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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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浅浅地笑了一下,正要再和亲家母好好聊一聊,担任今晚司仪的梁鼎芬走了过来,对张之洞说:“桑先生到哪里去了?”

张之洞左右看了一眼。说:“他刚才还在这里,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了。你叫大根去找找他!”

“来了,来了。”

正说着,桑治平大步地走进厅堂来。原来,就在秋菱和总督聊天的时候,桑治平趁着这个短暂的空闲,急忙去幕友堂换了一套新衣服。再次出现在秋菱面前的桑治平令她眼睛猛地一亮,只见他身穿一袭银灰色的上等苏绸夹里长袍,套一件黑色苏格兰绒呢马褂,头上戴着与马褂同料制的瓜皮帽,帽子的前额上嵌了一块拇指大的深红鸡血玉。最令秋菱注目的是脚底下那双黑布厚底新鞋。秋菱一眼就看出来了,这鞋是她给他纳的。那年他们重逢于香山,他从她二十四双布鞋中拿去的那一双。他一直珍藏着,直到今天,在如此特别的场合中当着她的面第一次穿上。只是,这是一双棉鞋呀,重阳节穿棉鞋,岂不太招人瞩目?

秋菱的心猛地剧跳起来,周身的血在奔腾着。

她满怀深情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并坐的督署首席幕友:已过半百的他依旧挺拔而潇洒,似乎与三十年前的肃府西席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两鬓时隐时现的白发,记录了这段漫长的岁月沧桑。她心里偷偷地想着:倘若三十年前,她与他能拜堂成亲,让他今天名正言顺地做新郎官的父亲,那这人世间该有多么的美满。想到这里,一股兴奋而羞涩的笑容飞上她的脸庞,不觉微微地低下头来。就在这个时候,桑治平也在看着她。在桑治平的眼里,今夜的龙风烛光下,身穿吉服的她依然身段匀称,面容姣好,尤其是那双含情脉脉的杏眼,仍是当年的温柔明亮,与肃府时期的那个小妹妹没有任何不同!

“节庵,开始吧!”

当桑治平在张之洞的右手边的空椅上坐下后,张之洞对梁鼎芬说。

武昌知府近日出缺,正眼巴巴盯着这个位子的两湖书院山长兼总文案,今晚荣膺这个重要的职务,心里格外兴奋,这意味着总督没有把他当外人,也将意味着有补武昌府缺的希望。他今天也把自己装扮一新,十分卖力,临时从书院调遣十来个能干的学子,把婚庆典礼所应该办的事办得有条有理、熨熨帖帖。

参加今晚婚礼的除开二十多个幕友以外,就是衙门里较有点头脸的衙役和仆役。遵照张之洞的指示,武昌官场上的人一个没请,因为张、桑、陈三家都不是本地人,除开念礽的弟弟和佩玉的父母,也几乎没有别的亲戚。四五十位客人将松竹厅的里外坐得满满的,人人都怀着喜悦亢奋的心情参加这难得的庆典。

在一阵鞭炮唢呐声中,大家所翘盼的今夜主人公们终于从后院走到前厅来了。

首先走出的是张府二公子仁梃和桑家的小姐燕儿。

仁梃穿着玄色长袍天青马褂,头上戴一顶宽沿烟色呢帽。他原本瘦小单薄,今天这套新衣服一穿,平时不大起眼的二公子突然变得抖抖擞擞、神采飞扬起来。仁梃右手拉着一条三尺多长中间扎成一朵大牡丹的红绸带,绸带的那一端便是新娘子桑燕。桑燕身穿大红衣裙,头上罩着一方鲜红头巾。她个子高挑,看起来似乎比仁梃要高出小半个头。现在她静静地站在夫君的身旁,宛如给松竹厅再增加一根火红的大蜡烛:鲜红明亮,光艳照人。客人们在心里想着,一旦头巾掀开,眼前必定是位倾城倾国的绝代佳人,这张公子真是百世修来的福气。有年轻好胜的幕友不免有点嫉妒:看仁梃这副嘴脸模样,若不是生在总督家,他能娶得到这样的美人吗?哎,这真是人强强不过命!秋菱也一直在盯着桑燕看,默默出神:好一个漂亮的小姐,真个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不知道自己的媳妇比不比得上?正在遐想之际,又一对新人走上前厅。这一对新人的出现,立即使满座嘉宾沸腾

起来,几十双眼睛一齐聚焦在这对新人身上。

原来,这对新人的装束一反祖祖辈辈中国新婚的传统打扮。

只见新郎念礽身穿一套铁灰色毛哔叽洋服,里面雪白的衬衣领口上结着一条流光溢彩的红缎领带,头戴一顶黑色高筒绅士帽,脑后那条粗大的发辫不见了,脚上着一双雪亮的黑色牛皮鞋。再看新娘,却更令人骇然:穿在身上的是一袭雪白洋裙,又长又宽的裙脚足足在地上拖了三四尺。白皙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粉色珍珠项链,在烛光中熠熠闪烁,尤其令人惊异的是:新娘没有罩头巾,那经过精心装扮的更加美丽的面孔、那盘成高髻满是首饰的乌黑头发,一览无余地层露在众人面前。幕友们一阵阵高声喝彩,衙役、仆役们满脸诧异,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两个新人。若不是平月见惯了的熟人,他们真怀疑前面站立的是两个洋人。

秋菱也惊呆了:儿子穿洋服,她倒不陌生,过去在美国留学时,寄回来的照片上通常穿的都是这种服装,而媳妇的这等美貌亮丽,使她大为欣慰,至于如此大方庄重、敢于不罩头巾而拜堂成亲,则又令她大为意外。她转过脸去看了看亲家公,只见张之洞微笑地看着女儿女婿,似乎对这样的穿着非常满意。

“一拜天地!”松竹厅里响起梁鼎芬高亢的带着厚重广东腔的官话。

两对新人对着皓月在上的夜空深深地拜了一拜。

“二拜父母!”

仁梃、燕儿小两口走了过来,向着张之洞和桑治平双双跪下,叩了一个头。张之洞笑着说:“亲家,仁梃做了你十二年学生,从今日起,是学生又兼女婿了,你可要替他多尽一份心哦!”

桑治平望着眼前的新郎官,心里自是欢喜不尽。十二年来,朝夕相处,小窗课读,十岁少年郎今日成了真正的男子汉,桑治平对仁梃的感情,早已超过通常的师生情谊。张之洞的话提醒了他:如今家已成了,业如何立呢?总不能老做读书郎吧!张家的二公子今后该以什么作为自己的事业?

桑治平也笑着说:“是呀,仁梃该自立了,过些日子我要和他谈谈立身建功名的事。你做父亲的应该先替他谋画谋画。”

接下来,念扔和准儿也在秋菱和张之洞的面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头。张之洞端坐不动,秋菱见准儿向她行这样的大礼,心中颇觉不安,身不由己地站起来,一边说着“不敢当,不敢当”,一边忙扶着准儿,让她起来。张之洞也赶紧站起来,扶着秋菱的肩头说:“亲家母,你坐着。她是你的媳妇,向你磕头,是理所当然的,怎么能说不敢当?你不要扶她,她年纪轻轻的,自己能起来。”

说得秋菱又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只得又回到椅子上坐好。看着儿子和媳妇双双站起,弯腰侍立一旁,她心里甜蜜蜜的。二十多年来的含辛茹苦,仿佛由小两口的这一拜而全部补偿了。

念礽没有向桑治平跪拜行大礼。他至今也不知道,这个乎日以表舅相称的人,竟然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桑治平以无限深情看着眼前光彩夺目的儿子,心里有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快乐与欣慰之感。这些年来,面对着日渐成为湖北洋务栋梁的念礽,桑治平多少次想亲口对他说一句:孩子,我就是你的亲父亲,你是我的亲骨肉。但他牢记秋菱的叮嘱,话到嘴边又强咽下去了,并且决定一辈子都不对儿子说出这个真相。

儿子做了张之洞的女婿,无疑为他今后西学长才的施展提供了更为宽广的舞台。这是儿子的造化,也是他的安慰。对照儿子看看自己,桑治平有一种深切的落伍感。岁月在推移,时代在前进,导中国于富强的学说看来不应再是管仲与桑弘羊之学了,而应该是西洋之学。在这方面,自己一窍不通,如今的弄潮儿应是儿子一辈了。“且把艰巨付儿曹”,桑治平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曾国藩的父亲的这句名言来。是的,自己该歇息了,富民强国的理想,也只有念扔他们才可以去实现。

“夫妻同拜!”

梁鼎芬有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以示他的尽职尽责。在悠长的拖音中,两对新人面对面地互相弯了弯腰。

对于中国人来说,所谓拜堂成亲,便是通过这样的三次礼拜后,从此就将命运结合在一起,人们都祝福一对新人同甘共苦,生儿育女,白头偕老,携手走完未来漫长的人生之途。

松竹厅里的半数宾客都以为婚典就要结束了,有的正准备离席,过一会儿再去闹洞房。这时,只见梁鼎芬突然又高声叫起来:“请梁崧生先生上来,为新人赠送婚戒。”

这是什么礼节?正要离席的宾客们赶紧又坐下,满是兴趣地等待着新的花样出现。

一向注重仪表的梁敦彦经过剃发修须整齐装束后,今夜益发显得精神干练。他一手托着一个五彩织锦方盒快步走到前厅,对着满厅宾客说:“衙门众幕友为祝贺二公子与桑小姐、念扔和大小姐的大喜,凑了点钱,打了两对纯金戒指,委托我出面,赠送给他们。洋人结婚的时候,有一个双方互赠戒指的仪式,我今夜受众人之托,禀请张大人的同意,为两对新人主持这个洋仪式。”

总督大人的娶妇嫁女,居然要插进一段洋人仪式,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稀奇事儿,顿时,满厅的男宾女客们个个兴致沸腾开来。

两对新人事先已知道了这个额外加的程序,他们同样也满怀着新奇之感来参与。

现在,梁敦彦走到新人们的面前,对着四张充满喜悦和羞涩的笑脸说:“我来为你们主持互赠婚戒的仪式。”

说着走到仁梃两夫妻面前,从一个织锦方盒中拿出一对金戒指来,将其中那个小巧点的戒指交给仁梃,再将另一只较粗大的戒指交给桑燕。然后大声说:“仁梃,不论今后是富贵还是贫贱,是健康还是患病,你将始终如一地爱着燕儿吗?”

仁梃的脸涨得红通通的,憋了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来:“是的。”

仁梃这个尴尬的表演,招来满厅快乐的笑声。

“好!”梁敦彦点点头。“那么,你把手中的戒指给燕儿戴上。”

司仪的话说了好长一会儿,两个人还是一动不动的,底下的人在起哄了:“二公子,给新娘子戴上呀!”

仁梃越发不好意思了。

梁敦彦只得走拢去,轻轻地对仁梃说:“二公子,快戴吧!燕儿在等着你呢!”

又对蒙上头巾的燕儿说:“把右手伸出来吧!二公子要给你戴戒指了!”

燕儿什么也看不见,还以为仁梃真的已伸出了手,于是把右手慢慢地抬了起来。仁梃见新娘子已抬起了手,遂鼓足勇气,握住燕儿的手,战战兢兢地将手中的戒指给她戴上。

“好!”满厅一片喝彩声,热闹的婚礼场面出现了一个新的高潮。

接下来,梁敦彦又对桑燕说:“燕儿,不论是富贵还是贫贱,不论是健康还是患病,你将坚贞不二地爱着仁梃吗?”

桑燕不做声,只是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松竹厅又是一片笑声。

“点头就是答应了!”梁敦彦姿态宽容地对待新娘子。“那么,你就把手中的戒指给仁梃戴上吧?”

过了第一关后,仁梃就不再像刚才那样拘谨了,只稍停一会,就把左手伸了出来。桑燕磨蹭着,已戴上戒指的右手再次伸了出来,两个手指捏着一只戒指。梁敦彦见状,忙拉起仁梃的手,有意碰了一下桑燕的手,头巾下的桑燕脸一红,匆匆地将戒指塞在仁梃的手心里,自己的手急忙又缩了回来。

梁敦彦笑道:“新娘子看不见新郎的手指,可以原谅。我来替她给戴上吧!”

于是从仁梃手中拿过戒指,给仁梃戴上,欢快声嬉笑声响彻厅内外。

这时,梁敦彦又走到念扔小两口面前。

念扔面带微笑,坦然迎接着梁敦彦。准儿事先有着几分紧张,怕临场不能适应,刚才亲眼看着仁梃和桑燕的示范,心里也便有了底,不太慌了。

梁敦彦从另一个织锦方盒里取出两只同样的戒指,以同样的方式分给了这两位新人。他先对念扔重复一遍说过的话,念扔早有了准备,一等司仪的话刚落便挺直腰板,朗声答道:“矢志不渝,永远相爱。”

说完,立刻朝新娘伸出双手来,那神态颇像邀请她共襄盛举似的。准儿抿着嘴笑着,也大大方方地伸出一只手来,念扔稳稳当当地将戒指戴在新娘的无名指上。

秋菱看在眼里,甚为儿子这种大丈夫的豪迈之举而自豪。

轮到准儿了,她也比燕儿来得爽气,声音虽不大,却痛痛快快地用上一句惯用的吉祥之语:“一生相伴不分离。”接着,利利索索地将手中的戒指戴到新郎的手指上。

这对小夫妻的表演赢得众人的赞扬,有人在小声地说:到底是穿着洋装的人,都通了洋人的气,行起洋礼来也大大方方的。

梁敦彦还未下来,梁鼎芬又出现在前厅,扯开嗓门喊道:“现在是婚典的最后一道仪式,恭请张大人作为新人父母的代表,训话致辞。”

张之洞一向不注重穿戴,平时在衙门里办事,都是穿着宽大松软的绸布袍服,非郑重官场交往及跪接圣旨等场合,他一律不穿官服。今天场面虽隆重,但因为是儿女辈的婚庆,所以他依然如往常一样穿一套半新半旧的川绸长袍。他缓缓地站起来,以素日难得见到的浅浅的笑容说:“我先代表念扔的母亲和桑燕的父亲,谢谢各位幕友、各位宾朋前来参加今夜小儿女的婚典,给了他们很大的脸面。诸位心里或许都在笑话老夫,怎么能为小儿女举办这样不伦不类的婚典,张某人是不是糊涂了?”

宾客位上传出轻轻的笑声。

“早两天,听说崧生谈起洋人婚礼上有一个互相起盟及互赠戒指的仪式,我认为很好,采纳了他的建议,同意加进今夜的传统婚仪中去。男女婚嫁,这是人生的第一桩大事,无论是我们中国,还是东洋西洋,大家都看得很重,都会对新人献上美好的贺辞。我们中国人有许多祝福之辞,都很好,但依我之见有两个不足之处。”

众人都聚精会神地聆听下文,看这位学问渊博、识见过人的总督,会对世代相传的美好祝辞挑出什么毛病来。

“一是都说好话,比如多福多寿啦,儿孙满堂啦。二是空话,比如说吉祥美满啦,福寿绵绵啦。其实呀,一旦组成一个家庭,今后面对的,决不仅只美好的一面,艰难一面是避免不了的,也常常会有苦难和不幸伴随着。”

说到这里,张之洞想起自己三次丧妻的往事,心头骤然沉重下来,不少客人已在默默点头:总督说的是实话!

“当毅若跟我谈起西洋人的不论富贵还是贫贱,不论健康还是患病,都始终如一的誓词时,我一听就觉得他们说的实在,既不偏颇,又不空泛,比我们那些祝辞强。结婚成家后,百年人生中,会有许多事情来考验两个人之间的情谊,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这贫贱疾病的考验,经受了这种考验,其他的都好说,所以我同意将洋人的这个仪式引进来。这正像我们办铁厂、办枪炮厂、办布纱麻丝四局一样,洋人真正好的东西,我们要敢于学习,敢于引进,不要怕人指摘,怕人笑话。”

真正是个洋务总督,三句话不离本行,才说到婚礼,又联系到办局厂的事了。幕友席上的蔡锡勇连连颔首,对着一旁的辜鸿铭说:“张大人说得对,家事、国事其实是一个道理!”

辜鸿铭神气活现地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朝廷是大厨房,督署抚署是中厨房,府县是小厨房。”

“不过,话得说回来,这里面还是有个本末主次的问题。”张之洞语气一转,继续说道,“正如我们引进洋人的机器技术,建铁厂、枪炮厂,目的还是为了我们大清国的富强,至于我们自己的立国之本,即华夏的纲纪伦常则不能受洋人的冲击。今夜小儿女的婚典上,虽然加了互赠婚戒及起誓的程序,甚至于念礽和准儿都穿上了洋服,但几千年来的三纲五常、夫责妇道决不应该改变。”

张之洞转过脸,望了一眼女儿,然后回过头来继续说下去:“比如说准儿,可以穿洋人的衣裙,也可以不戴大红罩巾,这些西洋的装扮都很好,但是她还是得谨守我们中国女人的原则,三从四德,孝敬婆婆,相夫教子,主持中馈。不能像洋女人那样抛头露面,干预政事,甚至置丈夫和儿女不顾去自己出风头!若那样,就是颠倒了本末,混乱了主次,我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梁鼎芬带头鼓起掌来,松竹厅内也跟着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无论是满腹学问的幕友,还是不识之无的仆役,全都对总督的这一番话表示认同,也对今天这个别开生面的婚典表示认同。

夜晚,在众人闹腾洞房的欢乐时刻,张之洞带着佩玉将山水清音琴赠给仁梃夫妇,将兰馨蕙畅琴赠给念礽夫妇,勉励他们继承祖母遗志,莫坠家风,琴瑟和谐。两对小夫妻从父亲手里接过这别致而寓意深远的珍贵礼物,心里甜美无已。

没有几天,总督衙门里这场中西合璧的结婚典礼和总督本人区分中西主次本末的讲话便传遍了武汉三镇,有人赞赏,也有人摇头,还有的人则从中感悟到一种新的启发。

二 赵茂昌给张之洞送上一个经过专业调教的年轻女人

儿女的婚事办得圆满而富有新意,尤其是借联姻加深了与桑治平的友谊,又笼络了一个对自己对国家都极有用的洋务人才,张之洞的心里甚是喜悦。

文昌门外的织布局开工半年多了,有工人二千五百名,纱机三千台,布机一千台,机器都是从英国进口的,又特为从英国高薪聘请十名技师,负责传授织布技能和机器的维修。半年间,张之洞到织布局去过七八次,见运转的机器一次次增多,织出的布也越来越好,心里满是喜悦。上个月,送来的样布细密光亮,一点也不亚于进口的洋布。他高兴地对总办候补知府莫运良说:“湖北省有一千七百万人口,平均一个人一年扯一尺布,就是一百七十万丈。如果按二钱银子一丈的价格算,织布局一年就可得三十四万两银子,除去成本和一切其他费用,至少可得三成利润。这样算来,光是湖北一年,织布局可获纯利十万两,再加上湖南省,人口和湖北差不多,都在湖广衙门的管辖下,我张某人鞭虽短也可及。照湖北省一个样,再加上十万,就是二十万。目前,中国有织布局的仅只上海,它不可能把其他各省的生意都抢过去,我们要跟它争夺,不说多了,每年销四五百万丈布没有问题,至少又可获三十万两。这样一来,织布局一年可获利五十万。莫知府,你想过没有,你的财产真正大得很,要不了几年,织布局就会富可敌国了!”

听了张之洞这一盘算,莫运良也大大地开了窍,咧开嘴笑道:“织布局赚的这些银子,还不都是张大人您的吗?卑职不过为您走脚跑腿罢了。”

张之洞说:“当然,这银子不是你的,但也决不是我的,除开织布局本身的发展外,剩下的都要通通交总督衙门。我张某人私人不会挪用一钱银子,这笔银子都要用到湖北的洋务上去。眼下,缫丝局也已开了工,急需大量银钱,这银钱暂时向外国银行去借,今后还指望织布局去还哩。莫知府,你得加把劲,好好努力呀!”

莫运良忙说:“卑职决不会辜负大人的期望,一定要把织布局办好,多织布,多赚钱。但湖北的棉花不够好,洋技师们说,这对织出的布匹大有影响。”

张之洞不解地问:“湖北天门、潜江一带的棉花是出了名的,洋技师都说不好,中国哪里还有好棉花?”

“是的,卑职也是这样回答洋技师的。他们说,不错,整个中国的棉花都不是最好的,最好的棉花出在美国。美国的棉花产量既高,纤维又长,织出来的布又好看又耐用。卑职说美国的棉花再好,我们总不能从美国去买棉花吧,那要多大成本。他们说,可以从美国买棉种呀,有了美国的种子,一样也可以在中国长出好棉花来。”

“买美国的棉种!这倒是个好主意。”张之洞眼睛一亮。“引进好棉种,这不只是为我们织布局好,也可以为普天下的中国棉农造福。”

“好是好,但实行起来并不容易。”莫运良胸有成竹地说,“湖北的棉农,世代种自己的棉种,都习惯了,要他们改种洋人的棉种,他们一下子不会接受,担心收成不好。不过话又说回来,棉农的顾虑也是有道理的,万一种不好怎么办?棉农一家老小一年的生计就押在棉花上,因此不能采纳。”

“橘过淮河而成枳。”张之洞像是自言自语地念着,沉吟片刻说,“这样好了,先试验一下,从美国买进一批种子来,不收钱,送给棉农,让他们去种。到了秋天,织布局负责全部买过来。若一亩收的棉花比往年少,也按往年一样地给足钱,若多,则酌量多给一点;若真好的话,我们下次就多买,棉农也会乐意种,你看呢?”

莫运良说:“大人这个主意好,但织布局眼下未赚分文,这银子从哪里出了。”

张之洞说:“银子由我想办法,你先去张罗。”

莫运良满意地离开督署去筹办此事。

接连几天,张之洞又去看建在北门口的纺纱厂。纱厂的厂房眼看就要建好了,但是在英国订购的纺十支纱至十六支纱的一千台纱机,则无钱去买回。郑观应来信说,上海有个商人愿意先期投资八万银子,条件是今后优惠卖给他纱布。张之洞接受这个条件,一千台纱机很快就买回了。

织布局、纱厂、缫丝局这些事办得都很顺利,张之洞这些日子来心情颇好。这天晚饭后,他对佩玉说:“准儿出嫁了,听不到她的琴声了,你也好久不弹琴,这衙门后院都快跟前面的大堂差不多,听不到一点欢快声了。弹一曲吧,大家也轻松轻松。”

佩玉也快四十了,她在广州生的仁侃七岁多,天天跟着一位塾师在西厢房读书,来武昌生下的仁实也有四岁,有一个奶妈在

专门照看。佩玉这两年来身体不太好,有点虚胖,琴的确很少弹,特别是准儿出嫁后,她常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抑郁之情常会无端冒出,近来有件事在困扰她,她不知该不该向张之洞提出,见张之洞今日心情很好,她决定试试看。

佩玉略略打扮了一下,端坐在琴前,敛气凝神片刻后,一曲悠远绵长的琴声,从她的十指与琴弦间流泻出来。这是一首张之洞很喜欢听的曲子。还是在两广总督任上时,有一天,时任雷琼道员的王之春说,琼州府有一个双眼失明的老人,善吹芦笙,吹出的曲子极为动听。他听过好几次,自认平生所知善奏乐者没有超过此人的。说得张之洞动了心,叫他下次来广州时将这个老人带来。不久,王之春果然将这个老人带来了。原来是个又黑又瘦又矮的瞎老头,且不会讲汉话,是个土著黎族人。瞎老头给张之洞吹了三首芦笙曲,果然好听极了。待瞎老头走后,佩玉对丈夫说,她也在房间里悄悄听了,有一种空渺幽冷的感觉,如果将它略作点改动,会是一首很好的琴曲。她要张之洞明天再把这个老头请进府里来,再听听。张之洞赞成她的意见。第二天,瞎老头在后院,对着佩玉吹了一天的芦笙,傍晚离开时,佩玉已将他的曲谱全部记录下来。佩玉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将老头所吹的七八首曲子融合起来,编成一支琴曲。她弹给张之洞听,张之洞击节称赞,又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月照琼岛》。过些天,准儿也学会了,也弹得很好。眼下,一曲弹毕,张之洞叹道:“这首《月照琼岛》真是让你越弹越精了。”

佩玉说:“有三个多月没有弹了,手指都有点不灵便。这首曲子,准儿比我弹得更好。”

“准儿也弹得不错!”张之洞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女儿了,真有点想念。“过两天,叫准儿回来一次,你们娘儿俩合奏一曲《月照琼岛》。”

“好啊!”佩玉欢喜地说,“这些日子我还真惦念她呢!”

“那个黎族老艺人,是一个天才的乐师。我想,他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钟子期一类的人。”张之洞呆呆地陷于一种情感中,一个人自言自语地絮叨着,“人世间有不少逸才隐士,他们有着人所没有的才艺技能,由于各种原因,又往往被埋没,被遗弃,不为世所知所用。我常常想:一个督抚,一个府县,若能将自己辖境内那些被埋没遗弃的人才发掘出来,置于适当的位置上,这个督抚府县也就做好了。那个黎族老艺人,我很想把他叫到广州来,可惜第二年他就死了,我一直为此事遗憾。”

佩玉笑了笑说:“四爷这番心意,当然是仁者之心。野无遗贤,能者在职,这是从古以来负有责任心的执政者所企盼的德、政。不过,我倒有些不同的看法,并不是一切逸才都要为世所用,还要看是哪方面的才。”

“噢,你这话倒有意思。”张之洞很有兴趣地看着佩玉那双眼角虽有皱纹、眸子却依然光亮的眼睛。

“有些逸才他本就志在人世济世,只是时运不好,无人赏识,流落在江湖山野,在位者若能发现他们,给予重用,那是他们的福气,比如前代的姜子牙、诸葛亮等人就是这类。有些人,他的才艺是天赋灵性的产物,虽然可以娱人,但更多的是自娱,他们的过人之处,也只是因为在长期孤独寂寞的环境中,自己全心全意地体悟探求而得来。庄子说:用志不纷,乃凝于神,承蜩驼背人的绝技是这样得来的。倘若一旦把他置于以追求名利功用为目标的热闹场合中,他的心就浮了,神也分了,技艺也就再不会上进的。比如那个老艺人,多亏在琼岛那种荒凉的地方,若是年轻时就到了广州、京师的话,就决不会有那样高的芦笙技艺。我想这大概就是王冕不愿意做官、文徵明不愿意应聘的缘故。”

“你说得有道理!”张之洞点点头。“还可以为你补充一个例子。我的布衣之交吴秋衣,他也是乐意漂泊而不愿住官衙的人。”

见张之洞的心情这样闲适,佩玉鼓起勇气,将那件心事说了出来。

“四爷,有一桩事,我犹豫了很久,一直不敢说,我今天想对你说说。”

“什么事,你说嘛!”

“假若不当的话,你就当我没说一样。”

“行,究竟什么事,这等郑重?”佩玉这种吞吞吐吐的神情,倒使得张之洞自己先郑重起来。

“一件这样的事。”佩玉慢慢地说,“四爷知道,我的父母没有儿子,只有我一个女儿,父亲为没有儿子而视为终生的遗憾。两年前,父亲在武昌城里偶尔遇到山西老家的一个人,彼此认作乡亲,关系不错。年前,这个老乡要回汾州去,父亲托老乡到他的家乡去看看,打听一下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上个月,这个老乡回来,还给我带来一个堂弟。这个堂弟是我父亲的嫡堂弟弟的儿子。父亲见到这个侄子很亲热,把他当自己的儿子看待,很想留他在武昌。父亲跟我说过几次了,要我跟大人说说,给他在武昌城里谋个差事。父亲说,张制台办了很多局厂,随便在哪个局厂给他寻一个吃饭的差事都行,只图在他身边呆下来,日后死了,也有个儿子做捧灵牌的孝子。我知道你的脾气,是决不为自己的亲属谋差事的。当年南皮老家两个侄孙远路赶来谋事,硬是打发他们回去了。张家的亲属都不能安置,何况咱李家的人呢?所以我一直压着没给你提。前天,父亲又说起这事。看着父亲那副苍然神态,我实在又不忍,只得冒昧地说出来,四爷如果以为不妥,就当我没说一样。”

佩玉低下头,不再说下去了。

原来是件这样的事!张之洞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这在别人看来简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佩玉却这等郑重其事地对待,张之洞的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怜悯之情来。他知道,这是源于他近于苛刻的治家规矩。

清流出身的张之洞一向痛恨官场的贪污受贿,过去做言官时,遇到有官吏贪污受贿的情事落人他的手中,他嫉恶如仇,非得纠劾不可。外放督抚后,他考察手下的官吏也以贪与不贪作为一条分界线,贪污者即使能干,他也要处罚直至罢黜;不贪者,即使平庸,他也心存曲全。为此他以身作则,并严厉告诫家人,凡身外之钱财货物,一分一毫不能收受。自从到武昌大办洋务局厂以来,他又发现了湖北官场的另一种不正之风:一方面是不少官员们背后攻讦他办洋务是崇洋媚外、糜费银钱,将国家的银子像水一样地花,毫不心痛,另一方面他们又看到局厂有利可图,纷纷将自己的三亲六戚介绍到局厂来任职或做工役。张之洞对此大为恼火。他三令五申,严命把守进入局厂的关13,无奈把关的人便是犯禁的人,把一张张盖有湖广总督衙门紫花大印的禁令看作与扔在垃圾堆的废纸并没有多大的区别,最后只是苦了他自家。那些从贵州山区、从南皮老家千里迢迢赶来武昌欲谋一席之地的亲友们,无一不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有时,看着那些失望的脸色,他心里也曾动摇过,但想起自己这里若开一个口子,到了办事的官吏那里,就是溃决一道长堤,风气的败坏便将不可收拾了。

但是今天,面对着佩玉这种诚惶诚恐的神态,张之洞却有些犹豫了。

不说佩玉这些年来对他照顾体贴,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就看在两个老人的份上,他也有点不忍心拒绝。佩玉的父母都是七十左右的人,这些年虽随着女儿由北向南,又由南向北,但二老谨守本分,不以督署至戚自居,从不招惹是非。因为没有儿子。

过继侄儿为子;因为要留住嗣子,希望能在武汉三镇谋一差事,这实在是不过分的要求。南皮老家的侄孙可以打发他们回去,而这个从山西远程来依的李家嗣子,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若是让他失望回去的话,都近于残忍。

何况,近来还有一件事,张之洞在心里盘算着,还要求得佩玉的支持才好。这事是赵茂昌引起的。

在那年徐致祥参案中,赵茂昌失掉了督署总文案的职务,他的其他兼职也相应一并给丢了,他不得不怏怏回到江苏武进老家。

在张之洞的服里,赵茂昌是个能干人,替他办成不少事,虽然时常会有些闲言碎语传人他的耳中,但他不以为然,哪个人没有缺点了办事越多的漏洞就会越多,得罪的人也会越多。那次查出的一些诸如受贿用私人的事,有的不能确凿坐实,有的虽是事实,但赵茂昌立即痛快承认,受贿的银子也即刻照赔。张之洞对官员受贿向来痛恨,所以他并不为赵茂昌讲情,将他开缺回籍。但他心里是隐隐有一股对赵茂昌的同情:因为此事完全出于别人的报复,赵茂昌其实是因为自己而中箭落马的。

离鄂前,他对赵茂昌说:“你是能干会办事的,这点我知道,你安心回武进去住住,好好反省反省。你还年轻,今后大有前途,回家后常给我来来信,过几年后说不定我还要起用你。”

赵茂昌向张之洞深深地鞠了一躬,感激不尽地离开了武昌。

经过多年煞费苦心的经营,赵茂昌已在家里买下了良田上百亩,置起红砖青瓦大房几十间,是当地方圆几十里数一数二的大财主。倘若安心家居,赵茂昌的日子是可以过得又舒服又安静的。但是,赵茂昌不是安于乡间的人。他渴求权势,追求风光,时刻企盼东山再起。他记住张之洞的话,常常写信给老主子,问候起居。他绞尽脑汁,思索着用什么办法来讨得张之洞的

欢心,早日回到湖广总督衙门里去。有一天,家人对他说,东庄的穷秀才秦老三过世后,老婆秦穆氏带着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家里穷得经常揭不开锅。秦穆氏四处托人,为大女儿寻一个殷实人家,若是富贵之家,即便做个小妾也可以。赵茂昌心里一动,叫秦家的大女儿来看看。第二天,秦穆氏带着大女环儿上了赵家。赵茂昌见环儿长得端端正正,年纪只有十八岁,又认得几个字,颇为满意。他对秦穆氏说,一时尚无好人家,环儿暂且在我家做做事,慢慢等待机会。

说罢,拿出四吊钱来送给秦穆氏。秦穆氏千恩万谢地收下,直把赵茂昌当恩人看待。

环儿在赵家做起女仆来。赵茂昌细心观察,见环儿聪明伶俐,手脚勤快,心里欢喜。他要把环儿当一件奇货来经营。他左思右想,该给他寻个什么人家呢?突然一天,他脑子开了窍:还要四处去寻找吗,现在不是有一个极好的人家摆在那里!赵茂昌想的这户人家就是武昌张府。

张之洞身边只有一个女人,且这个女人以妾的身分而居夫人之位,赵茂昌对此甚为不解。以张之洞的地位,完全可以娶一位门第不差的未婚小姐过来,做执掌内政的正室夫人,也可以三房四房一个一个地把姨太太买进府门,别人也不会有闲话:哪一个做大官的不是妻妾成群?张之洞这种与常人不同的做法,反倒使大家觉得奇怪。赵茂昌自然不敢去过问总督的家事,不过有一点他深信不疑:没有哪个男人不爱女人,越是英雄越爱美人,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不是难过,而是压根儿就不想迈过!张之洞尚不到六十岁,还是男子汉的英雄时期,他就难道不爱美人?多半是因为他太热中于事业,没有心思去想这档子事罢了。倘若有人为他寻到绝色佳人,又热心为他张罗筹办,他难道就会拒之门外?赵茂昌相信张之洞决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但是,毕竟张之洞多年来身边只有一个女人,他显然不是那种酷好女色之徒,办这事得小心谨慎,切不可鲁莽。长期跟随张之洞的赵茂昌,深知这位制台大人好比一匹烈马,倘若马屁没有拍到点子上,说不定会招致铁蹄踢掉自己的门牙。

七月底,在张之洞五十七岁生日前两天,赵茂昌特地坐洋轮来到武昌,给老主子祝寿。张之洞对生曰一向淡然处置,不过家人团聚一起吃餐饭而已,从不对外声张。赵茂昌作为总文案,当然知道总督的生日,但先前他也不便送礼祝寿。这次身分不同,他给张之洞送了礼,礼品是一支经过特殊处理的高丽山参。一个老郎中曾教他一个秘方:寻十只五寸长的雄性海马,焙干碾成灰,再将半斤罂粟壳也晒干碾成灰,拌合这两种灰,将其溶解于清水中,置人参于此溶液中浸泡三个月,晾干后长期保存。这种人参,在补元益神壮阳增精上远胜一般人参,对中老年男人有奇效。赵茂昌服过几支,果然不谬。

赵茂昌神秘兮兮地说:“这支人参非比一般,于身体的好处妙不可言,您不妨试试。”

张之洞年来常感精力不支,极想通过补品来提神培气。赵茂昌这个马屁可真是拍到点子上了。他痛快地收下。于是,两人的话题便从调补精力延年益寿开始了。赵茂昌将精心编造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说给张之洞听。

“武进太平桥有个老头子,今年一百零二岁了,依然耳聪目明,身体硬朗,平时生活起居,不要人照顾。今年春上,我特为拜访过他,真是名不虚传。”

“你问过他的长寿之道吗?”张之洞果然对此极有兴趣。

“问过,我去的目的也就是想从那里学学长寿之道。”赵茂昌正正经经地说,“老头子说,许多人都问这个,其实我并没有长寿之道,与大家一样地过日子。说来你们还不相信,我中年之前身体并不好,四十来岁头发就白了不少,一年到头,小病小痛也很多,不像是个能享高寿的人。六十岁以后,反倒一天天强壮起来。不怕你老弟笑话,我六十二、六十四.六十六连添三个儿子。今年最小的儿子都已三十六岁了。”

张之洞听到这里也笑了起来,问:“他六十岁以后接连生三个儿子,那他的老婆多大年纪?”

“我也这样问过老头子。”赵茂昌见张之洞兴致如此浓厚,说话的劲头更足了,“老头子说,五十八岁那年死了婆娘,原本不再娶了,独自过了两年后,实在耐不住孤寂。这时恰好有两个苏北逃荒母女来到太平桥,母亲得急病,无钱医治,女儿宁愿卖身救母,做仆做妾都行。别人都怂恿我,我的儿孙也没意见。这样,我就将那个十七岁的女孩子买来续了弦。从那以后,身子骨倒是越来越好。不然的话,我怎么会在以后八年里连得三个儿子?兴许是我积了什么阴德,老天爷要让我老头子人丁兴旺。说到这里,老头子哈哈大笑起来。”

张之洞说:“六十多岁老翁生儿子的事也是有的,只要女人年轻,这不是怪事。只是身体越来越好,又居然活过百岁,倒是稀罕事。”

“香帅,卑职想这或许就是采补的作用了。”赵茂昌望着张之洞,眼神里似乎看不出半点淫邪的味道。

博览群书的张之洞自然知道,古代房中术中的采补一说,即年老男子与年轻的女子交合,则可以强阴补弱阳;反之,年老的女子与年轻的男子交合,则可以强阳补弱阴。据说武则天晚年面首极多,其实是想以阳之强补阴之弱,企求长寿。张之洞对这套采补之学将信将疑,听赵茂昌这么说来,采补真的可起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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