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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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同案犯余大瑞!”主审官罗本也受到了周围众人情绪的感染,先用官袍袖子悄悄抹了几下眼睛,然后将惊堂木用力一拍,气势汹汹地喊道,“来人,带同案犯余大瑞!”

“带同案犯余大瑞,带同案犯余大瑞,带同案犯余大瑞!”众衙役这辈子,都没如此为自己的职业而自豪过。一个个昂首挺胸,将水火棍敲得震天响亮。

那千夫长余大瑞,倒是个光棍儿汉子。自知此番在劫难逃,也不诿过于人。再度上了堂后,非常痛快的把自己该承担的罪责都承担了下来。然后经过陪审人一致通过,认定了他带队杀人和抢劫两项重罪,判处斩首之刑。交由淮安军的士兵押出场外,与张明鉴一起做了刀下之鬼。

随后陆续被押上审判场的,都是张明鉴在青军中的嫡系爪牙。按照官职高低和当日参与杀人抢劫的程度,分别判处了斩首和绞首两类极刑。

那些青军将领甭看在祸害老百姓时一个个穷凶极恶,到了此刻,能像千夫长余大瑞那样保持镇定的却是凤毛麟角。大部分没等审判结束,就尿了裤子,瘫软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还有几个特别不要脸的,干脆躺在尿窝里来回打滚儿,一边滚,还一边放声大哭道:“小人是奉命行事啊!小人真的是奉命行事啊!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您高抬贵手放过小人这次,小的愿意为朱总管帐前一卒,誓死报答朱总管的恩情!”

“青天大老爷,请看在小人还有些武艺的份上,放过小人这一次。小人这辈子都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老的恩情!”

“冤枉啊,小的冤枉,不是小的生来凶残,是张明鉴,是张明鉴逼着小的做的啊!”

“冤枉啊,冤枉啊。小的那天没杀人,没杀人。他们认错了,认错了。冤枉了小的!”

……

“推出去,速速斩了!”参军罗本气得用力拍了几下惊堂木,大声断喝,“我淮安军乃仁义之师,岂容得下你们这种祸害百姓的无胆鼠辈?!斩了,把脑袋挂起来,让他们跟张明鉴一起做伴儿去!”

“杀了他,杀了他,让他跟张明鉴一起下十八层地狱!”

“杀,杀了他算便宜的。”

“还有脸在这里哭?你们都冤枉,扬州城是谁毁的?”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一个都别放过!”

……

众陪审也都恨得牙齿痒痒,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给凶手一条活路。很快,二十余颗人头就被砍了下来,跟张明鉴的首级挂在了同一根旗杆上,鲜血淋漓。

百姓们看得心里痛快,含着泪,大声称颂淮安军和朱八十一的仁德。“军爷们,您们个个都长命百岁,福寿双全!”

“朱佛爷,您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小的以后初一十五,一定会焚香礼拜,让佛祖保佑您早日登基做皇上。”

“朱佛爷大慈大悲,一定能做皇上,救万民于水火!”

……

一遍又一遍,无止无休。

众淮安军将士听了,当然是将胸脯挺得更高,腰杆拔得更直。一些友军将士听了,心里却多少有些五味陈杂。特别是郭子兴麾下的部曲,因为主帅本人不愿意得罪刘福通,提前离开了。如今做了好事,却连名字都不得张扬。只能一边看着淮安将士接受百姓的崇拜,一边酸酸地嘀咕道:“不过是杀一群俘虏么,有什么好得意的?”

“可不是么,早就该一刀杀了。费了那么大力气押到扬州来杀,杀给谁看呢?”

“这朱总管也真是个狠人,这一口气砍下来,恐怕青军上下留不了几个了。他可真下得了手!”

下不了手,还留着这帮祸害啊?没听人家罗参军说么,淮安军是仁义之师。绝不会收留这些虎狼之辈!”

“行了,别瞎吵嚷了。当心被人听见!”濠州军千夫长吴国桢越听心里头越乱,沉着脸喊了一声,喝止了周围弟兄的议论。

然而,一转眼,他却又侧过头去,小声跟朱重八嘀咕道,“八哥,这朱重九也忒会收买人心了!几十颗脑袋,就换了全扬州六十万百姓的拥戴。从今天往后,恐怕大伙天天都只有一碗稀饭喝,也要跟着他一路走到底!”

“可不是么?”副千户邓愈也凑上前,小声议论,“特别是让扬州人自己来当陪审这一手,简直是绝了。无论判轻了还是判重了,都是扬州那几个陪审的事情。与咱们朱大总管没任何关系。可老百姓最后念好,却还是要念在朱大总管身上!”

“那当然!要不说这朱总管厉害呢,短短一年多光景,打下这么大片基业来,没点儿过人的本事怎么行?”吴国桢撇了下嘴,继续笑着嘀咕。

“八哥,你说将来咱们要是有了自己的地盘儿,能不能也学学这一手?”邓愈又是佩服,又是嫉妒,悄悄地跟朱重八提议。

先后与淮安军、蒙城军并肩打了几场硬仗,他们兄弟如今眼界也开阔了不少。再也无法满足继续像从前一样,跟在郭子兴身后,躲于濠州城那巴掌大的地方关着门儿称山大王。他们也希望,自己能有一天,像淮安将士这般受万众瞩目。像淮安将士一样,被老百姓们视作恩人,视作仁义之师,视作万家生佛。

然而,朱重八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地冷淡。轻轻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这招好是好,却未必能长久。你们当那些宿老做了主审,就永远会怀着公心么?这次是被张明鉴杀得狠了,所以他们才能够同仇敌忾。 换了其他案犯,他们怎么可能不玩出花样来?只要有人出得起钱,或者跟他们原本就在暗中勾勾搭搭。他们在审问时,能不给主审官出难题么?一旦他们认定了某人人没罪,而主审官那里偏偏证据确凿的话,最后到底该听谁的?枉纵了犯人,将置法度于何处?而依法严判的话,几个宿老都是当地的地头蛇,鼓噪起来,地方官员就会民心尽失。以后干什么都无法放开手脚!”

“这……”邓愈、汤和、吴国桢等人无法看得像朱重八同样深刻,愣了愣,半晌无语。

知道大伙可能无法理解自己,朱重八看了看他们,又低声补充,“有些事情,效果不能只看一时。这朱总管甭看得了眼下声望,却也给将来埋下了无数祸患。包括这张明鉴,如果不杀掉的话,未必不能成为其麾下一员虎将。还有,那在蒙元做官的将领,有几个手上没欠过血债的?他今天杀了张明鉴,往后再跟他交手,那些人明知道没有活路,还能不跟他死战到底?还有,他以前能放过那么多蒙古官老爷,怎么偏偏对张明鉴就如此严苛?这些把柄要是被有心人借题发挥,不都是大麻烦么?”

“啧,倒是!”邓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重重点头。原本他只觉得张明鉴罪有应得,却没想过张明鉴到底是蒙古人还是汉人。此刻从血脉亲疏角度看,朱八十一明显是对自己人严苛,对外人反倒宽容至极。

而眼下各地的红巾军,打的却都是驱逐蒙元,恢复汉家江山的旗号。包括淮安军自己,很大程度上,都利用了老百姓不愿意继续做四等奴隶,要将异族驱逐回漠北的渴望。然而朱八十一厚待蒙古、色目和其他各族俘虏,却唯独对张明鉴处以极刑,未免与潮流有些相悖。虽然眼下大伙的目光都被淮安军所取得的成就吸引,没人去鸡蛋里挑骨头。可万一哪天谁拿这件事做文章,朱八十一可是要成为天下汉人豪杰一起鄙夷的对象了,浑身长满嘴巴都说不清楚。

“可是,可是……”汤和显然比邓愈、吴国桢二人想得更多些,哑着嗓子,喃喃地说道,“可他分明没那个意思。扬州百姓被祸害的如此凄惨,要是他不出面给百姓们讨还公道的话,甭说百姓们会失望,即便你我,恐怕,恐怕也觉得他没担当!”

“这就是取舍!”朱重八叹了口气,继续小声说道,“朱总管的胸怀气度,我也非常佩服。但无论取天下,还是坐天下,恐怕都不能凭着一颗拳拳之心。很多时候,都少不了要平衡,要取舍,要为了今后而委屈眼前。唉,不说了,你我兄弟人微言轻,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可不行?”汤和一听,就着急起来。扯着朱重八的绊甲丝绦,低声求肯,“八哥,你得想想办法,帮朱总管一把。他对百姓好,对咱们兄弟也不错。老实说,跟着他打仗这两个月,是我这辈子最舒心的时候。八哥,你就是为了咱们兄弟,也得想办法帮他堵住窟窿!”

“我哪有那本事!”朱重八一边笑,一边摇头,“我要有那本事,就不只是个小小千夫长了。况且一人一个想法,我现在说话,朱总管肯定不会听的。弄不好,反而得罪了他,坏了两家的交情。”

“那,那怎么办?”此刻的汤和,远没成长为后世历史上那名一代智将,拉着朱重八的绊甲丝绦,死活不想松手。

朱重八被他逼得没办法,沉吟了片刻,低声回应,“劝他,肯定是劝不得的。但看在他一心为了百姓的份上,咱们兄弟可以多帮他做一些事情!”

“做什么,你说吧,八哥,我们几个听你的!”

“对,八哥,我们都听你的!”邓愈和吴氏兄弟抱了下拳,齐声承诺。

“过江!”朱重八用力一挥拳头,低声说道。“现在朱总管忙着处置青军那些罪犯,没功夫论功行赏。但等他腾出手来,绝对不会忘了咱们兄弟。到那时,咱们兄弟就替郭总管讨个人情,过江去给濠州军拓展地盘。第一,可以让咱们郭总管不再夹在几大势力中间,有志难申。第二,一旦咱们兄弟杀过江去,肯定比张士诚、王克柔这些窝囊废强。只要能把南面的元军死死拖住,朱总管就会少一些麻烦,即便今后跟刘福通交恶,淮安军也不至于三面受敌。”

第242章 宽恕

渡江,给濠州军开辟一片新地盘,护住淮安军的南面,以免将来朱总管四面受敌!无论怎么看,朱重八都做得仁至义尽。然而,汤和却总觉得这里边有很多不对劲儿的地方,但具体不对劲儿在哪儿,他又偏偏说不出来。就好像隔着一层纱,看什么都是都模模糊糊,似是而非。特别是朱重八那张帅气的面孔,忽然就变得陌生了起来,陌生得让他几乎无法相信,面前站着的就是自己的八哥,当年曾经一同放过牛的好兄弟。

“他现在是木秀于林!”朱重八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难以服人,想了想,继续低声补充,“换了你我坐在刘福通的那个位置上,手下有人地盘比我还大,心里也不会太舒服。更何况他又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给刘福通面子。从今往后,刘福通不带兵来打他,已经算是有心胸了,绝对不会再给他任何扶持。而蒙古朝廷的能战之兵,大都来自北方。只要喘过一口气来,肯定要大肆反扑。”

“原先刘福通是大伙的盟主,朝廷的目标理所当然先对着刘福通。可现在,朱总管把运河最富庶的一段儿全给占了,保不齐朝廷的首选目标就是他。那淮安军的战术和战斗力,大伙也都见识到了。就凭你我手中这两千多人,即便再加上整个濠州老营的弟兄,恐怕都帮不上忙。倒不如先去南方,保证朱总管无后顾之忧,并且还能源源不断地给他提供粮草。”

这番话,说得倒很是实在。由于大量地采用了火器,淮安军的战术和以往已经大不相同。外边新来的力量,很难融入到这个体系之内,更甭提能帮上什么忙了!

所以汤和等人听了后,也只能无奈地点头。正遗憾间,又听到审判场内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哭喊。抬头看去,只见淮安军士兵押着一批刚刚判了死刑的俘虏,正准备带出去处斩。而那些俘虏当中,有许多人都觉得自己冤枉,双腿在地上拖着不肯移动,嘴里还不停地哀告,“饶命啊,青天大老爷。饶命啊,小人以后不敢了,小人真的不敢了!”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汤和轻轻撇了下嘴,小声嘀咕。对于这些杀人放火的恶棍,他心里生不出任何同情。

“该杀的都杀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有好戏看喽!”朱重八的视角和别人总是不一样,叹了口气,也用极低的声音预告。

果然,接下来被押入审判场内的十几人,都是乱军中地位较低的小校。最高不过是个副百户,还有几个连牌子头都不是。仅仅因为被同伙攀扯出来,当夜曾经杀过人,所以被一并押入场内公审。

“冤枉啊,小人冤枉。小人当然喝醉了酒,一直在睡觉。小人真的什么都没干!”

“冤枉,那阎老二跟小人有仇。所以他才故意咬出了小人,想拉着小人这条命给他垫背!”

“冤枉……”

无论官职高低,众数俘虏表现基本上都差多。逮到机会,就大声喊冤。将自己当日所犯下的罪过,矢口否认。

但是其中也有几个良心发现了的,无论被问到什么事情,都如实相告。只求以死赎罪。结果几轮审问下来,凡是大声喊冤抵赖的,都被陪审的宿老们一致赞同判处了斩刑。倒是那几个认罪态度好,一心求死的。只有一个因为情节严重,证据确凿,被判处了绞刑,其他则只判了个终生劳役。

众陪审的宿老们,非但大发慈悲,以证据不足为名,接连否决了好几个人的有死罪指控。并且大着胆子,替凶手们求起了情来,“当时城里那么乱,想必他们也是受了别人的蛊惑,一时迷失了本心。今天杀了张明鉴和他的嫡系爪牙,已经足够安慰枉死者。已经死去的人不能复生,大人今天杀再多的人,扬州城也不是原来的扬州了。还不如开恩饶过这些小鱼小虾,让他们戴罪立功,替扬州百姓,报答朱总管的恩德!”

“是啊。已经杀了快一百人了,足够了,足够了!”旁观的人群中,也有些曾经的大户,仗着胆子建议。“再杀下去,怕是有损天和。”

“是啊,是啊,饶过他们的小命不打紧,可不敢让朱佛爷背上嗜杀之名!”一些读书人和一些闲汉,也跟着大声帮腔。

众扬州百姓原本巴不得俘虏个个都被千刀万剐,可亲眼看到数十枚脑袋挂到了高杆上,心中的恨意早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则是小老百姓们发自骨头里的慈悲情怀。不愿意再看到更多的性命在自己眼前消失,更不愿意因为杀孽过重,折损了大恩人朱八十一的福泽。

邓愈在旁边看得暗暗纳罕,侧过头,冲着朱重八问道,“八哥,你怎么知道会是这样?这,不可能是朱总管预料当中的事情吧!”

“当然不是大总管所预料!”朱重八笑笑脸,撇着嘴说道,“他只是觉得,让扬州人自己来审问乱兵,能最大地给当地人一个公道。却不知道,这人心最是难测。当地的官员,怎么可能审得好当地的案子?先前张明鉴等人作恶太甚,谁也不好公开宽纵了他们。可这些小鱼小虾,有哪个不是扬州附近的人家的子侄?再远,也跑不出扬州路去。平素族中长辈跟城里的大户们,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这次让扬州宿老们来断他们生死,怎么可能不留他们一命?”

“可,可他们那天晚上杀起人来,却没念丝毫旧情!”邓愈听得满头雾水,一双小眼睛里全都是星星。

“当日他们只能算随大流!”朱重八叹了口气,继续低声补充,“形势那么乱,想念旧情也不可能。而今天,几个宿老却不可能不考虑他们背后的家族。网开一面,日后才好去收人情。弄不好,陪审人名单刚一确定之时,双方早就已经开始暗中勾搭了。多少钱多少粮食换一条命,早就有了明码标价。”

“这,这怎么可能?!”不仅邓愈,汤和、吴氏兄弟的额头也是汗津津的,满脸难以置信。

然而甭管他们信不信,接下来的审问中,宿老们越来越胆大,越来越频繁地行使了否决权。让大部分被俘虏的乱兵,都逃过了死劫。只有少数几个,被围观百姓当场认出来的,罪行无可抵赖,才被判处了极刑。但是也多以绞刑为主,保住了一具囫囵个尸体。

而那些被押上审判场的乱兵,也越来越乖觉。发现老实认罪就有很大希望免死,而越是百般抵赖越在劫难逃之后,个个都变得敢作敢当。所有指控,都毫不反抗地予以承认。并且痛哭流涕,愿意以命赎罪。

如此一来,审判的速度大大地加快。几乎成批的乱兵被押上去,然后成批地被宽恕,逃离生天。虽然当中绝大多数,都要在军队或者地方上服一辈子苦役。但比起先前那些被斩首示众的同伙来,结果无异于天上地下。

包括一些契丹、蒙古和色目士卒,也被陪审人本着欲盖弥彰的心思,大多数都给放了一条生路。让这些人在稀里糊涂地逃过了一劫后,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个跪在地上,朝四下叩头,拜谢扬州百姓的不杀之恩。

那些百姓们哪里知道陪审宿老们所玩的猫腻?反倒红着眼睛,连连摆手,“人都是亲生父母养的,这次放过你,不指望你们的报答。只盼着你们以后知道好歹,切莫逮到机会再去投了朝廷,把刀砍到我等头上来!”

“一定,一定!父老们的再造之恩,我等,我等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众色目、蒙古和契丹将士流着泪,连声答应。然后在心中默默盘算,该如何联系上自己远处的亲朋,让他们带着钱财来找淮安军赎人,让自己早日脱离苦海。

至于脱离苦海之后,是从此放下兵器,踏踏实实做一个小老百姓。还是继续助纣为虐,则是今后才要考虑到的事情了。反正将来只要别再对上淮安军,就基本上不用担心各自的性命和前程。

“来人,把光明右使范书童带上来!”看看天色已晚,主审官罗本用力一拍惊堂木,哑着嗓子命令。

武将和兵卒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对被俘文职官员的处理,才是个大难题。这些家伙肯定都没亲自动手去杀人放火,可坐地分赃,给张明鉴出谋划策的事情,也都没少干。特别是这个范书童,直到被俘虏之前的那一刻,还紧紧地追随在张明鉴身侧,仿佛二人是多少年的老交情般,不离不弃。

“冤枉啊!”人还没等押进审判场,范书童已经大声叫嚷了起来。“小人一直在蹲监狱,一直在蹲监狱,根本不知道扬州城之前发生了什么!至于后来,张明鉴救了小人一命,小人当然要全力报恩。无论他是人还是只禽兽,小人都没得选,只能认命!”

第243章 糊涂官糊涂案(上)

“你倒是忠心?”审了一天案子,参军罗本精疲力竭,听范书童如此无赖,立刻火冒三丈。“来人,给我拖下去,先打三十板子!”

“是!”衙役们如狼似虎地扑上前,按到范书童,扒下裤子,就是一顿狠揍。不一会儿,就将疑犯打得皮开肉绽,鬼哭狼嚎。

然而打得场面虽然惨烈,范书童却没有被活活打死。不一会儿,三十板子挨完了,又被衙役们架了起来。

“青天大老爷!”他双手扶地,哭鼻子抹泪儿。“范某自打做了教徒起,就没当自己还能平安活到老。可如果死在您的刀下,范某即便做了鬼,也要喊一声冤枉。范某之所以死心塌地辅佐张明鉴,是觉得他本领高强,拉到红巾这边来,总好过继续跟着蒙元朝廷干,继续助纣为虐。至于他做下的那些恶行,范某根本没参与。以范某当时的身份,想阻止,也肯定阻止不了!”

“那你到底阻止没有?哪怕是替扬州父老求一句情也算上?”参军罗本一拍惊堂木,大声质问。

“没,当时没敢!”光明右使范书童抹了把眼泪,低着头承认。“当时如果小人阻止了,也许就被他一刀砍了。然后他就断了投奔红巾的退路,要么立刻去庐州追赶帖木儿不花叔侄,要么直接渡过江去,祸害南面的百姓!”

“这么说,你还救了江南几百万人了?”参军罗本鼻子都快气歪了,扬起惊堂木,就准备再叫人将范书童按倒痛打。

范书童被吓了一哆嗦,赶紧摆着手,大声哭喊,“不敢,不敢,小人不敢居功啊。小人只是说,小人当时人微言轻,劝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啊。还不如留着一条命,待将来努力把张明鉴往正道上引,让他也起兵抗元,驱逐鞑虏。小的,小的见识浅薄,只懂这些啊。小的若是早听到朱总管的教诲,只恨那蒙古人做下的恶事,而不是针对蒙古人。小的,小的说啥也不会打把张明鉴拉进红巾军的主意啊!”

一番胡搅蛮缠下来,还真叫罗本拿他没办法。事实上,红巾军上下所有人,包括罗本在内,如果按照后世的标准,此刻都是狂热的民族主义者。只想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想着把蒙古人驱逐出中原,光复汉家山河。至于驱逐了蒙古人之后,汉人自己杀自己人算不算罪,还真没来得及仔细琢磨。

“子曰,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范书童早年间行走江湖,凭得就是一张好嘴。此刻见罗本被自己给绕了进去,立刻重重磕了个头,大声补充,“小人之罪,罪在不能明辨是非。至于残害无辜,那是绝对不敢的。小人原先不懂,所以犯下了天大的错误。可小人罪出无心,若是连个悔改的机会都没有的话,小人就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

一边哭,他还一边拿眼神偷偷四下张望,发现周围人的目光里,都没太多恨意,又继续大着胆子补充道,“如果大人非要小人死的话,请给小人一把刀,让小人杀过江去,死在鞑子手里。小人这辈子矢志驱逐鞑虏,哪怕是被万箭穿身,也总好过死在自己人刀下。呜呜,呜呜,呜呜……”

说罢,一阵悲从心来,趴在地上,放声嚎啕。

参军罗本原来就对是否处死他非常犹豫。此刻听了他“宁愿死在鞑虏之手”的志向,心里也涌起一阵难过。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说道,“大错已成,你哭也晚了。来人,把他先扶到一旁去,听候宣判。”

然后,又将目光转向众陪审宿老,大声说道,“范书童身为张明鉴幕僚,对其恶行却不加以阻止。事后还千方百计想让他逃脱惩罚。所以本官以为,他犯有两条大罪,第一,为虎作伥,纵容乱兵杀人放火。第二,包庇张明鉴,试图替他洗脱罪行。诸位长者以为如何?”

“不成立!”话音未落,有个姓吴的宿老立刻站起来,义愤填膺地说道,“青天大老爷,按道理,您给咱们扬州百姓出气,咱们理应帮您说话。但咱们这些人,却不能看着您老断错了案子,损害了朱总管的名头。那姓范的虽然是非不分,跟着张明鉴一条道走到黑。但是他的确算不得渎职。张明鉴把他从大狱里捞出来,就是为了利用他。他当日无论说不说话,结果都是一个样!”

“是啊,大人,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张明鉴救了他的命,他理所当然想尽办法替张明鉴脱罪。这是人之常情。如果大人您因为他始终对张明鉴不离不弃,就要治他的罪。那岂不是告诉天下人,忠心侍主就是一项罪名?那以后,谁还敢尽心为朱总管做事?哪个店家还敢雇伙计,哪个官员还敢请师爷?大伙看到主公有难,全都撒腿跑了算。反正留下来,就是错的。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另外一个姓刘的老汉,也站起来,气鼓鼓地说道。

“是啊,大人,自古以来,两国交兵,还只杀国主,不害忠良呢。咱们淮安军乃仁义之师,不能干糊涂事儿!”

“可不是么?姓范的虽然做事糊涂,可是个忠义之人。杀了他,实在有损咱们淮安军的威名!”

“是啊,自古忠臣孝子,人人敬之。大人如果想杀他,可以说,为了成全他的忠义之名,才送他去九泉之下,与张明鉴那恶贼相伴。却不可随便给他安一个什么渎职之类的罪责!”

……

一帮宿老以前家境不错,都读过许多书,引经据典,把参军罗本说得哑口无言。包括围观的百姓们,大多数人也觉得范书童这事儿有点纠缠不清,纷纷侧过头去,交头接耳,“按吴老说,这姓范的倒成了好人了?我怎么听着好生别扭呢!”

“好人倒不至于,但罪不至死吧!”旁边的人摇摇头,皱着眉接茬,“毕竟张明鉴救过他的命,怎么着,他也得报答人家。如果他当初把张明鉴给卖了,我看罗老爷才更该杀了他!”

“是啊!他就好比张明鉴雇佣的大伙计。东家错得再厉害,也轮不到他来出卖啊!”周围的百姓,也跟着轻轻摇头。

扬州城位于长江与运河的交汇处,南北货物都在此汇集,然后由水路发往全国。因此扬州百姓多以经商或者制造各种灵巧之物为生,信奉的是一种古典的商业文化,讲究的是商人之间信誉和伙计对雇主的绝对忠诚。故而在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看来,光明右使范书童替张明鉴联系刘福通,努力帮后者逃过惩罚的行为,虽然可恶,但同时也极为可敬。毕竟作为曾经的东家和作坊主,谁也不希望自己遇到麻烦时,手下的伙计和学徒们纷纷落井下石,哪个都不肯留下来跟自己患难与共。

全体扬州人的判断,在这一刻居然是出奇的一致。几个宿老暂且放弃了彼此之间的恩怨,七嘴八舌地替范书童辩解。底下的百姓虽然无法让自己的声音被主审官听见,可一个个目光里,却分明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态度。就连临时招募起来的那些衙役,也都偷偷地拿目光互相打招呼,准备万一主审大人恼羞成怒,准备再狠狠教训范书童一顿的话,就一起手下留情,无论如何不会将此人活活打死于自己的杖下。

主审官罗本几曾见过如此阵仗?无奈之下,只好尊重了宿老们的选择,将自己提出来的两项罪名逐个否定掉。然后仗着自己这一天担任主审官积累起来的威信,重新给范书童定了一个“行事糊涂狂悖,在朱总管面前失礼”的轻罪。众陪审宿老虽然还想否决,但考虑到要给朱八十一留面子,也勉强让其通过了。

如此一来,范书童只需要在废墟中搬三个月砖头,就可以继续去打着光明右使的旗号去招摇撞骗了。把旁观的汤和等人气得火冒三丈,朝地上吐了个吐沫,小声嘀咕道:“这帮老糊涂蛋,给根汗毛就敢当旗杆竖!那范书童哪里是什么忠义之辈?他要是真忠义的话,就早该主动求死了,何必大呼小叫说自己冤枉?分明是投机不成,折光了老本儿。最后反而被这帮糊涂蛋当成了宝贝,白白落了个好名声!”

“那帮老家伙根本不是糊涂,而是怕得罪了明教,招来刘福通的报复!”朱重八的目光冰冷,撇着嘴说道。“蒙古人那边,对于红巾军占领过的地方,向来是当作敌国领土对待。所以那帮宿老不必考虑去讨好蒙古人,讨好了也没什么用!万一朝廷的兵马打回来,该屠城还是要屠城。可刘福通就不一样了,毕竟是天下红巾的总统领。万一他们今儿个判了范书童有罪,而哪天刘福通再打过来,朱总管力有不支,他们岂不是要给刘福通一个交代?于是乎,干脆,从一开始就不得罪。反正他们吃定了朱总管大人大量,不会为这点儿小事跟他们计较!”

“原来还藏着这道猫腻儿!”汤和恍然大悟,气得咬牙切齿。朱重八却好像两只眼睛能看穿一切般,又笑了笑,低声说道,“你看着吧,将来这种糊涂事情还多着呢。咱们这位朱大总管啊,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么多新主意。用来造那些神兵利器,绝对是一等一。用来治国治家,早晚非出大漏子不可!”

“这儿,八哥,你这话从何而来?”汤和心中对朱八十一极为推崇,立刻皱着眉头追问。

“嘿嘿!”朱重八笑了笑,满脸神秘,“你不信?不信咱们走着瞧好了?没听说过么,这圣人和疯子,很多时候,其实只有半步的差别?”

“疯子?”这一回,可又不止是汤和一个人不懂了。邓愈,吴氏兄弟,都纷纷转过脸来,眉头紧锁。朱重八却不跟大伙解释,笑了笑,将目光再度转向审判场,“不闲扯了。看姓吴的审案。让人惊诧的事情还在后边呢!”

“什么事情?”汤和,邓愈,还有吴氏兄弟等人纷纷抬起头,再度关注审判场里的动静。只见又一名原扬州城的文官被押了进来,接受主审罗本的讯问。

那名官员姓刘,名文才,原本是个正六品推官,掌管整个扬州路的推勾狱讼之事。平素吃完了原告吃被告,捞了无数好处。扬州城被毁于大火之后,他带着家眷和奴仆,跟张明鉴一道跑路。结果一连串的败仗吃下来,家眷走散,不义之财丢光,自己也做了淮安军的俘虏,落个鸡飞蛋打,一无所有。

“冤枉啊!”参军罗本刚刚问清楚了案犯的姓名,还没等开始问扬州被毁当日此人的所作所为。围观的百姓当中,已经响起了一片喊冤之声。紧跟着,七八个蓬首垢面的男女一起冲进场内,跪在地上,七嘴八舌地喊道,“青天大老爷,您可千万给小人做主啊。这刘扒皮,可把草民给害惨了!”

“怎么回事儿,你们先停下,一个接一个说!”参军罗本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用惊堂木轻轻磕打了一下桌案,低声吩咐。

“我先!”“我先!”“我先喊冤的,我先!”几个含冤者立刻争抢了起来,谁也不肯居于人后。

参军罗本无奈,只好又用惊堂木拍了下桌案,大声命令,“别争,一个一个来,那位阿婆,您年纪大,您先!”

“青天大老爷啊,冤枉啊!”年纪大的告状老妇立刻哭了起来,趴在地上,大声控诉,“我儿子是给盐商刘老爷行船的,说好了一年给六吊工钱,管一身衣服,两双布鞋。结果去年年底,刘老爷却以水路不通,生意难做为名,只一吊铜钱把他给打发了。我儿子不服,就跟他家的管事起了争执,他家的管事和家将就将我那苦命的儿,我那苦命的儿,先给打了一顿,然后推入了运河当中,活活淹死了!”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陪审人当中,姓刘的宿老立刻跳起来,大声反驳。“你儿子分明是赌输了钱,不敢回家,跳河而死的。怎么能赖到我家管事身上?你也不拿着棉花去纺一纺,这扬州城里城外,谁不知道,我刘家待下人最为仁厚?!”

“仁厚?狗屁!”老妇人一边哭,一边破口大骂。“我儿子从来不赌,怎么会输光了工钱?大人啊,您可替老婆子做主,老婆子当日去江都县衙告状,那边原本将状子都接下了。后来这刘推官派手下人拿着他的名帖去了一趟衙门,我那苦命的儿子就算白死了。整个扬州城,谁也不肯再管这事儿!让我一个老婆子孤苦伶仃,有冤无处申,呜呜,呜呜……”

第244章 糊涂官糊涂案(下)

“你,你,你血口喷人……”姓刘的宿老气得直打哆嗦,指着地上的老妇,大声向罗本抗辩,“大人,她就是一个疯婆子,儿子跳河死了,想从老夫家讹一笔养老钱。老夫当时虽然家大业大,可支出也得有个由头,绝不敢开这个口子。万一其他刁民纷纷效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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