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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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没有参加道贺的右拾遗吴思,翰林学士庞严、蒋防等人便相继被贬谪出朝,放逐远地。当时,庞严有一个好友叫于敖,担任给事中,有权对中书省的敕令提出异议。李逢吉贬谪庞、蒋的敕令一下,于敖便原封不动地把它退了回去。

人们私下里都替于敖捏了一把汗。因为于敖这么干,显然是在替庞、蒋二人打抱不平,可这样一来,就把李逢吉往死里得罪了,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就在亲朋好友暗暗称颂于敖品行高洁、不畏权贵时,一件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

人们听说,于敖把敕书退回去的同时,还给李逢吉附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贬得太轻了,应该从重处罚。

人们恍然大悟,敢情这个于敖不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而是向朋友胸口上插刀啊!

李逢吉本来正寻思着怎么修理这个不怕死的家伙,看见纸条后,顿时开怀大笑,随即重重褒奖了于敖。

李绅被贬到了天涯海角,此生回朝的机会已经微乎其微,可李逢吉还不甘心,决意要斩草除根。

随后的日子,李逢吉授意张又新等人屡屡上疏,说对李绅的贬谪太轻了,应该将其诛杀。小皇帝禁不住他们的软磨硬泡,最后终于点了头。只是什么时候杀李绅,他还下不了决心。

就在李绅命悬一线的时刻,终于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了。

这个人是翰林学士韦处厚。他上疏敬宗说:“李绅被李逢吉一党迫害,朝野都为之震惊浩叹。李绅是先帝信任的臣子,就算有罪,也应该从宽处理,才能体现陛下‘三年不改父之志’的孝道,更何况李绅本来就没罪呢?”

李湛看完奏疏,略有醒悟,但还是没有明确要不要杀李绅。

最后,一件很偶然的小事保住了李绅的人头。

有一天,小皇帝闲来无事,随手翻阅穆宗一朝留下的卷宗,其中几道奏疏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大臣请立太子的奏疏,署名者分别是裴度、杜元颖、李绅等人。

李湛打开一看,发现李绅当初也是极力拥立他当太子的人之一。

小皇帝看着这些奏疏,慨叹良久。过后,他就命人把李逢吉一党要求诛杀李绅的奏疏全部烧掉了,随后凡是此类奏请,也都被他当成了耳旁风。

然而,尽管明知道李绅是被冤枉的,李湛还是没有将他召回朝中。

因为,李逢吉一党的势力太大了,小皇帝绝不敢为了一个李绅跟他们翻脸。更何况,李湛太年轻了,他那单纯而稚嫩的心灵根本容不下繁杂沉重的国事。

换言之,李湛现在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嬉戏玩乐,而不是打理祖宗留下来的这片忧患深重的江山。

【玩乐天子:我的青春我做主】

其实,小皇帝李湛刚一上台,人们就再次见识了不可思议的遗传力量——他几乎就是他老子李恒的翻版。

首先,他继承了穆宗的慷慨。

刚一登基,他就一连三天对宦官们大加赏赐,不仅金银、绸缎和珠宝随便出手,就连官服也随便赏赐。至于赏赐的标准,则是依小皇帝的心情而定。比如今天刚刚赐给某个宦官绿色官服(六七品),明天就有可能赏他红色官服(四五品)。

其次,他继承了穆宗的娱乐精神。

从当上皇帝的次月开始,李湛就天天打马球、游乐、宴饮、看戏,其次数多得连史官都懒得记载。

最后,也是最要命的一点是——小皇帝和穆宗一样,一点也不喜欢政治。所以,例行早朝对他来讲就是一件避之唯恐不及的苦差事。登基不过才一个多月,小皇帝上朝的时间就一天比一天晚。谏官们屡屡上疏,李湛却置若罔闻。

三月十九日这天,日上三竿,朝会大殿上依旧不见天子的身影。百官都列队在紫宸门外等候,年事已高和体弱多病者都已渐渐不支,几欲晕厥。

谏议大夫李渤对宰相说:“昨天,我刚刚上疏提醒皇上,希望他上朝的时间不要太晚,没想到今天更晚,我身为谏官,难辞其咎,请准许我到金吾卫的军法处待罪。”

最后,哈欠连天的小皇帝总算来了。匆匆开完朝会,他就迫不及待地要起驾回宫,不料左拾遗刘栖楚却站着不走,显然是要进谏。

小皇帝假装没看见,准备开溜,可刘栖楚声音还是高高地响了起来:“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小皇帝只好停下脚步。

刘栖楚朗声说道:“宪宗和先帝都是年长之君,天下尚且叛乱不断,陛下年纪这么轻就继承帝位,更应早起治理朝政。可陛下却嗜睡贪色,日晏方起,如何对得起先帝的在天之灵?如今,先帝的灵柩还未下葬,歌舞伎乐已日日喧腾;陛下的美誉尚未彰显,恶名却已远播四方!臣恐陛下的福祚不会长久,请让臣在台阶上撞死,为荒废谏官之责谢罪!”

话音刚落,还没等小皇帝反应过来,刘栖楚便已跪倒在地,一下一下地用头去撞台阶,瞬间便已血流满面。

小皇帝吓呆了,顿时不知所措。

李逢吉和新任宰相牛僧孺闻讯,匆忙赶来解围,叫刘栖楚退下去听候处分。刘栖楚捧着鲜血淋漓的脑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开口又骂起了宦官。小皇帝眉头紧皱,一直挥手让他退下。可刘栖楚却坚持说:“陛下不听臣言,就让臣死!”

牛僧孺赶紧说:“你所奏之事皇上都已经知道了,先下去等候处分。”

刘栖楚这才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和李渤一起在金吾卫听候裁决。

惊魂未定的李湛赶紧问宰相,此事该如何处置。几个宰相一致认为,谏官的意见是正确的,应该采纳。李湛无奈,只好命宦官前去宣慰,好言好语把刘栖楚和李渤劝了回去。

几天后,李湛下诏,将刘栖楚擢升为起居舍人,并赐四品绯衣,以示对他忠言进谏的表扬和鼓励。刘栖楚的原官秩仅为从八品上,而起居舍人则是从六品上。小皇帝一下子将他连升数级,可以说对他够意思了。可出乎李湛意料的是,刘栖楚一点也不领情,居然以生病为由推掉了官职。

不过,刘栖楚领不领这个情,对小皇帝来讲根本无所谓。

他本来就是迫于舆论压力做个姿态而已,如今刘栖楚自己不识抬举,李湛自然懒得理他。几天后,小皇帝又赐给“内教坊”(宫廷歌舞团)一万缗钱,叫他们抓紧排练,说随时会去观看他们演出。

没办法,这就叫我的青春我做主。

走自己的路,让谏官们说去吧!

在关注娱乐事业、弘扬娱乐精神方面,李湛可以说完全继承了他老爸穆宗的衣钵。让他们接受谏言或许容易,可要让他们改正缺点,那可是比登天还难。

“死谏风波”过去后,谏官们不约而同地噤声了。原因倒不是小皇帝改掉了嗜睡赖床、上班迟到的毛病,而是大伙寒了心。

既然刘栖楚以死相争都没效果,那大伙还有什么好说的?

小皇帝的种种荒唐行径很快就成了朝野上下尽人皆知的事实。对这种事,老百姓大多也只是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发发牢骚、苦笑几声而已,不会动什么别的心思。

可是,长安城中有个人却动了心思,而且还是特别大的心思。

他想——既然皇帝不好好干,为何不将他取而代之呢?

假如此人是独揽大权的宰相,或者是手握禁军的宦官,动这个心思还算靠谱,可问题是,这个异想天开的家伙只是个平头百姓。

此人叫苏玄明,是个算命先生。平常估计就是在街边支个摊,旁边插一根“苏铁嘴”或“苏半仙”的旗子,信口忽悠一些无知群众,随便混口饭吃,日子肯定是过得乏味至极。可自从动了这个“彼可取而代之”的心思后,苏半仙就变得精神抖擞了,成天眼睛放光,在所有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里面拼命搜寻,希望找到那个可以取代李湛的真命天子,然后辅佐他君临天下。

苏玄明有个朋友叫张韶,是宫中染坊的杂役,有出入皇宫的便利。有一天,张韶来他家串门,苏半仙心中顿时一亮,赶紧问了他的生辰八字,然后煞有介事地算了一卦。

卦象出来后,苏半仙忽然瞪大眼睛不说话了。

张韶吓了一跳,连忙问他怎么回事。苏半仙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然后用一种深沉的口吻说:“卦象显示,你将会坐在天子的御榻上,与我一同进餐。”

张韶一听就乐了,差点没把大牙笑掉。可当他看见苏玄明异常严肃的表情时,才意识到这家伙并没有发烧。紧接着,他又听见苏玄明说:“现在皇上每天都在打猎和玩球,经常不在宫中,依我看,大事可图!就看你敢不敢干了。”

接下来,不知道苏半仙是不是跟张韶宣扬了许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革命道理,反正张韶歪着脑袋回味了半天,最后终于大腿一拍,说了一个字:“干!”

于是,唐朝历史上一场绝无仅有的宫廷暴动,就从这两颗朴素的脑袋中诞生了。

两个人说干就干,很快就忽悠了一百多人,都是张韶在宫廷染坊的工友。苏半仙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他们忽悠得晕头转向、热血沸腾,于是暴动计划就这么定了下来。

四月十七日这天,行动开始了。他们把兵器藏在几辆运染料的车中,准备从大明宫东面的银台门运入宫中,于当天夜里起事。不料,他们刚走到银台门,禁卫人员就察觉车载太重,将他们拦下盘问。苏、张二人眼见事情即将败露,当即提前行动,抽出武器杀了盘查人员,然后和徒众们挥起武器,大声嘶喊着冲进皇宫。

此时,小皇帝正在清思殿和宦官们打马球,忽然听见外面杀声震天,顿时大惊失色。宦官们慌忙关上宫门,可暴民很快便砸烂宫门,一拥而入。魂不附体的小皇帝在宦官的簇拥下仓皇逃往左神策军营。左神策中尉马存亮一听皇上驾到,赶紧跪地迎驾,并亲自把小皇帝背进军营,随即命大将康艺全率领骑兵入宫讨贼。

苏、张二人带着手下径直冲上了清思殿。张韶一屁股坐在天子御榻上,一边招呼苏玄明吃东西,一边兴高采烈地说:“你卜的卦可真准!”

苏半仙一听,差点没背过气去。敢情张韶这小子拎着脑袋造反,就为了坐在龙椅上吃一回点心啊?苏玄明恶狠狠地盯着张韶,气急败坏地说:“我们起事难道就为了这个?”

就在这个时候,殿外传来了禁军的喊杀声。

张韶终于回过神来,慌忙跳起来夺路而逃。

可是,他们已经无路可逃了。

此刻的清思殿,已经被数百名全副武装的禁军士兵团团包围。

接下来的事情毫无悬念。禁军就像砍瓜切菜一般,很快就把苏、张和他们的暴动团伙彻底收拾了。次日,个别漏网之鱼也被悉数抓获,等待他们的无疑将是杀头诛族的命运。

这场突如其来的平民暴动,从头到尾都显得相当无厘头,在本朝两百年历史上似乎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即便是把它当成小说情节来看,也显得有些匪夷所思,可它却被白纸黑字地记载在史册上。

现在比较流行“气场”一说,意思是一个人有什么样的性格,自然会感应什么样的事情。按佛教的说法,叫做“业力感召”。

也许我们只能说,正因为敬宗李湛本人就是个无厘头,才会感召如此无厘头的事情。

事后,有关方面追究责任,认为有三十五名宦官难辞其咎,按律当斩,因为他们看守的各道宫门都被暴民轻而易举地攻破了,明显是玩忽职守。可小皇帝却下诏赦免了他们的死罪,只处以杖刑,同时保留他们的所有职务。

对于小皇帝来讲,这场暴动只是虚惊一场,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发现,除了宫门被砸烂几扇、御座上沾了几点染料和污渍之外,自己并没什么损失,所以没过几天,小皇帝就把一切不愉快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几年来,李逢吉在朝堂上俨然已是“教父”级的人物,不仅大多数朝臣唯其马首是瞻,就连宰相班子的人选也几乎都是他举荐的,如中书侍郎牛僧孺、吏部侍郎兼同平章事李程、户部侍郎兼同平章事窦易直等。然而,到了宝历元年(公元825年),李逢吉却发现自己苦心经营的权力金字塔开始有点松动了。

原因就出在他举荐的人身上。

首先是中书侍郎牛僧孺。他于长庆三年入相,已经在宰辅的位子上坐了两年。可这两年当中,朝中的大小事情基本上都是李逢吉一个人说了算,牛僧孺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毫无作用的摆设。这种徒有虚名、无所作为的宰相生涯让牛僧孺苦恼不已。

眼见皇帝荒淫、佞幸当权,牛僧孺很想进谏,却又怕因言获罪,继续保持沉默吧,又不甘尸位素餐,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最后还是决定离开朝廷,以求内心的解脱。

随后,牛僧孺屡屡上表请求外调。敬宗李湛看他去意甚坚,也就不再挽留,于这一年二月命他出任武昌节度使,但仍让他遥领“同平章事”的荣誉衔。

牛僧孺的断然离去让李逢吉很不爽。

因为这是一种无言的抗议,是在间接表达对他的不满,让李逢吉感到很没面子。

不过,最让李逢吉不爽的还不是牛僧孺,而是比他稍晚入相的李程。李程可不像牛僧孺什么事都窝在心里,他于长庆四年五月入相,刚一上台就表现出了刚直敢言的作风。当时,小皇帝刚即位不久,打算修建豪华宫殿,李程一看就说:先帝宾天未久,陛下便如此大兴土木,岂是人子尽孝之道?

小皇帝闻言,也有些尴尬。李程当即建议,把已经准备好的那些建材拿去扩建穆宗陵寝,以示新君的孝心。李湛无奈,只好听从。

李逢吉听说这件事后,就隐隐觉得李程这个人不简单,可能不太好掌控。

不久后,又发生了一件事,果然证实了李逢吉的判断。

王庭凑当初围攻深州,刺史牛元翼只身突围,家属落在了王庭凑手里。事后,牛元翼派人给王庭凑送了好几次钱,请求赎回家人,可王庭凑对他此前的拼死抵抗余恨未消,所以把他送去的钱全都留下了,人却一个不放。

牛元翼悲愤莫名,不久后便抑郁而终。一听到牛元翼的死讯,王庭凑知道手上的人质没用了,就残忍地将牛元翼的一家老小全部杀死。

消息传到朝廷,敬宗李湛很受震动,连连哀叹“宰辅非才,使凶贼纵暴”。翰林学士韦处厚趁机劝谏,说被放逐的三朝元老裴度“勋高中夏,声播外夷”,如果让他回到宰辅的位子上,一定能从根本上解决河北藩镇的问题。

敬宗动了心,就打听裴度的近况。韦处厚说,裴度两年前遭李逢吉排挤,出任山南西道节度使,连“同平章事”的荣誉衔都没有挂。敬宗不禁愕然。过后,敬宗又就此事询问新任宰相李程。

关键时刻,李程再次体现出了自己的正直。他力赞裴度贤能,请敬宗对裴度施以恩遇,以备大用。几天后,敬宗就下诏恢复了裴度的同平章事之衔,显然有召他回朝复相的意思。

众所周知,裴度是李逢吉的头号政敌。可现在,被李逢吉一手提拔上来的李程居然胳膊肘朝外拐,帮着裴度说话,这无疑极大地触犯了李逢吉的利益。

对李程这种“恩将仇报”的做法,李逢吉的恼怒可想而知。

一旦有机会,他必将毫不犹豫地除掉李程。

宝历元年九月,朝中发生了一起要案,李逢吉立刻意识到机会来了。事情起于一个叫武昭的人。此人本是裴度手下,在平定淮西时立下战功,深受裴度赏识,几经提拔,后来官至刺史。可几年后,裴度垮台,武昭也跟着遭殃,被贬到了一个闲散的位子上。武昭愤愤不平,自然对李逢吉极为恼恨。

武昭有个朋友叫李仍叔,时任水部郎中,是李程的族人。因为李程和李逢吉不和,所以李仍叔就想帮李程做点事情。当他发现武昭对李逢吉满腹怨言时,顿时生出了借刀杀人的想法。有一次,李仍叔若无其事地对武昭说,本来李程是想起用他的,不料李逢吉极力反对,只好作罢。武昭闻言,更是对李逢吉恨之入骨。

此后,郁郁不得志的武昭时常借酒消愁,每次喝高了便破口大骂李逢吉。九月的一天,武昭又叫了三五个朋友一块喝酒,照例喝得酩酊大醉,对李逢吉当然也是照骂不误。几个朋友都听惯了,也不以为意。可没想到,武昭骂得兴起,最后居然爆出惊人之语,说他已经有了一个刺杀李逢吉的计划。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席间有人一听就把这事记下了,随后立刻把消息透露给了李逢吉的死党张权舆。张权舆马上向李逢吉汇报。李逢吉闻言,一个一箭双雕的计划立刻浮现在他的脑海。

几天后,李逢吉就暗中派人告发了武昭。

敬宗觉得此事非同小可,随即逮捕武昭,命三法司会审,同时把那天跟他一块喝酒的几个朋友也都抓了起来。被抓的人中,有一个人叫茅汇,时任左金吾兵曹,平时与李逢吉的私交不错。李逢吉马上授意侄子李仲言去探监,并且给茅汇带去了一句话。

李仲言对茅汇说:“只要一口咬定武昭是受李程指使,你就性命无忧,否则,你必死无疑!”

李逢吉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把裴度和李程都扯进来,将他们污为此案的主谋。一旦这个目的达到,不仅李程要被逐出朝廷,裴度回朝的希望自然也就破灭了。

然而,李逢吉万万没想到,到头来,不但他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而且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因为茅汇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而是根硬骨头。他对李仲言说:“即便蒙冤而死,我也心甘情愿!要我诬陷别人以求活命,不是我的为人。”

最后,茅汇如实向三法司陈述了事情经过,并将李仲言要他作伪证的事也说了。

案情就此水落石出。

这一年十月末,三法司宣布判决结果:武昭因蓄谋刺杀宰相,被判杖刑,乱棍打死;李仍叔无中生有,挑拨是非,被贬道州(今湖南道县);李仲言唆使证人作伪证,妨害司法公正,流放象州(今广西象县);茅汇知情不报,有包庇嫌疑,流放崖州(今海南琼山市)。

宝历元年末,朝中要求裴度回朝的呼声日益高涨,敬宗李湛也频频派人前往兴元(山南西道治所,今陕西汉中市)慰问裴度,并暗示很快将召他回朝。

面对这一切,李逢吉感到了莫大的恐惧。

最信任的侄子李仲言因武昭一案被流放,让李逢吉强烈意识到——自己在天子李湛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了。

一旦裴度回朝,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必将不保。

所以,李逢吉必须堵死裴度回朝复相的道路。

为此,他将不择手段。

【把娱乐进行到死】

宝历二年(公元826年)正月,裴度终于在朝野的共同盼望中回到了长安。差不多与此同时,一则奇怪的民谣忽然间不胫而走,没几天便传遍了长安坊间。

民谣唱道:绯衣小儿坦其腹,天上有口被驱逐。

谁都看得出,这是冲着裴度来的。

“绯衣”等同“非衣”,合起来是一个“裴”字;“坦其腹”的“腹”字可以指代“肚”(度),所以这前半句指的就是裴度;而后半句的“天上有口”合起来,则是一个“吴”字。整句民谣的意思,就是暗指当年裴度平灭淮西吴元济之事。

如果单纯看这则民谣,很可能以为这是在赞颂裴度的讨平藩镇之功。不过,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与民谣配套出笼的,还有一则流言。

和上面那个民谣比起来,这则流言的杀伤力可要强得多了。

流言说,长安城里由东到西横亘着六条高坡,很像《易经》中“乾卦”的“六爻”卦象。六爻之象,由下往上分别名为“初九、九二、九三、九四、九五、上九”,而裴度的宅邸,恰好位于第五道高坡上。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意味着——裴度之宅乃是“九五贵位”。

中国人都知道,古代皇帝有一个代称叫“九五之尊”,可见“九五”是真龙天子的专用名词,任何人不得擅用,一旦有侵权嫌疑,他的麻烦就大了。

所以,把这则流言跟上面那个民谣结合起来看,某些人企图向天下人表露的信息就再明显不过了。那就是——裴度既有平藩之功,又有“九五之命”,这样的人想当天子,不也是顺理成章的吗?

正当这则居心叵测的流言在长安传得沸沸扬扬之际,有个人又趁热打铁地入宫觐见天子了。他急不可耐地对敬宗说:“裴度名应图谶,宅占冈原,不召而来,其旨可见。”(《资治通鉴》卷二四三)

这个人就是李逢吉的死党张权舆。

看见张权舆如此热心地为流言作注解,敬宗心里不免犯了嘀咕:说裴度“宅占冈原”倒有几分靠谱,可说他“不召而来”就纯属臆测了。他明明是奉了朕的密诏才回京的嘛,怎么可能有什么企图呢?倒是你张权舆的问题很大。你如此热心地为流言作解,是不是有点此地无银的味道呢?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张权舆安的什么心,明眼人其实都能看明白。翰林学士韦处厚便直言不讳地告诉敬宗:指不定这个张权舆就是流言的始作俑者。

换言之,韦处厚是在暗示敬宗——李逢吉八成就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敬宗虽然是个玩乐天子,但他并不傻,所以他也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在敬宗看来,假如这事真是李逢吉搞的,那这招也太损了,足以证明李逢吉是个卑鄙阴险的小人,如果让这种人继续把持朝政,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相反,李逢吉如此不遗余力地陷害裴度,反而从客观上证明了裴度对朝廷的价值,也表明裴度的贤能并非浪得虚名。

于是,短短一个月后,敬宗就做出了命裴度复相的决定。

宝历二年二月,李逢吉一党企图陷害裴度的计划彻底落空,裴度被召回朝中,复任司空、同平章事。

李逢吉知道,自己完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处心积虑搞这么多事,不但最终促成了裴度的复相,而且加速了自己宰相生涯的终结。

十一月,把持朝政达四年之久的李逢吉被逐出朝廷,外放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虽然敬宗没把事情做绝,仍然让他挂着“同平章事”的荣誉衔,可李逢吉明白,一旦离开政治中枢,这个虚衔与其说是陪伴他走过余生的一种荣誉,还不如说是供他回首往事的一种凭吊。

在贯穿穆、敬两朝的这场政治较量中,权谋高手李逢吉尽管一度赢得钵满盆满,但最终还是被淘汰出局了。

然而,小人的出局并不意味着君子的胜利,重回相位的裴度也没有多少欣喜之情。

因为,业已成年的天子李湛对娱乐事业的热衷不仅丝毫未减,且有变本加厉之势。此外,他对宦官的宠幸也是一如既往。从某种程度上说,大唐帝国的命脉仍然掌握在王守澄等人的手中。

这些年来,朝中政局日非,四方藩镇跋扈依旧,当初与宪宗一起奋力打拼出的那个“元和中兴”早已成为凋谢的黄花。即便裴度仍然怀有老骥伏枥的报国之志,但是面对千疮百孔、积重难返的帝国,他也难免有力不从心之感。未来的日子,裴度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力所能及地对阉宦集团进行制衡而已。

李湛登基的第一年,虽然讨厌上朝,可还是不敢不上,顶多就是迟到而已。可从第二年起,他就开始跳票了,连朝也不上,整天跟宦官们厮混在一起,寻欢作乐,毫无节制,一个月上朝最多不过两三次,满朝文武连他的面都很少见到。

宝历二年,李湛虽然已经十八岁了,可他却玩得比以前还疯,声色犬马样样喜好,无不精通,其中尤以“打马球”和“掰手腕”最为擅长。

据说,天子在这两个项目上的竞技水平已跻身当时超一流选手的行列。为此,禁军和天下诸道纷纷向天子进献大力士,以供天子训练和比赛之用。

当然,最终他们都不是李湛的对手。于是李湛特意悬赏一万缗,命内侍宦官招募能与他交锋的高手。很快,又有更多体育健儿从四面八方涌来,夜以继日地陪伴在天子左右,随时与他切磋技艺。

当然,大部分应召而来的大力士都很清楚“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竞技原则,多数时候都会表现出比天子稍逊一筹的样子,可也有些人一时疏忽,在竞技中险些赢了天子,那他们就遭殃了,动不动就会被流放边地、没收家产。

与此同时,天子身边那些内侍宦官也会跟着遭殃,时不时就会挨上一顿鞭子。

宦官们人人自危,又恨又怕。

这样的情形,看上去让人觉得特别眼熟。

是的,此时的敬宗李湛很容易让人回想起当年的宪宗李纯。

一切都是如此似曾相识…

当年那个喜怒无常、滥施刑罚的宪宗皇帝就是被宦官杀死的。这件事外界不清楚,可在大明宫老老少少的宦官中间,却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而今,敬宗李湛拿宦官不当人,他又会遭遇怎样的命运呢?

宝历二年(公元826年)十二月初八,天子李湛在外面打了一天的猎,深夜才回到宫中。可他意犹未尽,又召集内侍宦官刘克明和禁军将领苏佐明等人一起饮酒。

天子一通豪饮,很快就醉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去内室解手。

刘克明和苏佐明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一切心照不宣。

苏佐明跟在天子后面悄悄走进内室…忽然间,刘克明掷下一只酒杯,殿内烛光齐灭,黑暗中传出一个人重重倒地发出的闷响。

李湛死了。

这个年仅十八岁的青春皇帝就这样把娱乐进行到死了。

干掉天子后,刘克明等人当即伪造了一道圣旨,传翰林学士路隋草拟遗诏,命绛王李悟(宪宗第六子)主持军国大事。

十二月初九,宫中发布天子遗诏,绛王李悟登紫宸殿外廊,接见宰相和文武百官。

这突如其来的巨变让满朝文武面面相觑,百思不解。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那个浑身上下充满活力的青春天子,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说驾崩就驾崩了呢?

谁也不知道,昨天那个月黑风高之夜,皇帝的寝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满朝文武,只有一个人对此心知肚明。他就是枢密使王守澄。

作为当年谋杀宪宗的主谋之一,王守澄很清楚天子暴毙的真正原因。很显然,内侍宦官刘克明等人干了和他当年一模一样的事情,而他们的目的也是不言自明的,那就是拥立新君,控制朝政。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王守澄不敢耽搁,立刻召集右枢密杨承和,左右神策中尉魏从简、梁守谦(这四个当权宦官,被时人称为“四贵”),开了一个碰头会。

经过紧急磋商,“四贵”决定抢在刘克明等人之前动手。

十二月初九,禁军倾巢出动。大明宫内鲜血飞溅。刘克明一党和绛王李悟等全部被砍杀。同日,王守澄等人亲自赶往十六宅(李唐皇族的聚居地),迎请江王李涵入宫…

满朝文武还没从天子暴亡的突发事变中回过神来,眼前的一切再次令他们目瞪口呆。

江王李涵是穆宗李恒第二子、敬宗李湛的异母弟,时年十八岁,仅比李湛小几个月。当一群全副武装的禁军士兵在宦官的率领下不由分说地把他拥入宫中的时候,一脸苍白的江王李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群人到底要让他干什么。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他们是要让他当天子。

直到江王李涵站在金銮殿上,看见那张空空荡荡的帝座向自己蓦然敞开怀抱的时候,他仍然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可它的确是真的。

第二天一早,宦官们就拥着李涵来到了紫宸殿的外廊,像昨天的绛王李悟一样,以储君的身份接见宰相和文武百官。

宝历二年十二月十二日,在以王守澄为首的宦官集团的拥立下,江王李涵登基为帝,更名李昂,是为唐文宗。

在新天子的登基大典上,王守澄似笑非笑的目光一直盯在新君李昂的脸上。

这样的目光意味深长——

今天,我把整座江山送给了你;明天,你将回报给我什么?

大典进行的过程中,新君李昂始终目不斜视,看上去似乎显得专心致志。

可是,他只用眼角的余光就读懂了王守澄那个诡谲的笑容——

我知道,该给你的我都会给你。你开启了我的帝王之路,你有定策之功,所以,我会给你梦寐以求的一切富贵。

不过,有一点你要搞清楚,这李唐江山是我父兄留下的遗产,不是你一个奴才可以随手送人的礼物。所以总有一天,我也会给你一样你不想要的东西。

那就是——惩罚。

一个僭越犯上、擅行废立的奴才应得的惩罚。

第五章 平藩、除阉、斗相,悲剧三重奏

【向藩镇宣战】

作为一个被宦官拥立的天子,而且是一个与敬宗年龄相仿的天子,刚刚上台的李昂是很不被大唐臣民看好的。

因为,穆、敬二宗将娱乐进行到死的那副德性太让人印象深刻了,并且鉴于遗传力量的强大作用,人们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个叫李昂的年轻人十有八九也是个顽主。

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可是这回,群众却看走了眼。

新天子非但不是顽主,而且还颇有明主的潜质——他一上台就狠烧了三把火,把臣民们烧得那叫一个目不暇接。

李昂先是一道诏命遣散了三千多名宫女,接着又把“五坊”中专供皇帝狩猎用的大部分鹰犬都放生了,随后又裁汰了教坊、翰林院和内苑总监中的一千两百多名冗员,最后把御马坊和马球场的占地,以及穆、敬二宗私藏的钱帛和田地等物全部划归朝廷的有关部门。此外,新天子还一改敬宗不理朝政的恶习,不但该上朝的时候准时上朝,而且在朝会上还孜孜不倦地向宰相和百官询问政务,以至经常忘了退朝的时间…

很显然,新天子登场后的这一系列做法,是想树立一种去奢从俭、励精求治的新政风,与贪玩好色和荒废朝政的穆、敬二宗划清界限。也就是说,他希望用大刀阔斧的实际行动,来改写李唐天子一蟹不如一蟹的历史宿命。

这样的开局无疑是令人振奋的。

看着朝气蓬勃的年轻天子,人们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宪宗皇帝。

于是,原本弥漫在朝野上下的悲观情绪顿时一扫而光。长安士民争相庆贺,相信太平日子很快就会到来,而帝国的明天也一定会更好。(《资治通鉴》卷二四三:“中外翕然相贺,以为太平可冀。”)

新年二月,朝廷大赦天下,改元“太和”。

新时代的大幕拉开了,人们都兴奋地期待着新天子的后续表现。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人们的希望发展。

除了刚开始的三把火,这位闪亮登场的新天子并没有给人们带来更多的惊喜。

李昂登基不过数月,宰相们就发现,这位新君虽不乏宪宗皇帝年轻时那种虚怀纳谏的雅量,但他却远远不具备宪宗那种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作风。

这些日子以来,君臣们在朝会上为帝国的未来描绘了许多美妙的蓝图,也煞费苦心地制订了一系列重大决策,可往往是昨天刚刚研究出来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实行,第二天就被天子本人莫名其妙地推翻了。

当这种出尔反尔的现象屡屡发生之时,宰相们的积极性自然是备受打击。

太和元年(公元827年)四月,新任宰相韦处厚终于忍不住了,在延英殿上对天子发了一通牢骚,并愤然提出辞职。

天子赶紧赔笑脸,并且说了一大堆好话。

韦处厚很无奈,最后只好收回了辞职请求。虽然他心里仍有些不快,可其实他也知道,天子之所以屡屡出尔反尔,并不完全是主观性格使然,而是有着难言的苦衷。

准确地说,天子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足以通过天子左右帝国大政。这是谁的手?答案很简单——权宦王守澄。

事实上,从文宗李昂即位的那一刻起,王守澄就已经毋庸置疑地成了帝国政治的幕后推手。不管什么事情,只要王守澄说不的,李昂就绝不敢说是。不管文宗君臣对帝国的未来作出了怎样的规划和设想,王守澄都拥有最终裁决权和一票否决权。

这是天子的无奈,更是帝国的悲哀。

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宦官乱政”的现象由来已久,绝非一朝一夕所致。任何人试图挑战宦官集团的权威,都必须考虑自己的身家性命,并且还要掂量自己的分量和实力。对此,无论是位居宰辅的韦处厚,还是君临天下的李昂,都概莫能外。

当然,天子宰相和满朝文武都奈何宦官不得,不等于天下士人就会对这种反奴为主、太阿倒持的政治乱象始终保持沉默。

太和二年(公元828年)三月,在文宗李昂亲自主持的“贤良方正”科的策试中,一个叫刘蕡的考生就呈上了一份慷慨激昂的策论,对宦官乱政和藩镇割据的现象进行了猛烈的抨击,终于替天下士人出了一口恶气,也替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说出了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刘蕡的策论文采斐然,切中时弊,而且把宦官和藩镇骂了个狗血喷头。上至天子,下至百官,所有看过卷子的人都觉得这个刘蕡实在是太有才了,骂得也实在是痛快!

可是,有才归有才,痛快归痛快,就是没人敢录取他。

因为没人敢得罪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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