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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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采补一说由来已久,老年男子讨小妾的也不少,也并不见得人人有效果,这老头子怕是命好吧!”

“香帅说的有道理。卑职后来请教太湖边一个老郎中。他说这要看女子的血气如何,若女子血气特为旺盛的话,就可以收强阴补弱阳之效。老郎中说得不错,那个老头子的续弦如今也年过花甲了,身体仍然强壮,看来那女人属于强阴一类。”

张之洞笑道:“是你亲眼所见的事实,也不由我不信了。”

赵茂昌以一种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语气说:“香帅,假若能遇到一个合适的女子,我来为你张罗此事如何?”

武进老头的实例的确有很大的说服力,张之洞巴望强健,也希望长寿。他满口应道:“好哇,你能找到这样强阴的年轻女子吗?”

赵茂昌收起笑语,一脸诚挚:“香帅,我赵茂昌受您多年的大恩大德,现在是开缺回籍之身,您仍不嫌弃,我即便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我要竭尽全力为您办好这事,就算是对您的一点孝敬。”

赵茂昌是如此感恩戴德,张之洞倒有几分感动了。

他是一个恩怨分明的性情中人。想起身边这么多僚属幕友,都受他恩惠甚多,就没有一个人这样真心真意知暖知痛地为他着想;还只有赵茂昌,不忘旧恩,不忘故主,实实在在地替他办事。他也想到赵茂昌可能是要因此图起复或是求什么别的。即便如此,也不是使坏心。人家真的对你好,你也应该回报回报,过两年风声平静后,是可以再用的。张之洞由衷地说:“竹君,难为你一番孝敬之心,我知道了。”

赵茂昌大喜,立即离开武昌,顺流放舟,赶回武进。他不急着把环儿送去,他要再好好调教一番。

离武进不远的扬州,是由来已久全国闻名的调教女人的地方。此处并不教女人读女四书、列女传之类的典册,也不教女人三从四德、妇道女规的圣贤之教,它教的是女人应该如何服侍男人,如何博得男人的欢心。卖弄风骚、吹拉弹唱、梳妆打扮、挑逗撩拨等等,凡此种种能打动男人的心,撩起男人的性的本事,都得教授。扬州有专门调教这种女人的场所。这种女人有一个古怪名称,叫做“瘦马”。有学者研究,“瘦马”源于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的一首诗:“莫养瘦马驹,莫教小妓女。后事至目前,不信君看取。马肥快行走,妓长能歌舞。三年五岁间,已闻换一主。”“瘦马”出门后或进妓院,或进歌楼,或做小妾,都比别的歌女妓妾要强得多。

大约在唐代时,扬州瘦马便开始出名;到了清代,由于盐商的麇集,扬州瘦马达到了鼎盛时期。赵茂昌将环儿带到扬州城,选了城里最负盛名的严媒婆家,交下一百两银子,限三个月把环儿调教成一个人见人喜的瘦马。三个月达到这个标准,本来是做不到的事,但严媒婆贪这一百两银子的厚利,便一口答应下来。

三个月后,赵茂昌去扬州城再见环儿时,果然见环儿变得丰腴白嫩,在一身光鲜合身的衣裙衬托下,显得更加妩媚,尤其是她的眉目神态、举止言行,样样比先前大不一样,让人看了舒心畅意。除开吹箫奏琴一时不能见效外,她还能唱得十几支好听的曲子。又会跳舞,舞动起来,彩袖飘舞,很有几分寺院壁上画的飞天模样,直看得赵茂昌着了迷,真有点后悔,不该答应了给张之洞。先知道环儿能变得这样可爱,早该自己收了做第四房姨太太的。想起今后的官宦前途,赵茂昌硬了硬心,带着环儿上了船。

赵茂昌在黄鹤楼客栈住下。第二天便去拜见张之洞,当天晚上,张之洞在客栈里见到了环儿,顿时吃了一惊。张之洞并不是一个贪恋女色的人,也不是见异思迁的轻薄汉,但作为一个充满活力的男人,容貌美丽姿态曼妙的女人,却不能不令他欢喜爱慕。他想起自己的三任妻子和现在身边的佩玉,在令人一眼便心迷意乱这点上,还不能与这个女人相比。他是个从不逛妓院吃花酒闹狭邪游的人,他不知道,这种让人心迷意乱的本事,正是卖笑女的特长,而从扬州教坊里走出来的瘦马,更比别处技高一筹。

张之洞十分满意。赵茂昌请他连夜将环儿用一顶青布小轿抬进总督衙门。张之洞想了想说,过两天吧!“过两天”的原因便是得先跟佩玉打个招呼。

与佩玉有十年的夫妻情意了,今天再置一房姨太太,居然连个招呼也不打,张之洞心有不忍。他正琢磨着拿一桩什么事来补偿佩玉,不想佩玉倒自己求上来了。想到这里,张之洞说:“老人家的心意我很理解,有一个嗣子在他们身边,也可以为你省许多心。明天,你叫你的弟弟到我这里来一下。我看看,给他个什么差使合适。”

张之洞如此爽快地答应,令佩玉颇感意外,她立即高兴地把这事告诉了父母和堂弟。

第二天,佩玉的堂弟李满库怯生生地来到督署签押房。

“坐下吧!”张之洞放下正在写批文的墨笔,招呼着站在一旁的李满库。

“小人是来听大人吩咐的,不敢坐。”

上身僵硬、两腿微微打颤的李满库巴不得早点坐下,但他嘴上仍不由自主地说出这句话来。李满库是个乡下人,到武昌来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官。现在一下子见到总督大人,他如何不胆怯!尽管知道,总督是堂姐的丈夫,但堂姐是妾,而不是夫人。按礼制,妾的娘家人是不能算作丈夫的戚属的,庶子的外婆家只能是嫡母的娘家,而不是生母的娘家。老实本分的李老头也一再告诫嗣子:不能将自己当作总督的小舅子看待。正因为此,李满库对张之洞一口一声“大人”,而称自己是“小人”,同时也不敢坐。

“坐下吧。”张之洞很能理解李满库的心态,脸色和气地说,“你是佩玉的堂弟,现在又做了李家的嗣子,与别人不同。你不要拘束,坐下好好说话。”

李满库见张之洞这样和和气气地跟他说话,大为感激,犹豫一下,也便在身旁的一方小木凳上坐了下来。

张之洞仔细地看了一眼李满库,见他也还长得清秀顺眼,便说:“你读过书吗?”

“小时候,跟着塾师念过三年书,后来地里收成差,就下地干活,没读书了。”李满库说的虽是山西腔,但鼻音不太浓重,也较之一般山西乡下人的话易懂。张之洞估计他不大像个死守老家的乡巴佬。山西人有经商的习惯,不少男孩子读了几年书,初识字,会打算盘以后,便不再读书了。待到十五六岁,便跟着亲戚朋友学做生意,天南地北跑码头,极少数幸运的,就这样跑出一个大商人来,绝大多数不过是借此养家锄口而已。

“也做过买卖吗?”

“十七岁那年,跟着村里的一个远房大伯跑了三四年码头,后来,大伯折了本,我也就回家了。”

果然不出张之洞所料。他知道这三四年跑码头是一段很重要的经历,可以长眼界,学知识,比起那些从未出过家门的乡下人来说,李满库肯定要强得多。

“后来又做些什么事?”

“在家种了两年地,又到外村一家票号老板的账房里做了四年的小跑腿。”

“好,好。”李满库虽有点紧张,但话说得流畅清楚,张之洞对李满库的经历颇为满意,心里已有了主意。“今年二十几了,娶了媳妇吗?”

“二十六岁了,前年娶的媳妇。”

张之洞点点头说:“好,明天大根带你到织布局去做事。”

“谢谢大人的恩典!”李满库大喜,忙离开凳子,连连鞠躬。

“织布局是个大有出息的场所,好好干,会有前途的。但先得从最苦最累的事干起,不可投机取巧。”

“是,是。”李满库连连点头哈腰。

“满库。”张之洞站起身,以亲切的语气说,“你要知道,本督办了这多洋务局厂,还从没有招一个三亲六戚的,要说因裙带关系进局厂的,你是第一个。这完全是看在你的嗣父李老先生的分上。佩玉不能常在二老的身边,你这个做嗣子的不要辜负了二老的期望,要尽人子之责。”

“大人请放心。”李满库说,“大人的恩德和教导我都记住了,从今往后,我对嗣父嗣母,会比对我的亲生父母更亲。”

“你去吧!”

张之洞目送着李满库走出签押房,心里想,虽然因李满库而破了自己的规定,但此举却谢了佩玉的父母,而且也为环儿的进府铺平了道路,还是值得的。此时的张之洞没有想到:缺口既然打开了,日后就会越来越大,南皮的远亲、贵州的近属,以后一个接一个地前来武昌投靠,就再也不可能像先前那样理直气壮地辞谢了,只好陆陆续续地予以安排。上行下效。总督如此做,司道府县更明目张胆地公开走私,滥进乱进之风本已成灾,到后来,更坏得不可收拾。一个个、一群群、一批批莫名其妙的人,皆因沾亲带故的关系涌进各个局厂。局厂仿佛成了一个永远舀不完的粥锅,只要挨得上边,尽可放心大胆、肆无忌惮地拼命舀。张之洞更没想到,就是这个老实巴交的李满库到织布局后,被旁人以总督小舅子的身分看待,后来居然和别的一批蛀虫一道,硬是把个好端端的织布局给彻底弄垮。

第二天,李家二老亲自来向张之洞表示谢意,佩玉也因了却老父的一桩大心事而格外高兴,趁着这个极好的气氛,张之洞将环儿的事告诉了佩玉。佩玉先是一愣,很快也便想开了:他身为总督,三妻四妾本可听他的便,莫说自己身为妾,就是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正室夫人,总督丈夫要纳妾,她能阻止得了吗?与其无谓地吵闹,不如欢欢喜喜地接纳,为自己日后留一条退路。

佩玉平静地说:“我年龄大了,身体不好,照顾不周,你身边早就该添个人手了。什么时候进府,这个事交给我来办,我要把它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

“千万不要热闹风光!”佩玉这个态度,反而让张之洞心中有些歉意。他急切说,“纳进一个小妾哪能热闹风光,越平淡越好。”

“房子总得布置一下吧,床呀,梳妆台呀,这些也得置办吧!”佩玉似乎比他本人还要热心。“三天吧,给我三天的时间,我会和大根夫妇把这事操办得熨熨帖帖的。”

张之洞感动得拉起佩玉的手,涨红着脸说:“佩玉,你这样的贤惠,真不知叫我如何感激你为好。她年轻不懂事,进府后凡事还要靠你指点关照。至于家事,还是像过去一样,一切由你为主,决不会让她插手的。”

佩玉不吱声。张之洞发现自己滚烫的双手所握的,竟是一只从冰窟里取出的玉如意,炽热的心立即凉了多半!

三 正当朝廷内外忙于为慈禧祝寿时,北洋水师全军覆没

环儿进府后,果然给年近花甲的张之洞注入一股强大的生命力,仿佛真的年轻了许多似的。特制的人参,也让他恢复了消逝多年的青春活力。他叫赵茂昌如法炮制,再多送一些来。不久,环儿怀孕了。这消息让张之洞惊喜万分,他因此而对自己充满了更大的自信,并将这种自信倾注于洋务事业中。

铁厂每天炉火熊熊,铁水奔流,以日产量一百吨的速度生产着,给总督衙门带来极大的喜悦。枪炮厂也全面投产。所有的机器设备全都是委托驻德公使许景澄在柏林买的,尽管货款高达一百七十余万两,比原定的价格高出一倍多,但张之洞还是狠下心,从各处腾挪借补,按时如数汇去。现在,用这些设备生产出的七九式步枪、口径六至十二厘米的各种陆路快炮及过山快炮都已成批出厂了。抚摸着那些冷冰冰黑幽幽的枪炮,听着随从们“与德国人造的毫无区别”的恭维话,张之洞心里甚是得意:“可惜子药和铜料还得从德国进口,哪一天这些东西我们自己也能制造,本督就十分满意了。”随从们立即说:“这有何难,马都有了,还怕没有鞍子!有张大人掌门,过两年,我们再在旁边建一个子药厂、一个铜厂,所有材料就不再从德国买了!”

说得张之洞哈哈大笑起来。

织布局里生产的布匹已开始在湖北省行销,张之洞耳朵里听到的也是销路畅通的好消息。纱厂已经出纱了。缫丝厂的厂房不久也可以竣工。制麻局也在规划中。武昌城里的洋务局厂,可谓蒸蒸日上,前景远大。

相继办起的四所实业学堂:自强学堂、算学学堂、工艺学堂、矿业学堂,也开始招生丫。每所学堂收的学生并不多,在三十至五十人之内,但录取严格,待遇优厚。每所学堂开学那天,张之洞必定前去训话,殷殷告诫学子们珍惜青春年华,学会实际本事。尽管世家子弟都不屑于进这种实业学堂,但清贫的农家学子却为读书期间的丰厚待遇和结业进局厂的高薪前程所吸引.对实业学堂趋之若鹜。湖北的通都大邑穷乡僻壤,很快便都在谈论这些亘古未有的洋学堂,贫寒人家子弟在这里发现了另一种晋身之途。从此以后,随着这种新式学堂的大量开办,“学而优则仕”的独木桥,被多种多样前景美好的宽广道路所取代。人们不必都挤在入仕做官的惟一通道上,科学技术、工业商贸,众多的领域都可以让人充分展示其聪明才智。做得好,一样的出类拔萃,一样的财富滚滚,一样的获得地位,一样的显亲扬名。士人的观念一旦改变,整个社会的观念也便随之改变。一个新的时代,随着洋务局厂和实业学堂的兴办,便这样不可阻挡地来到了古老的神州大地。

下午,张之洞正在签押房里审阅嘉鱼县的禀帖。

三个月前,蔡锡勇向张之洞建议要各县将该县的物产一一查明禀告总督衙门,以便摸清家底,为湖北进一步发展洋务实业做准备。蔡锡勇特为对总督说:在西洋发达国家,这都是各省各县所必备的资料,许多国家是由政府出面派专人逐处查核的。鉴于铁政局目前人手不够,先由各县自查自报,然后再由铁政局派出专人有针对性地去核实。张之洞欣然采纳,立即以督署名义下发公函,要各县照办。

嘉鱼县令姚希文接到这份公函后,将刑名师爷、他的远房兄弟招来商议。

“老八,你看这事咋办?”

姚县令将公函递给了师爷。师爷看丁看,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说:“这张制台真是个爱热闹的人,无事生事,这事咋办?老爷,你就召集一批人到各乡各都去访查呗!”

姚县令说:“你说得轻巧,我到哪里去找一批这样的人?还要各乡各都去访查,这开销要多大?我嘉鱼县哪有这些冤枉银子!”

“张制台把省衙门折腾个人仰马翻,现在又来折腾各县衙门了。”师爷摸了摸肥得流油的腮帮,慢慢地说,“这事有两种办法:一是实办,一是虚办。”

姚县令问:“实办是怎么办法,虚办又怎么办法?”

师爷说:“实办,就是派人下去实实在在地去查访。人手、银钱缺乏,就少派人,派两三个;也不全部去,到几个重点乡镇,虽不是全部查清,但也是实在地做,这就叫实办。”

姚县令说:“就这,我也不想做。莫说这也得花二三百银子;再说,查出了又有什么用?这洋务时髦,我姚某人不想赶。”

“那就虚办。”师爷语气肯定了。“那就一个人都不派,过两个月,老爷请几个老嘉鱼人来聊聊天,问问情况,然后我再写个禀帖交人送到武昌去就行了。”

姚县令高兴地说:。就照你说的虚办,虚办。”

过一会儿,他又兴奋地说:“老八,其实也不要再找人去查访丫,我早就听人说过,嘉鱼就是(三国志》中的火烧赤壁之处。为何叫赤壁,是因为山崖是红的,为何山崖是红的,是因为有铜铁等矿石。咱们嘉鱼有的是矿藏,先把这一条报上去。”

“老爷,千万莫报这一条!”师爷忙摆手打断姚县令的兴致。

“为何?”

“老爷,你想想看,那张制台的兴趣正在炼铁炼铜上。一听到嘉鱼有钢铁矿,立刻就会关注嘉鱼。这以后,候补道府会一批

批来嘉鱼考查,矿师洋匠会一队队来嘉鱼踏勘。你老爷是今天送人,明天又要迎客,驿馆的酒席会像流水似的开。你要劳多少神,伤多少财?倘若折腾几个月,要是说这里没有铜铁矿,那张制台的脾气,是要把老爷你骂个狗血喷头,你再也莫想在他手里升官;若是有,那今后在这里安营扎寨,无穷的烦恼你等着吧!”

姚县令摸摸脑袋苦笑说:“你说得也对,那我们报些什么呢?”

师爷想想说:“你就报:咱们嘉鱼的特产是池塘里的王八,山丘里的野鸡,江河里的大肥虾…”

“哈哈哈!”姚县令不禁开怀大笑起来。“老八,真有你的!”

张之洞审看着嘉鱼县的这份禀帖,心中颇为不悦。三个月的期限已到了,十之五六的县并没有按要求上报,少数几个像嘉鱼这样有禀帖的县,说的物产也都是些瓜果、鱼虾之类,只有一两个县提到煤铁等有用矿藏。张之洞哪里知道,几乎所有的府县,对督署公函抱的都是嘉鱼县的心态,或敷衍塞责,或干脆不理睬。

正在这时,门吱的一声推开了,环儿端了一碗刚熬出的人参汤进来。张之洞随口问:“怎么今天你自个儿送来,桃红呢?”

往日一天上午下午各一次的人参汤,都是由小丫环桃红送的。

“桃红到街上买针线去了,不能再等她了。”

环儿边说,边将人参汤送到张之洞的手边:“快趁热喝了吧!”

随着环儿的靠近,一片鲜亮、一股异香一齐向着张之洞扑来,他禁不住抬起头将环儿看了一眼。是不是环儿难得有一次到签押房来,她今天怎么这样格外用心妆饰打扮:本来乌黑的发臀更黑亮,本来白皙的皮肤更细腻,本来姣好的身段更妩媚。喝了一大口人参汤的张之洞胸腔里顿时燥热起来,他眯着眼睛对环儿说:“你坐到我的腿上来。”

在扬州瘦马馆里专门培训了三个月的环儿,有着一身风骚技艺,面对着又老又忙的湖广总督,她常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叹息。今天怎么啦,日头打西边出来?环儿又惊又喜。张之洞一把将她抱了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他一边摸着环儿的手,接着满口花白胡须便向环儿粉脸上凑了过来。环儿心里乐滋滋的,甜蜜蜜的。张之洞身上的血越来越燥热,一股火在五脏六腑里猛烈地烧着,将他的头烧得昏昏的晕晕的。他已忘记了这是办理公务的签押房,他也忘记了窗外正是红日高照的朗朗青天,他不能按捺自己浑身骚动的欲火,急急忙忙地伸手解开环儿上衣的纽扣。女性的本能让环儿一下子清醒过来,悄悄地说:“大人,这是签押房哩,我们回上房去吧!”

“不要紧!不要紧!”张之洞边说边不停地解,犹如一个十天半月没吃饭的饿汉似的。

环儿羞得满脸通红,浑身上下早已没有一丝力气,任凭张之洞胡乱地动着。眼看上衣的纽扣已全部打开,正要脱去时,却突然门被推开,冒冒失失闯进来的辜鸿铭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了。

张之洞满腔烈火遭遇这一瓢冷水,又恨又怒,扭过脸吼道:“什么人,给老子滚出去!”

环儿慌忙离开张之洞,双手死劲地将松开的上衣抱住,低着头与辜鸿铭擦身而过,奔出门外。

辜鸿铭已回过神来,快乐地拍掌大笑:“张大人,你太可爱了,太了不起了,我今天算是看到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张之洞又好气又好笑,恶狠狠地骂着:“你还不滚,再在这里多嘴,我要割掉你的舌头!”

辜鸿铭乐呵呵地说:“好,好,我走,我走,让你定定神。”

不料,辜鸿铭刚出门,张之洞又喝道:“回来!”

辜鸿铭又转过身站在门边。

“你找我有什么事,说吧!”

“也没有别的大事。”辜鸿铭笑嘻嘻地说,“我是来告诉你,我和吉田贞和好了。我心里真高兴,想和你分享我的喜悦。”

吉田贞是辜鸿铭一年前纳的日本小妾,他很宠爱她。三天前,吉田贞为了一件小事和辜鸿铭怄气,这几天里把自己的房门关得紧紧的,既不让辜鸿铭进门,也不和他说一句话,弄得辜鸿铭蔫头耷脑,没精打采,成天愁眉苦脸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神来。前天,张之洞要他译一份公文给英国驻汉领事馆。他哭丧着脸说:“香帅,我这两天无心思做事,译不好。”张之洞问他为什么没心思,他将此事说给张之洞听,未了说:“香帅,你帮帮我的忙,让吉田贞与我和好,我加班加点酬谢你。”

张之洞心里笑道,这个混血儿真没出息!让个小妾整得这样惨兮兮的,说出来也不怕别人笑话。说了句“我帮不了你的忙”后走了。

今天居然和好了,还要来与我分享喜悦,这小子也够有趣的。想到这里,张之洞的恼怒消去了多半:“你拿什么去讨好她的?说给我听听。”

“不是讨好,我是用我的妙法。”辜鸿铭得意地说,“昨天傍晚,我从衙门里回到家后,吉田贞的房门还是紧闭着。我在屋外徘徊好久,真是无计可施。我走到窗户边,踮起脚来,想从窗口看看她。结果人没看到,却看见桌上那个金鱼缸,顿时来了灵感。”

张之洞被他唾沫横飞的叙述给吸引了,认真地听着。

“金鱼缸里养着三条金鱼。这三条金鱼是她从日本带来的宝贝,爱得不得了。就从这里下手。我忙去后院找来一根细竹竿,又从太太房里寻了一根针和一根细线,很快做成一副钓鱼竿,挖了一条小蚯蚓挂在钓钩上。然后人站在窗外,将钓竿从窗口里伸进去,直伸到金鱼缸上。钓丝垂进鱼缸,小蚯蚓在水里乱动,引得三条金鱼一阵嘴馋,一条鼓跟黑金鱼一口吞下蚯蚓。我心里高兴极了,忙将钓竿一抬,黑金鱼被我钓到了半空,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就在这时,门打开了,吉田贞气呼呼地冲了出来,嚷道:死鬼,死鬼,你快放下!我趁这个机会,溜进她的房里,整整一夜再不出来了。就这样,和好了。”

说罢,自己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张之洞看着辜鸿铭这副乐不可支的天真相,也被感染着心情舒畅起来。他心里想着:天底下不乏聪明人,但聪明人往往机心多,难以相处;天底下也多无机心的人,但此辈又往往愚昧无知。像辜鸿铭这种绝顶聪明而又无机心、闯荡四海而又天真单纯的人真是少之又少。幕府有个这样的人物,烦杂枯燥的簿书日子该增添多少生趣啊!从此,张之洞对这个有趣的混血儿更多了几分亲近感。

生命力陡增和洋务的兴旺,让张之洞处在欣欣然中,对蔡锡勇、陈念扔等人禀报的实际困难,总是以三军统帅般的果决魄力和宏阔气概予以断然处置。

蔡锡勇说,马鞍山的煤含硫磺过多,炼出的焦煤成色不高。张之洞便问,哪里有合适的煤?蔡锡勇说,直隶开平的煤较好。张之洞立即说,那就从开平去买煤。蔡锡勇说:运费太多。张之洞说,不必考虑这些。于是,铁厂便以高出马鞍山七八倍的价从开平买煤。成本开支一时骤增。

陈念扔遂禀报丈人,眼下厂里经营甚是困难,每日化铁炉出生铁一百吨,则亏本二千两银子,一月下来,化铁炉就亏损六万两。湖北官场上不少人都说早知如此,不如买洋人的钢铁。还要不了这多银子。张之洞开导女婿,万事开头难。眼下铁厂未走人正道,产量低,自然成本高,以后日产量增大,铁的质量提高,能够与洋人的铁一样好卖了,成本自然就降低了。这尚在其次,最重要的在于我们中国人自己能用洋法造出铁来了,这个意义就非比寻常,这将大大激发我们中国人的自强信心。我们不能永远靠买洋人的成品过日子,万一哪天与洋人交恶了,他不卖给我们怎么办?再者,我们办铁厂,重在开风气之先,要借此影响全国十八省;倘若我们遇到困难就退缩,那别人就再也不敢跟上来了,洋务实业何年何月才能进入中国?

陈念礽觉得丈人的话说得对,的确应该想得多看得远,于是再也不提亏本的事了。

有一天,辜鸿铭气呼呼地走进签押房,对着张之洞大声说:“香帅,这铁厂办事越来越不像话了。”

“什么事得罪了你?”

张之洞知道辜鸿铭办事一向使气任性,很难与人共处,不待他开口,心里早已多半认为,又是这位怪脾气的混血儿在自个儿招是惹非了。

“香帅,你看看,有这个理没有?”辜鸿铭从头上抓下瓜皮帽,青色的头皮、后脑勺的大辫子,与镜片后面那两只灰蓝色的大眼睛配在一起,显得极不和谐。

“我六天前跟铁厂的协办刘候补道说,过江到英国驻汉口领事馆会见新来的领事詹姆士先生,顺便向詹姆士打听目前英国的钢铁行情,请他派一个人与我一道去。这本是一次礼貌性的见面,只需铁厂派一位主管行销的科员同去就行了。不料刘道说,拜访英国的新领事,可是一桩大事,我们得好好计议计议。他们一议便议了五天,昨天上午派人接我到铁厂。刘道认真地对我说,朝廷派往英国的公使是侍郎级的官员,那么英国派驻我国的公使的级别也应如此看,侍郎在京师为正二品,外放则为巡

抚级。驻汉口的领事比公使低一级,也应相当于我们湖北的两司。按礼仪,新领事来后,我们铁厂第一次正式拜访,应请藩台大人和臬台大人一道去,才显得郑重。但他们忙,请不动,铁厂应去最高官,即请蔡督办。但蔡督办这些天有病,也不能去,就得由本道代行。但本道只是协办,官阶也只是四品,不能相敌。与各位商议后,决定再加派两位知府级处办、四位知县级科办,七个人的品级累积起来,大致应与英国领事的级别差不多了。负责行销的吴科员只是一个从九品,他只能作为随员跟从。本道一再叮嘱吴科员,你虽是随员,但实际事是你办,你一定要好好听,回来好好写一份帖子留下备蔡督办和各位会办、协办、监督、襄理老爷们传阅。就这样,刘道带了一行十余人浩浩荡荡、排场十足地陪我过江去了汉口领事馆,把人家詹姆士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我们是上门找麻烦来的,忙叫卫士荷枪实弹以待。香帅,你看看,一件极小的小事,却被他们办得这样复杂而烦琐,您看铁厂还像不像话!”

不料,张之洞哈哈大笑起来,连说了几句“有趣有趣”后,对辜鸿铭说:“一个道员,两个知府,四个知县,加起来敌一个两司,刘道这个算法,确实新鲜少见。是不是相敌,谁也说不准。但是,汤生,你也不要太气愤,这也说明刘道办事的认真。中国是礼义之邦,在外人面前更要体现礼义之邦的风范釆。对此,我还是欣赏的。我对他们说过,铁厂也好,枪炮厂也好,就是织布局、纱厂也好,虽是洋务局厂,也要比照我们衙门的规格办。铁厂的督办是蔡道,协办是刘道,在我们的心目中,它就相当于我们的道员级衙门。织布局的总办是莫候补知府,我就是有意将织布局比铁厂低一个级别,相当于我们的知府衙门。纱厂的总办廖候补知县又低一级,它就是知县衙门。要这样,才有个上下等级的区别。别尊卑,明贵贱,这是圣人为我们制定的治国大纲,也是我们中华民族礼仪的精华之所在。我们办洋务,也要用这个办法,否则就会乱了套。汤生,你要理解刘道的用意,不必生气。”

辜鸿铭听了张之洞这番话,倒也不知再说什么是好。这些年来,他在张之洞的具体指导下,用心攻读全套儒家经典,对中国文化有了较深的理解,知道总督的话没有错,整个儒家学说,就是建筑在亲疏尊卑、上下等级的基础之上。用圣人的话来说,便是“正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但会见一个领事,要如此烦琐,他却不能赞同。此事至少影响了办事的效率,耗费了许多不相干人的精力时间。不办事的人堂堂正正地坐在台面上,真正办事的人则只能一旁侍立,这算什么?在西方,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场面的。

他退出签押房,将总督关于洋务局厂也要按朝廷设的衙门规矩办的这一番训示,告诉幕友堂的众人后,那些读“四书”“五经”、办刑名钱谷的幕友们,则一致赞扬总督的治理洋务有方。他们说,无规矩则无方圆,在中国办洋务局厂不遵中国的礼制,那怎么行?还是香帅有办法!那些读洋文西书的洋务幕友则纷纷表示难以接受。他们认为,局厂好比是大作坊,作坊是要出产品的,怎能以衙门视之?英美德法这些国家在办局厂方面已有一整套行之有效的管理办法,应该连同机器技术一道引进来。若机器技术是西洋的,管理则是中国衙门式的土办法,这洋务实业能办得好吗?但这是他们私下议论时的忧虑,谁也不敢去向总督提出。用中华礼仪、圣人之教来办洋务,这是何等堂堂正正冠冕堂皇!你一个中国人,还能不遵中国的礼教?

张之洞如此劲头十足地在湖北大力兴办洋务,雄心勃勃地立志要在三五年时间里把湖北变成海内第一洋务强省,不料,一场大仗突然爆发。这场意外的战争给中国带来巨大的影响,成为改变近世中国命运的一个转捩点。这场战争,便是有名的甲午海战。

这年十月,是慈禧太后的六十大寿。早在去年开始,朝廷便已大张旗鼓地筹办万寿大典,并增加恩科乡试和恩科会试。又指令各省必须为老佛爷的万寿捐银送礼,用于颐和园的扫尾工程和大典的开支。当时,这道廷命下到湖广衙门时,辜鸿铭正在张之洞的旁边,他看到后笑了笑说:“香帅,西方有一支人人都会唱的生日歌,一人过生日,大家都唱这首歌向他祝贺。太后过生日,我来为她献一首生日歌,烦你替我奏报给她如何?”

张之洞说:“你先把歌词念给我听听。”

辜鸿铭眨了眨灰蓝眼睛,摇头晃脑地念道:“天子万年,百姓捐钱。万寿无疆,百姓遭殃。”

一旁的梁鼎芬、梁敦彦等人都掩口笑了起来,心里说:这个混血儿好大的胆子,竟敢当着张大人的面咒骂太后,岂不要被他训个半死!

想不到,张之洞不仅未骂,反而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后拍拍辜鸿铭的肩膀,说:“你这个生日歌,只在此处唱一遍算了,到外面去瞎唱,我可保不了你。”

各省都从藩库里挤出银子来应付着,有的省趁机将此摊派到各府县去,弄得怨声载道。又有几个哗众邀宠的官员,居然提出全国所有食朝廷俸禄者,捐一月薪金出来为太后祝寿以尽孝心。朝廷抓住这个典型大加赞扬,而朝野官吏们却恨不得将这几个马屁精食肉寝皮。、光绪皇帝也全副身心地扑在万寿大典上。亲政不久的小皇帝既要借此酬谢慈禧的大恩大德,博取以孝治天下的美名,同时也要以此讨得老佛爷的欢心,换取在她手中握了三十多年的至高无上的权力。,没有想到,辽东半岛之外朝鲜国的内乱已演,变为内战,国家正处在危急之中。

史传商末箕子子孙所开创的朝鲜国,自古以来便是中国的藩屑国。到了清末,国力衰弱,自身都难保,哪有精力来顾及朝鲜?而隔海相望的日本,通过明治维新之后,国力日益强盛,苦于国土逼仄,急欲向外扩张,朝鲜和中国的东北便成为他们垂涎三尺的地方。那时年幼的朝鲜国王李熙乃由旁支人继大统,他的生父大院君李罡应摄政。李罡应素来仇恨外人,主张闭关自守。朝鲜政界中有一部分人亲近日本,与李罡应积怨日深。王妃闵氏娘家乃朝鲜累世勋旧,其父兄想通过国王来执掌大权,于是借李罡应政敌的力量来攻击他,李罡应被迫交出权力。不久,李罡应又借军方之力发动兵变,打垮闵氏家族的势力,重新执政。变兵焚烧了日本驻朝鲜公使馆,公使仓皇出逃回国。朝鲜举国大乱。中国驻日公使黎庶昌急电天津,请北洋军队抢在日本兵入朝之前先行赶到,以免朝鲜落入日本人的手中。时李鸿章正丁母忧,张树声署直督,遂遣吴长庆带淮军旧部入朝平乱,设计诱捕这次内乱的大头目李罡应,并将李罡应押到中国予以囚禁,恢复了国王的权力,朝鲜内乱迅速平定下来。在这次平定过程中,有一个人凭借着过人的识见和勇敢,为诱捕李罡应立下头功,此人就是时年二十五岁的袁世凯。

袁世凯的叔祖袁甲三当年在安徽与太平军作战时,吴长庆的父亲吴廷襄正在家乡庐江办团练。一次,吴廷襄被太平军所围,情形危急,打发人向袁甲三求救。袁甲三的儿子袁保恒不同意救援,侄子袁保庆则主张发兵。袁甲三一时拿不定主意。三天后庐江被太平军攻下,吴廷襄战死。吴长庆接统庐江团练,他恨死了袁保恒,却与袁保庆结成金兰之交。袁保庆是袁世凯的嗣父。袁世凯不好读书,向往走父祖辈的军功之路。光绪七年,他投靠以提督身分驻军山东登州的吴长庆。吴长庆念旧情,收留了他。吴见袁年纪尚轻,安排他与自己的儿子们一道读书,那时吴家请的塾师即张謇。十多年后的张謇得中状元,名扬天下,但那时还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穷秀才。张謇慧眼识人,他看出袁世凯书虽读得不好,但办事极有主意,是一个练达能干之才。第二年朝鲜事起,吴长庆奉命东渡,亟需办事的人,张謇力荐袁世凯。吴长庆破格委任袁帮办前敌军务。于是,袁世凯利用这个机会,充分施展了自己的才能,很快便崭露头角。

光绪十年,吴长庆离开朝鲜回国,留下三个营分别由提督吴兆有、总兵张光前及前敌营务处袁世凯统领。三个人中独袁世凯看出朝鲜国内亲日派日渐坐大的趋势,对朝鲜政局的前途甚是担忧,多次将这种忧虑密报李鸿章。李鸿章一向重视日本,故对藩属国中的朝鲜的关心胜过越南,命令袁世凯密切关注局势的发展。

不久,果然爆发邮局谋杀案。亲日派挟持国王李熙,矫诏杀害亲华的辅国大臣,掌握朝鲜大权,并议废立。这时,支持李熙一派的发动勤王之师,并恳请中国驻防营援助。袁世凯等人率清兵冒死救出李熙一家。此事虽很快平息,但中国与日本结怨更深。不久,中国驻朝鲜商务委员陈树棠内召回国,受李鸿章器重的袁世凯接替其职。此后,袁世凯成了实际上中国驻朝鲜公使。年轻气盛的袁世凯主张对朝鲜采取强硬态度,不行则废除李熙,置监国,或干脆将朝鲜改为中国的一个行省。但李鸿章不同意,依然维持着惯常的对朝政策。到了光绪二十年,朝鲜爆发了东学党之乱,乱兵达五六万之多,朝鲜局势再次面临危急。李熙请求袁世凯帮助平乱。此时日本也借口保护使馆,调兵入朝。

袁世凯将此变故急报李鸿章。李鸿章派直隶提督叶志超及太原镇总兵聂士成选淮军劲旅一千五百人,由海军提督丁汝昌派军舰护送人朝参战。与此同时,日本已陆续派兵五千余人,由陆军少将大岛率领先行进入朝鲜,朝鲜的各重要海口均有日本军舰、炮舰停泊。由于中国军队的参战,东学党之乱很快平息。清廷吁请中日同时撤兵,但日本借口改革朝鲜内政,拒绝撤兵。其用意十分明显,那就是借此使朝鲜脱离中国而成为日本的属国。本一再威逼李熙驱逐中国军队,并屡屡向中国驻军和使馆挑衅。此时,袁世凯已离朝回国,当面向李鸿章报告朝鲜危在旦夕的险恶局面。李鸿章一直希望依靠英国、俄国的干涉调停,避免与日本交火开战,到这时才醒悟过来,战争不可避免,然则为时已晚了。六月下旬,他派总兵卫汝贵统率六千余人进平壤,提督马玉昆统率二千余人进义州,以便援助孤悬牙山的叶志超部。日本军舰集结牙山口外,企图拦阻中国军队登岸。二十三日,中国兵舰济远、广乙为迎护高陞号运兵船,驶近牙山口外之广岛,日本军舰吉野、浪速、秋津横海袭击,首先开炮,中国兵舰被迫还击。甲午中日战争便这样揭开了序幕。

广乙、济远不是吉野等舰的敌手,开战不久,便重创而逃。随后而来的高陞号遭吉野炮击沉没,船上九百五十名清兵全部被抛向海中,七百多人殉难。接下来,叶志超与日兵在成欢交战,叶部大败;却以大胜欺骗李鸿章。李据以入奏,叶志超反获嘉奖。八月一日,中日两国正式宣战。中日两军在乎壤再次交战,清军又败,总兵左宝贵壮烈殉国。八月十八日,中日两国兵船在黄海大东沟海面上激战。

这是中国海军自成立以来所遭遇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大战役。这一仗打下来,北洋舰队的致远、经远、扬威、超勇等舰被击沉,广甲号自毀,来远号受重伤,以邓世昌为首的海军官兵死伤达千余人。

日方吉野号等五艘战舰受重伤,死亡人员也有六百之多,两相比较,中国损失更为惨重。

九月下旬,日军开始从陆路进攻中国辽东。清军在日军的凌厉攻击下节节败退,九连城、安东、海城、盖平等城相继落人敌手。

与此同时,另一路日军在联合舰队护送下,从花园口登陆,很快攻陷大连、旅顺。日本在旅顺进行灭绝人性的大屠杀,全城人几乎杀绝。最后有意留下三十六人,作掩埋尸体的劳力用。

中国海陆两军的惨败,日本军事力量的强大及其对中国百姓的残暴,引起中国朝野的巨大震惊和愤恨,许多人都把责任归咎于北洋海军和淮军的最高统帅李鸿章,翰林院三十五人的联名参折,代表了当时全国人民的这种愤怒心情。参折痛骂李鸿章“昏庸骄蹇,丧心误国”,指出李鸿章有“迁延坐误”、“任用私人”、“奸欺蒙蔽”、“卵翼小人”、“媚日贪利”五大罪状,吁请朝廷严惩李鸿章,勒令其离开天津。认为“李鸿章一日不去北洋,则三军之气一日不能振作,溃败之局一日不能挽回”。

与此同时,一股请求恭王复职的呼声弥漫朝廷。先是户部侍郎长麟上疏请起用恭王,但折子被留中不发。接着,工部侍郎李文田与京师一批官员又联合上折,再次请求恭王复出。此折经军机处上奏时,礼王世铎带领全班军机大臣合词启奏慈禧请恭王出山。但是,这道大折与长麟、李文田等的奏折一样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十天后,协办大学士李鸿藻、翁同穌在召对时,又恳切请求恭王出山。同样,此事亦遭慈禧的一口拒绝。

正在阖朝为之失望的时候,突然传出老佛爷同意恭王复出的喜讯。

文武大臣们既感到欣慰,又颇觉纳闷:是谁有如此大的本事让老佛爷天心回转?不久,从内务府传出消息:老佛爷的回心转意,是因为皇上三番五次跪求的结果,而皇上之所以如此态度坚决,是因为他最为宠爱的妃子珍妃的竭力怂恿。

珍妃,这个中国两千年封建帝制中最后一位因干预政事致使命运悲惨的皇贵妃,她的名字便这样从后宫中最初走了出来。

于是,外官也渐渐对皇上的后宫私生活有了较多的了解。

光绪不喜欢太后强加给他的皇后小那拉氏,皇后仗着姑妈的权势,也不把光绪看在眼里。被封为珍妃的长叙次女美丽单纯,得到光绪的宠爱。珍妃姊妹在娘家时,家中请的塾师是有名的才子文廷式。比起汉家闺女来说,旗人家的姑娘在家里的地位较高,可以和兄弟们一起读书。因此,珍妃和她的姐姐瑾妃从小便受到良好的教育。又因跟着父辈去过不少城市口岸,眼光较之一般女孩子也大为宽阔。这也是珍妃能得到光绪喜爱的原因。

也有从敬事房太监那里悄悄传出的消息,说皇上乃天阉,皇后与瑾妃因而不爱皇上,并成天为自己的苦命而忧心仲忡,没有笑脸,惹得皇上见了她们也快乐不起来。但珍妃不这样,她对皇上的天阉浑然不觉,一天到晚无忧无虑,脸上总是挂着天真的笑容。皇上怎能不喜欢她?太监、宫女们也个个乐意跟珍主子相处。敬事房的人说,这才是珍妃得皇上欢心的真正原因。

外臣对此虽不能辨底细,但有一点证明敬事房的话有道理。皇上大婚五年了,正式册封的妃嫔有七位,一天到晚围绕在他身边的宫女二三十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上也看不出别的毛病来,就是没让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怀上孕,不是天阉是什么?

慈禧十年来一直对恭王疏远冷淡,全班军机大臣的合词上奏,元老重臣的恳求都不起作用,还有谁敢再说话?普天之下,除开光绪一人外,再无第二个了。现在太后的态度改变了,是不是珍妃的怂恿且不去管它,光绪本人顺应舆情,希望老伯父出山力挽败局振作朝纲,却是不争的事实。

四 复出的恭王感叹:即便贵为皇伯,也不能没有权力

说是老伯父,奕沂其实也并不是太老,今年不过六十二岁。当光绪十六年十一月醇王去世后,在皇帝的嫡亲父辈中。他又的确是硕果仅存且惟一寿过花甲的老前辈了。他得到皇帝的尊重和依赖是理所当然的。然而,皇帝没有想到,他的这位伯父已经难以承受这份尊重和依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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