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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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将军言重了!”第一次独立执行一项任务,就遇到了个硬坎儿,刘伯温心中的感觉可想而知。但是,他却不能直接拿着朱重九的佩刀去威逼对方,那样的话,即便丁德兴最后不得不屈服,也会显得他这个参军太没本事。并且万一关键时刻丁德兴出工不出力,他可就要百死莫赎!

“刘某只是听禄长史推崇你的武艺,所以才想劳烦你暂且替主公做一次贴身护卫。”轻轻吸了口气,他继续笑着补充,“如果丁将军觉得刘某的安排不够妥当,或者将军自己最近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尽管对刘某直说。刘某也好再去安排他人!”

一番话,说得不带半点疏漏,让别人想挑刺都挑不出来。丁德兴闻听,心中的火头顿时就弱了许多,皱了皱眉,哑着嗓子解释:“参军大人勿怪,丁某不是针对你。不知道哪个酸丁,居然给主公出了如此馊的主意?唆使主公去河面上见那脱脱!见什么见?那老匹夫一场大水,令我徐宿多少弟兄和百姓葬身鱼腹?他如今落了势,主公不派遣人手沿途取他狗命,已经是足够宽容。凭什么还要对他以礼相待?难道说,他脱脱是人,我徐宿那些惨死的军民,就全不是人么?”

他最近几天一直按照淮安军的规矩在讲武堂受训,没有参加当日的议事。所以也不清楚,极力促成朱重九去与脱脱会面的那个“酸丁”,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结果他骂是骂痛快了,却把个李喜喜吓得汗流浃背。

不同于丁德兴,李喜喜可是知道,是谁最先答应要跟脱脱会面的。细究起来,刘伯温顶多是个帮朱重九说服了众人,而真正该被丁德兴骂个狗血喷头的,恰恰是朱重九自己!

想到此节,李喜喜急得用力跺脚眨眼,“黑丁,你胡说些什么?当时咱们跟脱脱是两军争锋,所有手段无不用其极!当年关老爷还曾经水淹七军呢!我就不信,他事先都让百姓搬了家!”

然而,丁德兴正在火头上,根本没心思理睬李喜喜的暗示。撇了撇嘴,冷笑着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从前关老爷那会儿,可有什么高邮之约?既然主公凭着高邮之约宰了张明鉴,凭什么就放过脱脱?一样是滥杀无辜,火烧扬州和水淹归德府,其中有什么分别?莫非就因为他脱脱是蒙古人,就非得网开一面么?那我等有何必要推翻大元,继续低着头,做四等奴才便是!”

“你,你这厮知道不知道好歹?!”李喜喜被气得两眼冒火,大声呵斥。这回,他可不是光着想替丁德兴找台阶下了。刚才后者的那番话,已经直接指向了朱重九本人。搁在过去大元朝那边,就是诽谤朝政,攻击上官。最宽,也是个流放千里的罪名。

“不知道,我就是不服。你把我拉到朱总管面前,我也照样是这几句话,不服,就是不服!”丁德兴梗起脖子,黑色的面孔因为愤怒而变成了紫里透红。

“行了,行了,是刘某唐突了!”到了这个时候,刘伯温才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凭心而论,他先前还真没觉得脱脱罪孽深重。相反,因为推脱脱在大元朝那边的遭遇心生同情,在他眼里,脱脱的形象反而更加高大。隐隐的,已经能与平话里的岳武穆相比肩。

此刻被丁德兴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才恍然醒悟,原来于芝麻李和赵君用两人的老部下眼里,脱脱早已经是不共戴天的寇仇。并且按照淮扬新政的标准,脱脱的罪行,一点不比张明鉴那厮小。只要被淮安军抓住,必然会处以极刑。

不过这种时候,他肯定不能把责任,全都推到朱重九身上。往大了说,作为臣子,替主公背黑锅,原本就是他的份内之事。往小了说,朱重九只是说要兑现跟脱脱会面的承诺,可没有说过,不再追究后者水淹数百万无辜的罪行。

所以不管心中有多少委屈,刘伯温都继续笑着拱手,“李将军别再劝了。丁将军,也暂且息了雷霆之怒,听下官解释几句。若是下官解释之后,丁将军仍然觉得不妥当的话。下官自然会将你今天的意思,原原本本转达给主公,劝主公收回成命,别再去给脱脱长脸!”

“哼,狗咬吕洞宾!”李喜喜撇了撇嘴,将头侧到了一边,懒得再看丁德兴的脸色。

而丁德兴本人,见刘伯温始终彬彬有礼,也不好做得太过分。咬了咬牙,躬身作揖,“刘参军尽管说,丁某洗耳恭听。要知道,末将刚才那些话,并不是针对于你!”

“省得,刘某省得!换了刘某与将军易地而处,恐怕也要火冒三丈!”刘伯温笑着点了点头,低声安慰。“但是这其中,肯定存在误会。主公去见脱脱是一码事,主公杀不杀脱脱则是另外一码事,两者根本不能混为一谈!”

“嗯?”丁德兴听得微微皱眉,铜铃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参军能否解释一二?丁某读书少,性子急,请参军大人勿怪!”

“有什么可怪罪的?谁还没个脾气?况且你我既然有幸为同僚,自然要互敬互助,哪有刚刚认识,就立刻互相拆台,互相告黑状的道理!”刘伯温笑了笑,先给丁德兴和李喜喜两人吃了一粒儿定心丸,然后继续说道,“主公去山东之前,曾经跟脱脱有约在先,于黄河之上会面,共谋一醉。虽然当时主公是为了麻痹脱脱,给跨海奇袭创造战机。脱脱本人,也未必安着什么好心。但毕竟答应过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那又怎样?你自己都说,主公当初是为了麻痹老贼了!”丁德兴心里隐隐涌起一抹不太妙了预感,硬着头皮回应。

当初朱重九答应脱脱会面的事情,他可是亲眼目睹。并且很清楚,朱重九亲自领着奇兵冒险跨海的最基本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取敌军一员大将首级,告慰芝麻李的在天之灵。而事后朱重九也的确做到了,攻克胶州后,与王宣前后夹击,把益王的兵马打得溃不成军。将大元朝那边有名有姓的管军正副万户和四品以上的地方官员,阵前杀了二三十个,远远超过了当初于众人面前的承诺。

这也是他后来死心塌地,跟了朱重九的原因之一。出言必践,一诺千金。哪怕芝麻李已经死去多日,哪怕赵君用等人早就翻不起什么风浪,也绝不反悔。

然而脱脱毕竟是寇仇,岂能享受自己人才有的待遇?正郁闷间,丁德兴又听见刘伯温继续说道,“主公如今不失信于已经穷途末路的脱脱,则将来必然不会失信于天下。丁将军气度恢弘,这其中意义,想必能够明白。”

“你说得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我就是看不得那脱脱不遭报应!.”丁德兴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咬了咬牙,红着眼睛说道。

“一事归一事!”刘伯温快速打断,“脱脱请求主公兑现承诺,主公自然不屑在会面之时,命人将其拿下。但会面结束之后,则前诺已了。那脱脱接下来无论往哪边走,只要主公一声令下,老贼即便肋生双翼,也在劫难逃!”

第423章 赴会(下三)

“真的?”丁德兴立刻转怒为喜,大声求证。

刘伯温捋了捋颏下短须,含笑不语。

“那丁某就愿意替大总管执戈!”丁德兴双手抱拳,长揖及地,“先前末将出言无状,还请刘参军不要怪罪。待回头杀了脱脱狗贼,无论是打是罚,只要参军提出来,末将都甘之如饴!”

“丁将军说笑了,下官初来乍到,还请丁将军多多看顾才是!”刘伯温连忙还了个平揖,笑呵呵地回应。

二人原本也没什么矛盾,误会一揭开,关系反而显得亲近了数分。当即,丁德兴就从刘伯温手里接了将令,然后去做出发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则与傅有德、陈德、冯国用的弟弟冯胜等人一道,登上朱重九的座舰,沿着运河朝徐州进发。

早春的风多少有些料峭,但沿着运河两岸,却已经露出了勃勃生机。复苏的麦苗,像锦缎一般四下铺将开去,无边无际。而零星的油菜花田,则成了点缀于锦缎上的刺绣,在朝阳下流光溢彩,绚丽夺目。

两淮土地珍贵,所以田埂地头也从不会空下来,种满了高高大大的桑树。偶尔有采桑女提着篮子在树影间穿过,则引得无数田间劳作的汉子纷纷直腰眺望,或调笑几句,或俚歌应答,声音起起伏伏,余韵绕梁。

去年腊月时刚刚结束的那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曾经给淮扬三地带来过巨大的压力。但与此同时,也令三地的人心迅速凝聚成团。鞑子来了,大伙将失去眼下所拥有的一切,重新成为朝不保夕的四等奴隶,这是所有村夫村妇,市井百姓的共同认识。而士绅们虽然依旧怀念着日渐失去的特权,却也清醒地意识到,朱屠户只是让大伙损失了点儿财产和面子,但蒙古朝廷,却是直接要命。两相比较,该站在谁那边,根本不用去想!

所以至正十四年这个春天,是淮扬建政以来,最安稳的一个春天。暗中给大总管府添堵的士绅明显地减少了,重新安顿下来,看到了生存希望的百姓则越来越多。而那些最早从新政中获得了利益的工匠、学徒,小商小贩,还有作坊主、淮扬商号的各级股东和雇员们,则以更积极的态度,投入到各自的本职工作当中。更紧密的,将自己的未来跟大总管府联系在了一起,福祸与共。

当大家伙的力气不知不觉中使在了共同方向的时候,带来的变化可谓日新月异。大量的新式作坊,沿河淮河东岸,几乎以每两三天一座的速度,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的水车,则成了这些作坊最明显的标志。这个时空远比朱大鹏所在时空充沛的淮河水,则推动水车,给各家作坊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免费劳力。淮河与运河之间那些大大小小的沟渠,则成为一条条流淌着真金白银的水道,将作坊里的成品、半成品用小船拉出来,送到运河沿岸的大城市销售。再将收益和各种原材料用小船送到淮河,送到各家作坊内,成为新一轮的财富起点。

新作坊的增多,自然需要更多的劳力。随着一批接一批的劳力进入作坊,凭借双手养家糊口,令各级官府头疼的灾民数量也迅速减少。而随着徐州、宿州等地的洪水退走,无主土地重新分配,一些留恋故园的百姓,也开始成群结队返乡。当他们在各级官府和退役伤兵的全力支持下,重新朝大地撒下种子之后,可以预见,到夏粮入库之时,困扰了淮扬各地两年之久的缺粮问题,也将大大的缓解。

除了少数跟淮安军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家伙,运河两岸,几乎所有人都在春风里忙碌着,几乎所有人心里都充满了希望。而这个时空的百姓,也比朱大鹏所在时空的百姓单纯的多,顾不上做什么‘全世界都欠了我钱’的小清新,也干不出来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恶心事情。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清醒地知道,眼前这难得的安宁是谁带来的。是谁让自己在陷入了绝境之后,又重新看到了希望。所以当朱重九的座舰与另外四艘担任护卫的战舰从运河上疾驰而过,所有正在河岸附近劳碌的人,都自动停下了手中正在忙活的事情,冲着战舰躬身的躬身,作揖的作揖。甚至还有一些胆子大的少年,沿着河畔奔跑着朝座舰挥手,大声欢呼,“大总管,大总管威武!大总管多福多寿,百战百胜!”

“大总管,大总管威武!大总管多福多寿,百战百胜!”有人带头,自然有人扯开了嗓子响应。很快,祝福声就连成了片。老百姓们不懂什么华丽的词藻,却知道自己的未来该押在谁身上。大总管多福多寿,则可以镇着那些乡绅们,让他们不至于再得意忘形。而大总管百战百胜,就意味着朝廷的军队和官吏永远都回不来了,永远不会将他们的好日子再度夺走!

“大总管,大总管威武!大总管多福多寿,百战百胜!”

“大总管,大总管威武!大总管多福多寿,百战百胜!”

……

一波接一波的欢呼声,穿透座舰上雕花玻璃窗,传进里边所有人的耳朵。此时此刻,即便对新政最怀疑者,如参军刘伯温,听到了这连绵不断的欢呼声,脸上都写满了兴奋与自豪。

古语云,得民心者得天下。朱总管的未来究竟能走多远,刘伯温现在依旧看不清楚。但至少在淮扬三地,朱总管的形象和他所推行的新政,已经渐渐深入人心。如果他能一直将这个势头保持下去,那至少在他有生之年,新政给华夏带来的都不会是灾难。

至于朱总管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到如今,刘伯温已经不愿意去推想了。一则他发现自己先前的结论,未必完全正确。二来,他的年纪要比朱重九大许多。只要不出意外的话,至少不会走在朱重九后头。那也就意味着,他这辈子永远不会看到那些推算出来的灾难情景。根本没必要操儿孙辈们才该操的心!

抱着这种想法,刘伯温的心态就彻底通达了。为万世开太平,那只是一种理想。非大圣大贤根本做不到。刘伯温现在的目标不敢放那么高,他只想尽可能地辅佐着朱重九,结束眼前这个乱世,让黎民百姓得到喘息。

也许朱重九一统天下后,所推行的新政,会让许多人,包括刘伯温自己的亲朋好友在内,感到不太舒服。与古圣先贤们所推崇的五代之治,也背道而驰。但它毕竟也是一种秩序,总好过没完没了的持续混乱。

所以此番辅佐朱重九去会见脱脱,刘伯温心中暗暗发狠,要给淮安军,给自家主公,赚取最大的利益。朱重九是他见过所有群雄当中,到目前为止最有希望重整江山的那个。刘伯温相信在自己的全力辅佐下,将极大地加强这种希望,加快江山重整的过程。而现在每给淮安军,给自家主公争得一份利益,将来就会变成十份,百份,甚至千份。自己和自己的后人,也能从中获取源源不断的回报。

至于这样做,对脱脱和其他人是否公平,谁在乎?两军相争,无所不用其极。敌人输得越是惨重,自己这边的胜利才越辉煌!

春风得意涛声急,帆影如翼入云霄。只用了一天一夜功夫,淮扬三地就被甩在了身后。舰队从淮安城下进入黄河,然后逆流而上,朝行夜泊。又走了三天半多一点,便靠上了徐州北面的码头。

与先前经过的高邮、淮安两地相比,徐州城完全属于另外一个世界。才下午申时光景,城北靠近黄河的地段,已经很难再看到人影。刚刚返家的农夫们,都本能地将自家的开荒点远离了河岸,甚至连城西城东原本最金贵的郊区地段,也鲜有人问津。一直到城南四五里处,土地上才重新出现了开垦痕迹。但匆忙补种的麦田也连不成片,一块一块的,像膏药般糊在荒野间,看上去愈发地凄凉。

由于城市刚刚恢复秩序,根本没有什么特色产出,过往船只,也很少在城北的黄河码头上停留。而是直接进入运河,继续全速向北。趁着脱脱刚刚战败没多久,蒙元的地方官吏还没勇气在靠近徐州的位置上设厘卡的时候,能多跑几趟就多跑几趟。否则,等朝廷和地方官吏们缓过这口气来,就没什么便宜可占了。朝廷那边可不像淮扬,只统一收一次税。过一道厘卡拔一次毛,如果没有大靠山在头顶上罩着,恐怕三四道厘卡通过之后,船上的货物已经毫无利润可言。

唯一看起来还有些人间烟火气的,只是在城墙附近。 由于旧城墙曾经被洪水泡过的缘故,很多地方已经摇摇欲坠。淮安军接手之后,不得不用水泥、砖石将其休整加固。所以下午的城墙附近,倒是不缺出卖体力为一家老小换取食物的民夫。但大多数民夫,穷得连衣服都舍不得穿。只在腰间围了一片早就看不出颜色的葛布,就摇摇晃晃地挑起了担子。早春的微风从河面上吹来,吹在他们清晰可见的肋条骨上,令他们的步履愈发地艰难。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去,长睡不起。

但即便负责组织施工的淮安军退役伤兵大声劝阻他们中一些身体极度孱弱离开,也没有人愿意放下担子。相反,他们却更卖力的干起活来,唯恐自己被当作“废物”淘汰掉。那就意味着,他们和他们身后的老婆孩子,今天就又要靠官府的粥棚,才能勉强吃上一口热乎米汤。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不如直接让他们累死在工地上!

“狗日的脱脱!”丁德兴一拳砸在船舷上,浑身上下微微颤抖。再看傅友德,原本红润的面孔,早已经变成了灰白色。手掌紧紧握住腰间的佩刀,手背上青筋一条条绷起来,突突乱跳。

第424章 赴会(下四)

“丁将军暂且忍耐,待了结掉主公当日之诺,刘某必帮你将老贼碎尸万段!”紧跟在二人身后的刘伯温怕丁德兴一怒之下莽撞行事,赶紧低声劝慰。

话音未落,傅友德已经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多谢刘参军,若能杀得了脱脱,傅某今后必粉身以报!”

“傅将军,傅将军赶紧起来!”没想到先前寡言少语的傅友德,竟突然闹出如此一出。刘伯温被吓了一大跳。慌忙弯下腰去,用力拉扯,“都是刘某份内之事。即便你不说此话,为了主公将来计,刘某也要想方设法除了他!”

“对参军来说是份内之事,对傅某来说,却是不共戴天之仇!”傅有德又拜了一拜,才缓缓站起。

淮安军内废除了跪拜之礼已久,所以他的举动,看上去着实有些怪异,惹得周围军士纷纷回头。刘伯温被大伙看得额角见汗,这才想起来,傅友德以前乃是赵君用麾下爱将。正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才被敌军所虏。虽然很快就被朱总管以王保保等敌将换了回来,但先前的偌大名声也付之流水。甚至被短视的赵君用抛弃,四处受人白眼。幸好朱总管有识人之明,力邀其加入了淮安军,方令此人重新恢复了振作。

所以傅友德心中,对脱脱的仇恨肯定丝毫都不比丁德兴少。只是他这个人大心思颇重,不像丁德兴那般直来直去,所以才在接到担任侍卫的任务之后,强行压抑住了他自己的真实想法。

正尴尬间,朱重九已经从舰长舱探出了头来。看到傅友德、刘伯温等扎成了一个人堆,忍不住好奇地追问:“伯温,你们三个干什么呢?好端端的别堵在那里,小心被人撞了落下水去!”

“主公,我等,我等……”闻听此言,刘伯温额角上的汗珠立刻又多出了一倍,讪讪地拱了拱手,大声解释道:“启禀主公,我等再说,脱脱当年的手段太过。既然决堤放水,令好端端的徐州,破败成如此模样!”

“指望外来征服者拿你当人看,哪那么容易?!”朱重九对此,倒是看得清楚,一句就道破了其中关键。

并不是他有多睿智,而是另一个时空的记忆里,类似的事情看得太多了而已。想当年西班牙人征服中南美,直接屠杀掉的印第安人就有两千三百余万。而英国人在抵达北美之后,执行的种族灭绝政策更彻底。居然高价收购印第安人的头皮,连妇女儿童都明码标价。偏偏这些杀人恶魔们,却大多数都是虔诚的教徒。平素对待本家同族彬彬有礼,念颂经文时也满脸慈悲,但转过头来,却立刻就变成了凶神恶煞。

道理很简单,在他们眼里,自己的族人是人,而被被征服者,根本没被视为同类!在脱脱眼中的徐宿军民,恐怕也是一个样。根本没被当作人,所以杀戮起来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远在二十一世纪朱大鹏那个时空,因为有很多人或者出于一时激愤,或者为了各种目的,恨不得自己的国家立刻灭亡,换了手持圣经的异族来统治。而同时,也有很多清醒者,明白地看到这些想法的不靠谱之处。唯恐自己的族人落到当年印第安人同样的下场,不得不奋起抗争。两种力量终日在网络上激辩不休,彼此的观点都被阐述得淋漓尽致。所以让朱大鹏这个工科宅男,对其中一些词句耳熟能详。与眼前情景彼此对照,立刻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只是这句话对他来说很简单,听在刘伯温这个钻研了数十年五德轮回,还曾经切切实实把蒙元朝廷当作天下正朔的大儒耳朵里,却犹如晴天霹雳!根本没把你当人,这就是脱脱毫不犹豫命人炸掉河堤,水淹数百万军民的道理。而七八十年前蒙古人崛起,将金、宋、西辽百姓杀得十室九空,原因也是同样。在征服者眼里,被征服者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同类!

“怪不得他总是把那平等两个字,挂在嘴边上!”放眼整个天下,做学问能做到刘基这个地步的,也屈指可数。而论及思维之敏捷,更是鲜有人能出其右。所以霹雳之后,先前心里的很多隔阂与困惑,便都烟消云散。(注1)

的确,士绅大户比寻常百姓读的书更多,见识一般来说也更长远。的确,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策略,给两宋带来了无比的稳定与繁荣。然而,一旦被外族征服,所谓士绅大户,不过人别人养在圈里的猪羊,随时都可以拉出来宰掉吃肉。而士大夫,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勇气跟征服者谈什么共治不共治?能赏块饼子做个牌位,就已经果断地摇晃起了尾巴!

当即,刘伯温再度重新打量正在走下舷梯的朱重九,同时心里对自己的位置暗暗做出调整。出山辅佐朱重九,不再是迫不得已的一种选择。而是他这辈子早就该做出的决断。为万世开太平,也许难如登天。但为万世争平等为人的权力,却是当务之急。哪怕最后遗憾地没看到理想中的结果,至少,子孙后代们会知道,他们的祖辈为此曾经拼命抗争过,他们的祖辈没有低下高贵的头颅。

“走了,河上风大,小心着了凉!”朱重九却不知道自己随随便便一句话,能在刘基刘伯温心里掀起滔天巨浪。见对方继续站在原地发呆,笑着挥挥胳膊,大声催促。

“微臣多谢主公提醒!”刘基忽然又清醒了过来,冲着朱重九遥遥地做了个长揖。

“走了,走了,赶紧进城去,还有许多事情需要跟你商量!”朱重九又笑着挥了挥胳膊,怎么看,怎么觉得刘基今天的行止好生古怪。

不过他这个人性子粗豪,不喜欢打听别人的隐私。所以尽管觉得刘基今天的情况不对劲儿,也没有兴趣刨根究底。三步两步下了舷梯,跳上栈桥,然而被一干亲卫的簇拥着,直奔城门而去。

刘基,傅友德、丁德兴文武,则从另外一道舷梯下了船,紧紧追随于后。众人在徐州城内刚刚重新修茸过的府衙里又休息了几天,顺带着处理了一些公务。到了第八天上午,终于接到军情处的细作密报,脱脱已经在任城上了小船,正星夜兼程朝着黄河与运河交汇处赶来。

到了第八天下午,船帮三当家常三石也亲自来到了徐州。见了朱重九,先寒暄了几句。然后就非常认真地提醒道,“大总管最好小心些,那个脱脱和他手下的李四,都是少见的阴狠之人。此番前来会面,未必不存着拼个玉石俱焚的心思。他们两个死了,对朝廷那边来说没有任何损失。可大总管若是受到半点伤害,对眼下的淮扬,对我船帮,恐怕都是一场大灾!”

“多谢常帮主!”随便彼此之间已经有了很多隔阂,朱重九依旧非常敬重眼前这位曾经给过自己巨大帮助的江湖大豪。笑着拱了拱手,低声道:“既然先前已经答应了,现在改口,还好像我怕了他一般。我这边备下了五条战舰,即便蒙元水师杀到,也能周旋一二。不信那脱脱还有什么翻江倒海的本事!”

“论实力肯定是你这边强,但最好还是小心些!”听朱重九说得豪气,常三石笑着点头。随即,又快速补充了一句。“我原本想借着给他们提供船只的机会,自己跟着一起过来。这样,万一发现什么不测情况,还能及时补救一二。谁料那李四却不知道从哪弄到了一艘轻舟,并且勾结任城官府,出动兵马将船帮的几处分舵都给围了起来。所以我也没办法再上他的船,只能偷偷跑过来,先给你送个消息!”

“能有这些消息,已经是对朱某这边最大的帮助!”朱重九又拱了下手,很认真地回应。“如果不是以前船帮能及时提供消息,朱某恐怕没那么容易逼退蒙元数十万大军。所以,贵帮先前为淮扬所做的一切,朱某已经命人秘密记录在案。他日寻到机会,定然会有所回报!”

这句话听起来市侩无比,却给了船帮上下最迫切需要的东西,承诺。因此常三石听了之后,立刻激动的脸色发红,呼吸急促无比。过了好一阵儿,才终于又平静了下来。后退半步,再度冲着朱重九郑重施礼,“船帮上下,多谢朱总管厚爱。这次实在是被逼无奈,毕竟我船帮子弟,全靠这一条运河谋生。即便恨不得大元朝立刻倒掉,却依旧没勇气将官府得罪太狠!”

“常帮主见外了!这些事情,何必解释?”朱重九听完,继续笑着摆手,“谁家过日子,还没自己的难处? 若是为了保护朱某,让你船帮上下失了活路,那才是短视行为。非但会令朱某心中不安,今后再想找人帮忙探听蒙元那边的消息,恐怕也没有如此合适的伙伴了!”

两世为人,他早就学会了不把任何帮助当做别人应尽的义务。对淮安军来讲,船帮是一个非常好的合作伙伴。双方谁都不欠谁的,更不可能为了成全一方,无条件的让另外一方牺牲到底。

这种在彼此间实力差别已经天上地下,却依旧平等相待的态度,令常三石愈发的感动。同时心中也隐隐一丝后悔。当年的时候,自己为什么忽然间就失去了辅佐朱都督的心思呢?要说,他那时做的事情,也没什么错处。只是与自己心目中的明主,有许多差别罢了。

然而真正的明主,谁知道又生得怎样?折子戏里倒是见过许多,可那毕竟是戏子们的想象,并非事实。想到这儿,常三石心中又默默叹气。然后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大声说道:“不见外,不见外,是常某糊涂了,将朱总管当成了那一般人。常某今天过来,还有一件事,想请朱总管成全。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该不该现在就提出来?!”

注1:刘伯温非但见识、谋略都有独到之处,其文章,当当时也非常有名。在文学史上,刘基与宋濂、高启并称“明初诗文三大家”。

第425章 赴会(下五)

“什么事情,常帮主尽管直说无妨!”朱重九爽快地答应。记忆当中,自打相交以来,大部分时间都是这位常帮主不遗余力地替淮安军做事,淮安军这边能给予其个人的回报少之又少。所以对方好不容易开了一次口,他自然没当面拒绝的道理。

但是常三石闻听,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地不自然。期期艾艾了好一会阵儿,才把心一横,断断续续地补充道,“都督,都督可否记得,当初,当初常某曾经推荐自家一个晚辈前来效力的事情。”

“当然记得!”朱重九看了常三石一眼,哈哈大笑,“要说这事儿,老常你可不够厚道。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你那个晚辈却始终未见踪影!”

闻听此言,常三石的脸色更为复杂。低下头去,声音小得就像蚊子在哼,“都督恕罪。那个晚辈,那个晚辈性喜四处游荡,常某找了他很久才找到。但是那时,他已经辅佐了别人,所以就一直拖延至今!”

“噢,那也是一件好事!”朱重九笑了笑,说话的语调里隐隐带出了几分遗憾。自己“人脉”一直不太好,虎躯一震,英雄豪杰倒头便拜的事情几乎从没发生过。好不容易招揽到了一个刘伯温,结果好像还是被蒙元那边的的杀戮之举逼得没办法了,才不得已而“屈尊”。假使脱脱去年的举动不那么残暴的话,恐怕刘伯温到现在为止还继续在那总共不到二十人的小学堂里做他的伯夷叔齐呢,根本跟自己走不到一路!

“常某,常某那个晚辈是直心肠,看准了一条路,就闭着眼睛走到黑!”常三石最不能适应的,就是朱重九这种无论什么事情都淡然处之姿态。抬手擦了擦额角,红着脸道,“所以,所以常某才请求都督,将来若是他要是有冒犯之处,还请都督务必放他一条生路!”

“这,老常,这事儿可不太容易。两军阵前,刀剑无眼。我可不敢保证让他毫发无伤。要是不小心被我淮安军抓了,倒是可以商量!”朱重九皱了下眉头,有些为难地解释。“他到底是在为谁效力,怎么听其说起来,好像将来肯定会跟朱某起冲突一般!”

“朱,朱六十四!”常三石咬了咬牙,声音听起来愈发心虚。“他,他原本跟着刘聚将军一道占山为王的。后来刘聚将军受了赵总管的招揽,投了徐州。他却不看好赵总管的,便离开了刘聚,继续四下周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到了和州!”

“原来是朱重八的手下!”朱重九听得心脏微微一颤,脸上的表情迅速变得凝重。朱重八派人偷取火炮制造工艺的事情,他已经知晓。虽然最后朱重八也主动给了解释,并处置了相关人员。但两军之间的裂痕,却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而自打攻取了安庆路之后,朱重八影响力越来越大,实力越来越强,也是不争的事实。偏偏其所奉行的政令,又处处打着复唐宋旧制的旗号。隐隐之间,已经跟淮扬这边摆出了分庭抗礼的姿态,并且得到了许多士大夫的争相推崇。照目前这种形势发展下去,双方之间恐怕早晚必有一战。

想到此节,朱重九的心脏又是微微一颤。自己做了那么多,最后终究还是要跟朱元璋兵戎相见。而据军情处细作汇报,张士诚最近兵不血刃拿下杭州之后,也准备自立为王,彻底与淮扬一拍两散。如果自己想拥有一个稳定的后方,恐怕下一步的用兵方向,就是江南。到那时,估计妥欢帖木儿做梦都会笑醒。

“那朱六十四乃忘恩负义之辈,必定难成大业。”看到朱重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常三石还以为他是在为自己的晚辈投靠了别人而生气。赶紧又做了个揖,低声补充。“待都督腾出手来,随便派一厢兵马就能将其碾成齑粉。常某那个晚辈不知顺逆,若是死在战场上,则一了百了。若是有幸为都督所擒,还请都督……”

“好了,这件事,我记下了!”朱重九实在没有心情管一名敌将的死活,挥了挥手,意兴阑珊的打断,“你那个晚辈叫什么名字,回头我让黑丁写在纸上,免得需要用到的时候忘了!”

“谢都督!”常三石喜出望外,再度深深俯首,“他叫常遇春,字伯仁!眼下在朱六十四那些担任左军先锋之职!”

“什么?!”朱重九大了个趔趄,差点没一头栽倒。真是人比人的死,货比货得扔。自己这三年来想尽一切办法招贤,恨不能直接在淮安城里修一座黄金台子。而到目前为止,能在另一个时空历史中排得上号的文臣武将也没招揽到几个。而朱重八躲在和州那边不声不响,却让常遇春这种绝世勇将主动投怀送抱!这运气,让人真的开始怀疑冥冥当中是否有天命存在?!

“他叫常遇春,都督莫非听说过他?”常三石被朱重九的模样吓了一跳,皱着眉快速重复。

“刘聚将军目前已经到了朱某帐下!”朱重九笑了笑,满脸苦涩。“所以朱某也知道常遇春的大名。却不知道,他,就是你曾经跟朱某提起的那个晚辈!”

‘这肯定是重名,一定是!’一边顺口敷衍,他一边在心中默念。然而,脑海里却清楚地知道,这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徐达不识字,胡大海文武双全,朱元璋非但长得一表人才,勇武也不在邓愈、汤和等人之下……,这贼老天,自打自己接受了朱大鹏的灵魂之日起,就一直在不停地折腾。这次,也不过是它的新花样而已。

然而我命由我不由天。常遇春归了朱元璋怎样?张士诚坐拥吴越又怎样?凭着已经渐渐成型的淮安铁军和自己脑袋里多出来的那六百余年知识积累,自己未必不能与天下豪杰放手一搏。哪怕老天爷已经写好了剧本,自己照样要给他改过来!

这一刻,他的心思竟是无比的坚定!

第426章 赴会(下六)

人的心思总是在变化的,朱重九自己,就是最好的明证。想当初,他的志愿不过是在乱世中活下去,然后再找机会去抱朱重八的大粗腿。第二年,就变成了哪怕是朱重八,也能不惧同场竞技,一分输赢。而现在,则直接面向了冥冥中不可预知的天意,无论老天到底给别人开多少金手指,自己也要努力笑到最后,无所畏惧。

换一句话来说,现在的他,早已经不是当初刚刚融合了两个灵魂的朱八十一,懵懵懂懂,走一步算一步。他现在的人生目标已经非常清晰,对自己,对未来,也充满了自信。

这种自信不是突然从天而降,也并非是喝醉了酒躺在草地上做白日梦。而是凭借两年多来一次次艰难的胜利在不知不觉间堆积生成。并且背靠着十余万已经渐渐被磨砺出锋芒的淮安新军,还有扬州、高邮、淮安三地的工业化雏形。

对于朱重九身边的文武来说,自家主公身上的这些变化非常不明显,甚至很难察觉得到。但对于常三石这个一年也见不到朱重九几次的外人而言,却是着着实实的脱胎换骨。

“若是当初在找伯仁时多花些心思……”越是对朱重九刮目相看,常三石越惋惜自家的晚辈常遇春明珠暗投。否则,以他的本事,将来的成就又岂会在徐达和胡大海二人之下?而万一日后两朱交恶,起步足足晚了一整年的朱重八,怎么可能是重九的对手?恐怕最好的结局,就是部众丧尽,然后不知所踪吧!

到了那种时候,作为朱重八的心腹爱将,常遇春又岂能独善其身?虽然朱重九今天很痛快的答应了不会伤害此人,并且以朱重九的过往经历,也的确没有杀害俘虏的恶行在先。但常帮主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侄儿常遇春性情耿直如剑,若是真的吃了败仗,恐怕宁可战死沙场,也不会放下武器去当对方的俘虏。

想到这儿,他又不自然地笑了笑,拱着手道:“我那晚辈实在福薄,才恰巧错过了为大总管效力之机。此事我船帮的帮主和长老们每每提起,都甚为遗憾。所以……”

深深吸了口气,他看着朱重九的眼睛快速补充,“所以此番南来之前,我家帮主和几位长老都委托常某给大总管带句话,如果帐下还缺水手,他们想把自家的子侄送过来任凭驱策。”

这是明显的想追加投资了,朱重九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因此笑了笑,轻轻点头,“常帮主这是什么话?你船帮子弟,个个水上本领非凡。他们愿意来为朱某效力,朱某求之不得,怎么可能嫌多?”

“那常某就先替大伙谢过大总管了!”常三石再度朝朱重九施礼,随即又快速补充了一句,“回去之后,常某就把他们送过来。同来的还会有五百船工,都是以前造过大漕船的。虽然不懂得怎么造战舰,但从头学起来,应该比普通木匠强一些!”

“多谢几位帮主高义!今日之恩,朱某没齿难忘!”朱重九闻听,立刻与常三石相对着作揖。这可是正犯困时有人送枕头,让他没法子不高兴。按照他心里的计划,在成功稳定住原本属于芝麻李和赵君用两人的地盘之后,淮扬大总管府的下一步动作,就是染指海上贸易,开辟从胶州湾到日本和到南洋的黄金航路。

这个目标的实现过程中,肯定充满了血腥。非但很难得到方国珍和沈万三两人的全力支持。远在泉州,曾经欠下华夏大笔血债的蒲家,肯定更不甘心海上在出现一个分羹者。所以在进行海贸的同时,一支可在大海中作战的舰队,必然要相伴始终。而造船的工匠,操船的好手,则是打造一支舰队的两个重要条件,根本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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