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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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捐官,是老爷准了的。老爷跟我说,你既然有志上进,就该真的到前方,只要立了军功,有我在,何愁不飞黄腾达?老爷答应今年放我走,去年还托了四川总督勒大人;勒大人要我去替他管粮饷。我等老爷安葬以后,马上就要去投勒大人了。”

“你倒真是有志气。不过,”吴卿怜怅惘地说:”这一来,我的打算可落空了。”

“吴大姑是怎么打算?”

吴卿怜不答他的话,向彩霞说道:”一天没有吃东西,心里慌慌地发空;你看能做一碗甚么汤来喝。”

“有现成的杏酪燕窝粥;热一热就行了。”说完,出屋而去。

这是吴卿怜故意将她遣走,好跟彭华说话:”我在想,现在是遭难,凡事总要互相倚靠才好。你是江西人,我的打算是想让你跟着我到南边;我把彩霞配给你,你们跟我一起住也好,或者搬出去住,逢年过节带着孩子来看看我,等于回娘家。你要做买卖,我给你本钱;不做甚么,我也养得起你们。不想,你有这番立军功做官的志向,我就不好再说甚么了。”

彭华不作声,好半晌才说了句:”我不知道吴大姑有这么一番打算。”

“这也是出了事以后,才有的打算;不过我想把彩霞配给你,是早就想到了的,跟老爷也提过,他也赞成。”

“没有用!”彭华摇摇头说:”彩霞不会要我的。”

“喔,”吴卿怜很注意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彭华楞了一回说:”偶尔跟她说句把笑话,她就把脸放下来了。”

“你错了!这是府里的规矩,她管着好多人呢!不是以身作则,自己重规矩,可怎么说人家。”吴卿怜停了一下又说:”我老实跟你说了吧,我探过她的口气,她不讲话,如果她不要你,她就会批评你,可是没有说你一个坏字。”

“这——,”彭华迟疑了一会,”如今似乎也不必再谈了。”

听他口气不是很决绝,吴卿怜重新萌生希望,”不然。”她问:”最要紧的是问自己,你喜欢不喜欢彩霞?老实告诉我。”

“光我喜欢也没有用。”

“谁说没有用?有我在,我就能作主。”吴卿怜想了一下说:”等张四官把我们安顿好了,你专程来一趟,咱们好好商量。你看这样行不行?”

“我原来就打算着,到四川去以前,先要去看看吴大姑,才能放心。不过,就不知道张四官甚么时候才能把事情办妥。”

“不会太久的。”吴卿怜忽又说道:”或者我们在通州,就把事情定规了它。”

这所谓”事情”,自然是指他跟彩霞的终身而言;彭华一时委决不下,只是沈吟着无法作确实的答复。

就这时,彩霞已将燕窝粥送了来;看着彭华问道:”我熬了一罐红枣莲子白果粥在那里,你要不要喝一碗?”

“好!”彭华无可无不可地说:”喝一碗。”

“彩霞,”吴卿怜交代:”回头我要躺一会儿,如果睡着了,到半夜里叫醒我,别误事。”

“我知道,你尽管放心睡好了。”

“彩霞,”吴卿怜又说:”这回咱们等于逃难,甚么想不到的情形,都会遇到;而且我又是个’黑人’,好些地方不能出面,全得靠你,江湖上的花样很多,如今快动身了,你得好好儿请教请教彭华。”

这是她有意安排彩霞跟彭华接近,只为”全得靠你”四字,彩霞亦顿觉肩仔沈重,想细问一问旅途上宿店、雇车、应付江湖上各色人等的要诀,所以在彭华喝粥时,她为自己沏了一碗酽茶,准备长谈。

“宿店、雇车,张四官都会派人照应,你不必担心。说到江湖上的应付,一句总的秘诀:多用眼睛少用嘴!凡事随处留心,别多开口;你不开口,人家摸你不透,一开口说了外行话,是非就容易上身了。”

“嗯,嗯,’是非只为多开口’嘛!”

“有是非的场合,最好躲远一点儿。”彭华又说:”你平时好管闲事,这在江湖上最犯忌。”

“不是我好管闲事,是不能不管,譬如那天你骂了扫院子的小丫头,害得她一个人委委屈屈地淌眼泪,我见了能不问吗?”

“那不能怪我——。”

“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打个譬仿。”彩霞略停一下又说:”不过,你向来得理不让人的脾气,最好改一改;尤其是要出去带兵做官了,总要多体谅部下才好。”

话题很快地落到了彭华头上,”我从小爱看武戏,尤其是靠把戏,羡慕威风八面的将官。”他兴高采烈地说:”想不到现在真的走上了这条路。”

“有志者、事竟成!但愿你马到成功。”

“不知道勒大人肯不肯让我带兵?他要我替他管粮饷,在我,这不是个好差使,我不会打算盘。”

“你不会,自有人会。”彩霞说道:”要你管粮饷,是要你看住手下的人,不偷不盗、不报花账,并不是要你自己去记账盘算。”

“话是不错,不过,我自己觉得我宜于带兵打仗。”

“为甚么?莫非你学了一身好武艺,有打胜仗的把握?”

“打胜仗,不在于会武艺,现在是用火器,舞枪弄棒没有用。”

“那末,你是凭甚么觉得你宜于带兵打仗呢?”

“第一、我喜欢冒险;第二、我胆子大。打胜仗全靠弟兄能拚命,弟兄肯拚命,全在乎你自己先带头去拚。这就是所谓身先士卒。”

彩霞笑一笑不作声,脸上微有一种不屑与辩的神色,这让彭华看了很不舒服。

“你当我说大话吹牛?”他说:”你将来总看得到的。”

“你别多心,我没有那种意思。”

看她脸上那种怕他误会她的微带惶恐的神色,彭华不但再无不悦,而且觉得很安慰,因为他开始发现自己在她心目中,还是有相当分量的。

“我老实告诉你,我不是笑你说大话,我是觉得你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你千万不能在心里存甚么芥蒂,心里如果有那么一块病,最容易坏事;譬如有时候不该冒险;有时候要谨慎小心,只为有这么一个误会,惟恐人家笑你胆小,不该冒的险也去冒,该小心的不小心,那关系太大了!”彩霞的语声如银瓶泻水,顺畅非凡、欲止不可地又说:”你万里迢迢去从军,我不担心你别的,担心你太争强好胜;而且从小跟在老爷身边,耳濡目染,也不免武断,如果你把这些脾气收敛一点儿,你的成就一定不小。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不过’强’不是任性专擅,也不是一定要压倒人家,’谦受益,满招损’,你千万记住我这一句话!”

就这一番话,将彭华的一颗心整个掌握了,情不自禁一伸手压在她的置于桌上的左手背上,怔怔地望着她,自觉眼圈都有些红了。

“你怎么不说话?莫非嫌我的话不中听。”

“不中听,我也得听。彩霞,我今天才知道,你对我的脾性,摸得比我自己还透。”

这好像是在说,她在他身上下的功夫很深;彩霞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回了手,转过脸去说道:”天天见面的人,还能不知道谁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吗?”

“我就不知道你。”

“那末!”彩霞正一正脸色问道:”你看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我看你——,”彭华找不到适当的形容,很吃力地说:”人太方正,彷佛不太有情义似地,现在我才发现,我完全看错了。”

这等于说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彩霞的脸又红了,搭讪着说:”粥还有,要不要添一点儿?”

“好!”

等她拿起他的碗出房门,迎面遇见预定跟她一起随吴卿怜”出亡”的阿莺,笑嘻嘻地望着她,一脸诡秘的神色;便退后两步,先容阿莺进门。

“阿莺,”彭华定睛看了一下问道:”你好像遇见了甚么好笑的事!”

“我笑你长篇大论地挨了彩霞一顿训,竟一点儿也不动气。”

“怎么?你听见了?”

“从头到尾都听见了。”阿莺笑道:”彭华,你将来得意了,可别忘掉彩霞。”

“去你的!”彩霞骂道:”从不说好话!”说完,夺门便走。

“真的,彭华,”阿莺低说道:”彩霞一片心,早在你身上了,你怎么懵懵懂懂,直到今天才知道她对你好?”

“就到今天知道也不算晚。”

“这倒也是实话。”阿莺紧接着问:”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甚么事怎么办?”

“你是装糊涂不是?”阿莺想了一下说:”我倒问你,你是不是打算挣一副诰封给彩霞?”

彭华觉得这是一件大事,不愿轻率作答,故意笑道:”我挣一副诰封给你,如何?”

“我可没有那份福气!”阿莺嘟起嘴说:”好意跟你谈正经,你反油腔滑调跟我开玩笑!”

“对不起、对不起!”彭华陪着笑说:”你的话让我没法儿回答,只好这样子说了。”

“为甚么没法儿回答?莫非你还不愿意?彩霞那一点配不上你?”

“我没有说她配不上我;是我自己有顾虑。”

“甚么顾虑?”阿莺咄咄逼人地问。

“你想,”彭华答说:”我自己都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人到了战场上,枪炮无情,何必害得人牵肠挂肚?”

“那,”阿莺脱口说道:”你干脆就别上战场了!”

彭华噗哧一声笑了,”阿莺,”他说:”咱们换个题目聊聊,好不好?”

“为甚么?我只想谈这件事。”

“你真是强人所难了。好吧,”彭华收起脸上的笑容,是谈正经的神态,”从军是我一生的大事,要对得起祖宗父母,只有走这条路。你知道不知道,’奴才’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不说别人,只说刘总管好了——”

彭华指的是和珅的老仆刘全,家赀巨万,在家一样也是奴婢成群,但只能关起门来当”老爷”;到得场面上,自然而然地矮了半截。身隶奴籍的痛苦在阿莺是不容易体会的,所以对彭华的话,完全不能接受。

“你已经捐了五品功名在身上,武官的身分,不再是奴才了。做官归做官,何必一定要上战场?”

“不上战场,那里来的官做?阿莺,人各有志,不能相强;没出息的人,彩霞也未必看得上眼。”

阿莺语塞,赌气说道:”我是为你好?你不听劝,我懒得跟你说了。”

相对沈默了一会,只听得一声咳嗽,彩霞掀帘而入。

水龙吟第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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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在门外已听了好一会,只为谈的是她,故意躲开这段尴尬的时刻,此时装作毫无所知地问道:”你们在争甚么?”

“你问他!”阿莺向彭华一指,”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彩霞不再接口,彭华自然也不会说破,只笑嘻嘻地向阿莺说:”你的好意我完全明白,你别生气,是我不对。”

阿莺的气自然消了,正待回答时,突然停了下来,侧身静听,彩霞与彭华也听见了,隐隐哭声,发自内室,彩霞顿时色变,向阿莺抬一抬手,急急越过穿堂,哭声越发清晰,确是来自吴卿怜的卧室。

“大姑、大姑!”彩霞摇撼着她的身子喊:”醒醒,醒醒!”

哭声止住了,在阿莺擎着的烛台照耀之下,只见吴卿怜满脸泪痕,而双目烱烱,流露的却是迷茫的神色,彷佛不知身在何处似地。

“怎么了,大姑!着魇了不是?”

吴卿怜不作声,等彩霞扶她坐了起来,为她拭泪时,她才开口问了一句:”甚么时候了?”

“戌时刚过。”

“我刚才梦见老爷了,在’十笏园’。”

这十笏园是和珅的赐园,在圆明园之南,原名淑春园;和珅受赐以后,大兴土木,结果成为他的二十款罪的第十三款:”园寓点缀,竟与圆明园’蓬岛瑶台’无异,不知是何肺肠?”

“蓬岛瑶台”为”圆明园四十景”之一。圆明园中湖泊多处,最大的一座名为”福海”,中有三岛,正中最大的一个,原名”蓬莱洲”,乾隆九年易名为”蓬岛瑶台”,正殿七楹,殿东有楼,题名”畅襟楼”。淑春园中亦有一座大湖,孤屿矗立、恰似蓬岛瑶台,和珅便照福海的规格布置,建一座”临风待月楼”,倒比”畅襟楼”更为讲究,楼前有一块两丈多高的太湖石,清奇古怪、莫可名状;此石原为扬州盐商花园中的珍物,和珅在随驾南巡到扬州时,一眼看中了,盐商不敢不予奉献,光是运费,就花了上千两银子都不止。

临风待月楼便是吴卿怜所住,楼后有一座”花神庙”,庙旁是一具”石舫”;这也是有违禁制的,因为与”清漪园”中的石舫一模一样。清漪园在圆明园西,有山有水,山名瓮山、水名西海,乾隆十五年为皇太后六旬万寿祝厘,就瓮山明朝所建的圆静寺废址,特建一座”大报恩延寿寺”,瓮山亦改名为”万寿山”。

其时为了大小金川的军务,特在香山设立”健锐营”,选拔八旗劲卒,展开山地作战的训练。但太上皇认为水战亦不可不讲求,因而疏浚玉泉山的水源,汇注西海,扩展为一片汪洋的大湖,设置战船、选拔广东福建水师的千总、把总为教练,训练健锐营的兵丁,并仿照汉武帝辟”昆明池”习水战之义,将西海改名为”昆明湖”;湖中建石舫一座,为的是供皇太后观赏水操之用。

吴卿怜梦见和珅,便是在这座石舫中,”在梦里,我没有想到他是赐自尽的,还问他:干嘛脖子上挂一条白绸带子?他怪我:你好糊涂!莫非我现在是在甚么地方都不知道?我这才想到他不在人世了。我哭,他也哭!”说着,她又垂泪了。

“老爷说甚么?”

“没有。”吴卿怜摇摇头,”我正要开口问他,有甚么未了之事交代?人就醒了。”

“唉!”彩霞懊丧地说:”早知是这样,我就不推醒你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都是大姑想念老爷的缘故。”阿莺劝道:”大姑也不必难过,我想过几天老爷还会来托梦。”

“谁知道呢!”吴卿怜说:”到了通州,我要写一卷心经烧给他。”

“大姑,”彭华在房门高声说道:”时候差不多了,大家预备、预备吧!”

“喔,”吴卿怜突然想起,”有一样要紧东西,彭华,你要想法子带着,老爷的诗稿。”

“连在刑部火房中做的诗,都交给大少爷了。”

吴卿怜点点头,然后叹口气说:”唉!一世荣华富贵,到头来一场空,甚么东西是自己的?算起来只有几首诗,或者还能流传后世,彭华,你记住了告诉大少爷,老爷的诗集子,一定要印出来。”

“大少爷已经有这个打算了,诗文合集,叫做’嘉乐堂集’。”

正月二十五鼓出东便门,到得通州,住在城外一个很大的庄园中,居停是谁,吴卿怜一无所知;她跟彩霞、阿莺,还有一个丫头,是单独住在一起院落中;日常有一个双耳重听、沈默寡言的老妪,来为她们送供给,那个老妪姓孟,自吴卿怜为始,都叫她”孟婆婆”。这孟婆婆居然识字,她说:”我的耳朵不好,你们跟我说话,很费劲;有甚么事,要甚么东西,写张条子,我就知道了。”

张四官将她们送到通州,安顿好了,便即回京,半个多月,未曾来过;只有彭华,每隔三天,骑一匹健骡,来住一天,也带来了好些消息,最要紧的一件是:顺天府衙门会同刑部奏报,和珅之妾吴卿怜已于正月二十日午刻自缢,并检呈遗诗八首,朱笔批了个”知道了”。从此以后世上就没有吴卿怜这个名字了。

张四官终于来了,”吴大姑,”他说:”我把戏班子让出去了。你的款子,有一部分拨到扬州,一部分拨到杭州,要造家庵,可以开始动手了,你喜欢甚么地方?”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照我的意思,最好住在这两个地方,可是办得到吗?”

“苏州是你的家乡;杭州知道你的人也不少,住这两个地方,真正身分容易败露。”张四官想了一下说:”这样,吴大姑,你给我几个宗旨,我去找几处地方,让你自己挑。”

“好。”吴卿怜一面想,一面说:”第一,要离苏州近,第二,要清静隐密;第三,要安全。还有,如果新起楼台,一定会引人注目,看看有现成的房子弄一所,比较妥当。”

“说得是,我照你的意思去办,现在谈第二件事,这里是暂时歇脚的地方,在家庵弄妥当以前,总还要找一个能够住个半年到八个月的地方;我有两个好朋友,可以投靠,一个在济南,一个在徐州,你愿意到那里?”

“自然是济南。’一城山色半城湖’,济南是好地方。”

“那就济南,等天气稍微暖和一点儿,我们’起旱’到济南。这一回,我跟你一起走。”

“对了,张四官,”吴卿怜关切地问:”你的戏班子已经让出去了,以后有甚么打算?是再’团’一个班子呢?还是干别样行当?”

“还不一定。”张四官答说:”吴大姑,我是身不由己,自己都不知道将来怎么样?”

“为甚么?俗语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又不是跑江湖的人。”

“吴大姑,请你不要多问。慢慢你就会明白了。”

听他言语闪烁,吴卿怜微感不安;因而也就想到了眼前的境况,便即说道:”张四官,我在人家这里打搅了半个多月,连主人家都没有见过,好像很失礼;这里到底是个甚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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