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酒徒作品明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第十一章 天问(六)

武安国动了,五月初八携战舰二十一艘离开泉州,去向不明。

天下诸侯跟着动了起来。仿佛热油中间溅了一滴答水,刹那沸腾,刹那又回复平静。观望,湘王、蜀王等几个实力稍逊的地方自治力量热闹了一下后,又静下心来埋头开始处理领地的内部事务。

既然是打着支持北平的《平等宣言》和《分权与制衡》旗号而脱离朝廷的,新政的样子肯定得做一做,几个月来,各地爵士会加快了建设步伐,有些地方已经仿照当年北六省的模式开了几次会,会议上的热闹程度亦不亚于六省的爵士会初建,互相漫骂的,互相吹捧的,如参禅一般语藏机锋,桌子底下暗伸一脚的情况比比皆是。好在这种乱像当年在北方六省的报纸上已经见识过了,郭璞等人摸索出来那套处理办法照搬到各地,修修改改也能用,这才没闹出更多的笑话。当然,这些笑话到了朝廷控制的报纸上,都成了世风日下,道德败坏的典型,但自治各地的士绅们,却在磕磕碰碰中,渐渐明白了爵士会的运行规则,开会议事的目的性越来越强,提案越来越言而有物。至于这种发展情况是不是有违诸侯们的初衷,很少有人注意。反正现在各省之间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在力量均衡没打破之前,有头脑的诸侯不会轻易的推翻自己的自治之初的承诺。

武安国离开泉州三天后,一份秘密情报送到了大明总参谋长徐辉祖的案头。出山主持朝廷军务不到半年,这位总参谋长已经被累得满头白发。此刻看了武安国出海的情报,他脸上的皱纹瞬间又多了数条。

如今大明的各派实力比较,若论情报收集能力,朝廷无疑是最强的。总参谋部敌情司是由锦衣卫转变职能而来。本来班底就有优势。去年讨逆行动失败后,迫于形势,建文皇帝和黄子澄、方孝儒等人不再对军务指手画脚,这样一来。敌情司的运转更加高效。各地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通常十天时间之内,大致情报就能送到徐辉祖手上,这些情报是他了解诸侯动向的手段,也是对抗北方军队的基石。

除了西北的蓝玉,诸位番王如何动作,徐辉祖对此并不是很在意。那些表面上热闹的番王们没有和朝廷一搏的实力。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很大程度上是趁火打劫,为将来事态平定后和胜利者讨价还价增添些资本。但武安国与曹振的一举一动,却牵动着天下大局。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东南三省和北方六省宣布联手,不用计算。谁都能看出朝廷绝对承受不了燕王和曹振的联手一击。

“这次,武公恐怕真的要与燕王联手了!”新任内阁大学士李琪放下情报,忧心忡忡的对徐辉祖说,二人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书案上的情报,分外轻重两类。重要部分。有一半都是关于东南三省的。

“武公北上,是早晚之间的事。他不可能任由郭大人在北边孤军奋战,先前不肯向北,恐怕是为了海面上的事。如今西下舰队已经开始返航了,他们没了后顾之忧,自然要着手解决北方六省内部的冲突。”徐辉祖苦笑了一下,将几份标记着重点记号的情报推到了大驸马李琪面前。“咱们这两个妹夫,做事并非常人所能预料啊!”

李琪现在入主内阁,对天下大局少不得要替徐辉祖分担一些,听徐辉祖话语里无奈中还带着几分佩服,从怀中掏出眼睛架在鼻梁中间,拿起那几分新到的情报仔细看了起来。

这几份情报由敌情司快马送来。汇报的是曹振麾下两支分舰队的最新动向。几个月前,东南三省局势刚一平静,曹振立刻将两支分舰队派了出去。朝廷这边大惊失色,日日提防这水师从海上来攻,枕戈待旦了好几个月。现在总参终于收到情报,那两分支舰队有消息了。据潜伏在东南三省的线人汇报。曹振麾下的麻哈麻(马和)与姜烨二人,带着舰队,正护送着大明商队,从阿拉伯海向回赶。这趟行动带回了大批金银,一下子解决了舰队的给养供应问题。

“原来是索要战败款去了,这倒附和武安国的秉性。”驸马李琪笑了笑,自言自语的说。他和武安国相处过一段时间,知道对方的做事原则。在武安国眼中,恐怕找不到“天朝上国”这几个字。在海上击溃了阿拉伯舰队,曹振和他不会不追究战败者的责任。在他们眼里,各国平等。意味着责任和义务也平等。打了胜仗还给战败者好处,那不是有颜面,那是愚蠢。况且能在阿拉伯诸国头上多刮一分银子,就意味着从大明百姓头上少要一分锐款。

“是啊,这就是曹振的养军之道。黄大人当年天天叫嚷着国库空虚,削减水师费用,就没想到以战养军这一招。”徐辉祖摇摇头,叹着气呼应。做过一段时间布政使。知道为政艰难的徐辉祖发现自己越来越佩服武安国和曹振,虽然他们此刻是朝廷的主要对手之一。

“恐怕开了此例,西洋诸国再无安宁之日。曹振麾下那支庞大的舰队每日消耗甚巨大,仅凭税收,东南三省很难养活他起。”阁老李琪的目光看向如画江山图,锡兰山现在已经成为大明水师基地,阿拉伯海距离此地不到二十日航程,加异勒、古里、忽鲁谟斯、刺撒、木骨都束、竹步、天方。沿海各地都在大明水师威慑之下,今后大明水量经费缺乏时,恐怕半数要着落在沿海那些国家头上。

内阁大学士李琪甚至可以预测,将来的无论南北双方谁取得胜利,大明历史上一定会隆重的记录下这样一笔,“东南初定,舰队粮饷不足。靖海公曹振以其麾下悍将姜烨、马和率巨舰出海,护送商队下西洋,经锡兰山、加异勒、古里等地至木骨都束(摩加迪沙)。沿途征剿海盗,宣中华天威于各国。阿拉伯舰队新败。沿岸各国见大明战旗,皆纳款赎罪。大明至南洋商路中断十途年,由此再通。东南三省海滴皆颂曹、武二人之德……”

“这才是对国家民族之功。至于西洋诸国的生死存亡,自有他们国家的精英负责。我们这些人替人家考虑。不是太矫情了吗?”徐辉祖站了起来。围着书案蹒跚踱步。他手里还有一份情报,因为不能确定其准确性没有和李琪共享。根据那份情报所述,这次马和与姜烨下西洋,还给土耳其帝国西迁移。沿着云飞角绕过非洲,到非洲西岸去继续他们与十字军的战争。而大明将会在今后十几年中卖给他们更好的火炮和战舰,对他们提供后援支持。

“经帖木儿这么一折腾。阿拉伯诸国持续了数百年的辉煌估计要结束了。华夏与那些极西之地的国家早晚要来一次碰撞,在碰撞之前。先让土耳其人与他们斗得两败俱伤,这恐怕就是武安国派遣马和出行的最终目的吧。他所谋,为的是国家民族。不像现在我们所做。仅仅为了保卫一个朝廷,或者说是半个朱家。”望着如画江山图,徐辉祖郁闷的想。

形势已经越来越明朗,他和李琪临危受命,支撑着这局残棋。可还能支持几天,徐辉祖没把握。“徐家深受皇恩。你兄弟二人,一南一北……”这是他父亲徐达临终前的安排。无论新政和旧政哪方笑到最后,徐氏家族都会屹立不倒,但徐氏兄弟之间,肯定有一个要为家族利益去殉葬。、“可皇上至今还抱着拖一天是一天的念头,不肯立宪。有时候我都犹豫,这靠欺诈和造谣来维持的朝廷,真值得我们为其花这么大力气么?”看着徐辉祖忧心忡忡的样子,内阁大学士李琪发出一声长叹。朝廷的诸位阁老中,他对武安国了解最深。当年二人一同北上赈灾,他受父亲之托,他曾手把手教导武安国做官技巧和权谋。虽然武安国在权谋方面一直没有长进,但通过这二十多年的观察,李琪慢慢发现,其实武安国和他的朋友们的所作所为。始终围绕着同一个目标。无论是最初在北平的兴办工商,改革军制,还是后来的统一度量标准,改变记帐统计方法,还有铸币、修路,都是在不知不觉间按部就班的改变着大明的根基。如今大明原来的根基已经被他们改变了,与这新根基相适应的治政办法也顺势而出。先皇朱标也好,今上允文也罢,为了家族利益阻挡在天下人利益前边,恐怕阻挡的时间越长,所要付出的代价越大。

这是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虽然徐辉祖和李琪关系很好,但以李琪的内阁大学士身份,说出这句话来无异于晴天霹雳。徐辉祖抬起头,眼睛紧紧的盯向大学士李琪,在这位姐夫兼好友眼中,他看到了一线挽救自己的希望。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非一家一姓之产业,亦非一族一派之红利。”看着徐辉祖,驸马李琪慢慢的说道。真正的儒者,效忠的是国家而不是皇帝,悟了几十年,历经父子两代才悟到这些。他不希望自己的后人依然成为维护皇权的工具与牺牲。

京城临近长江附近,一座座已经完工和即将完工的炮台静静的伫立在夜幕下。盖着炮衣的岸防巨炮直指江面。望上去,威严中带着几分压抑。

这是朝廷的最后一道防线。京城东、西、南三面皆有高山作为屏障,北面是浩浩荡荡的长江。自古以来。这里就号称金城汤池,可惜,从来没有一个武将能成功的守住此地。无论是先前的南陈还是后来的南唐。

一座座炮台之间,是纵横交错的壕沟和铁丝网。不时有照明用的花炮从低空中拖着火焰划过,照亮黑漆漆河滩,也照亮阴沉沉的江面。隐身在芦苇丛中的水鸟被惊得呼啦啦飞起,在夜空中嘎嘎的发出阵阵抗议。

已经是热闹的初夏,江畔却凄凉恐怖如鬼域。

靖海公曹振带领水师宣布脱离朝廷后。这里就成了禁地。寻常百姓轻易不得靠近。就连下江打鱼,都要经过重重查验。大明朝两次跨海东征。一次对高丽,一次对倭国,水师都直接攻击了敌方首都。建文皇帝再无军事常识,也知道不能在睡梦中被人端了老窝。

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不安全,几度流露了迁都的意思。要不是方孝儒一意阻拦。要求建文即使失败也要以身殉社稷。恐怕朝廷现在已经搬到它处了。

在重重炮台护卫下,在一个新筑的要塞。通体由石块和水泥搭建。从上到下,大小数百个射击孔凸显了此要塞的重要性。

这是江防水师的指挥部,整个防御体系的枢纽。除了护卫力量。普通士兵不得入内,只有核心级别的将领和参谋人员才能进入这里。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夜色*(禁书请删除)中传来,沿着青石路面,迅速向要塞逼进。刹那间,要塞附近***通明。一杆杆火铳从射击孔中伸出,指向了青石路。

“紧急军情,”马背上的骑士高高的举起手中的红灯笼。来回摇动。这是事先约好的联络方式,隐藏在黑暗处的士兵冲出来,将骑士搀扶下马背。

骑士将灯笼向士兵手中一塞,分开人群。迅速的冲进了要塞。士兵们听着脚步声在楼梯间消失,眼睛都看向要塞中间的位置,一个射击孔处灯光突然亮起,看样子,江防主帅杨振羽已经被惊醒了。

是曹大人和武大人杀过来了吗?还是燕王的军队攻破了耿大人的防线。士兵们齐齐的将目光射向灯亮的位置,目光中充满绝望。

“武安国上岸了,正赶去和燕王朱棣会面。水师大举北上,目标不明。已经有陆战营战士开到了东南三省北部边境。”朝廷和诸侯们几乎同时收到了情报。

在燕王朱棣那里,情报就更加清楚。武安国于天津港登岸,在天津会晤了陈氏家族为首的天津商团。在北平会晤了辽蒙联号主事张正文,在鸣镝楼宴请了北平几家大商号掌柜,然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向前线,正在前来朱棣的临时行辕的路上。

一阵阵寒意在朱棣的脊背上升起,那个他最不愿意面对,又最想面对的人终于来了。自己将他阻挡在北方六省之外二十多年,最终还是要面对他。

二十多年,如果武安国执意北返,自己真有勇气不接纳他吗?朱棣明白,对于这个两度舍身相救的朋友,对于自己的这个老师,自己除了感激与畏惧之外,还有发自内心的敬重。

是这个人,第一次告诉他,除了大明和北元外,世界到底有多大。

是这个人,第一次告诉他,传说中的那些无肠国。穿心国,还有所为的佛国,都是传说而不是事实。西方人和东方人除了发肤和眼睛,和华夏人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所为西天佛国,离大明并不遥远。并且佛教在那里已经衰落。

是这个人,第一次告诉他,大明不是宇宙正中心,而是大地上东偏北一隅。西方传统文化和东方文化一样,各有各的精彩与谬误,世界一直在向前发展。古人所坚持的一些所谓的绝对真理,不过是一群没走出过中原者坐井观天得出的谬论。你见得越多,越发现其中的荒唐。

是这个人,第一次告诉自己,除了儒家那套长幼尊卑,世界上还有很多治国办法。并且让自己在北方六省的实践经验中。体味到了其中的差别。并发现了更好的治国方式。

同时,也是这个人,一点一滴的动摇了朱家江山。用他的平等理论感染了一堆人,将天命和龙命踏在了脚下。

大明朝的兴盛,疆域拓展万里,因此人而起。

大明朝今天的分裂局面,也由此人而起。

朱棣明白,此人选择这个时候来北方,肯定是要把他和身边的大多数人赶进他精心编织的那个框架中,让皇权彻底丧失掉威严。让流淌着高贵血脉的精英和黑手小民平起平坐。

可明明知道这些,朱棣有力量去阻止吗?

论权谋,武安国的权谋技巧至今也不入流。论武技,火铳的出现已经让武术退出了战场。况且武安国现在已经年过半百。当年本事再高,现在也不是朱棣身边顶尖护卫的对手。

武安国当年不回北方,不劝自己造反,不争夺北方六省的领导权,朱棣知道,自己那些小伎俩未必真的奏效。而武安国是为了大局再忍让,在等自己领悟。

“可这片土地是上天授予朱家的,父皇九死一生才打下他。”屋子中没有人,朱棣按住自己的额头,声音仿若独狼在低声号叫。“如果我顺应了所谓的潮流,今后怎么配做朱家子孙?”

墙上,有人用红笔标出了武安国上岸地点和行进路线。与他同时到达北方的,是三支由军舰护卫的商船队,带着满船的货物,在同一天靠拢于天津、金州(大连)和永明城(海参威)。

第十一章 天问(七)

三支舰队同一天在不同地区靠港,并且计算者武安国的行程,给北六省的地方官员留出充分的上报时间。靖海公曹振用这一着明确的向燕王朱棣表述了自己的立场:如果武安国在北方六省遇到危险。水师从天津、金州和永明城三个方向对燕王及其支持者进行打击。

到时候,纵使朱棣可以击败水师和地方奋起抗争的反对力量,也会元气大伤。与朝廷之争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自从解决了第一次股市危机南返后,武安国再没踏上北方半步。不来则已,一来,就与长袖擅舞的“精英”和皇权的支持者们摊牌,逼着他们在立宪新政和皇位特权之间做出自己的选择。

燕王朱棣自认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事实上,他的性格继承了父亲的隐忍与母亲的坚强。但想到即将挑战自己的老师,还是感到一阵阵虚弱。如果他可以选择,他宁愿选择面对百万铁骑,也不愿意面对这个手无寸铁的朋友。

两人曾经团结合作。又因为各自的目的不同而分道扬镳,现在,终于难以避免一场正面碰撞。

如果武安国走到设在真定府的北方六省自卫军前线大营,燕王与郭璞之间的强弱之势瞬间即将逆转。燕王行辕外,姚广孝和陈亨、张玉、朱能、王正浩等燕王嫡系将领汇聚在一座营帐内,焦急的等待着燕王朱棣的决断。

强者手中,嫡系是助力,同时也是威压。作为一个首领,必须当机立断。否则,非但是对自己不负责,同时也是对支持者们的身家性命不负责。

行辕内,燕王朱棣如同一个困在笼子中的狮子,暴怒的来回打转。四面全部是铁栏和枷锁,家族的责任,武安国的期望,郭璞的威逼以及那些希望他凳上帝位的支持者们的目光。困着他,让他不得自由。

一缕细细的琴音袅如梵唱,从后堂传来。抚慰着朱棣不安的灵魂。是王妃陈青黛,此时,她已经不能再说什么,一边是朋友故交,而另一边。却是父亲和丈夫。

“兄乃长子,很多事,不得不为。”哥哥朱标当年信上的话让朱棣痛苦,直到此时。他终于明白了当年玄武湖畔,身为太子朱标的选择。很多事,你的身份和地位以及周围的人将推着你前行。每一步,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片江山从此姓朱,我朱家子孙将千秋万代将其传递下去。”父亲豪情万丈的指点江山,粗鲁。但豪气的笑容让朱棣崇拜。

“殿下若手握天下权柄,强力推行新政,眼下万般问题皆迎刃而解。千年之后,文人亦会赞颂陛下之名,虽秦皇汉武,未建盖世功业……”劝进者的如歌说辞令人向往。

“我的马特儿,你是英雄,英雄会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母亲的背影消失在草原深处前,留下的叮嘱犹在耳畔。

到底怎样选择才对我最有利?朱棣疯狂的眼神渐渐清明,抬起头,骤雨初歇的天际间露出几缕阳光,金灿灿的,给雨后的庭院镀上一层莹润的亮色。

“殿下,难道是朱家子孙就必须背负这些吗?”一汪似水黑眸浮现在朱棣脑海,王妃陈青黛那带着几分伤心与绝望的表情,看了让人心痛。

母后当年西去,也许抱着同样的心情吧。朱棣猛然又想起了洪武十七年故事,马皇后在朱标夺位后,旋即撒手,走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不再为丈夫和儿子伤心难过。

“蝶儿,难道孤王也让你如此绝望么?”朱棣长叹一声,表情渐渐平静。眼神中柔情过后,露出的尽是刚毅。

“师父,我知道你要什么?我不但是朱家子孙,而且是朱家子孙中,最出色,最具才华的一个。”像是发誓,又像是承诺,朱棣自言自语。走回书案前。对着门外喊道:“来人,传本王将令。”“是,”门外的传令兵们答应一声,涌进屋子。天不热。每个人额头上却满是汗珠。

“传令,近卫师师长张正心率部北上迎接武公,欢迎他回归北方。告诉大营将士,后天本王要在军中设宴,给大伙的老朋友洗尘。”

“是,”传令兵中的小头目带头答应一声,接过将令飞奔而去。几个士兵互相张望,眼中尽是喜色。

“铮,”一声轻响,琴声嘎然而止,弦,绷得过紧。在抚琴者稍一分神间,断了。

太阳从乌云后探出头来,把久违了的金光洒进十里连营内。军营内的气氛登时热闹起来。尽管上司就在附近,一些高兴过头的士兵还是忍不住发出了阵阵欢呼。

与阳光下的世界不同。在靠近燕王行辕附近的一所大帐里,气氛阴冷而沉重。几个军官和文职官员焦急的议论着,抱怨武安国来的不是时候。“咱们到底该怎么办?武安国要是来到军中,还不是又得劝王爷罢兵,这数个月的仗,不全白打了吗?”

如果燕王在武安国的劝说下撤了兵,或者在武安国的帮助下击溃了南朝。众人的劝进之功。从龙之劳。就会成为梦幻泡影。

他们都是精英,仗要打多久,这片土地要淌多少血,死多少人,他们都不在乎。他们只在乎能不能在新的朝廷里弄上一官半职。或者能不能将自己的名字写进历史。

历史从来不是为牺牲者所记载析。虽然总在他们的血泊中吱呀前行。

“我哪里知道,大伙好自为之吧。武公为人疾恶如仇,睚眦必报,你们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要被他知道了,少不得有些苦头吃。”一个声音阴测测的煽风点火。

他的话立刻引来了很多人共鸣。武安国为人高风亮节,但对朋友和部下的要求据说也高得有些不近人情,前几年还对辽蒙联号贩卖人口一事表示过不满。如果这北方六省政务被他和郭璞把持,说不定又要做一番改革,重新走回当年免费夜校和最高工时限度那些条框上去。大伙破些财还是小事,这些人连日来排挤郭璞。打压立宪派势力的见风使舵的行为。肯定会让武安国瞧不起。如果他主事,恐怕真如煽动者所说那样。大家今后的前程到此为止。

“那,那可怎么办呢?”有的人话中已经带上了悔意,早知道这样,当初不如坚定的跟在郭璞身后了。

“要我看,不如……”姚广孝的光头在人群中分外扎眼,他的声音也如光头一样让人讨厌,阴冷中带着滑腻,仿佛一条永州白花蛇,嗤嗤的在众人耳朵上划过。

一阵剧烈的寒意冲上众人心头。眼前这个和尚三角眼,形如病虎,目光一闪之间如孤狼扑食。没有人瞧得起他的为人。但没有人敢小瞧姚广孝的智谋。南北方从对峙到交战,除了与靖远军交手那次出卖或者失误,他的计策还没有落空过。

“燕王如果知道此事,恐怕……”众人互相对望许久,大将军张玉试探着劝阻。

“当年陈桥兵变,宋太祖皇袍加身,事后他追究过将皇袍披在他身上那几位的责任么?”姚广孝冷笑一声,质问道。

“这,武公是燕王殿下的救命恩人啊!”有人大声抗议,给武安国和郭璞施加压力,或者在爵士会中利用规则对抗武安国,他们愿意做,但用如此残忍手段谋害武安国,他们于心不忍。

“当年韩林儿被沉到江底,太祖追究过邓将军的过错吗?庆功楼上还不是照旧塑了他的像。大伙想成大事,就得为人所不为。燕王殿下此时被逼无奈,武公一除,他自然会顺应形势。做出新的选择。到时候大家的功劳都少不了。”有人打断抗议者的话,将一个看上去万分光明的前景摆到了大家的面前。

“可以武公之声望,如果在我们的地盘上出了事情。天下英雄岂不是都成了我北方六省的敌人。”朱棣的心腹爱将,自从当年怀柔一战就跟在他鞍前马后的大将军王正浩大声反驳。“曹子由在海上虎视眈眈,蓝玉和张正武在西北陈兵十万,会善罢甘休吗?我劝大伙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看看王爷和武公到底能达成什么协议再说!”

“王将军过虑了,你若不想参加,我们也不勉强你,就请你在旁边那个帐篷里呆上一天一夜,吃些酒,睡一觉,如何?”姚广孝三角眼瞬间立起,目光如刀一样刺向王正浩,手中茶杯落地,摔了个粉碎。几个身材高大的朵颜士兵随着茶杯碎裂的声音出现在大帐内,站到了王正浩身后。

众人一下子开了锅,大伙聚集在这里议事,没想到外边还藏了士兵,这附近驻扎的都是陈亨的朵颜三卫人马,有人想溜走,看样子已经来不及。

“姚和尚,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将张玉和王正浩向来交好,大声叱问。

“没什么意思,只是留王将军到附近的小帐篷里住一晚,明天下午,肯定放王将军回营。他是燕王帐下爱将,我一个出家人,敢把他怎么样?”姚广孝裂开嘴,露出几个黄牙,话语里将燕王二字咬得特别重,“大伙想清楚了,如果燕王殿下登了大位,大家出将入相,封妻荫子都不在话下,如果让武安国等人那个爵士会说了算,恐怕到时候大伙的官职都成了空架子,就像现在,和那些寸功未有的人平起平坐,什么事都等拿出来议议,为个屁大的小事吵上几天几夜。”

“燕王将最嫡系的近卫师都派出去接他了,有谁会怀疑到我们头上来。这年头群雄并起。天下想取武公性命者,又何止我等。”陈亨大声说道,冰冷的话语压下众人的嘈杂。

人群乱了一会,渐渐恢复了平静。姚广孝和陈亨并肩站在一起,堵住门口,身后的朵颜三卫士兵在二人身后站成一排,示威般用眼睛瞪着大家。这些士兵来自靖远军,自从举义后,燕王就把他们当近卫看待,蒙古汉子讲义气,朱棣对他们好,他们自然会以性命回报。他们听不懂汉语,陈亨用蒙古话告诉大伙有人要对燕王不利,立刻让这些草原汉子动了真怒。随时准备冲进人群,将吵得最大声者拉出来撕碎。

“姚和尚,你狠,给老子安排营帐休息。准备一份酒肉,老子不敢挣这份功劳,就祝诸位大人公侯万代。”王正推开身边的朵颜士兵,大步向帐篷口走去。大将张玉嘴角动了动。叹了口气,跟在了王正浩身后。

陈亨拍拍手,冲着帐外吩咐,“给两位大人安排酒席,”几个亲兵应声而入,围住张、王二人和他们的贴身侍卫,“护送”着他们向不远处一个偏帐走去。

两个参谋打扮的军官彼此看了看对方,低着头走到了帐篷口。

“熊包!”姚广孝低声骂了一句,安排了帐篷将他们软禁起来。

陆续有人退出,全部被姚、陈等者事先安排的士兵领走软禁。大部分与会者选择了留下,一个沙盘地图被幕僚们抬进帐篷,借着窗口透来的日光,姚广孝和陈亨指点头,在地图上划出武安国此行必经路线。

“武安国要在沿途与他那些支持者碰头,拉拢各地工厂商会的领军人物,行进速度不会太快,并且只会走水泥大路。据消息,他昨天刚到定州,今天肯定会在那里逗留,明日,大沙河是他的必经之路……”姚广孝信心实足的说出具体行动方案,参照震北军习惯,与会者根据各自了解的情况对方案的实施细节进行补充,从可行性和可靠性两方面完善这个计划。

守在门口的朵颜士兵们听不大懂大伙在议论什么,看姚大师和陈大将军运筹帷幄的样子,佩服的想:“这些汉人行事谨慎,一个小小的地图都弄得这么认真,难怪当年大伙会败在他们手上。”

将计划议论补充完整,姚广孝请众人在上面签上字,交到了陈亨手里。大将军陈亨冲大伙抱了抱拳。转身走出了帐篷。

“我等今天上应天命,下顺人心……”,姚广孝数着念珠,在帐篷口目送陈亨策马远去,口中念念叨叨,不知念得是哪家佛经。

第十一章 天问(八)

一场透雨过后,卫河登时改变的模样。油油的绿色冲破铅灰色岸,如同天地间一支巨笔抹就一般,挥酒道劲,直冲大海。

岸边巨型水车的多级车轮在河水推动下,吱吱呀呀的加快了速度。虽然很不情愿,却奈何不了这奔腾的潮流。水车另一端连接着一级级齿轮和钢轴,带动两岸工厂里的重型设备,将各种钢料打磨成型,淬火,再由泊在码头上的运输船拉走。运到更远处的工厂里。装在火铳、巨炮和战舰上。

“加把劲,这批货今晚要做完,老板昨天刚接了个新单儿,大伙不愁没活干……”工头的指挥声带着笑意,从岸边的工厂里穿出来,沿着河流飘向远方。

“那是,咱们厂,毕竟是老字号。”伙计们大声答应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频率。天津在二十年前还是个小鱼村。建城时间短,城里百姓多是从蓟州、永平、梁城等地招募过来的工人和卖了土地转向新行业的工厂主,这些人性格爽朗,喜好炫耀。哪个厂里边有活干,巴不得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加上工厂都守着在河边,靠河水的动力做活。哪家烟囱冒了烟,哪家厂房传出笑声,彼此都清清楚楚。那笑声是最响亮的。肯定是生意最好的。能从开春笑到河水结冰的工厂。老板第二年肯定会加盖厂房。招募人手。相反,一年中无声无息的工厂,也许第二年老板就要曲尊到别人家做伙计,厂里的工人们就是另寻东家。

自从洪武十二年后,卫河两岸人家的生活就变了。这里不再是个无名小鱼村。而是朝廷的战舰和火炮制造基地——天津。城里的工厂,有一半与军械制造业有关联。特别是城北头的陈记。从北平搬迁过来时,头上就“顶着”圣旨,二十几年下来。陈记早就成了天津第一天商号。陈记老板陈星,也成了天津众商家的领军人物。跺一跺脚地面乱颤。整个天津城的工厂店铺都唯其马首是瞻。

傍晚,老陈星晃着圆圆的身躯,慢慢的蹭下马车。一个跟班伸手相搀,被他一把推开了。人老了,难免脾气有些古怪。小跟班一吐舌头,屁颠屁颠跑到前边去开大门,没等他跑到门边上。朱红色的府门吱呀一下打开,少东家陈青岩大步走下台阶。搀扶住陈星的胳膊。

“爹,您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都督衙门里没有事情吗?”边向院子里走,陈青岩边问。天津举义后,陈星被公众推举为大都督。眼下虽然战线已经远离天津。但身为天津商团的首领和天津的最高军政长官。陈星的所承受的压力一点没减少。做儿子的有心替父亲分担些。又实在帮不上忙,只好每天早早回来等在家里。陪父亲说说话。也算尽到了孝心。

“今天没什么事,爵士会那帮家伙又在吵架。我听着烦,回家歇歇。”老陈星疲惫的笑了笑,把胳膊搭在儿子的肩膀上。慢慢走进了院子。

这不是实话。从父亲的表情上,陈青岩就知道父亲心里有事,特别是近几天来。在武伯伯的战舰靠岸后,细心的青岩明显的发现父亲憔悴了下去,两鬓的白发更多,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深刻。

每当陈青岩看着老父疲惫的面孔,他的心里就发酸。当年北平火药局被炸,母亲受惊吓过度,很快病故。父亲从此一个人支撑着整个家族,一步步走到现在。家族事业越干越大。父亲身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特别是姐姐出嫁后,他身边几乎连个出主意的人都没有。自己所学。与父亲的观点又往往和不来。出了点子,往往惹父亲不快。

大门在父子二人的身后吱呀一声关闭。陈青岩搀扶着父亲穿过爬满青藤的回廊穿进书房,他看到陈星鬓角上的汗水,但现在北方的天气还没有热到主具出汗的地步。况且陈星今天穿得也不多。

“爹,出什么事情了。”陈青岩将老父扶到椅子上坐好,接过仆人打来的洗脸水,亲自润湿再拧干一块毛巾,放到陈星的手上。

“保皇党的人和立宪派的人在爵士会里吵起来了。”陈星抓起毛巾放在脸上。话语显得有气无力。仆人听到父子之间说悄悄话。赶紧退了出去,顺手将房门小心翼翼的掩好。

“那您跟着生什么气啊,他们不是天天吵架吗?这又不是第一次。吵完了。还不是该干嘛干嘛,有了买卖交往,彼此还热乎的跟亲哥俩儿似的。”陈青岩笑着安慰了老父一句。他内心里倾向立宪派,但知道父亲更倾向于保皇党的主张。以陈家现在的地位。也的确应该保皇。这不仅仅是因为朱棣当了皇上,陈家就是皇亲国戚这么简单。而是天津商团的产业决定了保皇对他们更有利。陈家是做火药和军械起家,天津商团有一半以上和军火生产有关联。一个喜欢开疆拓土的皇帝和一个决策迅速的朝廷比一个为军费多少吵上三个月的爵士会,哪个会购买更多的火器,不用想,大伙也能知道。

“没那么简单。岩儿,去后院祠堂里,将香案上的那个黑盒子拿出来。”陈星无力的摇摇头,低声吩咐。

“嗯。”陈青岩答应着。转身出门。一会儿,屋子里就又响起了年青人特有的脚步声。一个黑漆金锁的盒子被摆到了陈星面前的桌案上。这个盒子的钥匙只有陈星有。陈青岩从来没有打开过这个盒子。

盒子被陈星颤抖着手打开,里边是一叠宝钞。陈青岩吃惊的看着父亲将宝钞取出来。一张张的摆在书案上,仿佛这些已经作废了的宝钞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这是当年移民时官府给的宝钞。被武侯用银子买走了。后来陈家做烟花东山再起。父亲又用银子将宝钞赎了回来。陈青岩听姐姐青黛说起过宝钞的故事,那次移民,每一张宝钞都代表着一条人命。如果不是武安国及时用现银兑换了宝钞。陈家老小可能就永远倒在北平的寒风里。

“爹,这些宝钞,你又想当年的事了。”陈青岩叹了口气,话语里充满了对父亲的同情与理解。如今恩人武公和姐夫朱棣成了对立面。作为天津商团的领袖,陈星的确很难做出抉择。

“是啊。当年如果没有你武伯伯,咱们一家就没命了。”陈星忧郁的说了一句。随后补充道:“爹当年曾经立誓,此生武公差我风里火里,绝对不皱一下眉头!”

原来如此,原来父亲为当年的誓言难过。做生意的人讲究信誉,说出的话轻易不会反悔。陈青岩理解的点头,低声问道:“武伯伯这次来天津,跟您提要求了吗?”

“没有,”陈星摇摇头,从儿子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狡猾的味道。武安国没提要求,陈星自然可以按照自己想做的去做。这是一条很好的逃避理由。苦笑了一声。陈星又摇了摇头。低声问道:“青岩。你知道爹为什么不帮武公吗?”

“为了姐姐和生意呗。那还用问?”陈青岩利落的答了一句,如今他也是商团的重要人物,这点小问题,难不倒他。眼下对陈家最有利的事情,就是两不帮忙,等到武安国与朱棣之间的明争暗斗见了分晓,再决定下一步动作。

  如果觉得明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酒徒小说全集男儿行乱世宏图烽烟尽处指南录隋乱(家园)开国功贼盛唐烟云,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