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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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廓尔喀用兵,前后不过一年,而军资耗用两千余万,及至凯旋回京,达官贵人登门道贺者,不知凡几?司阍奉命,非大学士以上的高官,一律挡驾,不道有一天司阍送上来一张梅红笺所书的名刺,上面写的是:”户部经承申天喜叩见。”

“经承是甚么官?”

“经承不是官,是书办的官称。”

这一听,福康安发脾气了,”混账,书办甚么东西?也要来见我!”他又骂司阍:”此人混账,你比他还浑,居然敢替他来通报?”

“老奴原也不敢,无奈他说事关军需报销,关系重大;中堂一定会接见,老奴怕误大事,不敢耽搁。中堂请息怒,老奴把他撵走就是。”说完,司阍转身就走。

“慢点!”福康安喊住他说:”此人胆子不小,我倒要听听他说些甚么?叫他进来。”

申天喜到了福康安面前,先恭恭敬敬报名磕头贺喜,然后起身肃立,静候问话。

“你还有甚么话说?”

“户部的书办,公推小人来求赏。”

“甚么户部的书办,推你来求赏?你的意思是户部的书办来跟我索贿?”

“书办怎么敢跟中堂索贿?莫非不要命了?不过,”申天喜将此二字加重了说,”用款至数千万两,册籍太多,必得多添书手,日夜赶办,几个月之中,一次了结具奏。皇上正为大功告成,在高兴头上,一奏而定,毫无瓜葛。不然的话,就很难说了。”

“怎么难说?”

“不是花大笔的钱,多添人手,多赏饭食银子,就现有的人手按部就班来办,只有一案一案,陆续题奏,今天奏的是西军报销案,明天奏的又是西军报销案,皇上都烦死了,一定会找麻烦;那班都老爷,一看上谕责问,自然就有文章好做了;那时候,会不会像甘萧冒赈案、福建亏空案那样兴起大狱,就很难说了!”

福康安大为心动,正在沈吟未答之际,申天喜又开口了。

“部里的书办公议,说福中堂驭下最宽厚不过,一定要卖心卖力,保福中堂过关,才公推小人来见中堂。”说完,又磕了一个头。

“好!”福康安交代戈什哈,将管粮台的道员传了来,当面交代:”赏户部书办两百万。军需报销,你只跟这个申书办接头好了。”

听方维甸讲完这个故事,都说这个申天喜口才非常人可及,但方维甸还有内幕可以谈下去。

原来这是和珅想出来的花样,事后他个人独得一百万两,司官及书办合分九十万两,听到这里,性子耿直的罗思举插嘴问道:”方大人,应该合分一百万才是,怎么只有九十万两呢?”

“花了十万银子的本钱。”方维甸答说:”福文襄何许人?他的司阍肯无缘无故替一个户部书办去通报吗?”

“明白了,原来递一张名片,司阍就得了十万银子的好处。”

“对了。不过和相国也没有白拿那一百万,对福文襄也帮了很大的忙。那一回紫光阁功臣图像,阿文成让福文襄居首,自愿列为第二,就是和相国从中斡旋之功。”

紫光阁为禁中阅武之地,地居西苑三海之西,在明朝原名”平台”,命将授印,常在此处。

康熙年间,每逢秋日,集亲贵侍卫,在此较射;武进士殿试,亦在此地。

乾隆年间就平台原址,改建为紫光阁,正好回部平定,大赏功臣,并集廷臣外藩,在这里特举大规模的庆功宴,从此成了定制,大军凯旋犒劳诸将,以及万寿年节,赐宴藩部及属国使臣,都在紫光阁前设帐篷举行。

至于阁内,仿凌烟阁之例,图画功臣图像,高宗自号”十全老人”,由于他自举的十大武功而来,平准噶尔,定大小金川,受廓尔喀之降,都算两次,此外是定回部、平台湾、征缅甸、征安南各一次,合而为十。平伊犁回部居首的功臣为福康安之父傅恒;此外都以阿桂居首,即是方维甸所谈到的”阿文成”;从平大小金川开始,福康安皆与功臣之列,但只有十大武功最后一功,亦就是第二次受廓尔喀之降,才得跃居功臣第一。

“照此说来,”心直口快的罗思举又发议论了,”福文襄的这个’第一’,一半是花二百万两银子买来的?”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军需报销,原有’部费’,这是前明就定下来的陋规;只是军需报销的部费,定为总额的二成,是从那一次才定来的规矩。”

“好家伙!”德楞泰摇摇头,”军需报销动辄几百万,部费就是上百万,这么大的数目,谁来担当?”

“这,惇帅倒不必发愁,报销以前,就须先留下来了。譬如湖北报销四百多万,据我所知,就浮报了九十万,预备作为部费。换句话说,如果不花部费,马上就可以删减九十万。”

“不花部费行吗?”

“当然行!”方维甸略停一下,才说下文:”只要不怕麻烦,不惜纱帽;驳一次,顶一次。”

“那怎么吃得消?”德楞泰问道:”既奉严谕,必当遵办,我想请教老兄,是如何大加删减?”

“办法是有,亦不必大加删减,不过,这是教匪侵扰各省的通案,陕西一省,不能单独行事。”

“我已经咨呈四川勒制军,请他派干员来商量;大概这几天就有确实回音了。”方维甸又说:”乡勇粮饷开支,以四川为最麻烦,所以这件事一定要请勒制军来主持。”

“照卑职看,勒大人恐怕亦没有甚么办法;到头来,无非四川老百姓倒楣,层层加派而已。”罗思举又说:”卑职倒还顶得住,只怕刘清受累不浅。”

“层层加派,万万不可。”方维甸断然决然地说:”我就决不用这个法子。”

“然则,”德楞泰接口,”你总有腹案吧?”

“是。”

“何妨先行见示。”

“我是从疏导着手,定下几个宗旨:第一,减是要减,不能大加删减;第二,删减的数目,用两个办法来弥补,一个是请各位大帅,分函有力量的将帅,体谅时艰,酌量捐助;一个跟部里去打交道,酌减部费。譬如说吧,湖北报销四百多万,如果当年在湖北带兵多年,经手饷项较多的将帅,能合捐五十万,部费减为一成,这一来就可以删减一百万,再请几位明事的大老,相机进言,我想皇上亦不会再有甚么严谕了。”

“好!”德楞泰很爽快地说:”我首先响应,多了捐不起,捐三万银子。”

“惇帅捐三万银子,勒制军当然亦不会少于此数;有两公为之倡,众擎易举,这件事大概可以顺利办成。”

“勒制军捐三万太少了。”德楞泰沈思了一会说:”我来做个戆大,等他来了,我要对他说:刘、罗两君跟乡绅移挪的款子,请他负责。”

“这不妥。”方维甸说:”勒制军可能会起误会,以为刘、罗两位,来求惇帅说项。天鹏久隶惇帅麾下,犹有可说:’刘青天’可是久受勒帅知遇的,无须第三者为之进言。反正事成通案无分彼此,刘罗两位货诸私人,用诸公事。这些款子,我一定会替他们力争,尽先归垫。”

听到这话,罗思举由衷感激,当下站起身来,整整衣袖,郑重道谢;德楞泰也感慨地说:”封疆大吏都能像老兄这样子,体恤将士,视民如子,那里会有教匪造反,蔓延数省的大祸?”

“幸而如今大功已可告成,得力在于惇师、勒制军跟额经略能和衷共济,前几年皇上在宫中卜的卦,应验了。”

“甚么卦?”

“我亦是听人所谈,未知确有其事否?据说嘉庆五年元旦,皇上忧心教匪之乱,不知何日可平;沐手焚香,求得一卦,断曰:’三人同心,其利断金。’皇上对近侍说:从来用兵,最忌将帅不和;德某、勒某、额某都是难得的将材,如果他们不争功、不妒忌,能够同心协力,乌合之众的教匪不足平。看来这一卦,要应在他们三个人身上了。”方维甸又说:”照现在看,皇上卜卦一事,传说应该不假。”

德楞泰拈须微笑,显得很得意似地,”葆岩,”他说:”你素来识人、知人,倒不妨评一评我们三个人的长处何在?有甚么短处?”

方维甸欲言又止,对杨芳与罗思举瞄了一眼;显然的在他们面前议论三大帅是件不合适的事,所以杨芳首先站起身来说:”卑职告退。”罗思举亦即起身,跟杨芳站在一起,表示行动相同。

“好,好!你们两位先请,”德楞泰问道:”天鹏,你住在那里?”

“卑职住在西关悦远客栈。”

“还要住几天?”

“明天就回去了。顺便此刻就跟大帅辞行。”说着,罗思举请了个安。

“可以多玩两天;好好儿聊一聊。”

“原以为总有三五天耽搁,不想卑职跟刘清的难处,得有大帅跟方大人担代;防务要紧,卑职觉得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那也好;我不坚留你了。”于是罗思举随着杨芳一起告辞。

衣锦归娶—二十二

回到悦远客栈,换了衣服,打算去看朋友,正要出门时,只见德楞泰的戈什哈由店伙陪着,大踏步地闯了进来,一见面先扬一扬名帖,大声说道:”大帅有请!”

“喔,”罗思举问道:”有甚么事吗?”

“上头没有交代。”戈什哈又说:”方大人也还在,似乎也在等着。”罗思举不敢怠忽,随即又换了官服,骑马到了将军衙门;德楞泰与方维甸,仍旧坐在原处,不过方维甸已经换了便衣,看样子是德楞泰要留他小酌。

果然,德楞泰吩咐听差:”取一件我的袍子来,请罗副将换了好喝酒,有事跟你谈。”

方维甸却不等开席,便先谈了起来,”巴州的彭大全,跟你很熟吧?”他问。

“是。”罗思举转脸对德楞泰说:”就是马蹄岗之役,经大帅奏保劳绩的彭华。”

“我知道。”

“天鹏!”方维甸问说:”这彭大全,据说是和相国贴身的人,是吗?”

“是。”罗思举答说:”他替和中堂掌管机密书札。”

“和相国管户部多年,这彭华,想来跟户部的书办很熟?”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罗思举说:”户部的书办,未必能见得着和中堂,倘有甚么事接头,照道理说,只有跟他谈。”

“这话不错。”德楞泰说:”看来咱们是找对人了。”

“是。”方维甸点点头,方欲再言,德楞泰的听差,捧了个衣包,来请罗思举更衣,卸却行装,换上棉袍,随后便在花厅上开席,酒过三巡,重入正题。

原来在杨芳跟罗思举告辞以后,方维甸跟德楞泰促膝密谈,都认为乡勇报销案,越早了结越好。德楞泰完全同意方维甸的腹案,拟出了一份名单,除了额勒登保确是不要钱以外,其余在军将帅,或多或少,都要,吐出若干,来弥补浮报;至于朝中应该找那些大老来相机进言、斡旋其事,亦都有了成议。唯一的难题是,找谁跟户部的书办,去谈部费减成?

这件事难在非熟人不可。外省官员进京,要想跟他们打交道,由于身分不同,无从直接沟通;往往是托同乡或同年的部中司官介绍,但书办对司官,表面尊重,其实大多虚与委蛇,即使帮忙,亦属有限,谈到减让数十万银子的部费,为恐落下把柄,致遭斥革,干脆不承认有这回事,甚至挑剔批驳到更厉害。因此得要有个身分跟他们相去不远,以平辈论交,而对他们的花样,又极其熟悉,能坦诚相见的人去做说客,才能谈出一个结果。不得其人,反易偾事。

谈来谈去,德楞泰想到了彭华,但他所知不多,却知其详,要问罗思举;这就是特地请他来跟方维甸细谈的缘故。

“听说彭华是你极得力的部下,他能放到巴州去当县官,出于你的力保,有这话吗?”

“方大人太抬举我了,我那有资格保部下当县官?”罗思举答说:”彭华有志从军,曾经捐了个守备的职衔;有一年勒制军进京,和相国当面托他,有机会提拔彭华。他的县官是勒制军听从刘天一的举荐才放出去的,与我无关。”

“交情呢?”

“交情不浅,他的眷属,就住在我东乡;是刘天一跟我帮他的忙,替他安的家。”

“喔,那就行了。天鹏,”方维甸说:”我跟惇帅商量,想请他进京,跟户部的书办去打个交道。这件事,勒制军那里,一定会点头;但要他本人愿意才行,光是上命派遣,内心不愿,办事不上劲,去了也没有用。”

“方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劝一劝他?”

“正是。”

罗思举沈吟了一会说:”这件事,理当效劳,不过他最近心情不太好,或许不肯出远门亦未可知。总之,我尽快去办就是。”

“心情是怎么不好?”

“他的眷属,也就是住在东乡的那一位——”

“慢慢!我先要请教,所谓眷属是怎么样的眷属,何以不随住任所?”

“是他的侧室。何以不随住任所,说来话长,亦无关紧要,我就不谈了。他的这位侧室曾共患难,感情极深,如今命在旦夕,方大人倒想,他的心情,怎么能好得起来?”

“我明白了。”方维甸答说:”既然危在旦夕,或许已赋悼亡亦未可知。请你先辛苦一趟,尽快给我回音;如果他真的不愿,自然亦不能强人所难。”

当下约定,至多半个月,必有专差驰送信息,但半个月过去,音信杳然,直到二十天上,罗思举复又到了西安,径投巡抚衙门,递手本求见。方维甸派戈什哈将手本,请罗思举以便衣在花厅相见。

“怎么?天鹏,半个月不见来信,事情不妙?”

“不能说不妙;不过有点棘手,非当面来跟方大人商量不可。”罗思举答说:”如方大人所说,彭华果然悼亡了。心情虽然不好,但过一阵子也就过去了,只是他有一件事,想求列位大人栽培,恐怕有为难之处。”

“且请说来看。”

“他想调到两江,以便完婚——”

“原来他还没有完婚?少年翰林,’玉堂归娶’,照例给假;未婚县官,请假归娶,未之前闻。至于要调两江,除非江督奏调;可是那得有紧要事故,非他不能办此差使的理由,恐怕很难。等我想想,咱们先喝酒。”酒到一半,方维甸想到了,”明年己巳年,考绩之年,如果这回进京的差使,办得圆满,勒制军给他考个’卓异’,送京引见以后,会有升官的恩命,那就有办法可想了。”

“可是那得明年。”

“怎么?”方维甸微带诧异地问道:”莫非悼亡之痛犹在,新婚之念已起?”

这似乎有点责备彭华”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薄幸意味;罗思举无可解释,想了一下问道:”他算是武官,还是文官?”

“他虽捐的武职,但因军功派任县官,自然改叙为文官了。”

“文官的考绩是怎么回事?请方夫人给我说一说,我好告诉他。”

“文官的考绩,有京官、外官之分。”

京官名为”京察”;外官名为”大计”,皆由吏部考功司主持。京、外官考绩,都是三年一举,京察逢子卯什酉岁举行,分一、二、三等,京察一等,引见后往往外放,如五六品的翰林部员,一放出去,必是知府。

外官大计逢寅巳申亥岁举行,制度比京察严得多,才守俱优者为”卓异”;不及格者以”六法”纠劾,六法又分为三种,”不谨”、”疲软”者革职;”浮躁”、”才力不及”者降调;”年老”、”有疾”者回家吃老米饭,名为”休致”。至于无功无过,不举不劾者,称为”平等”。凡举为卓异的外官,自县令而至道员,皆须送部引见,升官可期,如果奏对称旨,不次拔擢,亦是常有之事。

“照规定,京察一等,是七名京官取一;大计卓异,则道、府、厅、州、县官中十五取一,所以大计卓异,比京察一等难得多,因此,从前有许多限制,譬如不派杂差、不加派、不拖欠钱粮、不亏空仓库等等,有一于此,再好亦不能考卓异。”

“不过,这是康熙、雍正年间的话,乾隆十大武功,军兴频繁,不派杂差、不加派,行吗?所以现在只有一项限制;不拖欠钱粮。这一点,”方维甸郑重嘱咐:”你特别要交代彭华留意。””是。不过,明年己巳才是大计之年;彭华进京办完事,还回来不回来?”

“回来不回来,跟他新婚不生关系;我请勒制军宽他的期限,他回家娶了亲,带他的新婚妻子到任上来。明年卓异引见以后再设法调两江好了。”

“方大人,”罗思举很吃力地说,”我特为要跟你老来商量的是,彭华是想进京办事以后,就能调两江,不想再回四川了。你老能不能格外成全?”

“我一个人也无能为力,还要靠勒制军,不过要紧的是靠他自己,他的差使办得格外圆满,我可以跟勒制军进言,另外再派他临时差使,让他一直出差在外,直到明年引见。当然,”方维甸又说:”这是大家心里的打算,他不能先有一去不归的安排。天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不能多带行李,也不能带家眷。总之,不能做出离任的样子,免得引起议论。”

“一点不错。不过,我倒不明白了,”方维甸问道:”他怎么还有家眷?”

“是另一个侧室,原是勒制军姨太太的心腹丫头,名叫大青;勒姨太太看中彭华的人才,把大青送了给他。”

“勒制军很听姨太太的话。”方维甸兴味盎然地问:”我又不明白了,彭华既然有这么一条内线,在四川不怕不得意,为甚么一心想到两江去呢?”

彭华跟罗思举是无话不谈的,吴卿怜的事,也跟他说过;罗思举心想,事隔多年,又是方维甸这样的地位人品,透露这个秘密,想来决不要紧。

“这也是他报主情殷。”罗思举将吴卿怜当时如何假死脱身,将彩霞认为义女,许配给彭华,以及定居吴江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方维甸以后又说:”最近那位’吴姨太’接连来了两封信,说身弱多病,只为彩霞的大事未了,日夜挂心,病情更难望转好,催他快回江南。彭华为此焦急不得了,正打算找个理由辞官,恰好要派他进京,才想到是个好机会,所以提出来这么个条件。据我所知,他自己觉得做地方官,比较能发挥所长,也很想到两江繁剧之地,去显一显身手,不过最主要的,还在能就近照应那位吴姨太。”

“我在京里也曾听说,和相国有个姨太太没有死,原来真有其事。”方维甸沈吟了一会说:”也许我格外可以帮他一点忙。”

“那再好没有。只不知道方大人是怎么格外帮他的忙?”

“我给他写一封信,让他去见两江铁制军,也许能找出一个办法,拿他调到两江。”方维甸又说:”只要我想出办法,铁制军一定会成全他;我跟铁制军是两代的交情。”

“铁制军”是指两江总督铁保,字冶亭,满洲正黄旗人。宋徽宗蒙尘,宗室随之北迁五国城者甚多;五国城到底在何处,有五种说法,但都不离吉林、黑龙江一带;赵家子孙历经元、明两朝,亦由汉人成了满族,清太祖起兵后,因为赵家子孙亦曾是天潢贵冑,所以认之为同族,赐姓”觉罗”,系”红带子”。到了乾隆年间,由于高宗有一半汉人的血统,已是公开的秘密,所以好些原为赵家子孙的”觉罗”,恢复汉姓,蔚成风气;不想大为高宗所恶,下诏申斥,于是又改回满洲姓氏,但已不能再成为”红带子”,铁保家改姓”栋鄂氏”。在顺、康、雍三朝,”栋鄂氏”写作”董鄂氏”,内中牵涉到世祖孝献端敬皇后董鄂氏,原为冒辟疆姬人董小宛的秘密,所以在高宗将满洲姓氏,重新厘定汉文音译时,改董鄂氏为栋鄂氏。

铁保是武将世家,他的父亲叫诚泰,原任泰宁镇总兵。直隶总督下辖七总兵,以马兰镇总兵居首,主要的任务,即在保护以”孝陵”为首的”东陵”;泰宁镇总兵居次——世宗在易州的陵寝,定名”泰陵”,亦称”西陵”,泰宁镇总兵的职掌。顾名思义可知以保护泰陵为主。

诚泰当泰宁镇总兵时,正是方观承当直隶总督,颇加呵护、交谊不浅。及至铁保折节读书,乾隆三十七年,以二十一岁中了进士,授为吏部主事,由于阿桂的提拔,到乾隆五十四年已由内阁学士迁调为礼部侍郎;其时方维甸官居太常寺少卿,后调礼科给事中,这两个职位都跟礼部有密切关系,与铁保相处得很好。他们先是世交,以后则介乎师友之间,这就是方维甸所说的”两代的交情”。

有这样一条好路子,罗思举亦替彭华高兴,带着方维甸致铁保的亲笔信,欣然到了巴州,彭华自是感激不尽。罗思举盘桓了两天,告辞回任;在他走后不到十天,奉到来自成都的”札子”,召彭华进省述职。大青要跟着一起走,去看勒姨太太;同时提议,先以奉召进省为名,绕道东乡,去祭一祭魏禄官的新坟。

于是一面派专人通知仍在东乡照管军眷的罗桂鑫;一面加紧料理钱粮征比,诉讼结案等等公事,准备离任,不过省里又来了一道札子,明言”该员另有差委”,派了一名候补知县来署理,”该员俟交卸后,着即驰驿来省。”

这下麻烦了,水陆驿路,都有部定的驿程里数,何处打尖,何处住宿,按规章办事,无由自主;成都在西,东乡在东,往西驰驿,怎么到得了东面?

“那就只有我带了小龙,到东乡去上新坟。”大青答说:”好在新官总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到,还要等首县来监交,我到东乡去一趟,还来得及赶回来跟你一起走。”

“那也只好如此了。唉,”彭华叹口气说:”我没有想到,我跟禄官的缘分这么薄,临死不能见一面,离川连她的坟都没有见过。”

郁郁寡欢的彭华,白天忙着公事,辰光还容易排遣;到晚来孤独对,心事如潮,感念平生,想到和珅的下场、吴卿怜的归隐、长二姑的遭遇,以及自己入川竟会做了县官,而又邂逅魏禄官,成就了一段难得的姻缘,谁知中道不终,生离死别。说甚么白云苍狗,世事的变幻无常,才真难测,也真无情。

每天这样感慨万千的思量着往事,不由得兴起遁入空门,求得一个大解脱的念头;先是此念旋起旋消,自己觉得荒唐可笑。但那种无忧无虑,四大皆空的境界,越来越令人向往,渐渐地便认真考虑起来了。

但考虑又考虑,总觉得尘世间有些东西割舍不下,每每终宵徘徊,为自己内心所造成的无奈之局困住了,以至于自东乡归来的大青,大吃一惊,”你的脸色好难看!”她着急地问:”是怎么回事?”

彭华不肯透露心事,照一照镜子,才发觉自己大为消瘦,”是公事累的。”他安慰她说:”好在忙得差不多了;行李有你收拾,我就不管了。”

从这天起,有了警觉,尽力收敛心神,加以有大青作伴,商量家务旅程;同城文武官员及士绅,排日饯行话别,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有工夫去多想心事,脸上的气色也就逐渐恢复红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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