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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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天!”身旁的竹保突然发出了一声惊恐的低叫,我一抬头,看到他瞪着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正直勾勾的盯着我背后的方向。

我连忙回身,立刻也倒抽了一口凉气。在淡淡的晨光中,两个卡车般大小的庞然大物正沿着密林爬上来。黑红相间的硬甲在微弱的火光中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尖尖的长嘴,粗短有力的四肢,似乎是某种只存在于史前某个险恶时期的巨型蜥蜴。

两只巨蜥象是来自地狱的使者,以一种与它们的笨重身体毫不相称的灵活迅速的朝着尸体堆积的方向靠近,一条粗粗的舌头在它们的尖嘴里咝咝作响,然后冲着那些还没有完全燃烧的尸首张开了大嘴。

我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感觉到竹保抓着我的手也突然之间收紧了。耳边清晰的传来巨蜥的咀嚼声。我捂住了嘴,拼命把想要呕吐的欲望压回去。希望它们吃饱了之后,能够快点离开。否则,以我们的力量,实在难以想象跟它们正面交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咀嚼声突然停住了。

我的心不禁一沉。抬眼望去,两只巨蜥不安的甩动着巨大的尾巴,正朝着我们藏身的方向张望。

我们的身后和侧面都是断崖,下面是深不可测的水潭,如果跳进了水里,恐怕更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谁还有火油?”我悄声问。

没有人回答。两只巨蜥已经抬脚朝这边走了过来,我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它们那双邪恶冰冷的红色眼睛。

“我还有十二枚蝴蝶镖。”石云缓缓的说。他的话提醒了我,我也连忙摸出了自己的飞刀。

飞镖打在巨蜥的身上,发出金属相击的脆响,却纷纷弹了开来。原本想打瞎它们眼睛的计划,也因为它们快速的摆动而一一落空。我的最后一枚飞刀也因为击中了前面那只巨蜥的眉骨而彻底的激怒了它,使得它低下了头,朝着我们的藏身之处迅速冲了过来。

身边的弟兄们纷纷搬起了石块投掷,但是面对纷纷如雨的巨石,巨蜥丝毫也不为所动。坚定的朝着我们猛冲,我的手伸进怀里,摸出来的只剩下那块地图。来不及细想,就将它团成了一团扔了出去。没想到正在俯冲的巨蜥突然间抬起了头,纵身一跃,张开大嘴叼住了地图。它落地还没有站稳,另外的一头巨蜥也猛扑了上来,一头撞在这只巨蜥的身上,两只巨蜥滚成了一团。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崖边的一块巨石被它们拦腰撞断,两只巨蜥收势不住,一同跌进了断崖下面的水潭里。

巨蜥溅起的水花还没有平息,我们已经开始用最快的速度撤离孔雀山谷。

快到谷口的时候,一直沉默寡言的李春江忽然说:“奶奶的,那张地图一定是画在香鼠皮上的。你们注意到那股子奇怪的香味没有?!”

竹保反问他:“什么香鼠皮?”

李春江“呸”了一声,忿忿的说:“我听老人说过,巨蜥最喜欢吃的就是香鼠。他奶奶的,这两只巨蜥是被香鼠皮引出来的。”

我的脑海里迅速闪过左丞相韩高把地图交给我的时候,那副笑眯眯的嘴脸,他说的是:“地图只有这么一副,西队长一定要亲自收好。”

他说的是“亲自收好”!

我抬头去看石云,他也正在看着我,深沉的目光中混杂着我从未见过的冷酷。

我停住了脚步,刹那之间心如刀绞。

竹保一把拉住我,焦虑的说:“再挺挺,马上就出谷了。”

我看看竹保和身边的弟兄,再看看面目阴沉的石云,这一刻,真是死的心都有了。我松开了竹保的手,艰难的说:“对不起。是我,连累大家了。”

竹保看看石云阴沉的脸色,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他一把拉住了我,用大得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咱们可都是出生入死,过命的交情。都到这份上了,就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了。老石,你说是不是?!”

石云哼了一声,转身走开了。

竹保用力在我的肩膀上一拍,豪气冲天的说:“队长!我姓竹的说话算数,什么时候,都站在你这边!”

其他的兄弟也纷纷围拢过来随声附和。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想说点什么,但是眼泪让我的视线变得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说的对,我们希望在小说里看到的,是我们在现实的生活中所不能实现的东西。就好比纯粹,纯粹的理想和坚持,纯粹的爱情和信任。

在我的心目中,西夏就是一个十分纯粹的人。不管她四十岁也好,二十岁也好,对于她来说,理想的坚持和对爱情的坚持都是同样纯粹的。信任自己的爱情,信任自己的爱人,所以,她会毫不犹豫的接受明德的赌约。因为在她的心里,爱情就是这样值得信赖的东西。

第64章 六十四

看到我们满身的血污,明德的目光从最初的震惊渐渐的变成了不可测的深沉。

在他的身后,窗半开着,晚霞在西边的天空灿烂的燃烧,在御书房清幽幽的油砖地面上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书案后面的屏风和淡金色的帐缦都已经隐入了浓重的阴影之中。还未到掌灯十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甸甸的气氛。

御案旁的王公公微微有些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脚步,小心翼翼的抬头瞟了一眼书房中来回踱步的明德,有意无意的又把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又是那种让我很不舒服的目光,里面混杂着探究、无奈和几分意味不明的疏离。接触到我审视的目光,他迅速的移开了视线,脸上微微流露出不自然的神色。、

明德停住了脚步,用一种十分平静的语调说:“起来吧,你们都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朕明日就有封赏。王公公,传朕的口谕,让御膳房送两桌席面过去。再把南丸岛国贡来的青果酒送过去十坛。”

王公公连忙答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我们也磕了头,刚站起身,就听他又说:“西夏,你留下。”

这是在我的预料之中必然会有的盘问。我看到石云飞快的抬起头瞟了我一眼。没有什么温度的目光,里面既没有敌意,却也没有往日里熟悉的亲近和信赖。就好像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骗子,令他可以高姿态的表示:尽管原谅我的错,却再也不打算当我是朋友了。

在他的旁边,竹保和李春江等人都向我投来安慰的目光,可是他们这样的目光,反而让我加倍的难过。

待他们都退下去之后,明德将一盅热茶递到我的面前,很平静的说:“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我把事情的经过详细的讲了一遍,因为不想节外生枝,只说是对方人员战死之后才发现了他们身上佩带着九门提督的腰牌。香鼠皮地图引来巨蜥一事,也只说了是我们的推测。

明德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直到我说完,他才停住了脚步,微微的闭起了双眼,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不知道我这样算不算是告状。其实,即使是真的告状,也不能把韩高怎样。且不说当今的皇后和皇太后都是韩家的人,单是朝中究竟有多少韩姓的官员,恐怕连韩高自己都数不过来。连右丞相沈乾都已经做出了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我一个小小的五品官,能怎样?只不过是不甘心自己的兄弟们吃这么大一个哑巴亏罢了。

“西夏,”明德径直走到了我面前,低声说:“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

我淡淡的应了一声:“是,陛下。”

我抬头看他,他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我身后的某个点上。他的眼睛里除了隐忍,更多的是一种乌云般翻滚不息的怒意。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不过是陈列在书架上的一对翠盈盈的雷兽。在禁宫里看到这样的东西,并没有丝毫的出奇之处。

我还没有来得及从翠玉雷兽的身上收回目光,就听到明德用低得宛如耳语般的声音说:“三年。最多三年。你相信我,我一定给你报这个仇。”

我不禁一怔。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说出“报仇”这样的字眼。在我看来,韩家的势力对他应该是不构成威胁的,毕竟焰天国最有势力的两个女人,一个是自己的老婆,另一个就是他的老妈。尽管不是生母,但是他毕竟也算是由韩太后教养长大的……

看到我疑惑不解的神色,明德的眼里漫过了一丝极微弱的苦涩。但是很快,他就垂下了眼睑。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已经浮起了浅淡的笑容:“回去休息吧。你也累了。明天就是刑部武试的日子,你也必须要出席的。”

听他说起刑部武试,我不禁又有些发愣。眼前顿时浮现出去年自己参加刑部武试的情景。一年,竟然这么快就过去了?

明德象是猜到了我的想法,笑微微的说:“说到武试,又想起了去年你参加武试的时候,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我看你进来,心里正想着,你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不知道打输了会不会哭鼻子。明仪就凑过来跟我说:老天,这不是明韶那个小兄弟吗?怎么变成了大姑娘?!”他说着呵呵笑了起来:“没想到,不过一年的时间,你就已经从捕快变成了禁军的副统领。”

我没有笑。他既然先提到了明韶,我自然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我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他说:“陛下曾经答应过微臣,演习之后允许臣去见一个人。”

明德的目光微微一跳:“你不是很累了么?”、

我没有出声。

明德凝神想了想,洒然一笑,说:“也好。去吧。这事拖了不少日子了。你先回去休息休息。一会儿,我让王公公送你出去。”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中京宽阔的街道上,透过竹帘的缝隙,依稀可以看到外面夜市上热闹的情形。快到夏节了,早有抢先的商家提前挂出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映着食肆上摊贩们挂出的微黄的牛角灯,一派热闹的节日气氛。

小的时候,会好奇的围着福嫂子看她带着下人们扎各色的灯笼,大一点之后,跟着师傅跑了不少地方,心也野了。这些小孩子的玩意渐渐的不放在心上了。不知道今年,福嫂子还有没有再扎灯笼?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在福烟楼的门口缓缓的停了下来。华灯初上,正是福烟楼最热闹的时候。人还没有进去,已经听到了里面传出的阵阵喧哗。坐在我对面的王公公完全无视我询问的目光,自顾自的跳下了马车,替我打起了帘子。

看着福烟楼气派的大门,我情不自禁的又想起了去年在这里巧遇明韶的情景。认识明德也是在那一天,我们之间的纠葛似乎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是不是愿意避免这样的一场相识?

我摇摇头,抛开无谓的感慨,跟在王公公的深厚走进了大堂。一个满面笑容的伙计迎了上来,象早有默契一样冲着王公公行礼,一言不发的领着我们上了二楼。

二楼远比楼下来的清静。从走廊的尽头隐隐传来丝竹之声,一个柔和的女声正在弹唱时下流行的一首祝寿歌。混合着酒香的空气里流淌的,都是愉悦的气息。似乎只有我,穿行在这富贵温柔乡里的时候,是怀着如此忐忑的心情吧?

当那个伙计把我们领到一间雅室门外的时候,我忽然就有点紧张起来,心跳也快得让我透不过气来。我伸手扶住门框,还没来得及透透气,紧闭的雕花门扇“哗啦”一声从里面拉开了,我下意识的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布满了红丝的黑眼睛。

在我的印象里,明韶的眼睛永远都是黑白分明,湛然生辉,从未见过他的眼睛里有这样疲惫的神色。尽管那满眼的疲惫刹那间就亮成了一团混杂着愕然的惊喜。

王公公似乎说了几句话,可是我一个字也没有听到。我越过他朝着明韶走了过去,明韶后退一步,将门扇“砰”的一声合拢在我的身后。

下一秒,我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身。我把自己深埋进这个熟悉怀抱里,任由他用力的抱紧了我。他那么用力,就好像要把我嵌进他的胸膛里一样。我那颗紧绷的心也奇异的放松下来,我的明韶,他真的回来了。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西夏,”他埋首在我的耳边,用低柔的声音自言自语:“西夏……西夏……”

我抬起头,伸手抚上了他晒黑了的面颊。还未来得及看清楚他的表情,热烈的亲吻已经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我醺醺然的攀着他的脖子,感觉自己象一株攀累了的藤蔓,终于靠在了一株大树上。从心底里涌起了浓浓的疲倦,全身上下也开始酸痛难忍。

明韶抱着我坐在了椅子上,手指轻轻的碰了碰我脸颊上的一处擦伤,眼里浮起了疼惜的神色。我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大伤。”

明韶的眼里飞快的掠过一丝隐忍的怒意,环着我身体的手臂也猛然用力。

我抵住了他的额头,无声的笑了。

在我们身旁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一满桌了酒菜。我伸手拈起了一块糖糕举到了明韶的嘴边。我知道他是不爱吃甜食的。但他还是很顺从的张开嘴咬了一口。

我忍不住笑了。

明韶抬起双眼,怔怔的看着我的笑容。从他眼瞳的深处,渐渐的浮起了一丝无法掩饰的痛楚。

我小心翼翼的捧住了他的脸,他这样的神色让我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安,有什么东西在我意识的深处蠢蠢欲动,又被我勉强的压了下去。

“明韶,”我轻轻在他的眉心落下一个轻吻:“我们去草原吧,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但是说出来之后,却让我突然感到了许久不曾体会过的轻松。脑海里也刹那间铺展开了一片无比开阔的绿色。

明韶没有出声,只是用力的抱紧了我。我低头去看他,却发现他低垂的眼睑下,竟然闪烁着一丝隐隐的泪光。

会是我看错了吗?

可是分明有一点寒意从这星星点点的泪光里弥漫了开来,渐渐的将我笼罩在其中。内心深处那勉强按耐下去的恐惧也如同冰面上飞快延伸的裂纹一般,不可控制的越裂越大。我的手不知怎么就有些发抖,战抖不知不觉就爬满了全身,连声音也微微的颤抖了起来:“你……不会是……不会是……”

我不确定的看着他的脸,想从他的脸上找到我想要答案。

明韶猝然闭紧了双眼,仿佛我的目光烫痛了他。在他的额角,涨起了一根粗大的血管,突突直跳。他把头缓缓的靠在我的胸前,我清晰的感觉到他的身体也在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

我哆哆嗦嗦的想扳起他的脸,可是他那么用力的保持着这样的一个姿势,我的手只能茫然的抚过他的头发,落在他微微抖动的肩膀上。我忽然想到自从我们见了面,他几乎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那带着绝望的拥抱,却象极了他出征之前和我告别时的情形。

在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明德的话象一个恶毒诅咒,闪电般掠过我的脑海。那个赌约,那个我拿自己做赌注的赌约……,我竟然真的拿自己打了一个赌……

这一切,会是真的吗……

可是明韶分明就在我的怀抱里,那样隐忍的痛楚,似乎比我的疼痛来得更加深切。竟象是一个迷了路,无所适从的大孩子了。

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慢慢的碎裂开来,在那里激起了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的头还依偎在我的胸口,我的手还抚摸着他的肩头,我们的身体还在亲密的纠缠,可是一切的一切,却已经不同了。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要平静的发问,可是声音却不由自主的抖成了风中的一块破布:“你至少应该给我一个理由。”

明韶抬起头,唇边浮起一个悲哀的笑容:“理由?我背弃你的理由?”

我的眼睛里有热的东西涌上来,又被我强忍了回去。

明韶温柔的把我鬓边的一缕头发捋到了耳后,平静的说:“冲喜。我父亲病了……”

我飞快的打断了他的话:“我要听真正的理由。”

明韶的脸上又重新浮现出悲哀的神色,他移开了视线,意兴阑珊的说:“什么叫做真正的理由?事已至此……”

“为了六王爷?”我静静的反问他。

明韶霍然转过头,与我对视的双眼之中竟然很奇异的掠过了安慰的神色。

我心里又是一痛:“皇上……他……究竟是怎样逼迫你的?”

明韶垂下头,轻轻的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还是那么温暖,可是我却汲取不到丝毫的温暖了。

“不能说吗?”我逼问他。

明韶垂头不语。

我的身体慢慢的变沉了。我挣扎着抬起头,竭力想作出平静的姿态来问他:“那么……你们的喜期……”

明韶表情显得很空洞,很勉强的说:“三天之后。”

三天?我茫然的瞪着他,这个出乎我意料的答案再次打破了我勉强拼凑起来的平静。如果他是一个三天之后就要娶亲的男人,我现在坐在他的怀里,又算什么?

我轻轻的抽回手,费力的从他的怀里站了起来。心里的感觉疲乏而又麻木。

“西夏!”明韶从背后环住了我,急促的说:“西夏,他是我的父亲。他的身体已经再也经受不起什么打击了。只有我自己的幸福可以换回他活下去的机会……”

自己的幸福?那么我的呢?

从麻木的心里慢慢的浮起了隐隐的钝痛,两行热泪缓缓的滑下了面颊。

我轻轻的掰开了他的手指,伸手按在了门把手上。

“恨我吗?”身后传来明韶无限悲怆的低喊。

我摇了摇头:“我只会更爱你。”

我茫然的走在夜色深沉的街道上,在我的周围,是夜市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可是他们分明和我隔着某种看不见的隔阂。我既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也看不清楚他们的样貌,连他们的存在都显得这么不真实。我好像游离在一个梦里。这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在我的头顶,是渐升渐高的一轮圆月。看到它,我恍然间想起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我忘了告诉他,我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一个属于我和他的孩子。

可是告诉了,又如何?我的手轻轻抚过平坦的小腹,麻木的心里掠过了丝丝酸涩。

告诉了,又能如何呢?

我靠着墙,在街边缓缓的坐了下来。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愿想,我只是茫然的注视着眼前不断闪过的一双双腿脚。此时此刻,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是我可以去的。

月亮升得更高了,月光脉脉如水。这里没有嫦娥后羿的传说,可是月亮上仍然有一刻桂花树的阴影,嫦娥应该就在那桂树下守着没有尽头的寂寞吧……

街道上的行人慢慢变得稀少了。一辆马车不疾不徐的从我面前驶了过去,在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个人从车门里探出上半身,试探的叫了一声:“西夏?”

我没有出声。但这个人还是跳下了马车,快步走了上来。深色的软靴,深色的长袍,再往上看,一双碧幽幽的眼睛宛如出现在夜色里的精灵。

“你……在哭?”他蹲下身,小心翼翼的问我。

我摇了摇头。

风瞳挨着我坐了下来。他身上有酒香,还有女人身上的脂粉香。我皱了皱眉,却实在没有力气再挪到离他更远些的地方去了。

从敞开的马车里,又有一个女人探出头来朝这边张望。在明亮的月光下看去,依稀有几分眼熟……

“你回吧。”我淡淡的提醒他。

风瞳却不介意的摇摇头,顺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银质的酒壶,拨开塞子往嘴里倒了一口酒。转头问我:“见明韶了?”

心头蓦然一痛。却无暇顾及他是如何得知的了。也许就象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有自己的眼线吧。

风瞳把酒壶递到了我的面前:“喝两口。”

我摇头。若能真的大醉一场,这长长的夜晚会不会变得好过一些呢?

风瞳颇感慨的“咳”了一声,说:“其实,我盼着这一天已经盼了很久了。可是看到你这副样子,我还真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说着,又把手里的酒壶递了过来:“喝吧,没人看见。你自己也能舒服一点。”

我看着他手里的酒壶,没有出声。

风瞳的目光从酒壶移到了我的脸上,诧异的问我:“连酒都不喝?为什么?”

为什么?

一股汹涌的热潮瞬间冲进了我的眼眶,我还没有来得及忍回去,就已经化做了滚热的液体顺着眼角倾泄而出。

我迅速的把脸转向了另一边,尽力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回答他:“因为孕妇不能沾酒。”

我听到酒壶“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没有回头。眼泪弄得我脸上一片湿漉漉的,很不舒服。可是我不能伸手去擦。我不想被他看出来我在流眼泪。

马车里那个女人又在探头张望了。我希望风瞳能够说一句“节哀顺便”之类的话,然后回到马车里去。但他只是沉默无声的坐在我的身旁。

“你走吧。”我说:“我想自己坐坐。”

风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没有理会我的话,沉默良久,用一种很隐忍的语气反问我:“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我说:“我只是想一个人坐坐。”

“出城向西六十里的童家集有一处名叫‘翠玉峡’的峡谷。”风瞳缓缓的说:“我在那里有一处庄园。你如果能够离开中京,随时可以去那里住。那里很安静,景色也很美,很适合……很适合……”他没有再说下去。

“谢谢。”

“不用。”他微微一叹。

风瞳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晨雾弥漫的街道尽头隐隐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的时候,他和他的香车美女都已经不见了。

在薄薄的晨光里,影影憧憧的,有不少禁军正沿着街道的两端朝我这边围拢过来。左边那一组人马的最前面,是那位身材矮胖的王公公。他大概还在恼恨我昨天晚上在福烟楼的走廊里点住了他的穴道。尽管已经一整夜过去了,仍然是一副气急败坏的表情。

两队禁军迅速的靠拢,在我的面前合拢成了一个严密的半圆。王公公上前两步,似乎竭力要把自己的表情转换成更加合宜的庄重,但是却不怎么成功。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很生硬的说:“传皇上口谕,宣禁军副统领西夏即刻进宫面圣。”

我没有动。只是出神的看着第一缕阳光缓缓的照在了街对面的高墙上。淡青色的晨雾越来越稀薄。金色的光线里有茸茸的尘埃浮动,带着些微的暖意。

远处传来城市苏醒的声音。

王公公干咳了两声,上前两步说:“西大人,皇上……”

我想说我出宫也是奉了皇上的口谕,但是不知怎么,他们的出现让我突然之间有些心浮气燥。我干脆闭上了眼睛。他、禁军还有眼前变得越发明亮的街道,都是此刻我不想看见的东西。

“西大人,你最好……”一个男人粗鲁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的腔调,这个声音我似乎在那里听到过。

“李队长!”王公公的声音及时的制止了他的后半句话。两个人似乎到了更远一些的地方开始窃窃私语。当李队长的声音再度响起来的时候,语气明显的客气了很多,但是措辞却更加犀利了:“西大人,我们奉了圣命请大人进宫。西大人莫非是要抗旨?要是那样,可别怪我等……”

王公公干笑了两声:“怎么会呢?西大人怎么会……”

我从腰畔摘下了银刀,平放到了自己的膝头。耳边顿时想起了一阵兵器出鞘的声音。淡淡的晨光中刹那间就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数骑快马突然自远处飞驰而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的就喊了起来:“队长!”

我睁开眼,看到竹保石云等人正穿过禁军让出的一条通道,急匆匆的朝我跑了过来。他们都穿着簇新的盔甲,腰畔佩着闪亮的刀,看上去英姿飒爽。

我笑了笑,抬头问竹保:“来拿我?”

看到我抬头,几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十分异样的神色。似乎有些惊讶又带着些微的恐惧,就好象我凭空的长出了两只兽角。

石云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着我说:“皇上请队长即刻进宫议事。”

竹保把他拨拉到了一边,走近了两步蹲了下来,悄声说:“队长,到底出了什么事?你……”

我摇摇头,对别人来说,什么事也没有。我只是突然间烦透了逆来顺受的过日子。我只是想不明白,我被人打了左脸,难道真要把右脸再递过去吗?

竹保飞快的扫了一眼周围呈半圆形的包围,压低了声音说:“整条街都已经被封锁了。队长,你现在插翅难逃飞,外面……”

石云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头:“你胡说些什么?皇上请队长进宫是要商议今天刑部武试的相关事宜。”

我的目光依次扫过了竹保、李春江等人,最后落到了石云的脸上。心底里有一丝勃发的怒意涌了上来,又被我强压了下去。

“皇上亲自下的令?”

听到自己的声音,心里不禁微微一惊。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何时,竟然变得异常低哑。但是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这种小事的时候。

竹保等人听到我的声音也都面面相觑,流露出惊讶的神色。石云最先回过神来,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我又问:“如果你们没有把我带回去,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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