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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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全是如此啊。”陈星茫然的叹息道。沉重的呼吸将桌子上的宝钞吹落了一地。“爹不帮武公。其实也是因为武公从来不提什么要求,他这个清高的样子,怎能成大事。自古以来成大事的,那一个不是心黑手狠。他可以无欲无求。跟着他的人怎能无欲无求。这么多年了,哪怕他要做皇帝,等高一呼,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去响应他。可他,哎!”

“姐夫和武伯伯毕竟有师徒之谊,况且武伯伯对姐夫还有救命之恩。所以即使两人翻了脸,武伯伯也没性命之忧。”陈青岩一边收拾地上的宝钞,一边安慰父亲。虽然内心倾向立宪派的主张,但武安国的确不是个好领袖。跟着他只会送命。不会有好结果。想到这些,陈青岩也叹了口气,那些发黄的宝钞随着他的叹息在地面上跳跃,暗红色的印记来回飘动。

“哎”,椅子上的叹息声让陈青岩听了心向下沉,仿佛是承受着什么重压般,父亲的话音低而晦涩,“真是这样就好了,前几天燕子的部将从咱们买了一批”乌金霜“,我今天查验回文,发现收货的不是燕王麾下那个军需官,而是个没听说过的名字。”

“乌金霜”,陈青岩听到自家生产的这种独门炸药的名字,大吃一惊,手中的宝钞顿了顿,一张线飘落满地。

半夜,大沙河南岩,一伙士兵打扮的人护卫着两架马车,行色匆匆的从南方赶来。带队的长官是个急性子,在马背上连声的催促伙计加快脚步。掏出夜光手钟,焦急的计算着时间。

道路两边的农田里没有人,青油油的小麦已经长到尺把高。很快就要灌浆。受过战火洗礼的土地更肥沃。从农田里受惊冲出的鸟雀身上,就能看出丰收的影子。今年春夏多雨,庄稼长势好,鸟雀也吃得肥墩墩的。听见人声,才飞起几步来。就懒懒的扎进草丛。继续自己的美梦去了。

“你们几个,前方五里,警戒,如果有人赶夜路,立刻拿下。”带队的军官用蒙古话恶狠狠的吩咐。几个朵颜武士答应一声,跨马远去,马蹄铁在桥面上打出一连串火星。在这样宁静的夜里。马蹄声格外清晰。

“你们几个,赶快动手,凌晨之前一定将这里收拾干净,就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军官布置好警戒线后,对几个心腹工兵叮嘱。

“是,长官。”小工兵头目答应一声,组织人手从马车上卸下几个大箱子,小心翼翼的抬上引桥,用绳子和器械吊着,慢慢的安放在拱桥的涵洞中。大沙河石桥是一个多孔拱桥,引桥长而平坦。桥面高出河水两丈多。从圆滑的拱洞和整齐的石梁上,可以看出此桥在设计和建造的时候着实花费了一番心血。当年为了维修方便。建造者在桥侧面特意造出了石阶,现在这些石阶刚好给士兵们的工作提供了便利。

一个时辰后,马车上的箱子都安放到位,工兵们拉出一团绿色长线,借着桥面的藤萝掩护。将长线隐蔽的拉向岸边芦苇丛,为防止进水导致意外,每隔数米,工兵就在泥滩上竖起一个小木架。将长线架起来。然后再用芦苇掩饰好。

干完活,又仔细的检查了两遍。工兵头目跑到军官面前,立正敬礼。“报告长官,施工完毕。”

“没问题么,你确保万无一失。”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军官低声询问。

“没问题,南北两侧的第三个拱洞都放了乌金霜,只要有一个爆炸。这座桥都得完蛋,两根快速导火线已经拉到了指定位置,没人会发现。按长官吩咐,从点火到爆炸不会超过两分钟。”工兵班长认真的回答。回头扫了一眼石桥,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这么多乌金霜,甭说这石桥,就是长城也能炸塌。他唯一不明白的是,好好一座桥,为了一次演习,真炸了不可惜么?并且点导火索的人离爆炸点那么近。根本不是个安全距离。

带队的军官仔细观察了一遍。看样子对工兵们的作业很满意,笑着拍拍工兵班长的肩膀,表扬道:“有一手,带着你的弟兄们去洗洗脸吧,咱们明天还有别的演习呢。”

“是,长官,”工兵班长憨厚的笑了笑,招呼几个部下走上了河滩,捧起河水洒到了脸上。

猛然,他在河水的倒影里看到了一把马刀,借着月色劈了下来。

月色突然一暗,几个工兵同时倒在了河边的泥滩上。杀人的武士拖起工兵们还带着体温的尸体。快步向远处一个泥坑走去。

鲜血在泥滩上画着一道道黑色的轨迹,被上涨的河水一浸。瞬间淡去了。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散开,慢慢消弭在冷冷的风中。

东方渐渐发白,石桥上又恢复了平静。昨夜的士兵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河水哗哗的从桥下淌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般,依旧向东流去。

距离石桥远远的几个土丘后,不时飞起几只野鸟,早起的庄户人家看到了,纳闷的看看,无暇关注这些变化。埋头扎进了自家的田地里,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的,的,的”清脆的木鱼声在军帐中响起,大师姚广孝一手数着念珠,随着木鱼声念颂佛经,满脸慈悲。

“大师,我们可以走了吗?”几个军营恭恭敬敬的走到姚广孝身后,低声询问。

回过头,姚广孝的目光刀锋一般从帐篷里众人脸上扫过,口中佛经唱颂声止,顺着这个语调,轻描淡写的说道:“当然可以,在洒家身边呆着干什么,早做些准备,免得到时候有个风吹草动的,给弄得措手不及。”

众人的脸色瞬间变了变,都是经历过沙场的人。心里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紧张过。姚广孝口中的“准备”二字,如蘸血写就,让人不忍再闻。是要准备,如果陈亨能在半路上谋害了武安国。自卫军中间肯定有一大批人不肯善罢甘休。下去准备,则是磨刀霍霍,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将亲武系将领的反抗风潮扼杀在萌芽状态。

想到几天后,不知多少昔日的好友会倒在自己的屠刀下。有些人后悔不己。但名字已经签在计划书上,如果此番刺杀不成功。众人的前途也从此毁掉,弄不好甚至要丢掉性命。

几个将领彼此对望,眼神中都露出几分无奈。躬了躬身,倒退着走出了陈亨的大帐。眼下虽然姚广孝没有什么官职,可大伙都明白,如果燕王被皇袍加身,此人就是将来的赵普,半本佛经忽悠天下,所有人的升迁恐怕都得与这个三角眼和尚点点头才能通过。

听到众人离开,姚广孝嘴角浮现了一丝笑意。他仿佛看到了燕王惊愕的表情。也仿佛看到了享用不尽的富贵向自己招手。

“到时候,我就坚决不在朝中做官,而是以帝王之师的身份隐居在寺庙里。这样既掌握了权力。又可以博得美名。我教也可以光大……”他虔诚的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了一尊如来,宝相庄严,仿佛在俯视着脚下弥弥众生。

“来人,擂鼓聚将。”讨逆军大营。老帅耿柄文猛然睁开双眼,大声命令。

雷鸣般的战鼓声在大营中响起,各路将领闻听鼓声,从各自的营帐中飞奔而来。三鼓之后,帅帐中已经站满了武将。

耿柄文满意的点点头,讨逆军前一阶段虽然战败,但还没有垮。就凭刚才将军们汇集的速度来看,这支军队还保持着老安东军的素质。看看众人已经到齐。耿柄文挥挥手,几个参谋将一张巨大的地图铺开在帅帐中间的大圆桌上。

诸将领一同围绕到了圆桌边。圆桌会议本是震北军的传统,李景隆被调回京城后,耿柄文在军队中也推行了震北军这一套做法。通过圆桌征集大家的意见,同时也利用圆桌凝聚武将们的忠诚。

“我刚才接到线报。武安国不日即将抵达真定。为此,我决定。”一向从谏如流的耿柄文今天出人预料,会议刚刚开始,没经讨论,即下达的作战部属。“我军兵分两路,分头准备。一路以平安将军为主将,在武城准备,寻找机会重插真定。另一路,我亲自带队。沿临清方向插往高邑,在真定府与平安将军汇合。与北军决一死战。”

“元帅,这,北军现在士气正高?”将军何兴霸迷惑的问。他的问话代表了很多讨逆军将领的疑虑。所有人抬起头,目光聚集在耿柄文脸上。

“一个坚持平等的人,和一个想篡位为帝的人,能搅在一起吗?”老将耿柄文冷笑道。目光中充满对敌手的蔑视。“大伙立刻回去准备,这两天如果发现北方有异常举动,我们马上出击。一战解决胜负。还大明百姓个清平世界!”

“张京,届时你部从武城出发,作为先锋,强攻董家庙,然后向东转,插到冀州方向,那里是朱棣麾下张玉和郭璞麾下的林风火将军势的交叉点。他们一旦发生内乱,彼此互相怀疑,不会组织起有效防御。占领冀州后,就地组织防守,等待大部队汇合!”

“是。”被唤做张京的将领接过令箭,转身出帐,一会,帐外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耿忠,你带忠武师从丘县向鸡侧迂回,造成我军准备攻击广平的假相,不要与敌过多接触。以调动守军,吸引注意力为目的。”耿柄文用笔在地图上画了一道,指出了自己手下将领的行军路线和作战目的。

“明白。”小个子耿忠领命而去。

“何兴霸,你部执行穿插任务,待耿忠调动敌军后,闪击广平,将大名府的军队分隔开,就地吃掉……”

“是!”

……

武将们按照耿柄文部属,接过令旗,陆续奔出帅帐。老将军耿柄文的笔在地图上画出一条条红线。随着帅帐中的将领数量的减少,红线慢慢形成一个绳索。向北方六省首脑居住的真定套去。

时隔多年,上天给了老将耿柄文又一次将敌军拖垮,并逐一击溃的机会。老将军不敢独战其功。这个拖字战术出自黄子澄。虽然不喜欢黄子澄的为人。耿柄文在内心深处不得不承认黄子澄这手拖延战术玩得高明,“北方六省不会团结一心,朝廷的压力一去,他们必然为了彼此的利益互相残杀。”从这几天传回来的情报分析,黄子澄当初也预见没有一点儿错误。没有长幼尊卑的秩序约束,人与人之间的利益争斗足以让六省新政自己倒下。

马蹄敲碎夏日的宁静,田地里,农夫们茫然的看着军队一拨拨从眼前开过。又要打仗了。有人低声叹息,这老天,难道就不能让人少流些血么?

千里之外,一队打着晋军旗号的队伍迅速向尉州靠拢,那里是靠近新政老巢北平的地方,越过美屿所即可到达怀来境风。晋王麾下大将林心武跨在马背上,不断催促士兵加快脚步。“走快点儿,走快点儿,误了晋王的大事,你们这辈子就会永远休息!”

“报……”一声紧急报告声从队伍的后边响起,烟尘过处,几匹快马飞驰而至,将一份火漆了的手谕交到了林心武的手里。马背上的信使边喘息边喊,“晋王府将令,着将军一切按手谕上行事!”

“知道了,请王爷放心,”片刻后,林心武在马背上还礼,目送信使远去。信封口的火漆已经被拆开,雪白的纸上,字数不多,却代表着晋王封地各派力量的最终意见。

“燕王胜,则北上响应燕王。武公胜,则南下协助北方六省!”林心武笑着,将密令撕碎了,吞进了肚子里。目光转向南方,到底与谁为敌,用不了几天,那里会给他最终的答案。

夏日的阳光下,马背上的骑士们英姿飒爽,沿着水泥官道由北向南疾驰。在骑兵队伍中间,护卫着一老一壮两个将领,老者高个光头,年龄看上去已经五十开外,马背上的身影却和当年一样英武。壮年将领是老者的弟子,难得和师父一聚,话语里带着兴奋。一路上指指点点,介绍沿途的风景和自己曾经的战绩。

近卫师长张正心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伙子,经历了这么多年历练和一场又一场战争,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统帅。骑兵们在他的指挥下,前后左右拉开距离,彼此用哨子和花炮联络。由于地形所限制,武安国身边护卫人数虽然不多,但远远看去却有千军万马的威势。

一个师的骑兵遥遥的跟武安国和张正心的卫队身后,随时准备接应,临来前郭璞大人吩咐得好,一定要保护武大人平安到达真定,他是解决眼前危机的唯一人选,有他在,北方六省各派系就不会分裂,不会在国家局势没安定下来前,刀头先染上自己人的血。

马蹄声迅速靠近了沙河大桥,河滩边芦苇丛里,数只受惊的野鸭子扑打着翅膀飞上了半空。纷乱的影子吸引了骑兵们的视线。在岸边最不起眼的一棵枯树下,发出了几声蟋蟀的叫声,吱吱,吱吱,轻微,细小,瞬间被湮没在马蹄声里。

两点火光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闪了闪,细细的丝丝声,就像风声一样轻微。在卫队里绝对不可能有人听得见。

武安国与张正心纵马上桥,指点着天边浮云,微笑着,仿佛在讨论着一件有趣的事。是北平新政之初的笑话,还是第一次北伐时的战绩?

两点火光穿越芦苇,迅速向烈性炸药乌金霜堆放处逼进。

第十二章 英雄(一)

太阳躲在乌云背后,将一幔幔的轻纱般的阳光从云缝中射向大地。本息在树枝上的鸟儿被这清晨第一缕阳光唤醒。呼啦啦飞向天空。在空中浅吟低唱。树梢头积了一晚上的雨水被鸟翅膀拍起的风吹落。淅淅沥沥,打湿林中疾行骑士们的铠甲。

林中疾行的是一队黑甲武士。带队的将军个头不高。但举手投足间极具威严。马背上直挺着身子,任雨水打湿衣冠,却不闪不避。马队带起的微风吹动青草。如刀般推着草尖向两旁闪去。

一个黑甲武士纵马赶上,讨好的支起一把大伞,试图为首领遮住积雨。他得到的回报是一记火辣辣的马鞭,骄傲的首领狠狠的用鞭子将他的手打了回去,浓眉倒竖。怒喝着问道:“当年大明铁骑躲避过风雨么,他们能在雨中疾行,身为帝国武士,难道我们还要避这点树梢积水?”

“哈伊,将军教训得极是。”挨了鞭子的武士在马背上躬身施礼,对首领的惩罚毫无怨言。大和民族是懂得忍受的民族,在他们的信条里,强者对于弱者,上位者对于下位者,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作为下属,挨了将军的教训,非但不是耻辱,而且是无上光荣。

穿过树林,是京都郊外静谧的田野。战争刚刚结束,帝国再次统一在三神器之下,农妇抓紧难得的宁静时光在稻田中忙碌。对马路上疾驰而过的骑士们看都不看。一年的衣食和上缴的税赋全在脚下的水田里。至于京都的傀儡天皇是龟山还是小松,的确不关这些女人们的事。

远远的,就听到了安国寺僧人们的诵经声。今川贞世将军跳下比他高了一倍的战马,带着麾下武士慢慢的走向寺门。仿佛知道他们要光临一般,安国寺的大门敞开着。几个老僧手持扫帚,将昨夜风雨吹落的花瓣轻轻扫起,埋于路边树下的土坑中。

眼前的情景,宁静中带着几分清凉。新任幕府将军今川贞世心有所感,捧起一把花瓣,跟着一个扫地的老僧将花瓣放入土坑,口中发出一声轻叹。“刹那芳华,转瞬零落青泥!”

“旧的花瓣不凋落,也不会有新的鲜花绽放于枝头。已经零落者,又何尝记得昔日的荣耀呢?”老僧缓缓的回过头来。目光如古井一样,看不到波澜。洁白的须发被阳光一映,居然镀成了根根金丝。

“见过足利将军。”黑衣骑士纷纷拜倒。不顾身上铠甲沉重。向老僧施以大礼。

身体微微一震,井水般的目光跟着涟漪微起,复是一声长叹,如诵经般,曲折悠长:“世间已无足利将军。贫僧空界,不知诸位施主前来,所为何事?”

“将军,去年的事,”今川贞世后退两步,仿佛被老僧的叹息击伤,脸上血色尽失。代之的是一缕青红。“去年的事,为了日本,今川不得不为。”

“既然来了。入寺奉茶吧。那些前尘旧事,还提他作甚。”老僧没有接今川贞世的话茬,微微点头,转身向寺门走去。

今川贞世和几个心腹武士解下腰刀,放在寺院门口石台阶上。跟着老僧走进了寺门。剩下的黑衣武士立刻四下散开,围在寺外小心警戒。

安国寺的大门吱呀一声关住。将万丈红尘隔在门外。

将军还是不肯原谅我,今川贞世跟在老和尚足利义满身后,听着寺中的早课声,郁郁的想。往事。伴着铜炉内的香烟。缕缕涌上他的心头。

当年足利幕府在如日中天时被大明水师偷袭后,日本国就陷入了混乱状态。原本苟延残喘的南方突然焕发出生机,逐个城市光复了九州。依附于足利幕府下的各地大名见风使舵,纷纷掉转枪口,足利义满手下第一爱将,九州探题今川贞世被高丽海盗的战船隔离在九诈岛无法返航,只好转身投靠了南朝的龟山天皇。凭借着他的卓越军事指挥能力和在武士中的声望,今川贞世很快掌握了南朝兵马大权。

去年大明内乱,无暇东顾。今川贞世挥师北上。在各地大名的支持下,逼退了足利幕府和小松天皇。将日本重新统一。统一后的日本,以今川贞世为核心组成了新的幕府体系。原幕府将军,大明册封的日本国王足利义满心灰意冷,避位到安国寺为僧,法号空界。(这两段是异时空中的历史,与我们这个世界的日本历史正好相反)

入了禅房,空界和尚给今川贞世等人各找蒲团坐下。安排弟子给众人上茶。看看那些手足无措的武士,微笑着问道:“国家刚刚统一,百废待兴,今川,你不忙于国事,却来打扰我这出家人的修行,难道不怕各地豪杰失望么?”

“将军教训极是!”刚刚落座的今川将军又站了起来。躬身施礼,态度恭敬得就像自己还是站在当年足利将军的花御所内。哗啦,哗啦一阵铠甲响,随行的几个武士全都跟着站了起来,一同躬身。

“坐吧,诸君身上的杀伤之气太重,站立起来,反而乱了老僧禅心。至于将军二字。今川,你才是日本的将军啊。”足利义满笑了笑,敦促客人落座。

“将军,请原谅今川当日不得以。在今川心中,您永远是大将军!”今川贞世不肯坐下,身体弓成了九十度。

足利义满叹了口气,伸手将今川贞世搀起,挽着他坐到了蒲团上。“如烟往事,在空界心中,早已随着晨钟暮鼓散去,今川,你又何必再提它呢。况且我平生致力于一统日本,日本在你手中统一,不也如我所愿了么?”

今川贞世的身体又震了震,看着眼前这个平静的僧人,内心的复杂的情感也渐渐归于平静。足利义满对其有知遇之恩,当年如果不是将大半家当交到他手里去经略九州。也不至于那么容易被大明水师抄了老巢。今川贞世今天虽然贵为日本第一实权人物,对足利义满的恩德却始终没有忘记。他在身边的将领面前总是提起义满当年的信任。每次说道他自己不得不接受三神器的感召,攀依南朝的旧事,都要痛哭流涕一番。这番诚挚之心,非但让麾下的大名们更死心塌地的效忠,连足利家族的人都被感动了。足利义满之子就几次写信给今川贞世。在感谢其对足利家族的照顾之余,反过来安慰今川,告诉他日本重新统一乃天下大势,足利家族失去权柄非今川幕府之过。

“非今川无义,强邻在侧,日本若再分裂下去,恐怕过几年,连做大明的藩属都不可得!”见足利义满一直自称空界,今川贞世只好改口,将自己的苦衷再次重复。

“日本能统一于你手,幸甚。天下苍生也少受许多征伐之苦。”足利义满捧起手中泥壶,依次给摆在客人面前的茶杯添上新水。随手将泥壶递给了身边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和尚,以命令的口吻说道:“周健,去续些水来!”

“是。”小和尚答应一声。捧着茶壶跑了出去。临行前还不望回头看看,显然对屋子里诸位武士很是好奇。

今川贞世抬起头,对着小和尚友好的笑了笑,低声问道:“是藤原家那个女儿所生的孩子吧,看上去挺机灵的。”

藤原氏乃日本望族,其中一女是北朝小松天皇的宠妃。去年南北统一,足利将军退位,小松天皇一家出结束了傀儡生涯。男性继承人或者被监视居住,或者出家当了僧人。今川贞世见过小松天皇,在男孩子的眉宇间。依稀认出了北朝小松天皇的血脉。

“让它安安静静远离红尘。会省却很多人的烦恼”空界和尚没有回答今川将军的话,顾左右而言他。“今川,你一大早跑到这里来。难道就是为了找我说这些前尘往事的么?”

“今川不敢。”幕府将军直身跪坐,摆出一幅求教的姿态。“今日前来,乃为请大师指点迷津!”

“迷津,出家之人,眼中已经没有红尘之事,今川,你教贫僧拿什么指点与你!”空界和尚笑着反问。目光落在穿窗而过的晨曦中,空气里,可看得见香烟在光柱里起舞,影影绰绰,仿佛有千军万马。

“不是为了今川,而是为了日本。。大师,你也知道,自统一之后,国事举步为艰!”今川贞世深深垂下头,将额头搭在了膝盖上,“今川不擅治国,所以才前来求教,拜托了!”

空界和尚点点头,这就是今川贞世的性格。坚韧,并且虚心。统一后的日本并未摆脱危机。特别是经济上。这个经历了多年战乱的国家已经被内战耗尽了元气,民间疲敝,大名们手里也没多少钱。有人这样考证,一个大名的全年收入,都不够明朝皇都中一个小京官一个月的开销。在这种情况下,日本欲快速发展,国力达到与明朝比肩的地步。的确非常艰难。当年足利幕府的北朝在大好形势下被南朝反扑,除了受到大明致命一击外,财政无力南进,也是一个原因。

去年今川贞世虽然在各地大名的支持下统一了日本,但南北朝属地发展的不均衡,反而使统一后的日本各阶层矛盾增加,统一还不到一年,内战的倾向已经在私下酝酿。

“大师,您也知道大明内乱即将结束,上天留给日本的时间已经不多。”见空界和尚半晌无语,今川贞世又补充了一句。

“是啊,已经不多。”空界和尚将目光从空气中收回来。回到红尘之中。日本国现在的一切制度都学自大明。有的学自江南那个朝廷,更多的学自北方六省。可日本国太小,没有那么多的矿山,办不了那么多的工厂。这些年的发展全凭向大明出口黄金和白银,而国力之争,没有基础的工业。一切不过是沙滩上的高楼。就像那个帖木儿,几十万大军连大明的一省之力都敌不过。武器供应一断,什么王图霸业,都变成了梦幻泡影。

“海上贸易全部被大明垄断,而各地银矿今年已经有了开采过度迹象,况且在大明,银两已经贬值!”今川贞世再次补充。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早知道治政这么难,还不如将担子交给别人。有时候,今川贞世都怀疑,足利义满这么容易就退位。是不是也因为实在承受不起肩头上的压力了?

“很多年前,他们的库银已经改成了库金。那个人动手太早,当年我们都得到情报,可谁都没看出今天的变化来。”空界和尚回忆起一些往事,语气中充满了对敌手的佩服。“今川,你打算怎么做,增加界港的税收么,别忘了。那可是我们学习大明的唯一窗口,当年楠木正义背着卖国的骂名,才将此港的地位确定下来。”

“可如今大明无暇东顾,怎么处理这个港口,本是日本内政。”今川贞世抬起头,迷惑的看了空界一眼。他心中打的正是取消界港自治的主意。但出乎他的预料,这个建议受到了很多人的反对。甚至他的一些心腹幕僚,都明确的劝他不可收复界港。

各地大名在界港有投资。今川贞世明白,所以也做出了让步。界港收回后,他保证不会增加贵族们的税务。但从收到的反馈来看。他的让步效果不大。

“那是我们唯一可以看到外边世界的地方,就像日本的眼睛。如果你收回了他。等于自己蒙上了双眼。”空界和尚冷冷的点了一句。打碎了今川贞世的梦想。

“那我们怎么办,请大师指点。”今川贞世楞了一下,想了想,觉得足利义满说得有道理,自己收回界港的设想,的确有些操之过急。

“中国占据的土地太大,日本占据的土地太小。如果日本想与中国比肩,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西边的大陆上找到立足点。这话,不知你是否听说过?”足利义满笑着问道,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容看起来十分诡秘。

整个禅房都阴暗起来。流云从天空飞过,刚巧遮住窗口的日光。

“可中国太强大了,虽然眼下他在内战中。”今川贞世显然也知道武士之间流传的,关于中国和日本的预言。日本自唐朝开始,就仰慕中国文化,每年派遣留学者无数。此后数百年。无论是中国软弱时趁火打劫,还是在中国强大时虚张声势,骨子里,日本武士们巴不得日本的位置和中国对调一下。让日本占据大陆,成为中国,让中国来到小岛,成为日本。

“那个国家不怕鲸吞,但是怕蚕食。他们的内争一天不终止,就一天无力东顾,你真的想经略天下。我建议从虾夷或硫球着手。这两地都很富庶,得来的物资足以平息国内的怒火。”足利义满盯着茶杯,目光落在沸水中起伏的茶叶上。口中的话低低如梦呓,“眼下虾夷和硫球都承认大明的朝廷为宗主,如果你打着北方盟友的旗号讨伐他们,估计不会有人和你为难。”

“可大明统一后呢?”一个幕僚谨慎的出言询问。当年大明和日本之战他经历过,噩梦一般的场面至今还印在脑海里。

“上策,破坏大明的统一,让他的内乱永远持续下去。”足利义满依旧没有抬头,放下屠刀的慈悲模样又被满身的杀气所取代,“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就在其统一后,尽快向其表示臣服,反正日本也好,硫球、虾夷也罢,都是属国,他们不会为了一个藩属和另一个藩属动手。”

“然后呢?”今川贞世挺直身子,虚心求教。姜还是老的辣,足利义满说的这一条计策,比强行收复界港好多了。至少麾下那些大名们不会反对,战争胜利又能满足国内百姓的虚荣心。压下民间对今川幕府的反对声。

“然后,然后估计就不是你我这个时代的事了,后人,他们自然有后人的办法。或忍耐,或寻找别的机会,反正日本的出路在陆地上,而不是海岛!”足利义满轻轻说了一句,捧起佛经,转身从后门走了出去。

后院的诵经声已然开始。木鱼,梵唱,香烟,衬托出一派祥和景象。几缕晨风从门口吹进来。将香灰顺着义满的脚下吹起,飘飘的僧袍,飞舞的胡须,仿佛空界和尚已经凌空飞渡。

“师兄让我代他送客,诸位大人请。”小和尚周健双手合十,对着今川贞世等人深施一礼。

“走吧,我们今天打扰大师太多。”今川贞世从蒲团上站起来。带领着心腹走出禅房,来到大门口,临别。转身看了看小和尚,笑着问道:“小施主,你俗家的名字叫什么?”

几个心腹武士的目光轻轻的落在门口的刀剑上,脸上依然带着笑容,眼睛中却杀机咋现。

小和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不好意思的回答道:“我没有俗家名字。空界师兄说我自幼就在寺院里长大,天生是个和尚。”

“喔”今川贞世点点头,转身走下台阶。刚刚扫过的石径上,数瓣落花被他的脚步带起,借着风力飞向空中。

“欲从色界返空界,姑且短暂做一休,暴雨倾盆任它下,狂风卷地任他吹。”一个游历高僧跟在小和尚周健的身后,拍拍他的小脑袋。爱怜的说道。

今川贞世听到了这几句偈诗,脚步停了停,摇摇头,快速走向了战马。

“大师,这几句偈很高深啊!”小和尚笑着抬头称赞。

“是啊,你与佛有缘,但安国寺非你修行之所,你愿意随我去修行,以成正果吗?”老和尚笑着询问。

“我乐修行,不再乎成正果。”小和尚周健一脸天真的回答。

老和尚如遭棒喝,楞于当场。至于今川贞世等人远去的马蹄声,反而不闻了。过了好久,笑了笑,整顿衣衫,对着小和尚周健躬身施礼,“多谢和尚指点!”

“我,指点过你什么?”小和尚挠着光头问,无邪的笑容和墙壁上彩绘的罗汉相映成趣。

寺内寺外,是两个世界,有人不在乎成正果,却行若佛子。有人一手持经,一手托钵,双眼却盯着万丈红尘。

木鱼声声,声声催人老。

姚广孝在蒲团上如坐针毡。手中的木鱼好几次敲到了自己的腿上,疼得他嘴牙咧嘴。营帐外站岗的士兵不敢理睬这个疯和尚,自从今天早上开始,这老家伙就像被人踩了尾巴一般,一有风吹草动就跳起来,弄得大伙跟着神经紧张。

约定的时间早已经过去了,陈亨的信鸽还没飞回来,一同举事的将军们不知道各自准备得如何。走了后就再无回音。

“这帮目中无人的家伙。以后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姚广孝肚子里诋毁着诸位将军,隐隐感觉到大事不妙。

陈亨并不是他的唯一寄托,前前后后,他一共布置了三道陷阱,随便哪一道陷阱成功,都可以让武安国断送性命。但至今为止,没有一路杀手前来报捷,武安国和各路杀手们的身影,就像草尖露珠一般,在路上消失了。

姚广孝和武安国没有任何私仇,甚至,武安国在北平推行的政策曾经使年少时的姚广孝从中受益。但在姚广孝眼中,武安国必须死,否则就是阻挡在他名利路上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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