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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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么知道炼铁厂的机器要运往湖北的?”张之洞盯着盛宣怀两只绿豆大的眼睛。

原来,仍被朝野公认为第一臣的李鸿章,对张之洞一向抱有成见,即便张之洞在越南的战争打赢了,李鸿章也认为不过侥幸获胜,并不因此改变对张的看法。李鸿章知道广东无煤铁,对于张之洞在广东建铁厂的想法他以冷笑待之。当他得知李瀚章要从漕督移督两广,便对胞兄说,张之洞这个人好大喜功,在广东所办的事都要细细审查,不合时宜的要坚决停办,铁厂不能接受,要他迁到湖北去。

李瀚章虽为李家老大,却素来惯听老二的话,因此人尚未到任,便有急函给张之洞。离穗前夕,张之洞接到李瀚章的信。他正为铁厂不能带到湖北而遗憾,此议恰合他的心意,忙回函李瀚章,表示同意。这事只有他和李瀚章两人知道,盛宣怀怎么这样快就获知了?

“前几天,职道在北洋衙门看望李爵相,爵相对职道说的。”

哦,张之洞顿时明白了,盛宣怀不是李鸿章一手提拔的人吗?怎么忽视了这一层!因为不满李鸿章,张之洞又对眼前这个容貌不起眼的李氏家仆生出反感来。

“筱荃嫌铁厂是个麻烦,这事是我张某人干的,烂摊子也只能由我张某人收拾,我不把它带到湖北又如何呢?”

机灵精明过人的盛宣怀,已从这话里感受到张之洞态度的冷淡,他不敢说“铁厂办广东不合适”的话,怕触犯了大帅的虎威。“香帅,把铁厂带到湖北,实在是极为英明的决定。职道认为,在湖北办铁厂,比广东强过十倍二十倍。”

“为什么?”张之洞用一种怀疑的眼光打量着这个电报局兼轮船局督办。

“铁厂的原料一是铁矿二是煤,这两样东西湖北的蕴藏量最多。”

“哦!你有确凿的根据吗?”张之洞的兴致明显有了提高。

“香帅,”郑观应插言,“杏荪在湖北办了好几年的矿务。”

张之洞的双眼里亮出几分喜悦的光彩,望着盛宣怀说:“难怪你对湖北的矿藏清楚,你是办的铁矿还是煤矿?”

“煤矿。”盛宣怀答。

“你细细地说说。”张之洞跷起二郎腿,向沙发垫背靠过去。

“家父在湖北做过多年的官,先是在胡文忠公幕府里做事。”

“令尊叫什么名字?”张之洞打断盛宣怀的话。

“家父叫盛康。”

盛康,张之洞努力回忆在胡林翼巡抚衙门所呆过的短暂时期,盛康这个人既没见过,也没听胡林翼说过,大概是个地位不高的幕僚。

盛宣怀期待张之洞的热烈回答“哦,我认识”,或者是“哦,我听说过”。但张之洞什么也没说,干等了一会,盛宣怀继续说下去:“后来做了湖北盐法道。同治六年,职道在武昌盐道衙门住过一段时期,在家父签押房里见过广济县禀禁止开挖武穴煤山的公文。此事一直存在职道的心中。”

“你那时多大?”

“二十四岁。”

张之洞心想:通常的官家子弟,这种年纪或是在书斋攻读举业,或是在酒楼妓院里花天酒地,很少有人去关心百姓生计的,盛宣怀确有不同常人之处。“你那时还很年轻,怎么会注意些这样的事?”

“香帅不知,职道二十余岁才中秀才,后来几次乡试都未中。

或许是职道生性愚钝,但平心而论,职道从年轻时就不乐于举业,一向对经济之事极有兴趣。”听出张之洞的话中带有肯定的语气,盛宣怀的情绪比刚才好多了。

郑观应说:“杏荪多次跟我说过,做事要做对国家有实在利益的事,当今对国家大有实益的事便是办实业,办洋务。”

张之洞点了点头,微笑着望着盛宣怀。

得到鼓舞,盛宣怀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了:“职道在轮船招商局做会办时,深以洋煤价格昂贵,所费太多为虑。心想,我们中国有的是煤,为什么还要买洋人的呢?别人告诉我,中国的煤质不好,又少,不够用,所以要买洋煤。我又问,我们中国这样大,就找不到好煤吗?属员说,好煤在地层深处,中国土法挖不到。如果买进洋人的机器来,用洋法开采,既可得好煤,又可大量生产,两个问题都解决了。”

郑观应插话:“十多年前,中国用洋法采煤的地方只有两处,一处是直隶的开平,一处是台湾的基隆,都是英国人办的。”

“听了这些话后,我在心里盘算着:若是我在湖北办一个洋式采煤的矿,不仅自己轮船公司不再买洋人的煤,而且还可以卖给别的轮船用,甚至还可以卖给在中国的外国轮船。于是我请人先行查勘,最后看中了广济一带。为确定准确位置,特为聘请一个洋矿师,英国人,名叫马立师。”

张之洞半眯着眼睛望着盛宣怀,问:“这个英国矿师本事如何?”

“这个洋人徒有虚名。”盛宣怀苦笑,“他闹腾了三个月,还没有找到好煤层。跟我说,再给他三个月时间,他一定可以找到。我看他银子花了三万,一点成效都不见,不知他是本事不高,还是根本就没本事,纯是骗局,我没有答应,让他走路。”

张之洞点点头说:“跟洋人打交道,要多存几个心眼。我在两广这几年,就积了这个经验。好多洋人,就仗着红毛绿眼睛会叽里哇啦地说洋话,便在我们中国人面前耀武扬威,自以为了不得,其实大多没有什么本事。有的是在本国混不下去了,到我们中国来浑水摸鱼,有的很可能就是他们国家中的流氓、痞子、偷儿、乞丐之流。在本国只是做孙子的角色,到我们这里来却要做大爷!”

郑观应听了这番话,哈哈笑起来。盛宣怀心想:别看他张香涛现在要办洋务了,骨子里还是过去那一套;把来中国的洋人如此奚落,也太刻薄了点。嘴里却说:“香帅说得对。跟洋人打交道,是得多存点心眼,后来我就谨慎多了。我知道赫德这个人值得信任,又知他推荐的一个矿师在台湾基隆煤矿办理矿务有条有理,于是请赫德推荐。不久,赫德推荐了英国矿师郭思敦。郭思敦有本事,又舍得干。经过半年的实地考察,他认定兴国、广济、归州、兴山等地均无好煤,湖北的好煤在荆门、当阳之间观音寺窝子沟和三里冈一带,这里的煤层有二尺来厚,蕴藏量为二百万吨。”

“二百万吨,何为吨?”张之洞打断盛宣怀的话。

“吨是洋人的叫法。”郑观应解释:“一吨为二千斤,一万吨为二千万斤,二百万吨则是四十万万斤,即四十亿斤。”

“而且煤质好,可以和美国的白煤相当。郭矿师说铁矿也很好,蕴量大约五百万吨;含铁成分也很高,一万斤铁矿石里含铁十二斤,可以炼出上等好铁。”

“大冶应该是有好铁。”张之洞摸着下巴下浓密的半尺余长胡须说,“好几部书,比如《太平寰宇记》《方舆纪要》都记载过大冶附近有铁山。从三国吴王孙权起便在此地设炉炼铁,一直到明代都不断地有人采矿炼铁。岳飞在此地锻造了一批极锋利的剑,被称之为大冶之剑。大冶之剑,是当时的宝剑。我看,在孙

权之前肯定有人做过这种事。大冶之名从何而来?当然是源于此地曾有过大规模冶铁之事嘛!”

两位偏重于实业而读书不多的洋务家,对总督的博学强志很佩服。

“制台说得对。大冶大冶,必与冶炼有关。职道先前倒还没有这样想过。”盛宣怀连连点头说,“荆当煤矿和大冶铁矿找到后,职道决定开采,但难题也便接踵而来。”

“银钱不够充足?”张之洞问。出任督抚以来,他才深刻地懂得,办任何一件实事,最先面临的便是银钱二字,而银钱的筹集,真正千难万难。

“正是。”盛宣怀说,“职道和郭矿师初步筹议,开采煤矿与铁矿添置机器,需二十万两银子,还须修建一条铁路从煤矿到长江边,需银三十万两,两项加起来,为五十万两。当时,职道领取的银子不足二十万两,且前期查勘已用去了十万。经报请李爵相同意后,采取招集商股的办法来筹钱。”

以发行股份的方式来集聚商人手中的银钱,用以办事,在广东,并不是新鲜事,但张之洞认为官府办事不能这样做。官府办事,目的在为民造福,商家办事,目的在获利。官府如果与商家纠合在一起,就会将造福变成了获利,官府在百姓的眼中便没有了地位。自古以来,官府做官府的事,商人做商人的事,从来没有官商结合办事的。官商勾结,这成何体统?

“原拟发一千股,一股一百两银子,结果只发了五百股,招银五万两,机器无法买了,只得用土法采煤。”

张之洞说:“商人是要赚钱,他没有看到有七八成赚钱的可能,他就不会把银子拿出来的。万一亏损了,他的银子怎么办?官府办事用这种方法不妥当。”

盛宣怀听张之洞这样说,心里愣了一下,略停片刻,他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因为缺乏资金,又因为管理方面的一些问题,结果煤矿亏损厉害,不到一年,矿务局便关闭了。”

张之洞心想:张树声把盛宣怀抬得那样高,看来也不过如此。但这次他要见我的目的是什么?专程从天津来上海,总不是就为了向我禀报矿务局关闭的事吧!

“盛道,矿务局关闭这几年来,那里还有人在采煤吗?”

“当地的百姓仍在那里用土办法挖煤。因为没有机器,采不到底层的好煤,而且没有官府的监督,也就没有章法。老百姓顾自己的眼前小利,把矿区破坏得很厉害,给今后的开采带来很大的麻烦。我知道这事后深为可惜。”盛宣怀以热切的眼光望着张之洞说,“香帅,职道这次之所以来打扰您,就是为了这湖北的煤矿事。我想请香帅到了湖北后,立即下达一个命令,就如当年湖北巡抚衙门的禁令一样,严禁荆门、当阳一带老百姓擅自开挖煤矿。香帅,职道这个建议,纯是为了国家为了湖北。那样好的煤区,据说现在已糟踏得不成样子了,若再挖几年,就会全部毁掉。”

从盛宣怀的神情上,张之洞看到一种发自内心的诚意。这种诚意源于一个人对自己的所爱而生发的珍惜之心。好比说一个古董爱好者,看到一件珍稀古董被破坏,尽管这件古董不是他的,他心里也很痛惜。又如一个塾师,看到一个聪颖的孩子不能上学,心里也很痛苦,与这个孩子跟他之间的关系无干。张之洞是个古董爱好者,也做过多年的学政,他常有这种心情的产生,因此很能理解盛宣怀的这种情感。他相信盛的话不是做作的。

“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我到武昌便可以做,而且我很快会把这矿务局恢复起来。要办铁厂,先得要有铁和煤,恢复矿务局还得先行一步。”

“香帅说干就干,真是雷厉风行。”盛宣怀高兴起来。“郭矿师是个很优秀的人,他早已回英国去了。如果香帅需要的话,我可以写信请他再来中国。”

“好。”张之洞爽快地说,“我相信你的眼光,到武昌后,我再跟湖北的抚藩臬商议商议,到时再请你帮忙。”

“职道理应效劳。”盛宣怀说,“刚才香帅说,立即恢复矿务局,实在英明。虽说当年因银钱不够,没有添置足够的机器,但还是买了一些器件,发电机、鼓风机、胶皮车等,后来都堆放在仓库里锁起来了。矿务局一旦办起来,这些就全部送给矿务局,不收分文。”

“那就先谢谢你了。”张之洞笑着说,心里想:此人器局还不窄小,怪不得这几年电报局、轮船公司都办得不错,真正有所作为的商家也不能事事斤斤计较。

盛宣怀此行的真正目的,是劝张之洞将湖北的矿业交给他,由他来实行招商集资,重操旧业。盛宣怀相信,如果这样的话,他有十足的把握能把湖北的矿业办得红红火火。这是因为第一,五年后的今天他已积累更多的经验和更多的钱财,各方面的实力雄厚了。其次,比起五年前,买股份的风气在中国更加盛行,而且也有一批发了财的商人,故前来认股的人会远比先前的多。还有更主要的一点是张之洞在湖北办起了铁厂,煤和铁矿有了固定的买主,矿务局的生意包赚不亏。这样的发财好机会,真是可遇而不可求,他怎能不抓住?

刚才对招商集股的办法,张之洞明白地表示不同意,这桩事还提不提呢?盛宣怀虽是一个最善于察言观色、看风使舵的乖巧人,但也是一个拼命追求成功的执著者,集商股的办法本就是从洋人那里学来的,中国官府要员们难得接受,是不奇怪的,关键是他们还不明白它的好处。张之洞是个明白人,若对他说清楚,他应该会支持。想到这里,盛宣怀壮起胆子说:“职道无能,在湖北办了三四年矿务而没有成功,但职道经过上次的挫折后也积累了几条经验,也算是前车之覆,可作后车之鉴吧!”

张之洞对这句话很感兴趣:“有哪几条经验,你说给本督昕听。”

盛宣怀说:“这第一条经验,要慎选矿师,马立师这人因为没有选对,不仅一无所获,还害得我耽搁三个月时间,丢了二三万两银子。郭矿师则发现了埋在地下三四百丈的宝贝,这样有真才实学的矿师,不妨付给十倍八倍的俸金,因为他为我们所创造的财富当以十万倍百万倍计。”

张之洞点点头没有做声。盛宣怀继续说:“第二是慎选矿区。最好的矿区是蕴藏量大,品质优良,而且要考虑到运载的方便;运载不便,得专为修路架桥,耗资就大了。”

张之洞仍没做声,但看得出他在认真地听。

“最后我想向香帅详细禀报一下,矿务局宜采取官督商办的形式。”

“官督商办?”这个名称显然使张之洞感到陌生。他放下跷起的二郎腿,不自觉地前倾着上身问。

“是这样的,香帅。”盛宣怀解释,“官督,就是由官府来监督。矿务局的大计决策都要禀报官府,由官府定夺。商办,就是由商人来具体操办。因为开采矿藏是一桩投资巨大的事情,采取集股的办法则可以较快地筹集大笔资金。”

“盛道,”张之洞打断他的话,“集股事,你不是试过不灵吗,为何不吸取教训,还要再用这个办法?”

“香帅,”盛宣怀耐着性子说,“刚才我在说到集股事时,还没来得及说明它的另一大好处,即集股除可筹集资金外,还有更重要的优越,便是将矿业的亏损与办矿人的利益紧密联系在一起。洋人的通常做法是,凡买股的人都是股东,由一批大的股东组成

董事会,由董事会推选出能干的人来经营,钱赚得多,股东们分红就多,亏损了则大家吃亏。这样,就使得他们只能赚而不能亏。如果由官府来办,钱由藩库支出,赚和亏都与经办人无关,他们就不会好好操办。”

“盛道,你这话不对。”张之洞斥责道,“由官府委派去办矿务局的,当然是选品行好、操守好的人去,藩库的银钱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一不能贪污中饱,二他应该知道要把事办好,怎么能说,赚和亏都与他无关呢?一年到头,官府要办的事很多,都是由各级衙门委派的人去办。照你说的,事事都得由董事会来推选,否则便办不好?如此,还要官府做什么?”

张之洞咄咄逼人的口气,很有点使得这个官居道员身负重任以能人自许的洋务派受不了,但为了远大的目标,盛宣怀压下心中的不悦,极力挤出笑容来辩解:“香帅,这办洋务的事,与过去官府办差有所不同。官府办差不与生财有关,且不担风险,而这不同…”

“有什么不同?”张之洞立即打断盛宣怀的话,“牙局、厘卡,不都是与生财有关吗?还不都是由官府在办,要什么董事会?”

盛宣怀被这几句话堵得语塞。张之洞本不想再理睬了,看他毕竟是远道专来拜访的客人,说的都是关系湖北国计民生的大事,于是又说了几句:

“盛道,你有没有想过,这埋在地里的煤和铁矿都是国家的财富,商人怎么可以拿国家的财产来为自己谋私利呢?开矿采煤炼铁,这样的大事,当然只能由官府来做,取之于国,用之于国,决不能让那些贪得无厌的商人们来染指。他们想利用国家的财富来发自己的财,在别人手里或可行得通,在我张某人的手里,办不到。”

盛宣怀听了这话,满肚子里都是委屈。他很想细细地向这位想办洋务又不懂如何办洋务的总督大人说清楚:煤和矿是国家的财产,不错,但埋在地里,不挖出来利用就不是财富。商人固然是要谋利的,但他在谋利的同时,也为国家带来了利益,这种谋利,官府应当支持。集股就是把分散的闲置在民间的银钱融聚起来办事,这是一种很好的办法,尤其是国家银钱紧缺时,更要多采取这种形式来办大事。但是,他听说张之洞固执刚愎,这两年更以英雄自居,听不进别人的话,又眼见这种毫无商量余地的神态,知道再多说也无益,于是向郑观应使了个眼色。郑观应明白,说:“大人百忙之际能抽空接见,杏荪兄和我都感激不已,不敢再多打扰,就此告辞了。”

说着起身,张之洞也起身说:“盛道刚才说的这些,对湖北今后的矿务和创办铁厂都很有益处,本督理应感谢。到时,或许还会请二位专程到湖北来实地指导。”

盛宣怀忙说:“指导不敢当。香帅今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职道当尽力效劳。”

张之洞站着不动,对着窗外喊了一声:“叔峤,代我送客人下船。”

目送盛宣怀、郑观应走出舱门后,张之洞背着手在船舱里踱步,脑子里总在想着:湖北的采矿冶炼之事,今后应当如何去办呢?

二 游方郎中给张制台泼下一瓢冷水:橘过淮南便成枳

粤秀轮慢慢靠近司门口码头时,早已等候着的湖北巡抚奎斌,带着武汉三镇各大衙门的官员立即走到江边来热情接待,接着又在总督衙门举行盛大隆重的接风酒会和交接仪式。所有从

九品以上的官员们全都紧张热烈兴致勃勃地参加这些活动,丝毫也不以繁琐冗长、耗时伤神为意,有几个因阴错阳差没有收到请柬的低级官员,为没有出席这场盛会而忧心忡忡、惊疑不安,不知何故而失去了这个资格,十分当心头上的那顶小乌纱帽能否戴得下去,直到一两个月后见并无动作才稍稍安宁下来。就连年近古稀身患重病的藩司黄彭年也硬撑着病体应付着,待到两天的仪式结束后,他便重新躺到床上去了。

走进奎斌所布置的豪华气派的大签押房,张之洞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幅《古北口长城图》高高地悬挂在北面正墙上。这幅气势磅礴的丹青,从太原到广州,如今又随着主人来到武昌衙门。张之洞凝神看着,觉得自己既像那蜿蜒的长城,又像那高高耸立的关楼,心中很是自豪。他转眼看了看摆在房间正中央的那张宽大的案桌。案桌上已叠起尺余高的文册牍书。他顺手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件,乃是军机处寄来的四百里急件。看收函的单子,已是十天前便到了武昌督署。出了什么急事,让军机处发这样的快件?张之洞边想边打开,几行字赫然跳进他的眼帘:

近来总督赴任,辄带亲兵营随行,既多縻费,且与制度不合。据传张之洞此次赴任,随带亲兵二百人,数量之多,骇人听闻。着张之洞将所带亲兵除酌情留一二十名外,其余皆遣回广东,不得有误。

张之洞万万没料到,以湖广总督身分第一次收到的上谕便如此令他窝火。他气得将军机处函件一推,离开书案,在铺着西域红长毛地毯上急速地来回走动。

急步走了一袋烟的工夫,他的心情才略为平静下来,叫门外的衙役将桑治平请来。

一会儿,桑治平走进签押房,见张之洞的脸色灰黑黑的,知他心情有不快:“遇到了什么事,心里不舒服?”

张之洞指了指桌上的函件说:“你看看就知道了。”

桑治平拿起军机处的函件,很快浏览了一遍,轻轻地说:“这是我害了你。”

原来,从广武军中选拔一批军官带到湖北,这个建议是桑治平提出的。为显制军的威风也为了沿途的安全保卫,总督调动迁徙时往往带着一大批亲兵同行。近几十年来,已成惯例。奉到湖督令后,桑治平对张之洞说:“广武军创办三四年了,请的是德国教官,德国陆军是当今最强的军队。广武军这几年在德国教官的训导下,很像个样子。若从广武军中的中下层军官中抽调一批优秀者,将他们编为一支亲兵队,带到湖北,再以这批人为骨干招募一支湖北新军,湖北新军便可以很快训练起来。”张之洞同意桑治平这个建议,遂委派桑治平、大根及已升为亲兵营都司的张彪到广武军去秘密地选派人员。于是桑治平、大根在三千广武军中挑选了一百五十名中下级军官,张彪则从亲兵营中挑出五十名自己的哥儿们,一共二百人,组成一个新的亲兵营,乘坐另一艘海轮,一路护送到武昌。原本一个很好的设想,突然被打乱了,是谁将此事捅到朝廷去了?

唉!张之洞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后想,子青老哥因病请假才几天,军机处便下这样的上谕!

他走到桑治平身边说:“害了我的话,从何说起!你的主意,我至今仍认为是很好的。我气的是有人在暗中捣我的鬼。”

“只要你不后悔就好。”桑治平拧紧双眉说,“捣鬼是一定的,你在广东这些年,哪有不得罪人的地方?好在上谕并没有给你以处罚,只是令随行的亲兵遣回广东。我现在问问你,这些亲兵你是遣回还是不遣回?”

张之洞问:“遣回怎么样,不遣回又怎样?”

“若是愿意遣回,那很简单,遵旨办事,将这些人都打发回广东,仍到广武军营去,我也没有话可说的。如果你不想遣回的话,下一步我们再商量。”

张之洞咬住牙关,绷紧着脸,思索很久后,从嘴里迸出两个字:“不遣!”

“对,应该不遣!”桑洽平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你看下一步怎么办?”

“得想个办法应付朝廷。”桑治平将军机处的急函上下打量着,脑子里有了一个主意。“看这样行不行?”

“怎样应付?”

“你就给朝廷上个折子,说这些亲兵本是淮勇。他们不惯广东水土,宁愿回安徽原籍务农,不愿再回军营。现遵旨就地遣散,发给途费,让他们回原籍务农。朝廷之所以这样,不是因为广东少了二百号亲兵,而是怕你在湖北安置跟随已久的将士,只要这些人离开了湖北,朝廷就不会过问了。”

“来广东的淮勇,几乎没有几个能适应那里又热又潮的气候,都想回家,这个说法应付得过去。麻烦你告诉叔峤,叫他按此意思拟个折子。”

军机处寄来的这道上谕,提醒了张之洞,立即要做的事情除铁路、矿务、铁厂外,这组建湖北新军的事也不能拖延太久。若时机未成熟,可先办一所陆军学校,早日培养一批新式军官出来。

张之洞抛开上任伊始的不快,以比在三晋两广更大的热情投人事业。但他根本没有料到,朝廷将他从两广调到两湖所要办的头等大事,尚未措手便胎死腹中。

原来,李鸿章对朝廷否定津通铁路方案,赞同芦汉铁路方案,一直大为不满。在他认为,芦汉铁路方案是典型的好大喜功,不仅路线太长,花钱太多,更兼路况复杂,河南、湖北一带山多水多,还有一条黄河天堑要飞跃,兴建这样一条大铁路谈何容易!何况眼下铁路,首先不是为了利民,而是为了利于打仗。大清国的敌人是洋人,洋人对我皆有掠夺之心,而掠夺又分掠夺财物和掠夺领土之别,掠夺领土才是最可恨的敌人,有这种野心的一是日本,一是俄国,故而铁路首选地在华北东北,而不在腹心省份。朝廷被那个爱出风头善于论辩的张之洞所迷惑,真是令人痛惜!为津通铁路的修建,李鸿章已向外国银行借款二百万两,前期筹备已用去十三万两,现在这条铁路不建了,十三万两银子就白白地花费了,李鸿章对张之洞甚是恼火。

正在这时,一个机会给了李鸿章报复的借口。就在张之洞刚刚到达湖北的时候,俄国派遣一支军队进驻朝鲜。俄国这支军队对东北构成的严重威胁,引起满洲亲贵大臣的不安。李鸿章抓住这个机会,联合总理各国事务大臣奕劻一道上奏,请求缓建芦汉铁路,集中全力先办关东铁路,万一战火烧到满洲,可用该铁路迅速调兵遣将。朝廷立即接受这个建议,下旨停办芦汉铁路,而将兴建关东铁路一事交给李鸿章全权处理。

张之洞奉到这道旨令后,尽管对朝廷处理国事大事这等轻率随意深感不满,但他无可奈何。恰好一部分原本在广东订购的机器,已从美国运到武汉,办理铁厂一事便迫在眉睫,于是张之洞摒弃一切杂事,将满腔心血全都扑到这件大事上来。

不久,一个由张之洞亲笔题写的“湖北铁政局”招牌,在总督衙门大坪外的高大辕门楹柱上挂了起来,此事引起武汉三镇市民的格外注意。这个地方做了两百多年的总督衙门,衙门的主人前前后后换了几十个,从来没有哪位总督把另一个衙门的招牌悬挂在辕门上。两湖地区有哪一个衙门能有资格获此殊荣?

年轻人觉得很新奇,对着矿务局的招牌指指点点,议论它的品衔和职权。许多人都认为这个充满洋味的“局”的品级一定很高,能够挂在总督衙门的辕门上,大概不会低于巡抚衙门。有人说能在这里谋个差事就好了。旁边立即就有人讥笑:到这里来谋差事,你懂洋文吗?你懂洋人学问吗?那人不再吱声,脸上现出几分沮丧来。

年纪大的人路过这里,都被这种怪现象所唬住。其中读书识字与官场多少有些往来的人则摇头叹息:这成何体统!一个临时办事的“局”招牌,怎能挂在一品衙门的辕门上,这不有损朝廷的尊严吗?何况这个局还不是通常的“救济局”“善后局”,而是什么“铁政局”。《说文解字》、《康熙字典》里都没有“铁政”二字,铁政是做什么的?有激烈的甚至骂道:这个张之洞崇洋媚外,标新立异,已没有丝毫清流气味了!什么不伦不类的铁政局,竟然挂在总署辕门上,要摘下砸掉才是!

骂归骂,恨归恨,但到底也没有哪个敢冒制台虎威,将铁政局的牌子摘下来砸掉。湖北铁政局的招牌,天天都堂堂正正地挂在高大的辕门上。在衙门二进西侧的几间宽大的房子里,由督办蔡锡勇协办陈念礽为首,包括当年在广东招来的十几个满腹西学的局员,天天都在紧张的忙碌着。

光绪十六年春末夏初晦和暖季节,张之洞在蔡锡勇、陈念扔的陪同下,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亲到大冶及广济、荆门、当阳等地,实地考查这些铁矿和煤的开采情况。湖北丰富的煤矿蕴藏.更加坚定了张之洞筹办炼铁厂的信心。

机器早已运到武昌,但铁厂的厂址立在何处,却一直没有定下来。矿务局的意见:铁厂的两大主要原料是铁矿和煤,故毫无疑问,地址应当依这两大原料而定,或就铁矿或就煤。陈念礽认为铁厂可定在荆门、当阳一带的观音寺附近,此地煤极好,可炼出很好的焦炭,供铁厂使用。铁厂的用焦量很大,以节省运费来考虑,铁厂以靠近煤产区为宜。另一些局员主张铁厂立在大冶附近。理由是大冶产铁矿,且靠近长江,今后炼出的铁易于运出。两种意见都有道理,蔡锡勇认为这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应该由总督本人来最后定夺。

“毅若,谈谈你的看法?”

当蔡锡勇把选址情况向张之洞禀报后,张之洞想先听听这位督办的意见。

“我较为倾向于在大冶建厂。大冶铁矿含铁量高,冶铁的历史也很悠久,我们化验了前代大冶出的铁,质量不错。从前是土法冶炼,尚且能炼出好铁,现在我们用新式的洋法冶炼,一定会更好。至于荆州、当阳的煤,论煤质来说是很好,这不错,但没有炼过焦,不知道焦的质量如何。”

“你是说,大冶的铁矿能出好铁,是有把握的,而荆、当一带的煤能否炼好焦没有把握。”

“正是这样。”蔡锡勇继续说,“况且荆、当一带交通太不方便,铁矿运进固然难,今后炼出的铁块要运出来也是难事。若厂址在大冶,便只有煤运进的一次难。况且广济一带也有不少煤,若能从广济的煤里炼出好焦的话,煤的问题也可能得到解决,故我以为铁厂以建在大冶为好。”

张之洞听了蔡锡勇的话后,摸着满脸大胡子,好半天才说:“依我看,铁厂还是建在武汉三镇为好。”“建在武汉?”蔡锡勇对总督的这个看法不能同意。“武汉既无铁矿又无煤,合适吗?”

“武汉虽无煤无铁,但它有一个最大的好处,交通方便。”张之洞其实早就在思考这件事了,蔡锡勇意见使他对自己的思考作了一番反思,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江汉舟楫之利,是

不必再说了,还有铁路之利。你莫看眼下芦汉铁路让李少荃的关东铁路取代了,但过几年总是要兴建的。这条铁路非建不可,李少荃拿俄国吓朝廷,朝廷不得不改变主意;关东铁路建好后,朝廷一定会再建芦汉的。等芦汉建好后,我们再建粤汉。铁厂乃百年大计,眼光要放远一点,待芦汉、粤汉两条铁路建好后,武汉的铁便可以四面八方地运出去。”

蔡锡勇觉得总督的这席话也有道理。不过,芦汉和粤汉什么时候能建好呢?按照洋人办工厂的惯例,铁厂投产三年后就应当赢利,若不赢利就办不下去,倘若芦汉、粤汉十年二十年后才建好,亏欠十年二十年的铁厂还能坚持得下去吗?他把这个顾虑说出后,张之洞笑道:“你太过虑了,本督办铁厂,赢利不赢利,不是第一位的。第一位的是要用我们大清国的铁矿和煤,炼出我们大清国自己的好铁来。这个好铁要赛过洋铁,至少不比洋铁差,为我们大清国争下这口气。从我们的铁厂出铁后,中国就不进洋铁了,大家都用我们湖北铁厂的铁。你算过这笔账没有,这为大清国和湖北赢来的脸面,怎么能由钱来计算?”

望着总督神采飞扬的自豪之色,蔡锡勇也不由得受了感染,心想:倒也是的,中国受洋人欺侮太久了,长自己威风,灭洋人志气,不但是朝廷上下,也是全国百姓的共同愿望。不惜代价来办铁厂,即使在银钱上亏了,但在志气上是赢了。到底是总督,看得要比自己高远!遂点头说:“大人说得对!”

“还有,鄙人身为湖广总督,怎么能让一个铁厂因不能赢利而停产呢?找可以全力保证它的开支,藩库再没有钱,也要保证铁厂的钱。赢利不赢利,不是你们矿务局考虑的事。”

蔡锡勇想想也对:矿务局都是些技术方面的人员,把关的应是采矿、炼铁等具体的生产过程,至于赢利与亏损等事,是总督管的,不宜多插手。

“还有一点,办铁厂是鄙人又一桩大事,要时刻关注,一管到底。筹建时管,投产以后也要管,隔三差五,我就要去看看。若铁厂设在大冶,我怎么能常去看?不常去看,如何谈得上管?将它建在武汉,我在督署就能看见铁厂冒烟没冒烟。今后厂里的一点一滴,能逃脱我的眼睛吗?”.

蔡锡勇终于被总督这种高度的责任心所感动,点头说:“好,就按您的意见,铁厂就建在武汉。只是武汉三镇这样大,厂址具体设在哪里呢?”

张之洞说:“过几天待我稍有空闲后,我们一起到三镇各地走走看看,选一个合适的位置;要么这几天你们先去看看,提出几个地方来,然后我再有目标的去看。”

“行。”蔡锡勇稍停片刻,又提出一件事。“铁厂里最重要的设备,我们还没有去买。现在各方面准备都已就绪,这个设备应该要开始订货了。”

“什么设备?”

“炼铁炉。”蔡锡勇说,“铁厂的最主要设备便是炼铁炉。”

“赶快订!”张之洞立即做出决定。“向哪个国家订好,美国,德国还是英国?”

“英国好。上次订购的机器也是英国的,干脆这炼铁炉也在英国订,英国人办事认真,放得心。”

“好吧!这事就交给你了,你去办。先订两个,越大越好。还有别的机器,也要考虑了。凡是所需要的,都赶紧造册,我写一封信给驻英公使刘瑞芬,叫他替我们一并在英国订购。我的目标是要在中国建一座世界最大的铁厂,超过洋人,至少要超过日本,在亚洲是第一。”

总督宏伟的气魄,果断的决力,使蔡锡勇激动不已。这个四十三岁的林则徐同乡,二十年前从广州同文馆走出之后,便为推行西学西技不遗余力。他一心一意希望落后贫穷的中国,能通过学习西方日渐繁荣富强。但他没有科举功名,尽管有一颗赤诚爱国心和满腹真才实学,官场的大门却一直对他死死地关闭着,他做不了官。在大清国,没有官就没有权,没有权就不能做事。多少年来,他始终只是在翻译、教习的位置上徘徊,空有一腔热血,却无洒处。看着那些实权在握的大官们一个个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全不把国家大事百姓生计放在心上,看着国势一年年地衰弱、百姓在饥寒中挣扎,蔡锡勇只有愤恨叹息而已!

来到广东后,蔡锡勇亲眼看到张之洞是个与众不同的官员,他真心诚意办洋务,脚踏实地做事情。蔡锡勇感觉到自己多年来积蓄的学问有了用武之地,为国家效力的抱负可以得到施展,他热情万分地在粤督洋务科没命地做事。现在,看到总督居然有将湖北铁厂办成世界第一的想法,蔡锡勇怎能不为之兴奋万分!为了给张之洞节约时间,也为了给铁厂的筹建多尽一份力,蔡锡勇带领着矿务局的一批局员,先行在武汉三镇踏勘厂址。一个月后,他请张之洞看看由他们初定的几个地方,再做最后定夺。

六月中旬,正是一年中气温最高的时候。武汉三镇地处长江和汉水的交汇处,白天,火球似的太阳将两条江烧得热烘烘的,犹如即将沸腾的滚水。夜晚,余热还不断地从江面散发出来.将~股股热气挤进千家万户。又加之人口众多,车马繁华,武昌、汉阳已是十万户以上的都市,而汉口镇更是从宋代以来便与江西景德镇、广东佛山镇、河南朱仙镇并称天下四大镇。清代人口剧增,汉口镇汇集八方商贾,四邻游民,居住人数之多,为全国城镇所少见。武汉三镇集这地热人多于一身,于是成为长江沿岸大小火炉之最。

一到入夏,温度便一天高过一天地直线递增,人们的手中不仅拿着扇子,许多人还得要加上一条毛巾,以便随时擦去身上的臭汗。到处都是热的。路边的石头固然热得烫脚,连家中的桌椅板凳都热得不敢沾边。别的地方白天热,晚上较凉爽,武汉这地方,夜晚之热,丝毫不亚于白天。每天只在凌晨三四点钟时伴着一丝儿拂晓的凉风,才可勉强睡一两个钟头。因为热,心头烦;因为烦,人的脾气就变得暴躁。到处都可以看到吵架斗殴的,动不动便挥拳踢腿,拔刀相向,所以外地人都害怕不敢招惹。有两句民谚最是形象道出此地的民风人情:“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然而,奇怪的是湖北人尤其是武汉人,并不觉得这是在骂他们,反而以九头鸟自居,生发出一股令人畏惧的莫名自豪感。

就在这样的高温酷暑的时候,五十四岁的湖广总督每天戴着凉帽穿着绸衣麻鞋,在蔡锡勇、陈念扔、杨锐、大根等人的陪同下,亲自察看矿务局所看定的几个厂址。连日来,他已看过城外的武胜门塘角、武昌城东南的汤生湖和汉口城外的黑龙庙、青石桥、枣林等地。张之洞对这几个地方都不太满意。看着丈夫每天回来时那副疲惫不堪的神态,及换下那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尽是汗味的衣裤,佩玉总是心疼地劝他:“这一把年纪了,不能跟年轻人样天天在炉火里煎烤,要么等秋凉时再去看,要么干脆交给蔡督办他们定下好了。”

张之洞则总是说,选择厂址是头一件大事,不亲自去看不放心,铁厂要加紧兴建,也不能等老天爷凉快了才办事。佩玉知道他的犟脾气,不再多说话。待张之洞洗完澡吃了饭后,叫他在竹凉床上躺着,吩咐春兰替他扇扇子。自己则弹几曲轻柔的古曲,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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