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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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海根本说不出话,屏住呼吸,继续拉动铜管。视野里的船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连竹制船帆上的腐朽斑点,都历历在目。顺着船帆往下移动,则看桅杆上正在晒太阳的家猫,还有正攀着缆绳淘气的孩子。一切都那么近,那么真实!

作为一军指挥使,胡大海根本不用任何人提醒,就知道手中的宝物意味着什么。从数里之外看清楚敌军的一举一动,若是斥候配上,就能提前至少一个时辰发现敌情。而主将在战斗中能手握一件此物,则能清楚地看到战场上的每一个细节。今后,战争的指挥模式,将发生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每一步都料敌机先,将不再是书呆子的梦呓,而是即将发生在眼前的现实。

“此物名为望远镜!可让人的眼睛看远数倍!本都督蹲在工坊中半个多月,最想得到的,就是此物!”朱八十一的声音继续在耳畔回荡,听起来依旧像原来一样和蔼可亲,却让胡大海的额头上,冷汗滚滚。

“末将,末将鼠目寸光,差点,差点坏了都督的大事。请,请都督重罚!”迅速后退半步,胡大海一个长揖做下去,低头认错。已经揣进怀里的望远镜却无论如何不肯交出来了,拼着被徐洪三等人耻笑也在所不惜。

“你怕我做错事,断送了整个淮安军的前程,有什么错?”朱八十一笑了笑,柔声抚慰。“不过……”话锋一转,他的声音渐渐变硬,“这个望远镜,却不能给你。本都督拿着还有大用,你必须将他还回来!”

“都督,都督……”胡大海弓着身子,连连后退。“末将,末将已经知道错了。末将这次回扬州,是事先向大总管府请示过的。苏长史亲自批复的回执,准了末将来扬州十天公干!末将麾下的余长史,也被都督给调去做商局主事了,末将都没跟都督发过任何牢骚!用一个余长史跟都督换一架望远镜,末将,末将已经吃了很大的亏!”

“胡说,余主事是人,又不是物件!怎能拿来讨价还价?”朱八十一知道胡大海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笑着打断,“这件望远镜是样品,上面没有编号。镜面也不够大。给你们配发的,是改进过的。比这个效果还要好得多!”

“都督,都督此言当真!”胡大海犹豫了一下,从怀中将带着体温的望远镜掏了出来,恋恋不舍交还到朱八十一手上。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朱八十一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此物第一批一共造了六十架,每一架上面都有编号。每个军,都会配发十架,由各个指挥使自行调配。但是,谁要是弄丢了,就直接撤职法办。如果让此物落到了鞑子手里,本人和其直属上司,一并追究!”

“应该的,应该的!”胡大伙又惊又喜,大声附和。他可以领十架望远镜,给麾下三个战兵团长都配上一架,再配几架给斥候。以后打仗时每个团长把望远镜以举,指挥台上有什么命令,临近队伍出现了什么情况,转个头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根本不必再等着传令兵的到来,白白地错失战机!

“既然来扬州了,就别急着往回赶!”朱八十一点点头,又继续吩咐,“总管府在扬州城内划了块地,准备建一座专门培养将军的武校。眼下还没有先生和课本,你们几个指挥使,每人将自己的作战心得写下来,供学员领会揣摩。每个人都必须写,不得藏私。今后各军扩编,营级以上将佐,都必须是武校培训过的。否则,不得担任实职!”

第264章 武学(下)

“主公,这,这恐怕不太,不太符合……?”胡大海又愣了愣,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自宋以来,文官们就巴不得武将都变成白痴才好,有谁想到过建立专门的学校来培养武夫?而是他这种所谓的将门,虽然不满于文官们的做派,却也绝不会将给为自家的兵法秘籍拿给外人分享。以免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影响了自家子侄的饭碗。

“没啥合适不合适的!咱们眼下所做的事情,有几件附合传统?”朱八十一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胡大海的反应,笑着反问。“正如王荆公所说,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咱们所用的武器变了,作战的方式自然也跟着变。而没有人比咱们,更了解火器作战的特点。”

“这,末将,末将说得不是这个意思!”胡大海立刻闹了个大红脸,摆着手解释。“末将,末将以前所学,很多现在都派不上用场。而这大半年来练兵和交战所得,又是只鳞片爪,乱糟糟的很难登大雅之堂。贸然拿出来,怕是,怕是会丢都督的脸!”

“我自己都不怕,你怕什么?”朱八十一看了他一眼,继续大笑着回应。“只鳞片爪没关系,把徐天德、耿德甫、你、吴永淳和吴佑图、刘子云他们几个的心得汇总起来,互相参照,再酌情删减合兵一下,就差不多了。咱们淮安军所用的武器,恐怕前人连想都没想到过。所以如果咱们总结出来的东西都不成的话,其他人所写出来的,恐怕更是闭门造车了!”

“这,这……?”胡大海摸着自己的头盔,无言以对。自家都督的话,说得的确在理。眼下的淮扬大总管府和淮安军,的确走在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上。除了自己不断探索总结之外,前人的很多著作和经验,恐怕未必能有多少借鉴作用。当然,在大战略上,那些古圣先贤的论述还是非常精辟的。但一个以百夫长和千夫长为目标的武学当中,恐怕最需要不是什么《孙子》、“六韬”之类的战略理论。而是需要教导学员们如何去扎扎实实地完成某个战术目的,如何扎扎实实地将主帅的命令贯彻执行。

“我准备在武学里边,先开炮科、步科和水战三个体系,培训期暂时定为半年,学员以扬州、淮安和高邮等地开过蒙,但是愿意投笔从戎的读书人为主。学业结束后,就派到各个军去做副连长和都头。届时如果战事不紧的话,就替换一部分都头和连长到学校来,逐批接受培训!”见胡大海依旧满脸不解的样子,朱八十一继续耐心地补充。

开办武学绝对不是什么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现实的需要,逼着他不得不这样做。打下了高邮和扬州两地之后,淮安军的兵力,又面临着一次大的扩充。而以往的经验表明,因为基层军官的严重短缺,会导致部队的质量严重下降。像原先那样,由他亲自带队,手把手教出一批骨干来,显然是不现实的。那么,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参照后世的模式,用武学来批量生产。

的确,这种批量生产方式局限性很大,很难培养出来徐达、胡大海这样的天才。然而在人才质量不足的情况下,以数量取胜,亦不失为一个稳妥办法。毕竟,眼下的朱八十一,不可能对着记忆中的评书《明英烈》,把里边叫得上名字的豪杰全都招揽在手。而采用了大量火器的军队,也的确不需要太多的名将。精确、死板,严格遵守命令和军纪,按部就班,才是近代军队的制胜法宝。剩下什么奇计,巧计,在机器一般精密的军队面前,往往就是一个个苍白的笑话。

此外,开办武学,也是将地方士绅彻底容纳进淮安体系的一个捷径。不同于刚刚打下淮安城那会儿,地方上的名流士绅,对淮安军和他朱大都督的未来还不太看好。即便由逯鲁曾出面召开科举,前来报名的读书人的数量也非常有限。如今,随着淮安军在战场上一次又一次胜利,随着淮安军所控制地盘的成倍增加,随着淮扬商号所展示出来的美好“钱景”,已经有许多士绅豪强,开始把赌注往他朱重九身上押。而豪强士绅们所采取的下注手段,往往非常单一。要么出钱入股淮扬商号,把自家的一部分利益和淮安军捆绑在一起。要么偷偷送家族中的非嫡出子侄前来投效,做好准备脚踏两只船。

把这些主动前来投效士绅子弟拒之门外,显然不是什么理智行为。这年头读书人金贵,士绅们既然送子弟做长线,也肯定不会送那些大字都不识的蠢货。所以无论是从凝聚民心方面考虑,还是从吸纳人才方面考虑,这些新来的年青人,都属于被欢迎之列。想要以最快速度将他们收归己用,并且最大程度上地保证他们的忠心,集中培训洗脑,就是唯一的选择。

‘校长好!’当联想到另外一个时空当中,某位像自己一样的光头被一群将星前呼后拥的场景,朱八十一就觉得志得意满。武学地名字他早就考虑好了,就叫黄埔。以后培训出来的人材,就是黄埔一期,二期,三期,四期……,虽然是统一模块,批量赶制。谁能保证,里边就不会出现几个惊才绝艳的四期生来!

“那,那末将,末将还有个不情之请,望都督成全!”正自我陶醉地做着美梦,胡大海却张开嘴巴,很煞风景地来了一句。

“啊,你说!是缺钱还是缺人,只要合理,本都督都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朱八十一瞬间被从梦境拉回现实,扭过头,大声回应。“另外,你的兵书也不白写。以后你们所写的兵书每印一次,就给你们一笔分润。别人的兵书中引用了你们的文字,也必须按照规定分润。就像眼下作坊里所试行的专利办法一样,哪怕是将来你们都作古了,相关的钱财也会分给你们的子孙,每年有专人负责审核,绝对不用担心被经手官吏贪污!”

“不,不是那个意思,末将,末将真的不是要钱!”胡大海却没有立刻说出他的要求,摆着手,原本古铜色面孔,变得黑里透红,几乎能滴出血来,“末将,末将不需要钱。末将当初投奔都督,原本就不是为了钱。说实话,末将当时做梦都想不到,都督,都督能给末将这么多!”

这绝对是一句大实话,淮安军虽然纪律严明,不准将领喝兵血,也不准将士们在战争期间抢劫勒索。但在给将士们的薪俸上,绝对大方到了旷古绝今的地步。对于眼下的胡大海来说,每月光是与指挥使相对应的岗位薪俸,就高达两百五十多贯。而在淮安商号成立之后,每一位高级将领又能拿到一大笔与职位相对应的股本,虽然永远无法出售,并且将来离开职位之后就要将相应股本收回。但以商号目前的发展态势推算,每个指挥使年底能分到的红利,恐怕也要将以万贯计算。

所有收入累加起来,胡大海的年俸,已经超过了大元朝的行省的丞相。当然,后者的贪污受贿所得并没计算在内,也无不可能有一个清楚的数字。

“多么?”被胡大海这正直之人当面夸赞,朱八十一心里难免有一些得意,想了想,非常自信地宣布,“今后还会更多!你不知道,在极西之地有一个商号,靠着刀子和战船做后盾,把生意做到了全世界。眼下咱们淮扬商号还小,但早晚也会有那么一天!”

这不是他在做白日梦,在朱大鹏那个时空,大不列颠的东印度公司,便是这样一个怪胎!该公司在英国皇室的支持下,以区区七万两千英镑的本钱起家,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内,就成长为一个庞然大物。占据了从南非、北美到印度、香港的大部分土地,拥有领地内铸造钱币、指挥要塞和军队、结盟和宣战、签订不平等条约和在被占据地区就民事和刑事诉讼进行审判等一系列特权。全盛之时,连英国女王都得看它的脸色行事,公司的每一次会议,都能让整个欧洲为之战栗。

淮扬商号,以军工为主导,横跨多个行业的垄断性大国企,东印度公司,一步步走下来,才是眼下朱八十一的最终目的。他不过是一个工科宅外加一个杀猪汉,比什么军略权谋,最后肯定会被大元帝国和周围的红巾群雄撕成碎片。但比对这个世界发展方向的洞彻,却是得天独厚。

毕竟,这个世界上的人,不会像他一样,知道此后六百多年内世界上发生的变化。不会知道,资本这个妖怪,从诞生起,就注定要征服全世界,每根血管和每个毛孔都流着血和肮脏。当然,这些血最好都是别人的,无关他自己。

“末将,末将相信都督的话。末将,期待着那一天!”被朱八十一身上透出来的强大自信所感染,胡大海红着脸回应。“所以,所以末将,末将想,想请求都督,让,让末将家的几个晚辈,也,也去武学就读。学成之后就按咱们淮安军的规矩安置,末将,末将绝不给他们开后门!”

“这……?”这回,终于轮到朱八十一发愣了。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发现正直如胡大海,居然也有替自家晚辈谋取前程的时候。不过这恰恰说明,淮安军的发展前景,越来越被更多的人看好。反正士绅们的儿孙是人才,自家将领的子侄也是人才,他又何必假惺惺地去厚此薄彼呢!

“行!第一期就给你五个名额。以后,如果入门条件提高了的话,让他们各自过来,凭本事考!”想到这儿,朱八十一爽快地点头。

“谢,谢谢大都督!”胡大海心里仿佛有一块石头落了地,红着脸作揖。随即,又低下头,用极小的声音补充,“不过,都督,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好像是韩非子的话。跟王荆公没啥关系。都督别生气,末将,末将读书少,很可能记错了。末将这就下去翻书,这就去,一定把正确出处给您翻出来!!”

第265章 名人(上)

“滚!”朱八十一抬虚踢,将胡大海的背影送出半丈远。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好不容易引了一次古人的话,还被古人给看了笑话。要是落在了逯鲁曾手里也算,好歹人家是个榜眼。而胡大海,在评书中分明是个大字不识的老粗……

带着几分惭愧,他继续大步朝自己的府邸走。正准备回家去好好向自家夫人双儿请教一下,王荆公到底说没说过与韩非子差不多的话,日后见了胡大海好把今天的场子给找回来。谁料才走了不到一百步,扬州知府罗本已经拱着手迎了上来。

“你也是来劝我不要老往工坊里钻的?”朱八十一余羞未退,抢先反问。“要是敢说类似的话,本总管就将扬州城这六十几万张嘴巴全都交给你。只要你能变出粮食来,本总管绝对虚心纳谏!”

“主公,主公误会了!本绝没有此意!”曾经跟在朱八十一身边做过一段参军的扬州知府罗本吓了一跳,赶紧大声否认。“本此番前来,也是为了粮食之事!”

“粮食?扬州官仓的粮食又见底了?是不是有人囤积居奇?该死,这帮胆大包天的家伙,我当初真该听了朱重八的话!”朱八十一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双手抱头。

最近一段时间他敞开了卖火炮和武器铠甲,光是从彭和尚那边,就换回了大米三十余万石。但除了养活六十万多万百姓外加十万大军,还要全力支援张士诚和王克柔,粮食危机根本无法摆脱。几乎每过上十天半个月,就得为此事头疼一次。

而扬州城内敢发国难财的冒险家,却是屡禁不绝。淮扬商号的店铺刚刚接受付官府的委托平价出售一批粮食,就立刻有地痞流氓雇人排队,将份额抢购一空。然后挪个地方,就翻上三倍到五倍的价钱,出售给闻讯赶来却没买到粮食的百姓。

罗本奉命将幕后的金主抓了一大批,脑袋砍了十几个。但一转手就是三倍以上的利润,足以让很多人忘记了断头的危险。甚至一些普通百姓,明明自己家中还有余粮,手头只要有了余钱,也要抢购上几袋子,以备再经历一次扬州大火。

对付这种事情,另一个时空最值得借鉴的办法,就是凭票供应。然而这个时代既没有照相技术,又匮乏精通数理统计的人才。将扬州城六十余万百姓重新造册登记,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所以短时间内,淮扬大都督府只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一天天对付着过,直到粮食供需和百姓心态自己恢复平衡。

不过这回,朱八十一显然是白担心了。扬州知府罗本迅速后退了半步,笑容满面的回应,“启禀主公,府库目前还有十日的存粮。坚持到下波粮船到达应该没太大问题。另外,眼下扬州路已经开春儿,水里的鱼虾鳝蟹和地里的篓蒿芦芽都可以用来果腹,每天需要领粥的百姓已经不到原来的三成,即便南边的粮船晚来几天,也不至于再饿死人。”

“呼!好,就好,就好!”朱八十一闻听,悬在嗓子眼儿的心脏终于落肚。搓了搓手,喘息着道。

本身就是个草根,又受了朱大鹏这个后世灵魂的影响,他是真的无法接受,在自己的统治区域内,还有百姓会被活活饿死的悲剧发生。那会令他怀疑自己目前做得事情,到底还有没有意义?!既然自己这批人掌握了权力,带来的依旧是灾难。那自己和蒙元权贵,本质上还有什么区别?

而罗本接下来的话,却令他心情更觉轻松,“本此番前来拜见主公,是因为受了家师所托。他的一位故交素善陶朱之术,生意做得极大。闻听咱们淮扬各地缺粮,就想捐赠十万石老米给主公。只求主公能当面赐他一盏清茶止渴!”

“十万石,那岂不是又一千多万斤?又差不多够府库支撑一个月了。他在哪?你随时都可以安排我去见他!”

“主公,此人,此人是个商贾,自诩为当时吕文信!”没想到朱八十一答应得如此痛快,罗本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提醒。

“吕文信?”朱八十一也愣了愣,花了一点儿力气,才从记忆里将文信两个字,和吕不韦给对应了起来。

跟文人说话,就是累。要是没有来自另外一个时空的记忆,双方还真没法沟通。但看在十万石老米的份上,朱八十一不打算跟罗本较真儿,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无妨,天底下没有白来的粮食。他既然是豪商,想在我这里换点儿东西是应该的。你尽管去安排,我随时都可以见他。”

“多谢主公成全!”罗本大喜,俯下身去,恭恭敬敬地给朱八十一行了个礼。

最近几天,他可为此事头疼坏了。有心拒绝,老师的面子不能不给,十万石粮食也的确让人肉痛。直接答应下来吧,又摸不准自家大总管的脾气。毕竟这年代,官和商还是有明显区别的。朱大总管虽然自己操办了个淮扬商号,并且成了里边最大的股东。但哪个商人要想跟他坐而论道,恐怕刚刚开口,就会被逯老夫子和陈基等人给联手打出门去。大总管面前连读书人都得站着说话,哪里可能有你一个商贩的茶水喝?

“没什么成全不成全的,要谢,也该我来谢你。你立了一件大功,他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还能拿十万石米来开路。此人恐怕手里的粮食不会太少,真的能全买下来,扬州路今年的粮荒就彻底过去了!!”朱八十一身上,根本没有半点官员架子,伸手拉住罗本,笑呵呵地嘉许。

“这……?”罗本却没想得像自家主公那么长远,抬起头,满脸困惑。

“这样吧,我去大总管府等他。你回去后,随时安排他来大总管府用茶。”朱八十一点点头,继续笑着吩咐,“还有你的老师,如果也在扬州的话,可以一并请过来做客。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介绍一位大粮商给你,他想必也非等闲人物!”

“谢主公!本这就去传他们!”罗本喜出望外,再度躬身施礼。他的老师不愿意参加大元朝的科举,因此空有一肚子本领,却半生潦倒。在进入了淮安大总管的幕府之后,罗本早就想把自己的老师也举荐给朱总管。但一则初来乍到怕引起什么误会,二来老师性子闲散,喜欢四处周游,所以拖拖拉拉半年多,总算找到了这么一个机会。

“请他们过来吧,不用走正堂。从侧门带着他们直接去侧院,既然是你的老师,就算不得外人!我在侧院花厅里,请他们品茶!”朱八十一用力拉起罗本,笑呵呵地补充。

对于眼前这位读书人,他一直非常欣赏。学识渊博,性情正直,并且身上没多少读书人的酸腐气,懂得迂回变通。唯一遗憾是眼下这样的读书人太少了些,即便再开一次科举,自己也未必能挑选得到几个。

而学生如此,教他本领的老师想必也不会太差!若是能将该人拉到身边,说不定又是一个得力帮手。

与这个时代的官员和义军领袖们不同,受另外一个灵魂的影响,朱八十一眼里,视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同类。这种平等并不是刻意装出来,而是发自内心的认同。所以商人也好,不务正业的落魄书生也罢,只要他们是怀着善意而来,朱某人就不在乎回报以最大的善意。哪怕他们是来做买卖,只要交易对彼此都有好处,朱某人也不会因为双方身份地位不同而拒绝。

因为在他心目中,人和人,只是由于出生时父母给与的先天条件,以及自己的性情智力而彼此分别,在后来的成长过程中渐行渐远,但灵魂上,却没任何高低贵贱。国王也好,草民也罢,谁也没有高高在上,将对方肆意践踏的天然正义。

而在罗本看来,朱总管对自己和自己的恩师都如此尊敬,就是不折不扣的礼贤下士了。人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千余年来蔓延传承士大夫精神,不是没有任何影响力的。就在朱八十一在也弯下腰的一瞬间,罗本已经下定了决心,这辈子将对知遇之恩粉身以报。哪怕将来陪着自家总管一道去下地狱,也仰天长笑,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本着这种想法,他又退后半步,再次给朱八十一行了个下属长揖。然后快速转身,大步向来路上走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一个五十多岁老儒,和一个圆滚滚的胖子转了回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了刚刚搭建起来没几天的淮扬大总管府侧门口。冲着当值的亲兵李进拱手,“参军罗本,带着授业恩师施彦端,义民沈富,求见大总管。请李校尉代为通禀!”。

“不用通禀了,都督说知府大人可以直接带着客人进去。他原本想出来迎接你的,但刚一进门,就被焦大匠给堵住了。现在正于侧院,跟焦大匠检验新火器。早就吩咐下来,让卑职一见到知府大人,就立刻放行!”

第266章 名人(下)

“如此,罗某就进去了!”扬州知府罗本冲着李进拱了拱手,让开门口,请自己的老师和姓周的胖子入内。

这么简单?施彦端和周富互相看了看,满脸难以置信。以他们两个的经验,以往送上厚礼拜见个县令,对方有事没事儿还会拿捏一番架子,直到把客人等得都心里头都发了毛,才会派人从后角门传进。如今朱重九贵为淮扬大总管,他们两个却通报都不必便可以自行入内,这分礼遇,可着实令人受宠若惊。

罗本最开始进入大总管幕府时,也很不习惯自家主公的随意。但在里边做得久了,潜移默化,也慢慢变得洒脱起来。见恩师和客人都不敢挪步,笑了笑,低声解释道:“老师,沈兄,两位只管往里边走就是。大总管一向这般随和,只管别人肯不肯用心做事,不在乎一些繁文缛节!”

“怪不得,怪不得大总管两年不到,就成了雄踞一方的诸侯。果然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沈富立刻回过神来,感慨着迈动双腿。

施彦端比他稍微拘谨些,但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一些大世面的人。想了想,也跟着他进了门。然后回过头来,用极低的声音对罗本说道,“你常来这里么?看样子,大总管对你好像颇为倚重!你带两个陌生人去见他,居然连搜身都不用!”

“倚重不敢当!”罗本被夸得有些脸红,摆摆手,低声回应,“大总管虽然出身寒微,却饱读诗书,礼贤下士。对于弟子和其他前来投奔他的读书人都信任有加。以前在淮安那会儿,大伙要是有正事儿找他,无论多晚了都可以出入总管府,从没见他给过谁脸色看。至于搜身,以他的本事,甭说咱们师徒三个,就是在来上七个八个,恐怕也抵不住他一刀之威!”

“如此,倒是文武双全了!”施彦端想了想,低声赞叹。

“恩师没听过他酒后作的那沁园春么?非大英雄大豪杰,谁可能写得出来?!”罗本立刻接过话头,满脸崇拜地炫耀。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彩,唐宗宋祖,稍逊风骚……”施彦端点点头,随口轻吟。“为师在江南的时候,耳朵灌满了这首沁园春。很多人都试图唱和,结果都是力不从心。想来不经历过一番金戈铁马,怎可能养得出如此霸者之气?那些混迹于秦淮河上的人,书虽然没少读,眼界终是小了!”

一边感概着,一边思量自己今后的去处。这些年来,走南闯北,他倒是也见过了不少英雄豪杰。但这些英雄豪杰要么打下块巴掌大的地盘,就忙着做皇帝选妃子,要么杀人放火只是为了日后受招安,除了刘福通和赵君用二人之外,竟没有一个真正见识长远的。

而刘福通和赵君用两个,前者心胸狭窄,无丝毫容人之量。后者,则外示宽宏,内里阴柔,可共患难不能共富贵。只剩下这个杀猪出身的朱重九,听人说起来还颇具几分雄主之相。只是不清楚传言能不能当真,是不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走在二人前面的沈富,注意力却不在朱重九读没读过书,是不是雄主这方面。作为一个豪商,他关心的是自己那十万石粮食砸下去之后,到底能起到什么效果?花费多少时间和气力,能不能从淮扬三地收回成本。

按照眼下江南的正常米价,一石米差不多能卖到三百文,十万石米,就是三万贯足色铜钱。如果能从朱屠户这里换来一些特权,三万贯钱就是开路费,今后本说收回成本,三十万,三百万也能会源源不断地赚回来。

而一旦朱屠户也如徐寿辉那样贪得无厌的话,这三万贯就算打了水漂。今后沈家名下的船队商铺,也要尽量避免跟淮扬都督府产生任何正式瓜葛,以免赚不到任何利润,反而惹了一身麻烦。

“这院子是半个月前才刚刚盖起来的。用的是从废墟里扒出来的旧砖,粘合之物则是官窑自己烧制的水泥。”有客人在,罗本当然不能光顾着跟自己的老师闲聊,快走几步,一边打手势给沈富引路,一边自豪地介绍。

“草民在江南,已经见到过了此物。的确非常神奇,有了它,一夜之间垒百丈长堤,都不费吹灰之力!”沈富非常会做人,立刻顺着罗本的口风,大声恭维,“更难得的是,此物即便在阴雨天气里,也能慢慢凝结。并且干了之后就不再怕水。将来江南各地百姓永离水患之苦,当以大总管为万家生佛!”

“受惠的岂止是江南百姓?”罗本心里被拍得心里头这叫一个舒服,点点头,继续得意洋洋地补充,“我家总管之所以造出此物,当初为就是让扬州人能早日重建家园。而水泥贩售之利,也尽数换成了米粮,进了扬州军民之口!”

“大总管有如此仁心,何愁天下不定!”沈富假模假式地冲着跨院方向拱了拱手,大声祈颂。

“沈兄请走这边,往右拐,过了前面那个月亮门就是了。注意脚下,脚下的石砖,也是水泥和砂石所做。多少有些滑,小心别摔跟头!”罗本毫不怀疑地点点头,然后打手势给客人指引正确方向。

为了尽可能地将水泥推向民间,在废墟上重建起来的扬州官府衙门和各级官员的宅邸,都尽最大可能使用了水泥。所以一路行来,新材料的应用实例随处可见。豪商沈富起初还是随口夸赞,口不对心地拍此间主人马屁。到后来,却发现水泥的用途越来越多,越来越广,甚至连池塘上的桥面也能用水泥加了什么筋骨直接压制而成时,却忍不住暗自思量,“此物虽然卖得极贱,运输起来也颇为费力。不过一旦流传开了,用量却是极大。如果能买下个配方来到当地去开作坊,省去运输费用,倒也不失为一个日进斗金的好买卖。只是不知道那朱总管好不好说话,肯不肯将方子转让出来!”

他能以白丁之身,能在一个朝廷之末赚到百万家资,头脑必然一等一的活络。当即,便看出了水泥里头所蕴含的巨大商机,偷偷打起了配方的主意。

勾结地方官府巧取豪夺肯定是不成的,那朱屠户自己就是淮扬商号的大东家,肯定不会割自己的肉去便宜外人。而派家族中养的死士前来偷师,恐怕也未必现实。最近一段时间淮安军四处抓奸细,城内城外弄得鸡飞狗跳。贸然派个说外地口音的人过来,估计没等探听到水泥的机密,就会被抓起来活活打死。而此刻自己身后站着的那位靠山,估计也没勇气跟朱屠户放对。万一得知自己招惹了淮安军,弄不好根本不用朱屠户上门问罪,就直接把沈家几百口子全都绑上船送了过来……

正闷闷地想着,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呯!”。紧跟着,就是一片山崩海啸的喝彩声,“打中了,打中了,一百五十步。”

“一百五十步,可破甲!连老黑,从此之后你的大抬枪可以歇菜了!”

“一百五十步,果然能打到一百五十步。焦大匠 你果然厉害!”

“把靶子再挪远些,再挪远些。看最远到哪里还能打得准……”

……

朱屠户又弄出了什么神兵利器?不约而同,沈富和施彦端两人都停住了脚步,扭过头来用目光向罗本请示。未经允许偷看军中机密,可是杀头的罪名。他们两个在扬州无凭无根,可不想自己找死。

“恩师和沈兄在此稍待,刚才估计是大总管在和焦大匠试射新火铳。待本先过去跟我家总管亲自禀报一声,然后再回来请二位进去!”扬州知府罗本也被枪声与喝彩声给吓了一跳,赶紧把客人引到花径旁的石头凳子上坐下,又招手喊来一名总管府亲兵相陪,然后整理了下衣衫,小跑着去查看究竟。

才进了跨院,就看见朱八十一手里拿着一根崭新的火铳,正在跟抬枪营营长连老黑、大匠师焦玉三人比比划划。而徐洪三等近卫则在周围眼巴巴地看着,仿佛那根火铳是纯金打造的一般。

“你怎想到的,你怎么想到用镗床在里边拉这种螺旋线的?我原来还以为圆型弹丸,只能用滑膛枪。没想到你居然凭着我几句话,就将线膛枪给研制出来!”朱八十一显然极为兴奋,根本没有注意到罗本走近,只顾不停地对着焦玉发问。(注1)

“小人,小人当初比较两种铳管,发现,发现用铁板卷的双层管,虽然比钻出来的容易炸膛。但子弹却能打得远一些,并且准头也高出许多。”大匠师焦玉还是那幅上不得台盘的模样,用手不停搓着自家衣服下摆,结结巴巴回应。“后来,后来听都督,听大都督说,如果能给铳管里头刻上膛线,就可能提高弹丸的射程。于是,于是就先用精钢钻了一根铳管,然后再仿照卷铁铳管内部的纹路,做了一根精钢棍子。然后把管子烧红了,套在棍子上,反复打压出膛线。原本只想试试看,却没想到,没想到真的能到起大作用!”

“嗯,你能触类旁通,非常难能可贵!”朱八十一激动地摆弄着这时空中第一杆线膛枪,同样有些语无伦次。“还有,还有这个弹丸上裹一层软铅,也称得上是神来之笔。就是不知道同样的膛线,能不能用镗床刻,刻在炮管里。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四斤炮,就不再像鸡肋一样了!”

“估计够呛!”大匠师焦玉想了想,迅速摇头。“都督手里这支火铳的管子是精钢所造,不太怕子弹磨。炮管都是青铜所造,韧性有余,刚性不足。如果刻上膛线的话,太浅,用不了几次就可能被弹丸磨平。刻得深了,火炮就容易炸膛,反而是得不偿失!”

“嘶,也是!”朱八十一轻轻倒吸一口冷气。光想到提高射程了,却忘记了自家现在所造的火炮,还存在一个最要命的风险,炸膛。而眼下淮安军的造炮技术,显然已经卡在一个瓶颈处。想要在不提高炮身重量的情况下大幅度提高射程,恐怕需要更多的经验和技术的积累才成。

“那,那能不能用精钢来铸炮呢?”罗本在旁边听得入神,忍不住张开插了一句。话说完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失了礼。赶紧抱拳躬身,低声道歉,“大总管,大匠师,二位勿怪,本对制器之道一窍不通。刚才,刚才纯属信口雌黄。”

“也不是不可一试!”大匠师焦玉却是天生的科技狂人,摆摆手,皱着眉头回应,“眼下咱们作坊里炼制的精钢,可比当初品相强了数倍。用来造炮的话,嘶,可是比青铜贵多了,并且韧性未必够。不过……”

想了想,他迅速蹲下身子,用树枝在地上勾勾画画,“这样,像枪管那样,两层套着用。里边先铸一门钢炮,用镗床拉出膛线。外边再套上一个铜套。都不用太厚,用精钢炮芯来弥补青铜的硬度不足,用青铜外管来弥补钢的韧性和排热。造得好了,重量未必会增加许多,射程和连续发射数量,恐怕至少能增加一倍!”

注1:早期前装线膛枪,也是用圆型弹丸。射程虽然比线膛枪远,但具有比滑膛枪装填困难,容易炸膛等若干弊端。直到法国上尉米涅发明了米涅弹,才让滑膛枪彻底退出了舞台。

第267章 水浒

“铜胎铁芯炮!”猛然间,朱重九的脑海里电光一闪,有个名字脱口而出。铜胎铁芯炮,这就是另一个时空的铜胎铁芯炮!在朱大鹏的记忆中,此物就摆在某旅游点的城墙上。据说只是能节省一部分铜料,工艺非常复杂。所以他先前带领着工匠们研制火炮时,就直接忽略了过去。此时此刻,经焦玉提醒,才猛然领悟到,铜胎铁芯并非单纯是为了节约成本,而是充分利用了两种金属材料的不同性能,将火炮的耐久度,推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

“不是铁芯,是钢芯!”焦大匠看了自家都督一眼,毫不犹豫地反驳,“生铁硬而脆,熟铁软且受热后极易走形,都不是做炮芯的好材料。想要造炮芯,只能用钢!”

“用钢就用钢,只要你能把线膛炮给我造出来!”朱八十一想了想,咬牙切齿地说道。

如今淮安军武器作坊所炼的精钢,是采用生熟铁同炉的灌钢技术所炼。性能远远超过其他地区所产的钢材,但价格也同样居高不下,并且产量非常有限。如果采用钢芯来造火炮的话,恐怕每门炮的成本将比原来高出至少一倍以上,并且材料供应也未必能得到保证。

然而想到四斤炮那鸡肋一般的射程,朱八十一就立刻豁了出去。前一段时间淮安军之所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方面是占了对手不熟悉火器的便宜,另外一方面,却是因为蒙元朝廷的精兵大多数都驻扎在北方,淮扬各地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敌人。

今后,恐怕就没这么多便宜好占了。拿下扬州之后,淮安军无论地盘还是影响力,都已经不在刘福通部之下,必然会引起蒙元朝廷的重点关注。此外,以这个时代人的保密能力和保密意识,火炮和火药制造技术被蒙元朝廷那边掌握是早晚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侥幸的可能。

所以,淮安军只有不断提高自己,不断提高自己的武器质量和将士战斗能力,永远领先对手一步,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必须舍得下本钱,不惜任何代价继续大步前进,否则,结果可能就万劫不复。

“眼下朱重八所占据的和州,自古便盛产铁矿!”不忍见自家主公为钢材为难,扬州知府罗本大声提醒,“从水路运矿石顺流而下,一天就能抵达江都。如果在靠近江畔的位置起几座高炉,办一个灌钢作坊,就又能安置下好几千人!”

“嗯!”朱八十一想了想,轻轻点头。把钢铁厂放在江畔,非但可以利用水路运输的便利。其他需要大规模运用水车的武器作坊也可以集中在临近区域,形成一个半封闭的军工基地。这样一来,无论是保密,还是基地护卫工作,都会变得简单许多。毕竟蒙元朝廷一向不注重发展水师,而安装了六斤炮的淮安战船,在长江上几乎就是无敌的存在。任何试图靠近的敌舰,都会在一百步远之外就被打个粉碎。

“江都东边有一处地段,扬子江在此向北凹进了大约十里长的一段。水面在此比其他地方也宽阔了无数倍。如果把武器作坊和炼钢铁的炉子都集中在那,只要于左右两岸各起一座炮台,把咱们这边最大的火炮架在上面。就可以让任何船只都无法靠近!”不肯让罗本一个人出风头,连老黑斟酌了片刻,也小声提醒。

“是斜对着运河的那一段吧,我记得江面上还有个小岛,再往下,就是新洲!”朱重九每到一地,都会以最快速度熟悉地形。因此脑子里的画面立刻就跟连老黑所说的地方对上了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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