管盔甲在身行动不便,战士们还是骑马赶一段路,就下来走一段,冲锋时战马多一分体力,军人就多一分活着回来的希望。

太阳渐渐升起来,穿透蓝紫色的云层,把阳光洒在路边的灌木上,道路边吸收足了露水的野草愈发显得苍翠,偶尔一棵稍微高一些树的枝条慵懒地垂着,晨风吹过,就洒下一些水滴,溅湿士兵们的衣服。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火铳用油纸包住,以防沾上湿气影响射击性能。风渐渐大起来,天空中的云层越来越薄,越来越薄,慢慢地被拉成丝线状。

这里的景色真美,可惜被一堆禽兽糟蹋了天光云影这四个字。季沧澜一边赶路一边想。他兄弟三人投军报国,一个在水师,一个在震北军,另一个在大宁。神箭季二的名字随着明蒙战争在军中流传,有这样一个哥哥在头里挡着,季沧澜倍感压力。如果自己再不努力,回家就被两个哥哥笑话了,儿子将来在侄儿面前也跟着抬不起头来。

这里离石山城已经有百十多里了吧,穿过这个峡谷就可以看到倭寇的老巢了。季沧澜心中没有一丝临战时的紧张,相反,他心中有一种复仇的快感。到了那里,就可以逼他们签署城下之盟,靖海侯曹振说过,“对于倭寇,你不把他打得爬在地上,他不会和你真心谈和”。十五天前水师炮轰界港,那个痛快。可惜自己所在的陆战师只有躲在运输船上看热闹的份,连强行登陆的活都被朝鲜水师给抢了,等轮到季沧澜离船登岸时,眼前只剩下了一个燃烧的城市。看着那些哭天强地的倭国百姓,季沧澜连踢他们一脚的兴趣都提不起来,朝鲜水师军纪极差,几乎满街都可以看到他们在抢东西,烧房子,拉女人。在水师中,这可是掉脑袋的勾当。那个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的朱二先生偏偏不让曹振下令制止,只是让大明水师严肃纪律,不准参与强奸与抢劫。直到朝鲜水师将领自己对比双方军纪自己觉得脸红,杀戮才停止下来,不过那已经是登陆第三天的事情了,该抢的被高丽人抢光了,该烧的也烧完了。这个朱二真够歹毒的,怪不得上一次平高丽战争中能立下那么大功劳,这次攻打日本,太子殿下一定要让他随军,就凭这一场杀戮下来,朝鲜和日本两国之间就成了世仇,以后无论什么时候大明进攻日本,朝鲜国肯定要站在大明一边,无法再次背叛。因为即使背叛了对手也不会接纳他们,他们手上的血债太多了。

随后的石山城攻坚战中,季沧澜的骑兵更没发挥作用。当着倭国来使,那个据说是幕府将军的师傅的面,曹振下令集中火力炮击。日本武士几次冲出城来抢夺大炮,都被火铳压了回去。岛国几乎看不到马,所以季沧澜麾下的重骑没有对手只能观战。持续一天一夜的炮击把赤松家经营了二十多年的石山城削去了足足一尺多,负责爆破的士兵点燃火药车,炸酥了的城墙应声而倒,城内的武士失去了抵抗勇气,乖巧地把手举过头顶。街道上到处是炮弹落下时炸开的大坑,一个个如同地狱出来的恶鬼张开的大口,血,碎衣服、木头,还有些残砖乱瓦零落在弹坑中间,仿佛在提醒人们这里曾经是一个城市。东一个西一个的火头冒着滚滚浓烟,空气中弥漫着尸体烧焦的臭味。倭人习惯居住在木屋中,被落下的炮弹误伤的人不多,被炮弹点燃的房屋烧死的人不少。

“请多多关照”,城守府那个叫赤松的老头(是季沧澜的误解,他把日本人的姓当成了姓和名字)服服帖帖地捧着剑和印信的样子真是有趣。被人打垮了居然还挺光荣一般,他的部下也如此,仿佛天生就是喜欢挨打的贱骨头。献完了剑和印信那个老头居然拔出一把短刀来,就在季沧澜等人以为他要行刺曹将军时,老头把短刀插进了自己的肚子,身后的武士迅速用长刀砍下了他的脑袋。整个过程就像排练好了的喜剧,专门演给观众看。靖海侯曹振仿佛知道对手在做什么,在整个过程中眼皮都没眨一下。最搞笑的是老头身边那些属下,老头死了,他们就像没事人一样,脸上没有半点忧伤,一块来了句“请多多关照”,就站到了曹振身后,仿佛他们也是大明军队的一员般自然。

事后季沧澜问过朱二,这到底哪门子把戏。朱二告诉他按倭国规矩,城主战败认输,则手下家臣与城主的主从关系就算结束。他们可以作为战利品归征服者支配。那个姓赤的老家伙自杀了,就算洗清了他战败的耻辱,他的部下对他的义务也就此终结。此后如果征服者肯接纳,他们就是征服者的家臣。

“这是什么混蛋算法”,季沧澜笑着摇头。他永远无法理解倭国人,同样,倭国人也无法了解他。“要是我,肯定要死战到底,如果主公不测,我肯定要追随他的儿子,忠义二字值千金”。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兄弟部队的脚步声在季沧澜身后响起,风渐渐停止,洁净的天空如水洗过般湛蓝,山川、树木、河流在阳光下灼灼生晖。清晨的宁静也就在这一瞬间被打破,前方,清脆的火铳声在山间回荡。

“上马”,季沧澜一挥手,重骑营的小伙子们立刻跨上马背。步兵们迅速集结,把中间的通道让出来,季沧澜带着直属重骑冲上前去,边跑边吩咐副手展开战斗队列,前边的侦骑需要接应。

炮兵把火炮尽量推上半山坡,揭开炮衣,步兵排好三排战斗队列,在各自的排长指挥下缓步前进。

曹振听到了前方的射击声,纵马跑到高处,举起望远镜向前看去。季沧澜麾下的侦骑显然吃了亏,正策马向山谷里退,对手也出动了骑兵,紧追不舍。宽阔的谷地中,重骑兵飞快地穿过步兵和炮兵行列,在阵前列队。

溃败回来的侦骑没有冲向自己的队伍,而是奔向右边。马上的骑手挥动马刀,向季沧澜打了几个手势,后者点点头,自信地拉住缰绳,座下的战马不安地用前踢刨动湿土,一会就刨出个小坑来。

目光如猎鹰般,季沧澜看着对手追进,他有一个好副手,可以让放心的让副手给他提供火力掩护。背着旗子的日本武士在他眼中就像草原上无知的野兔。多年的行伍经验和两个哥哥的教诲让他知道如何把握战机。

“弟兄们,让他们认识一下什么才是骑兵的正确打法”!诙谐的说了一句,季沧澜松开了战马缰绳,拉下面罩。

“是”,整个骑兵营随着他山崩一般冲了出去,就在同一时刻,火炮射击声在他背后响起,是副手指挥炮兵进行火力压制,用炮弹制造弹坑遮断对手的后援部队。

马蹄声轰如雷鸣,大明重骑直扑对手,为了这一刻,他们等了太久。马背上的山东汉子拔出三眼火铳,把哇哇大叫着的武士射翻于地。才一个照面,对手就被冲散了,没等看清大明战士的脸就被打倒的恐惧如同瘟疫般散开,前边的倭国武士转身就往回跑,后边的日本武士闪避不及,自己人和自己人搅成一团。太可怕了,大明骑兵手中拿着法宝,很多日本武士都被这个想法吓倒。此战过了好长时间,才有人给法宝取了个日本名字,叫做“铁炮”。武士们在铁炮面前逃走,也不算有违武士道精神,因为那东西的确非人力能抗衡。

没胆匪类,季沧澜恶心的骂了一句,就像围猎一样驱赶对手向人多的地方跑,健壮的蒙古马四踢奔腾,跑得不快,但有足够的时间让骑兵们清理战场。一个日本武士仰面朝天掉下了马背,脚还拌在马镫里,惨叫着被受惊的战马托成碎片。有日本武士停了下来,转身掩护同伴撤退,没坚持几下,就被几柄马刀同时砍中。季沧澜盯紧一个骑白马的小个子,穷追不舍,那个小个子显然被吓破了胆,边跑边在嘴里发出哇啦哇啦的声音,好像是在哭。一个弹坑让小个子不得不拉马避让了一下,季沧澜就在那一瞬间冲到他背后,凭感觉挥动马刀向前一抽,鲜血扑地一下窜起老高,无头的武士夹紧战马,本能地向前跑,向前跑,跑出好远才知道自己丢了什么,身子一歪,从马背上栽下来,无主的战马咴咴叫着,落魄地在战场间徘徊。

天空微微一暗,季沧澜知道那是什么,自己冲得太靠前了,目睹过那些禽兽在沿海村落恶行的骑兵临战时没有一个能完全保持理智。带转马头,狠狠夹紧马肚子,蹬里藏身,这是哥哥季沧海教给他的保命招数,战马惨叫着向本队狂奔,“当”,耳畔的巨响让人头晕目眩。半分钟后,压住呕吐的感觉,季沧澜知道自己拣了条命回来,不太好看的但实用的圆盔弹开了羽箭,不顾大腿上火辣辣的疼痛,他挺直身子,战马却软软地卧了下去,把他放到地上。通人性的坐骑只要有最后一丝力气绝对不肯摔到主人。

“小毛”!季沧澜眼泪顺着头盔边缘落下。回低头察看爱马,七八根长箭插在马身上,血如溪水般从马鼻孔中流下。

“将军”!一个士兵冷静地提醒季沧澜他的职务。季沧澜抬起头,看着受伤的部下陆续跑回来,有人骑着马,有人步行,有人肩膀上扛着受伤的战友。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对手会进行这种无差别漫射,这是疯子才会想出的主意,箭雨下,盔甲精良的大明骑士尚且损失惨重,那些几乎身上只有皮甲的日本武士估计没有人能逃出生天。

身后的主阵地上响起号角,那是曹振将军喊大家归队。骑兵们木然站着,耻辱的感觉笼罩全身。

“列――队”!季沧澜对着稀稀落落的部下大喊。整个重骑营在刚才的搏斗和箭雨中损失了近二分之一,失去了战马的骑士狼狈地站在地上。

“一列纵队”,季沧澜冲着山谷大喊。凄厉的喊声在天地间回荡。

骑士们或者杵着战刀,或者牵着马,在他面前排成纵列。

火炮声又响了起来,大明主力的火炮展开的队列,向躲在谷口灌木丛中的倭国弓箭手进行报复性射击。大队步兵从骑兵们的身边走过去,踏着战鼓的节奏向敌军逼进。

“报数”!,季沧澜悲愤地大喊。

“一”、“二”、“三”,……沉重的声音压过火炮轰鸣。

“重骑营战士听我号令,今天我们全歼对手于山谷,一个换三个,值。现在我命令你们回到后方休息,准备再战,解散”!曹振不知什么时候赶了过来,代替季沧澜发出号令。骑士们愣了一下,伸手擦干脸上的血和泪水,挺着胸膛走向后方。

宽阔的山谷出口处不断有一团团浓烟升起,后边一团被风吹动,碰上前边的一团,犹如夏日里盛开的莲花,亦如丛林中飞翔的精灵。也许,那是刚才失去生命的灵魂,正在天空中注视着自己的战友,为即将进行的冲锋以壮行色。

兄弟 (六)

天是收获的季节,足利义满将军在洪武十五年秋末冬初收获了一屁股债务,坐在富丽堂皇的花御所,面对眼前丰盛的美食,他却提不起半点兴趣。倒是坐在客位上的大明使节朱江岩斯斯文文,吃得津津有味。

“看来这次大明是不肯善罢甘休,居然把这个有名的恶使姑苏朱二派来了,当年就是这个家伙在高丽都城敲骨吸髓,葬送了高丽王家江山”,高僧春屋妙芭不住摇头。收到师弟的传信,春屋妙芭千里迢迢从九州赶来,座船差点被大明水师当成海盗击沉,好在他汉语说得流利,关键时刻把大明礼部侍郎赵秩的名号报了出来。仗着曾经接待过大明遣往南朝的使节赵秩的面子,顺利来到京都。他希望能凭借无上佛法消弭战火,拯救百姓,同时也希望借此机会巩固在幕府眼中自己所在门派的地位。

大明和谈使节朱江岩来京都已经两天了,每天除了吃饭,赏花,就是和妙芭谈些佛法,和足利义满论些理学,他出身苏州茶商之家,家境阔绰,所学甚杂,文来文对,武来武对,端的是舌灿莲花。无论对方如何试探大明要价底限,朱江岩总摆出一幅谈和也罢,不谈也好得态度,慢吞吞拖延时间。趁着这功夫,水师陆战队在畿内各地纵横往来,把来援各路诸侯一一击溃。各地大名得不到京都消息,流言四起,乱成一团。外界的消息却随着各地来京都打探消息而被抓进城内的信使口中传到足利义满将军的耳朵,急得义满不住跳脚。

也难怪足利将军着急,时间拖得越久,北朝手中谈判的筹码越少,曹振率水师跨海东征,第一仗奇袭界港,击沉战船和商船三百余艘,大内水师拼死相博,只打坏了对手一根桅杆。第二仗强攻石山城,号称固若金汤的石山城在大炮的轰击下两天即宣告易主。第三战足利义满纠集倾国之兵,与水师陆战队决战畿内,三万多武士战死过半,也没能阻挡曹振的脚步。等足利义满按原计划准备牺牲小松天皇弃城逃走时,又发现京都通向外界的桥梁一夜间全部被毁,畿内各地到处都活动着大明斥候的身影,这些人拿着“铁炮”,专门偷袭达官贵人,防不胜防,出京之路已经成了赴死之路。

“天亡我也”,就在足利哀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际,他派去商量议和的师父从大明军队返回,带回了曹振暂不攻击京都,准备允许他谈和的“好消息”。

城下之盟,京都城现在四面被围,城下之盟四字用在这里堪称经典。偏偏这来议和的明使是个无赖,整天吃吃喝喝,就是不认真谈正事。

“朱大人,上差,朱大人”!赤松家的美少年赤松满贞媚笑着走到姑苏朱二的座位前,奉酒为礼,脸上一尺多厚的白粉差点掉下来把地板砸碎。“借此酒祝特使大人永享荣华富贵,子孙满堂”。

朱江岩鼻子里边应了一声,端起酒杯用嘴唇碰了碰,放到了面前的小几上。“早闻赤松家多出美男子,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满贞君今年快三十了罢,还是这般细皮嫩肉,连胡须都没生呢”。

几句恭维比骂人还难听。赤松满贞自小被家督赤松则佑送到足利家作为侍从,用身体为赤松家换回了掌握【侍所里】的权利。虽然足利义满对其言听计从,但在各家督眼中,他不过是个卖肉的男妓。朱江岩虽然通晓日本语言民俗,毕竟是中原人,看不得这种以男色侍人者,见他上来自讨没趣,忍不住出言讥讽。

“啊哈,没想到特使大人说话如此会夸奖人,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满贞捏了个兰花指,用手轻轻掩住嘴角,做不胜娇羞状。“我来敬大人酒,一素闻大人文采风流,想一睹大人风采。二是想替我家将军问问,大人和曹大人打算何时回国,我们好有时间给大人多准备些送别的礼物”。

朱江岩被满贞的媚眼电得直起鸡皮疙瘩,心道:“你这卖屁眼的家伙说得倒是轻巧,回国,如果这么容易就回国,要我朱二来这里干什么”,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假做为难地说:“当日来时,我家将军只说想两家暂且休战,让百姓修养生息,却没对朱某说起回国之事。况且这路途遥远,一来一回要花费很多时日,我军粮食不多,战船也有些折损,此地风光甚好,我估计曹将军正打算招些流民,在石山城外屯两年田,积攒些钱修理好船只再回去”。

足利义满脑袋嗡地一声,眼前金星直冒。心道你在我家门口屯田,我还不是随时都得看你眼色,欺负人也不能如此欺负。心中恼怒,脸色还不能变,借着喝茶的时间,把脸转向春屋妙芭,满眼凄凉。

没等春屋妙芭说话,坐在旁边斯波义将呼地站了起来,微微欠了欠身子,算做施礼,气哼哼地说道:“大明天子曾经下旨,把我日本列为不征之国,如今却出尔反尔,一声不响前来偷袭,这算哪门子大国风范。我劝朱君还是趁早罢兵为好,我日本武士骁勇善战,一旦聚拢过来,再想罢兵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随同朱江岩来长见识的水师舰长陈好见斯波义将如此放肆,不由得心中大怒,心道:老子把军队都放到你家门口了,你还这么嘴硬,要是老子打输了,你还不知张狂到什么地步呢”,忍不住出言讥讽:“这几天我一直在船上,倒真没见识贵国武士如何骁勇法,敢问斯波先生,这最近几场大战,是我大明打输了,还是日本武士打输了”。

斯波义将老脸登时通红,支吾几声,不服气的说道:“那是你大明趁我不备,我日本武士不想扩大事端,一再忍让的缘故,若真的长时间打下去,最后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朱二微微一笑,端起面前的酒杯举了举,示意陈好坐下,不必和这嘴硬的老家伙一般见识。不动声色地说道:“哦,原来这么多天贵国武士还没聚齐啊,我看不如这样,咱们在这里先喝上几天酒,等贵国武士聚齐了,再来谈这议和条款,否则,和约谈完了,也有人心里不高兴,与其让它成为一纸空文,倒不如不谈”。

眼看着话题又要僵,拖上一天,不知又要传来多少坏消息。春屋妙芭赶紧起身,对着陈好合十为礼:“陈施主暂熄雷霆之怒”,转过头来又对着斯波义将施礼道,“斯波管领亦莫逞虎狼之威,依老僧之见,这兵者乃凶器,圣人不得以而为之,这样打下去,不知要打到何年月百姓方能重获太平。请特使大人卖老僧个薄面,大家平心静气坐来谈谈罢兵的事情如何,早日订了和约,特使大人也好回国复命”。

斯波义将本来就不是鲁莽之人,方才不过是咬着牙说几句硬气话,以免明使漫天要价,见了妙芭出面斡旋,赶紧顺着台阶向下爬。躬身还礼,“就依大师之言,只是我日本乃神佑大国,任谁也甭指望足利将军让步太多”。

朱江岩见二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配合默契,拍了拍掌,欣赏戏文般笑了一笑,站起来合十还礼:“不妨,我大明百姓刚刚驱逐了蒙古,又打退了高丽人,民间正渴望一战而获永久太平,前次朱某随曹将军行猎高丽,破其都而未灭其国,天下百姓都怪我朱二心软,骂朱某是个天生的汉奸坯子,让本官百口莫辩。这次斯波管领不妨把把各地武士都纠集起来,咱们痛痛快快打上一仗,若是日本败了,干脆并入大明版图。若是大明败了,刚好朱某和你们议和也有了说辞,不至于背地里被人责骂”!

“这…”,足利义满和手下的官员面面相觑,这个心道这个朱二简直是个疯子,把打仗当成喝白开水般简单。有心再说两句硬气话来还击,手头确实也无兵可用,当年凑川会战,南北朝交战双方一共才出动了五万人马。前些日子和大明决战,三万北方北方精锐消耗殆尽,哪里还有什么武士可以凑来。今川贞世在九州倒是还有些家底,但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来援。况且即使来了,没等靠岸就得被大明舰队送到水晶宫里去。

还是春屋妙芭脸皮厚,干笑几声,施礼说道:“朱施主,且听老僧一言,我日本和大明乃同文同种,一衣带水,世代友好的邻邦。日本对中土一直恭敬有加,双方原不该为小事而起干戈,让生灵涂炭。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还请朱施主代为斡旋,两家及早罢兵为是,立此功业,朱施主不谛于万家生佛,何必在乎世人一时误解。老僧提一个建议,大明军队远来辛苦,足利将军不妨供给大明水师些粮草银两,算做劳军之资,不知朱施主意下如何”?

这话上道,朱江岩嘉许地瞟了春屋妙芭一眼,轻轻捋捋胡须,嘴巴上照旧不依不饶地说:“依朱某看,我大明和日本可友好得很呢,贵国的海盗把大明沿海当成自己家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大明动真家伙时,就称一声世代友好,我大明海防稍松,就立刻拎着刀过来,杀我百姓,烧我村庄。说实话,这钱粮的事,也非不能商量。只是皇上命令我们剿灭海盗,曹将军自然要多花些时间,仔细搜搜,不然我们前脚回国,海盗后脚又跟着来了,让我们在大明百姓面前如何交代”?

“贵国搜索海盗,原是应该。但把军队开到我国来搜索,未免太强横了些,枉还自称为礼仪之邦”。一向持和平论调的楠木正仪不满地发了句牢骚。

“这位是南方来的楠木君吧,令兄的威名,朱某早有耳闻,可惜,可惜啊。礼仪之邦可不是我中华自己封的。我中华对讲理的国家,一向讲理得很,若是有人给脸不要,我们也没办法,吾皇四度来信,请日本管束乱民,不要骚扰大明沿海,奈何每次都如石沉大海。不得以,我们大明水师只好亲自来了”。

楠木家的英雄楠木正成一生忠于南朝,凑川战败后切腹,被世人称为军人楷模。楠木正仪却背叛南朝归顺了仇人北朝的足利幕府,朱二两声可惜,让人听不出是哀叹楠木正成命运多桀,还是讥讽楠木正仪贪图富贵。

楠木正仪被羞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抓起面前的茶碗狂灌几口,喃喃地嘟囔道:“可你大明水师打得不是海盗”。

“我大明舰队追逐海盗来到界港,你大内家的水师不问缘由就出来阻拦,我们还以为到了海盗老巢呢,当然是见一艘船击沉一艘,难道还能让它逃掉,恢复了实力再来与我作对不成”!

“咯”? 大内弘世一口茶呛在嗓子眼,差点儿背过气去。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不讲理,偏偏碰上一个更不讲理的,郁闷致极。

看到在座诸位气急败坏的样子,朱江岩冷笑道:“我军此番前来,乃吊民伐罪,惩恶扬善。若是心里没鬼,没勾结过海盗的,将军大人还是下令让他们老实呆在家里,等我们把几个岛屿翻个遍,自然会离开,若是哪个不长眼睛非要太岁头上动土,那就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实力,别到时候挨了打又来叫屈”。

说完,吩咐随从抬过一个箱子,放到地上打开。阳光下,里边的东西耀眼生花。“这些是从界港和石山城官员府中搜出来的,想必大家都见过。偏偏这些都是从大明百姓家中抢来的脏物”,朱江岩起身到箱子里边捡起一个尺把长玉制的观音像,指着莲花台后边的文字说道:“这上边还有原来捐赠此像的信徒和受捐寺院的名字,那家寺院我记得是在洪武三年被倭寇一把火烧了,脏物怎么会出现在贵国官员家中,就用不到着我来解释了吧”!

饶是脸皮厚,座上的日本官员依然有不少惭愧地低下了头,倭寇劫掠中国,全靠大名和寺院的背后支持,海盗抢来的东西,各地大名和其家臣照例要分一些,日本上流社会对中原的古董情有独衷,这些官员家中都有不少脏物。往常光顾了攀比看谁的东西更精致,没想到有被人赃俱获这一天。

足利义满此刻亦知道今天不动点真章,对方未必肯善罢甘休,起身施礼,连连道歉,“误会,误会,对海盗我们也非常头疼,我一直在责令各地官员奋力追捕,这些脏物想必是底下人捕获海盗后贪污得来,实非官员背后支持海盗。我本来想把海盗打尽后,将所有主犯一同送往大明,由大明天子按律处置。既然这次特使大人对他们的行为这么生气,我们就先把目前抓获的海盗给上差带回去,也让曹将军对国人有个交代”。说罢,给一边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当即心领神会,答应一声,转身出了大厅。不一会有伙武士用绳子牵了一大串人进来,押到大厅中间跪下。对着众人大声说道:“属下奉将军命四处缉捕海盗,今年共抓了这二十余人,如何处置,还请将军示下”。

义满看了看朱江岩脸色,讨好地说:“特使大人,这是我国新近抓获的海盗,任凭大人处置,在下绝不护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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