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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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真儿未曾来得及请问他的姓名,涨红了脸道:“我不知道?”真儿的姊姊摇头道:“妹子,你太过单纯,哪里知道人心险恶?半夜里跟陌生人说甚么话?我们走。”

赵观咳了一声,拱手说道:“在下姓江名贺,未曾向姑娘通报姓名,还请恕罪。”陈真儿道:“原来是江大哥。我是陈如真,这是我姊姊,陈若梦。”赵观行礼道:“陈大姑娘,陈二姑娘。”

陈若梦冷冷地望着他,也不还礼,拉起妹子的手,说道:“谁要你跟他说我的名字了?跟我走。”陈如真还想和赵观说话,却不敢不听姊姊的话,回头向赵观望了一眼,才跟着姊姊去了。

赵观走回房间,见丁香已自睡着了,桌上还替他热着一壶茶。他倒了一杯茶,坐在桌旁慢慢啜着,回想陈如真那双好似能说千言万语的妙目,心中感到一阵乐陶陶地,又想:“这两位陈姑娘自然便是那黑马的主人了。她们是关中大侠陈近云的女儿,难怪剑术如此精湛。真没想到当年那个可爱的小女娃,几年不见,竟长成这么个大美人儿。她姊姊也不错,就是凶了点。”正胡思乱想时,忽听窗上一响,他连忙起身开窗,却见一个少女站在窗外向他招手,正是陈如真。

赵观大喜,开门出去,陈如真做手势要他跟上,赵观便跟着她走到客店之后。陈如真回过身,抬头望向他,微笑道:“江大哥,原来你就是当年在苏州救了我的小哥哥,我真没想到会再见到你!那是好多年前的事啦,我还常常想起那次被坏人抓去的惊险,心中对你好生感激。”

赵观见她温柔天真,竟还记挂着自己相救的事情,心中一阵温暖,说道:“那没有甚么。陈姑娘,我也没想到会在此地又遇到你,真是巧极了。”

陈如真道:“这儿已是陕西境内,我家便在附近。倒是你,怎么老远从苏州跑来这里?”赵观摇了摇头,苦笑道:“说来话长。我离开苏州已有好多年了。”他解救真儿之后的第二天晚上,情风馆便遭屠杀,他孤身逃离苏州,从此便再也没有回去过。这几年经历太多,自是一言难尽,便问:“令尊令堂都好么?”

陈如真叹了口气,说道:“爹妈这几个月来操心得很。”赵观忙问究竟。

陈如真道:“今年年初,我在朝中做官的二伯上书批评奸臣严嵩专权乱政,被严嵩抓起下狱,说要处死。我爹妈听说了,连忙赶去京城,从天牢中救出了二伯,送他去隐秘处躲藏。严嵩知道了,又下令逮捕在两广做布政使的大伯。爹妈只得再赶去救,打退官兵,安置大伯一家。严嵩手段狠毒,立刻又派了这些西厂喇嘛来关中抄我们本家,要逮捕爷爷。此刻爹妈正从两广赶回,尚未到家,我们得知抄家的讯息,便出来挡他们一阵,但盼爹爹妈妈能及时赶到才好。”

赵观道:“原来你们一路杀那些喇嘛,便是为此。”陈如真甚是惊讶,问道:“你见到了么?”赵观道:“我在前一个镇上便注意到两位,随后跟上,见到你们出手杀了十多个喇嘛。你们的马十分显眼,我晚间在客店的马厩中见到两匹黑马,便猜知今日出手的定是两位。”

陈如真道:“原来如此。刚才你见过我姊姊了,她人很好的,刚才误会了你,对你凶了些,请你别见怪。”赵观微笑道:“不,我怎敢见怪?只求她别来挖我眼珠便是了。”陈如真一笑,说道:“我们明日还得上路,待家里事情安顿了,我再去找你,让你见我爹妈,好么?他们定要好好向你道谢。”

赵观道:“道谢甚么的,倒是千万不必。我年幼时曾受医侠夫妇照顾,在虎山时便常听闻关中陈大侠的事迹,一直十分仰慕。陈姑娘,你家中既有危难,我虽不才,也愿尽力相助。”陈如真道:“你有这番心意,我先多谢了。只是这些喇嘛武功挺厉害的,我怕你无端涉险,反受他们伤害。”

赵观道:“两位姑娘都不怕,我又怎么会怕这些喇嘛?西厂恶名昭彰,我早知他们出来是要逞恶,正该打杀了。陈姑娘,你若不嫌弃,我明日便随两位上路,相助保护令祖。”

陈如真道:“多谢你啦。但我得先去问问姊姊才行。”

第三部 各领风骚 第九十八章 关中陈家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赵观房外敲门之声大作。丁香睡眼惺忪,过去开门,却见一个女子站在门外,横眉怒目,喝道:“姓江的小子呢?叫他出来!”丁香一呆,心想:“少爷昨夜不过出去溜达了一会,怎有功夫惹恼了这位大姑娘?”说道:“姑娘请等一下,我去唤他。”

赵观早已听得声音,披衣起身,来到门口,见那女子正是陈若梦。她长剑闪出,指向赵观胸口,冷冷地道:“姓江的小子,你好啊!你昨夜对我妹子说了些甚么,骗得她如此相信你?你给我听好,你敢再跟我妹子说一句话,我割了你的舌头!”

赵观见到她凶狠的模样,顿时清醒过来,说道:“陈大姑娘,我怎敢欺骗令妹?在下七年前确曾在苏州见过令妹,也曾见过令尊令堂。”

陈若梦冷冷地道:“凭你这几句空话,如何能叫我相信?你还牵扯上凌庄主夫妇,当真不要脸!凌庄主隐居已久,你怎可能见到他们两位?你是西厂的走狗罢?”

丁香插口道:“我家少爷是江湖上有名的英侠,怎会跟西厂有关?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陈若梦斜眼向她望去,冷笑道:“有名的英侠?江贺,江贺,没听过这号人物。”

赵观忽然施展花蕊擒拿手,伸手扣住了陈若梦的手腕。陈若梦一惊,用力回夺,长剑圈转,画向赵观腰间。赵观左手跟上,已夺下了她的长剑。这一下出手既快又准,陈若梦被他攻个出其不意,竟然失手丢剑。她大惊后退,飘开数丈。却见赵观站在当地,并不追上攻击,心想:“这人当真没有恶意么?”

却听赵观道:“陈大姑娘,在下确实不是西厂的人。在下跟令妹说过的话,句句千真万确。医侠夫妇对我有恩,令尊是医侠的结义兄弟,眼下贵府有事,我怎能袖手?你便不领情,我也要尽力相助。”说着将长剑递给丁香,示意她拿去还给陈若梦。

陈若梦伸手接过了长剑,仍旧犹疑不信,过了一阵,才道:“你要跟我们去关中,自也不妨。我却不准你跟我妹子多说话。”赵观微笑道:“若是她来跟我说话呢?”陈若梦正要回答,便听脚步声响,却是陈如真匆匆奔来,见姊姊站在赵观门外,急道:“姊,你没伤了他罢?江大哥,你没事罢?”赵观忍不住露出微笑。

陈若梦哼了一声,说道:“妹子,还不快去准备?我们这就上路。”陈如真望向赵观,问道:“江公子跟我们一道么?”陈若梦道:“随便他。我怎么管得着?”回身便走,陈如真也跟着去了。

赵观回入房间,丁香服侍他洗脸换衣,摇头道:“少爷,你当真神通广大,昨晚出去没多少时候,便让一个姑娘这么恨你,一个姑娘这么关心你。”赵观微笑道:“大姑娘凶了些,小姑娘倒很可爱。”丁香笑道:“啊,你果然看上了小姑娘。你对那大姑娘说话一本正经,我就知道你对她没甚么意思。”两人一边谈笑,一边匆匆准备好,出门去牵马,却见陈氏姊妹已牵出了两匹黑马,准备上路。陈若梦对赵观毫不理睬,陈如真似乎受了姊姊的严训,也不太敢跟赵观说话。赵观脸皮原本甚厚,也不在乎,带着丁香与陈氏姊妹一起上路。

四人向西行走了半日,早上大家默默赶路,都不说话。中午打尖时分,丁香过去跟陈氏姊妹搭讪,两姊妹见她和善可亲,三个女子咭咭咯咯地说起话来,反将赵观冷落在一旁。他坐在旁边痴望着陈如真娇美动人的容色,天真可喜的神态,心中生起一股冲动,只想不顾一切地保护她,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好似她仍是当年那个孤弱无助的小女娃一般,浑忘了她此时已是学了一身武功?挥剑杀人毫不犹疑的大侠之女。

四人下午再行,陈如真在丁香的穿引下,究竟又跟赵观说起话来。赵观一路上妙语如珠,只逗得丁香和陈如真笑个不停。陈若梦好几次开口呵斥,自己却也忍俊不住,只得任由妹子跟赵观说话了。

四人朝行夜宿,不一日来到了关中陈府。陈近云夫妇尚未回家,陈氏姊妹连忙去见爷爷,告知喇嘛将来抄家之事,安排让爷爷迁地避难。陈家乃是关中大族,世代为官,向来受地方敬重,今日受到奸臣迫害,不得不大举离家逃难,家人扶老携幼?收拾细软?一片仓皇,赵观看在眼中,也不由得感到一阵悲凉。

陈氏姊妹计算红衣喇嘛的行程,猜想最快还有两日才到,决定次日让家人分批离开,到秦岭深山中躲藏。

当夜赵观和陈家的几个武师坐在门口守夜,众人正聊天时,赵观忽听得蹄声响动,脸色一变,站起身来。余人尚未察觉,问道:“怎么了?”

赵观道:“有人骑马过来,有几十人!大家快取兵刃,关上四门。”众人一惊,知道来人很可能便是抄家的官兵,连忙四散奔去准备。赵观心中焦急,他只道众喇嘛不会这么快赶来,并未请青帮中人前来相助。青帮丁武坛便设在咸阳,牛十七在武丈原受赵观偷袭后又被李画眉擒住,这坛主之位自被革职了,换了一个姓马的香主担任坛主。赵观曾想过要请丁武坛援手,但他在内乱时和牛十七作对,与丁武坛为敌,又不认识这马坛主,便打消了念头。没想到敌人来得这么快,陈家老幼未能离开,陈近云夫妇未及赶回,府内会武的只有陈氏姊妹?八个武师和他及丁香十多人,对方若来几十个会武的,大举围攻,情势便危险之极。

他连忙唤来丁香,问她身上带了多少迷魂香雾。丁香道:“对付十几个人够,要迷倒二三十人却不够了。”赵观大急,他二人出门远行,身上带的药物自都不足够抵挡大量敌人。正思索间,陈氏姊妹已奔了出来,二人都是脸色雪白。此时屋外蹄声甚响,屋瓦都为之震动,三人对望一眼,心中都想:“怎么办?”

赵观吸了一口气,说道:“陈姑娘,请你们一位去保护令祖离开,一位跟我去外边应敌。我们人数虽少,对方若是没有高手,应能抵挡一阵。”陈如真道:“姊,请你带爷爷逃走罢。”陈若梦摇头道:“不,妹子,还是你护送爷爷逃走,我来抵挡敌人。”陈如真道:“保护爷爷要紧,我的剑法不如姊姊,还是该让我留下。”陈若梦握住妹子的手,心中虽极为不愿不舍,却知此刻不能再行拖延,她毕竟是大侠之女,当下一咬牙,说道:“好。妹子,你小心。”正此时,一个白发老人拄着龙头杖从内堂走出,陈如真惊道:“爷爷,您怎么出来了?”

陈老丈此时已有八十来岁,因曾得凌霄传授养生保健之道,多年来身体康健,虽老未衰。他向大门外望去,神情激动,说道:“人来了么?让他们抓走我便是。我一个老头子,谅他们也不能对我如何,最多是命一条罢了!”陈如真走上前去,说道:“爷爷,你快跟姊姊先走一步,待我们打退了官兵,便去与你们会合。”

陈老丈长叹一声,握住孙女的手,说道:“我一生为官,不意到老还有这等折难!你大伯二伯也是一般,做了这许多年的官,他要下你牢,杀你头,抄你家,何其容易?孩子,我不要连累大家,让他们带我去便是。”

陈若梦摇头道:“爷爷,你不知道这些人有多么凶狠。他们抓了你去,照样抄家抓人,还要挟持你让爹妈也束手就擒。我们只有硬拚一场,大伙才有生机。”当下不由分说,背起爷爷便往后门奔去,唤家丁牵出两匹黑马。她从后门向外探视,却见已有五十多个喇嘛官兵守在后门之外,手中各持火把,弯弓搭箭,直指着后门。陈若梦又惊又急,知道无法硬闯出去,听得前门人声喧闹,不知妹子是否已跟来人交起手,忙要几个武师护住爷爷,自己奔向前门。

这时赵观等人在前门口已看得清楚,来人共有两百余人,较在路上见到的还多出一倍,半数是喇嘛,半数是官兵。赵观知道那些官兵不足虑,倒是喇嘛大多会武功,其中若有一两个高手缠住自己和丁香?陈如真等,余人便可进屋烧杀,心中急速转念,敌众我寡,如何才能制胜?此时陈若梦已奔回前门,口中叫道:“不好了,后门已被挡住,贼人用弓箭守着,无法闯出。”

赵观皱眉道:“我们只能硬守了。”向丁香道:“你快去各处门户下绝命红,让对头一时无法闯进来。”

第三部 各领风骚 第九十九章 金吾喇嘛

正此时,一个身形高大的喇嘛走到门前,朗声道:“西厂侍卫总管格鲁扎西,奉旨逮捕反贼陈哲思?陈伯章?陈仲淳?陈近云及其眷属三十五人,陈家老少,一律出门听令受缚,违者格杀勿论。”

赵观心想:“丁香布置未毕,须防他们此时进攻。”向陈氏姊妹道:“我出去应付一阵,让他们不敢即刻动手。”陈氏姊妹点了点头,赵观便走出门去,拱手道:“大喇嘛在上,陈家诸位不巧全出门去了,草民代为接旨。”快步上前,向那喇嘛跪下。格鲁扎西甚是不耐,喝道:“快叫陈家各人出来,束手就擒。”

赵观道:“是,是。”陡然挥出蜈蚣索,卷向格鲁扎西头颈。格鲁扎西原是会武的,被他出其不意地攻击,连忙侧头避开,拉马后退。赵观蜈蚣索灵活之极,手腕抖处,索端已卷住格鲁扎西的颈子,他用力一扯,趁势跳上马背,伸脚将格鲁扎西踢下马去,随即策马冲向一群喇嘛,蜈蚣索挥出,打中了七八人。众人齐声惨叫,纷纷跌下马来。赵观的蜈蚣索平时并不喂毒,此时对抗敌人,自已喂上剧毒,众喇嘛被那索一沾身,即如被滚油炙伤般疼痛,随即全身麻痹,倒在地上。

众喇嘛见他乍然出手,一齐举兵刃围将上来,大声呼喝,但见他长索厉害,也不敢太过逼近。赵观正要圈转马头回入陈府,忽听脑后风声响动,连忙低首回头,却见一枚二尺宽的金钹旋转破空飞来,劲道极强,他不敢拔刀挡架,忙翻身落到马肚旁避开。转头望去,却见一个身穿金袍的中年喇嘛骑在一匹白马上,伸手在金钹上一拨,那钹便又回转直向他飞来。赵观看清那钹的边缘锋锐,来势劲急,连忙松手放缰,跌下马来。却听噗的一声,那钹砍入马身,直没入马体,连边缘也不见,鲜血四溅,那马长声惨嘶倒地。赵观心中怦怦乱跳,却听呼呼风响不绝,又是两枚金拔一左一右,向自己攻来。赵观急忙滚地躲过一枚,拔出单刀,向另一枚砸去。但听当的一声巨响,金钹弹飞出去,赵观手臂一阵酸麻,虎口流血,望向单刀时,刀口已被金钹砸出一个缺口,心下震惊:“这人力道好强!”

便在此时,陈氏姊妹已双双骑着黑马出来接应,陈若梦挥剑斩向围攻而上的喇嘛,陈如真策马奔到赵观身边,伸手拉他上马。两匹黑马一出现,一众喇嘛立时看出是在道上杀人的二乘客,大声呼喝鼓噪,冲上来围攻。

那金衣喇嘛又飞出金钹,攻向陈若梦。陈若梦听得风声,喝斥一声,纵马快奔,黑马脚下极快,金钹未及打中她,黑马已载着她奔入大门内。金衣喇嘛又掷飞钹攻向陈如真,陈如真拉着马缰,口中呵斥,那马挢捷无比,趋避自如,金钹竟无法打中它。赵观挥索缠住了四五个被他毒倒喇嘛的手脚,催马一径拖回陈家大门。

众喇嘛跳下马冲向大门,却在门外几步之处便纷纷倒下,一时间便死了十多人。众人都叫:“邪门!”众喇嘛商量一阵,聚在一起念了一段伏魔神咒,便又整顿队伍,准备进攻。

原来赵观等一入门,丁香便在门口布下了绝命红,奔近前的喇嘛全数中毒而死。赵观挥出蜈蚣索,将死在门口的喇嘛卷进门内,说道:“快,要你祖父和家中男子换上这些喇嘛的衣服,装作是喇嘛押了家中女子,趁暗从边门闯出去。”

陈氏姊妹一愣,心想此计极妙也极险,此时别无他法,忙令家中武师将二十多个喇嘛拖进内室,替祖父和家中男子换上喇嘛僧服僧帽。赵观守在门口,见众喇嘛念完了咒语,似乎便要闯入,心想:“须得拖一阵,陈家众人才能走脱。”便开门出去,手持单刀,上前叫阵:“喂,会使飞钹的喇嘛,有种的来跟老子大战三百回合!”

那骑白马的金衣喇嘛冷笑一声,翻身下马,摘下头上高帽,向赵观走来,但见他手中两片金钹在月光下森然生光,一张脸十分庄严,眼神中满是高傲自得之色,直视着赵观。一个喇嘛叫道:“师父,这人让我们来收拾便是。”另一个叫道:“浑帐小子,这位是金吾卓察仁波切,还不快跪下磕头?”

赵观不知仁波切便是转世活佛之义,笑道:“甚么人波切,鬼波切,你怎不来向老子磕头?”心想:“这人在路上没看到过,想是后来才到的。说是这些喇嘛的师父,武功果然不错。”

金吾仁波切举起右手,众弟子便即静下。他走上几步,向赵观打量去,心中对他的毒术也颇为忌惮,开口说道:“阁下何人?我等奉御旨来抄陈家,无关人等快快避开,免得徒然送命。”赵观道:“我是陈家的大女婿兼二女婿,姓王名三的便是。你能杀得了我,便来试试!”

金吾仁波切道:“你既是陈家的人,也在擒拿人犯之中。贫僧只好不客气了!”手中金钹互撞,发出一阵嗡然沉郁的声响。赵观笑道:“你凭着那两块破钹,便想要抓我,只怕还须再练十年功夫。”

金吾仁波切轻哼一声,左手挥处,金钹急速飞出,在空中绕了半圈,攻向赵观右侧。赵观早知自己挡不住他的飞钹,出来叫阵不过是硬着头皮拖时间而已,当下展开轻功冲上前去,左手挥出蜈蚣索攻向对手。金吾仁波切不敢让蜈蚣索沾身,向后退出数步,右手金钹画出,斩向蜈蚣索。赵观还想欺进前,但见对手身后站满了手持兵刃的喇嘛,自己若贸然深入敌阵,恐怕难以脱身。他不能欺近前去,便无法以毒术或单刀攻敌,心中一急,只听得破空之声萦耳,两片飞钹不断在身周旋绕,只得展开轻功勉力闪避,到后来已无暇出索攻击对手,只能在当地挥刀抵御两枚金钹的飞绕攻击。

他心中焦急:“她们怎么还没带人逃走?”忽听得丁香用百花门的暗语叫道:“我们要从西门冲出去了!少爷快回来。”赵观也用暗语叫道:“你们快走,我等下引他们进屋,趁乱逃走。”

丁香应了,不多时,赵观听得西门人声响动,想来陈家各人已闯了出去。当时防守西门的多为官兵,见到喇嘛押着女眷从屋中奔出,只道正门已被攻破,大喜冲入,准备好好劫掠一番。丁香出门后便在门口留下蛛丝毒,头先进去的几个官兵身上沾了毒丝,跑出十多步,便纷纷倒下死去。后来的人不见前人中毒,蜂拥而入,尽皆中毒。

陈氏姊妹和丁香护卫着陈家老幼,夺了官兵的马,趁夜冲出,逃入山林之中。有几个喇嘛发现了追上查问,都被陈家姊妹的长剑解决了。

第三部 各领风骚 第一百章 关中大侠

却说赵观还在前门抵挡金吾仁波切的飞钹,正觉支援不住想开溜时,忽听蹄声响起,远远但见一黑一白两骑快奔而来,数十名喇嘛大声喝问,上前拦阻,那两人一刀一剑,如砍瓜切菜般,当者披靡,直冲向前来。赵观看清了,马上乘客正是多年前曾在苏州见过的陈近云夫妇。

陈近云和妻子奔近前来,但见一个不相识的青年在自家门前和一群喇嘛厮打,家门紧闭,对望一眼,不知是吉是凶。陈近云拍马上前,喝道:“关中陈近云来也,西厂走狗,有种的便放马过来!”

众喇嘛齐声大喊,向他夫妻攻来。金吾仁波切喝道:“我先收拾下你女婿,再来收拾你们!”飞钹奇快,在赵观身边横飞直削,赵观不得不用单刀去挡,挡了三四次,单刀竟从中断折,他手臂酸麻,知道这金吾仁波切内力强劲,自己无法硬接。便在此时,陈夫人纵马过来,柳叶刀挥处,替他挡下了一枚金钹,叫道:“小兄弟,多谢相助。这喇嘛让我来对付。”

赵观喘了口气,抬头见陈夫人骑在马上,英姿飒爽,手中柳叶刀快如闪电,左手两指套了尺许长的尖刺,闪闪发光,看来也是十分厉害的武器。她纵马向金吾仁波切冲去,两人交起手来。赵观见她一时不会落败,伸手揪下旁边一个喇嘛,夺过他的单刀,跨上马背,四处冲杀,来到陈近云身边,与他并肩对敌。

陈近云见这青年刀法快捷狠辣,不知他是甚么来头,听那喇嘛称他是自己的女婿,又见他长身玉立,面目俊秀,心下怀疑:“难道这青年竟是梦儿或真儿的情郎么?”当此情景,自然无暇开口询问,与赵观连手杀退了数十个喇嘛,又向两旁的百来名官兵杀去。众官兵见西厂喇嘛都打不过这三人,哪敢抵敌?纷纷四散逃跑。

此时大门口还剩五十多名喇嘛,十多人围在金吾身旁守护,其余各人大声呼喊,冲上围攻陈赵二人。西厂喇嘛武功都自不弱,陈近云和赵观挥刀剑以少击多,情势甚是惊险。赵观见陈近云神威凛凛,剑法虚实奇幻,精妙难言,心下甚是佩服,暗想:“陈大侠出身书香世家,竟练成这般功夫,有这等干云豪气,当真不易。”二人逐渐闯入围住陈夫人和金吾仁波切相斗的圈子,但见二人已各自下马,仍旧打得难分难解。陈近云见女儿一直没有出来助战,不由得担心,转头问赵观道:“我女儿呢?”赵观道:“她们已带了令尊和家人离家躲避了。”陈近云这才放心,又问:“他们往哪里去?”赵观道:“已从西门出去。”

陈近云点点头,正想请问赵观姓名,却见金吾仁波切金钹疾飞,从妻子身边飞过,险些斩到她身上。陈近云大喝一声,纵马跃入圈中,挥剑砍向金吾仁波切。金吾仁波切持金钹挡住,两人交起手来。

陈夫人倚刀喘息,忽听马蹄声响,她转头去看,却是女儿陈如真骑了黑马回来,正被七八个喇嘛围攻。原来她和姊姊护送家人逃出数十里,躲入了一个隐秘的山谷。她担心赵观仍在屋前和喇嘛打斗,无法脱身,便回来找他。她见到父母归来,欢喜之极,叫道:“爹,妈!”

陈夫人见到女儿,心中大喜,一跃上马,过去接应。赵观留在陈近云身边掠阵,见他和金吾仁波切相持不下,不知要战多久才能分出胜负,心想:“陈家众人既已脱险,我们也该快快脱身才是。如此缠斗下去,无有了局。”

陈近云自也想到这一层,叫道:“娘子,真儿,你们先走!”

陈夫人已带了女儿骑马冲回,叫道:“我们一起走!”赵观见陈近云无法缓出手来,便从后绕去,长索挥出,攻向金吾仁波切后心。金吾仁波切回过身,向他射出一枚金钹,赵观低头避开。陈近云见对头攻势略缓,趁机跃上座骑,纵马向金吾冲来,挥剑攻向他背心。金吾只得回身抵挡,赵观蜈蚣索又向他脸面卷来。金吾在二人夹击下,顿觉不敌,连取守势,不得不向旁窜出躲避。陈近云要争的便是这一刻,叫道:“走!”伸手将赵观拉上马,与妻子女儿三骑冲出重围。他三人的马都是上好良驹,转眼便将众官兵喇嘛远远甩在身后。

陈如真叫道:“江大哥,你没事么?”赵观向她一笑,说道:“放心,我没事。”四人疾驰一阵,便已摆脱了追兵。赵观骑在陈近云身后,见众人全身而退,松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陈姑娘,丁香呢?”陈如真惊道:“你没见到她么?她半路便折回来找你了。”

赵观一呆,隐约记得离开陈府时曾瞥眼见到一个红衣僧人走入陈府,身形瘦小,似乎便是丁香所扮,他心中大急,说道:“我回去看看,你们先走,不用等我。”翻身下马,向来处奔去,几个起落,没入黑暗之中。

此时金吾仁波切等只道众家人仍躲在屋里,下令闯入烧屋,一众喇嘛官兵都已进入屋中。丁香当时下的毒已然散去,众人冲过门户,并未被毒倒。赵观心中焦急:“丁香不知我已逃走,若还在屋中怎么办?”闪身跃过围墙,进入府中,见四处火头窜起,人来人往,一片混乱。他奔出几步,烟雾中似乎见到丁香的背影,出声叫道:“丁香?”冲上几步,忽听身后一声巨响,却是一个大梁被火烧断,跌落下地。

赵观见退路已绝,正要往前奔去,忽觉背心剧痛,已被人击中了要穴。他暗叫不好,勉力转过身来,却见面前站了一个金衣喇嘛,正是金吾仁波切。他冷笑一声,双掌齐出,打在赵观胸口。赵观躲避不及,胸口剧痛,喉头一甜,呕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便即不省人事。

第三部 各领风骚 第一百零一章 失手受擒

过了不知多久,他感到全身剧痛,醒转过来,见自己躺在一间暗室之中,不远处一扇小窗透出微光,不知是甚么时候了。他挣扎了一下,难以动弹,原来手脚都被绳索紧紧缚住。他感到身上冰凉,低头望去,惊见自己身上一丝不挂,竟被人脱得精光。他吸了一口气,只觉胸口剧痛,肋骨似乎断了几根,又试运内息,竟难以通过心脉,心知金吾仁波切这掌打得甚重,自己内伤不轻。他运气不成,全身难受,又吐了一口血,心想:“这回我多半是凶多吉少了。但盼丁香已逃了出去,陈家各人也都平安脱险。”他想自己既然被擒,多半逃不过一死,便也坦然。转念又想:“这些人没抓到陈家各人,或许会将我这个假女婿交上去充数也说不定。那我还不至于立时便死,从陕西到京城的这段路上,多半会有人来救。”想到此处,心下又升起希望。胡思乱想一阵,才捱着胸口疼痛,沉沉昏睡了过去。

睡了不知多久,他听得脚步声响,对面一扇门被推开,一个喇嘛走进室来,点起了火烛,正是金吾仁波切。他在一张凳上坐下,冷冷地望着自己。赵观只被他看得全身发麻,他此时早已豁了出去,便闭上眼睛不加理睬。过了一阵,金吾才道:“小子,我几十个手下都死在你手里,我自出藏以来从未经历过如此大败。你到底是甚么人?”

赵观道:“你记性忒地不好。我不早说过了,我是陈家的大女婿兼二女婿,姓王名三的便是。大喇嘛,我被你所擒,才是从未经历过的大败。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你干么脱我衣服?”

金吾冷笑道:“你一身毒物,不脱光你衣衫怎行?你要一个好死,只怕没这么容易。我只消取来你的毒物,一样样试用在你身上,看你怎样死得最惨?”赵观笑道:“你不会用我的毒物,随便乱用,包管你先毒死了自己。”

金吾冷冷地望着他,说道:“死到临头,你还笑得出来?”走上前,往他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脚。

赵观痛得弯下身去,再说不出话。金吾喝问:“你老实说!陈家那些人躲到哪里去了?”赵观道:“你跟我磕几个头,或许大爷心里高兴了,便跟你说。”金吾大怒,又狠狠地踢了他几脚,赵观重伤之下,哪里经得起他这几脚,又昏了过去。

不久他觉得有人扶起了自己,往他口中灌入一些汤汁。他睁开眼睛,见身前一个极老的喇嘛,满脸皱纹,正喂自己喝一碗甚么。他腹中饥饿,大口吞下。又想:“这若是毒药,让我毒死了,倒也干净,省得被那混蛋鬼波切拳打脚踢。”但那汤中显然无毒,他喝饱了,对那老喇嘛一笑,表示谢意,老喇嘛点了点头,向他咧嘴而笑,出室而去。

此后每日金吾进室三次毒打拷问他,赵观原本不知道陈家各人藏身何处,打死他说也说不出来,便硬挺着,口中不断嘲弄,只把金吾激得急恨交加。

这日清晨金吾又进室来拷问,赵观笑道:“你还没练成天眼通么?干么不打个坐,用天眼去找,却只来问我?”金吾冷冷地道:“你自称是陈家的女婿,怎会不知道?嘿嘿,你的老婆们也无情得紧,知道你被抓了,更没来救你。”

赵观道:“她们知道我被你这大浑帐抓到,生怕看了你的脸便要恶心呕吐,自然不敢来了。”金吾怒极,又伸腿踢去。赵观痛极倒下,眼前一片漆黑,模糊中似乎看到陈如真的一双妙目,心中感到一阵温暖,暗想:“我老早打定主意,为她死了都甘愿。她那时回来找我,对我也算十分关怀了。她若知道我被这恶喇嘛抓住,一定急着要来救我。唉,这小姑娘太过天真,但盼她别来才好。”

金吾还要再踢,忽听门口脚步声响,一个高大老人来到门口,说了一句话。金吾快步走上前,向老人躬身行礼。老人弯下腰,握住金吾的双手,和他额头相碰,双手摸在金吾的头上,口中说了几句话。那老人看上去已有七十来岁,须发灰白,头发成团盘在头顶,缀了许多蓝绿色的土耳其石?深黄密腊?红色珊瑚和各色麻线;长须垂胸,一身绛红色僧袍,长袖及地,领间翻出纯白的狐裘,胸前挂满了一串串大颗的密腊珠石宝贝,却是康巴喇嘛的打扮。赵观从未见过康巴族人,不知康巴喇嘛大多不剃须发,抬眼向那老人瞪视,甚觉古怪。老人向金吾说了几句话,便走上前来,伸手抬起赵观的下巴,仔细端详他的脸庞,又拉起他的左臂,在火光下观看,脸上露出微笑。

赵观一惊,全身发麻,心想:“这老喇嘛莫非是江氏兄弟同好?乖乖不得了,我上回假装是同好,没想到弄假成真,今日要被这老喇嘛当作兔儿。”好在那老人只看了看他的脸庞和手臂,便走了开去,跟金吾说起话来。二人说的都是藏语,赵观一句不懂,只见二人不断望向自己,指指点点,似乎在争执甚么。赵观心想:“两个恶喇嘛,多半在商量要怎么折磨我。”过了一阵,却见金吾点了点头,向自己瞪了一眼,神色中充满了恼恨愤怒,随即向老喇嘛行礼,转身出去。

这时又有六七个喇嘛走进室来。那老喇嘛走到赵观身边,脸带微笑,向他说了几句话,口气甚是温和。赵观听他叽哩咕噜,半句也不懂,但见他对自己似乎没有恶意,便挤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那老喇嘛又笑了,招手要后面几个年轻些的喇嘛上前,众人敞开袍袖,一齐向赵观膜拜下去。赵观看得有趣,心中忽然生起一股不祥之感,心想:“不好,莫非他们要杀了我做牺牲?刚才老喇嘛便是问我愿不愿意,看我点头答应,才这么高兴。”

众喇嘛参拜完毕,一个年轻喇嘛走上前来,从腰间掏出一柄小弯刀,赵观正胡思乱想他们要怎样整治自己,看到那刀,只吓得脸色苍白,却觉他用刀割断了自己手脚的绑缚,才松了一口气。另一个喇嘛走上前来,替赵观披上一件衣服,赵观正觉寒冷,便让他们替自己穿上了衣服。穿好后一低头,才发现身上穿的是件藏红色的僧袍,外披金色短褂,袖口和领口镶着紫红色锦缎,上以金银丝线绣着花纹,极为精致。

一众喇嘛替他穿好了衣服,弯着腰,托着他的手,将他扶出室去。赵观见外面又是一屋,殿上供了一尊金身佛像,自己竟是在一间寺庙之中。众喇嘛一径簇拥着他来到门口,门外艳阳高照,赵观眯起眼睛,隐约见到门外大院中已聚集了七八十名喇嘛,见到自己出来,一齐敞开披袍,向自己五体投地做大礼拜。赵观听众人口中同声诵念着甚么,只觉耳中嗡嗡乱响,眼中只见众喇嘛此起彼落,礼拜不休,恍如置身梦中。

第三部 各领风骚 第一百零二章 转世法王

他定了定神,身边几个喇嘛已扶他坐上一个宝座,那坐位上撑着五彩伞盖,座垫都是红色?黄色的锦缎铺成,布置得极其耀眼华丽。赵观全身疼痛,只能强忍着坐在那里,却见众僧轮番来到自己身前,额头碰上自己的座垫,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辞。赵观不知他们在做甚么,左右张望,他身旁一个侍者道:“请法王为弟子摩顶加持。”赵观不明其意,问道:“甚么摩顶加持?”

那侍者在他耳边道:“请法王摸他们的头顶。”赵观心中莫名其妙,但见自己坐在正中间的高椅上,数十个喇嘛众目睽睽地望向自己,心想:“摸头便摸头,有甚么了不起了?”便伸手去摸身前那喇嘛的头顶。那喇嘛不断祝颂点头,千恩万谢地去了,又一个喇嘛上来。赵观见喇嘛排了一长排,之后还有一些平民之类,长长地看不见尽头,也不知有多少人,一个接一个来到他座前,只摸得他手都酸了。每次弯腰去摸,胸口肋骨相挤,便是一阵剧痛,他勉强摸完了几百个人的头,侍者才扶他下座,送他去一间房子坐下休息。

赵观心想:“这些喇嘛折磨人的法子当真古怪得紧。他们到底打算怎样对付我?”再也忍耐不住,便向身边一个侍者道:“老实说罢,你们到底在搞甚么鬼?你们要杀要剐,早点讲清楚,没的让人受罪!”

一个年轻喇嘛甚是惶恐,跪下道:“弟子该死,请法王息怒。”赵观奇道:“甚么法王?”

这时门帘掀开,先前那长发长须老喇嘛走了进来,先向他三顶礼,才跪坐在他面前,说了几句话。赵观瞠目不答,向旁边的侍者道:“你给我翻译。”那侍者忙道:“是。这位是贡加仁波切,他说很高兴再次见到法王。”赵观心中更加疑惑:“这些人怎会蠢到这等地步,错认我是甚么法王?他们没生眼睛么?”又想:“他们竟不杀我,要我做法王,那也没甚么不好,不做白不做。”便点了点头,露出微笑。那老喇嘛又说起话来,年轻侍者翻译道:“贡加仁波切说非常抱歉,这么迟才找到法王,搁延了二十年。他识见短浅,修行不足,一直不能懂得法王的指示,因此直拖到如今,才终于找到了法王的转世,请法王恕罪。”

赵观小时候也曾听母亲和情风馆的姊姊们说起西藏活佛转世的事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以为我是甚么活佛的转世。”不由得好奇,问道:“我…那个,我前生留下了甚么指示?”

老喇嘛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念了一遍。侍者翻译道:“法王前生圆寂之前,写下了这首诗。诗意是这样的:‘广大中土之地,东南花柳之城,生于金猪年的独子,徜徉于江湖山野之间。左臂白花灿烂,白刃与花粉同飞,出身于莲池污泥,长成如雪中奇葩,重现于城墙关口之中。’”

赵观先是觉得好笑,心想这老喇嘛定是因为看到自己手臂上的百花印记,才以为自己是甚么法王的转世。这印记是他十二岁入百花门时由母亲点上,并非与生俱来,百花门中手臂有印记的至少便有十多人,如何能做为认证转世的证明?他忍住笑,随口问道:“金猪年是哪一年?”

侍者屈指算了一下,说道:“是大明嘉靖六年。”赵观一呆,自己确是出生于那年,细想诗中的叙述,似乎也有吻合的地方,但要说那指的便是自己,也不能拿得准。他沉吟半晌,最后摇头道:“我甚么也不记得,甚么也不知道。这位前世法王是甚么人?”

老喇嘛便恭恭敬敬地说了前世法王的事迹。原来前世法王名叫多达勇杰,乃是第二世的甘敏珠乐法王。他是宁玛派中修行很高的一位大师,收了上千名弟子,格鲁派?噶举派中的僧人也有很多曾向他请教问法。甘敏法王曾来到中土数次,多半时候都驻锡于西康的孜敏寺。他活了八十一岁才去世,生前显示多种神通,留下许多圣迹。他去世后,弟子按照他写下的转世遗言入中土寻找他的转世,多年来都没有找到符合的人选。转眼过了二十年,众人都道法王已登涅盘,不会再回来转世了。

当时许多花教喇嘛受明朝征召,入北京城替西厂办事,有几个受遣出来关中抄陈家。正逢金吾仁波切擒住了赵观,命手下脱去他的衣服,赵观身上多藏毒物,先动手的两个喇嘛碰到他的衣衫,都中毒昏死了过去。众喇嘛相顾骇然,只道二人是受了诅咒。后来在金吾仁波切的严令下,几个喇嘛终于脱下了他的衣服。其中一个年老喇嘛当年曾入中原寻找甘敏法王的转世,熟知法王的诗句,见到赵观手臂上的花印,大惊失色,连忙通知宁玛派长老贡加仁波切。

这么一通知,甘敏法王重现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法王前世的信徒弟子纷纷赶来关中拜见。金吾仁波切虽恼恨赵观杀他手下,破坏他的任务,却知这时已杀不得此人。他原想秘密将赵观送去京城,却被几个前世法王的忠实弟子拦阻住了。加上金吾仁波切的前世也是法王的弟子,他也不敢当真加害赵观,只将他囚禁起来,拷打逼问陈家众人的下落。数日后贡加仁波切赶抵关中,亲自检验赵观手臂中的花纹,宣布他便是甘敏法王的转世,金吾仁波切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愤然离去。

赵观听了这一段故事,只觉十分有趣,暗想:“我娘说我命中有贵人,总能逢凶化吉,没想到被一群穷凶恶极的喇嘛抓住,还能摇身一变,成为法王,这真是奇遇了。”

老贡加喇嘛注意到他脸色苍白,问道:“法王身体可有甚么不适?”赵观苦笑道:“没甚么,只是肋骨断了几根。”众喇嘛闻言大惊,忙叫了个医药喇嘛来为他医治。金吾仁波切出手甚是阴毒,踢打他时都避开头脸手脚,使的是内劲,因此赵观身上看不出明显的伤痕,众喇嘛便都没有察觉。医药喇嘛到来后,忙替赵观接了肋骨,又搭他的脉搏,皱眉道:“法王的脏腑也受了伤。这小僧可不知道该如何医治了。”

赵观心想:“我的内伤是被金吾打出来的,一般大夫自然不会治疗。”说道:“不要紧,我在这里多睡几天便好。”

第三部 各领风骚 第一百零三章 拙火内功

众喇嘛见赵观伤重,便让他留在屋中休养。数日下来,众喇嘛对他尽心照拂,各种饮食用品无一不缺,三四个侍者随时守在他身旁,恭敬谨慎得无以复加。赵观见这些喇嘛大多是藏人和康巴人,浑朴淳厚,一派天真,倒也很喜欢和他们相处。那医药僧每日来探望他,看他肋骨接续甚快,外伤也日渐恢复,甚是安慰,对他的内伤却始终无法医治,十分焦虑。老贡加喇嘛也日夜前来探望,拿出前世法王的念珠?金刚铃等交给赵观,向他述说前世法王的种种事迹,往往说得老泪纵横。

赵观一日问起金吾仁波切之事。贡加道:“他是花教谛美亚措大师的弟子,学得一身武功,入中原很多年了。他的前世也是法王的弟子,与法王十分亲厚。”赵观心想:“我前世多半常常虐待责打这个徒弟,因此他这世回来报仇了。”想起他临去时的眼神,心想:“这人多半会想法杀我泄恨,我得小心。”又问:“他去哪儿了?”

一个侍者回答道:“听说他回京城去了。”另一个道:“他走之前,我听他的手下说,他们临时收到朝廷的指令,要去山东围剿一个甚么老虎山庄。”赵观一惊,连忙追问,众喇嘛语焉不详,又叫了一个金吾的手下?因受伤而留下休养的喇嘛过来询问,那喇嘛在法王面前不敢隐瞒,说道:“金吾仁波切受命去山东围剿虎啸山庄,擒拿一家姓凌的。”

赵观大惊,心想:“我得快让人去向凌庄主报信。”但他连床都下不得,整日被无数喇嘛围绕,又如何能传信出去?

这十多日来,赵观在寺庙中休养,对自己究竟是不是甘敏法王还存着老大疑问,只因身受重伤,又处险地,别无他法,才留了下来。他见众僧人对自己照料得无微不至,恭谨之极,不禁很觉过意不去,心想:“到时他们发现我不是甘敏法王,却该怎办?”

这日医药喇嘛进来看赵观的伤势,沉思一阵,说道:“法王,我们密教中有一些提升体内拙火的秘诀,或许会对法王的身体有益。”说着出室去,不多久取来一迭长方形的纸,呈给赵观看。纸上全是藏文,医药喇嘛取出上卷,一页页翻去,逐句解释给赵观听。赵观听那像是修炼内功的口诀,甚是好奇,便记在心中。

晚上一个人时,他便盘膝练功,感觉体内真气渐渐能凝聚,内伤略有好转。次日他又向医药喇嘛探问那书的其余内容,医药喇嘛便一句句解释了,并将整本翻译成汉文,呈给赵观。赵观受伤无事,便整日盘膝练功,几日下来,内伤竟痊愈了五六分。他不知道自己修习的乃是藏传密教中最高深的“拙火无上定”,只道是治疗内伤的医疗之法。

又过几日,他已能起身下床走动,众喇嘛又簇拥着他出门,帮信徒摩了一回顶。这次前来礼拜的僧人信众总有上千人,赵观身穿华丽法衣,坐在五彩宝座之上,望着信徒对自己跪拜祝祷,只觉脸上发窘。

他摸了一个早上的头,中午吃饭时,老贡加喇嘛过来道:“今日是个吉日,我想为法王剃度。”赵观一惊,脱口道:“剃度?”老贡加喇嘛道:“正是。我可做你的皈依师,你须皈依三宝,成为佛门比丘。”当下说了出家人的戒律。赵观只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甚么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我这些都不干,怎么在江湖上混下去?其他的几百个戒律,更加无法遵守。”摇头道:“这些戒律我守不来。”

老贡加喇嘛一愕,说道:“法王说笑了。”当下令众僧准备,在寺中做了一场法会。赵观见众喇嘛穿起僧服,头戴高冠,有的持铜铃,有的敲钹,有的打鼓,有的吹一种极长的喇叭,声音甚是低沉洪亮。众喇嘛齐声诵念经咒,声音低沉,声震屋瓦,直念了两个时辰才止。赵观坐在中间的高位上,望着前面的几个老喇嘛手持金刚杵?金刚铃,翻来覆去地做出各种结印手势,只觉得有趣,想起医药喇嘛翻译的练功法,心中一动:“原来这些音乐?祷文和手势,都与那拙火内功相合。”当下凝神静听,仔细观看,竟体会出不少修炼拙火的要诀。

法会完毕,众侍者上来扶住他,让他在佛前礼拜三次,又让他向老贡加喇嘛礼拜。老贡加喇嘛念了许多经文祷词后,便拿起剃刀,割下他的一撮头发。赵观这才惊觉:“他真要帮我剃度。”想逃已来不及,他此时功力未复,若起身逃走,众喇嘛多半能强行将他拽回,又想前来观礼的上千人全聚在门外张望,法王若在剃度时临阵逃脱,未免太不象样,只得硬着头皮跪在当地,让两旁的僧人剃去自己一头头发。

赵观望着自己的头发一撮撮落在地上,心想:“我在陈家让人扮成喇嘛逃走,没想到今儿自己却被逼得做了真喇嘛。这就是一语成谶罢。”

晚间又有一场法会,赵观忙了一日,晚上内伤又开始疼痛,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到了子夜,忽听窗口一响,黑影一闪,一人跳进屋来,手指伸处,点倒了两个侍者。赵观一惊,坐起身来,摸住身边的单刀。油灯下却见那人身形娇弱,一身黑衣,竟是陈如真。

赵观大喜,低声叫道:“陈姑娘!”

陈如真回过头,怔然望着他,说不出话。赵观这才想起自己头顶清光,身穿喇嘛僧服,连忙道:“我这喇嘛是假的,我受伤未复,请你快带我逃出去!”

陈如真点了点头,赵观忙翻开枕边柜子,抓起一包事物。当时金吾仁波切脱去他的衣服,其他喇嘛收去了他衣袋中的事物,他被认证为法王后便都还了给他。其中母亲给他的铁项炼?百仙箱?蜈蚣索?蝎尾鞭等都未失落,赵观取出那袋事物,瞥眼见床头放着前世法王的一串念珠和一只金刚杵,顺手取过了,便跟着陈如真从窗口跳出。

那寺庙守卫甚严,前后有许多喇嘛巡视。陈如真见赵观行走不便,低声道:“江大哥,得罪了。”将他背在背上,快步奔出后院,跃过墙头,骑上黑马,疾驰而去。

第三世甘敏珠乐法王出家当夜便被一个妙龄少女背出寺院,从此不知所踪,成为藏传密教史上的一大奇案。

第三部 各领风骚 第一百零四章 陈氏夫妇

却说陈如真和赵观驰出数十里,将寺院远远抛在身后,才放慢马蹄。赵观问道:“陈姑娘,你怎知道我在那庙中?”

陈如真道:“我那天听人说,来因寺找到了个俊俏的…青年法王,我心想可能是你,今儿一早便去看看。没想到才到庙门口,就看到你坐在当中,一大群人排队上前膜拜,我便也跟上前去瞧个明白,一看之下,果然是你。”

赵观暗想:“我当真摸得胡涂了,这么个美女来到我面前,我只摸了一下头便让她去了。”笑道:“原来你今早也来了,我竟半点没发觉!”陈如真笑道:“当时我扮成个农妇,你自然看不出了。”

赵观道:“多亏你来救我。你再不来,我就要被他们送去西康的甘敏法王本寺,做一辈子的法王啦。”陈如真微笑道:“你没事就好啦。我爹娘都担心得紧。他们说刚到家时,看你在家门前力挡众敌,他们不识得你,不知从哪里跑来一位青年英侠,竟这般奋不顾身保护我家。后来你去找丁香姊姊,一去不回,我们都怕你失手受伤,连夜出来找你。那时金吾仍率领手下在各处搜捕我们,我们只得乔妆改扮出来探访。听说你不在金吾手中,才放下心,没想到你毕竟被他们抓了去。爹娘问我你的来历,我说只知道你的姓名和你来自苏州,幼年时见过凌大伯,其他我也不知道了。爹娘若知道我找到了你,你又平安无事,一定高兴得紧。”

赵观听她软语道来,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温暖,坐在她身后,闻到她身上少女的气息,只想伸手抱住她,忙勉强自制,暗想:“她来救我出去,正要带我去见她的爹娘,我若现在对她轻薄,一来打不过她,二来她父母面上须不好看。”只好强自忍住,双手规规矩矩地抓住马鞍,但一双眼睛毕竟管不住,仍旧痴痴地望着她的侧影。陈如真感受到他的目光,脸上一红,微笑道:“小时候你带我去观音庙里躲藏,没想到你还真是位佛教法王。”赵观摇头笑道:“他们定是弄错了。我哪里做得了喇嘛?半天便被乱棒打出庙来。”陈如真噗嗤一笑,说道:“我瞧你坐在宝座上,还满威风的啊。”

两人口中谈笑,不多时便共骑来到一个小山村中,陈如真将马牵到后院,领着赵观走进一间屋子,叫道:“爹,妈,江大哥来了!”

陈近云和陈夫人从屋中迎出,见到赵观的模样,都是一呆。赵观甚觉尴尬,躬身道:“陈大侠,陈夫人,小侄有礼了。”

陈近云等忙请他进屋坐下,问起前后,听说他被认证为甘敏法王的转世,陈近云哈哈大笑,陈夫人却道:“藏人对转世轮回的事情是很相信的。这位甘敏法王留下的诗句跟小兄弟的背景若有几分相合,说不定你还真是那位法王的转世呢。”

赵观苦笑道:“我法王是做不来的。我连个喇嘛都做不像,哪能做得甚么法王?”

他问起陈老爷爷等人,陈近云道:“多亏小兄弟出奇计,让家父顺利逃脱。我家中三十多人全数平安,全靠江小兄弟仗义相助。”说着和妻子一齐起身,向赵观拜下。赵观忙跪下回拜,他胸口伤口初复,经过这一番奔波跪拜,又开始疼痛。陈如真忙扶他起来坐下,陈近云夫妇见他伤势未复,便让他早去休息。

次日早晨,赵观还未起身,鼻中便闻到一阵饭香,坐起身来,见床边放了一套洁净短褂,想是陈近云的衣服,便脱下僧袍,穿上短褂,感到精神一振。出门见陈夫人已煮了一锅稀饭,准备了几样小菜,招呼他去坐下同吃。赵观和他夫妇倾谈,见他二人豪迈爽朗,谈吐不俗,甚是钦服。三人讲起真儿幼年被人口贩子捉去?赵观和小三儿出手相救?之后拿了银子去酒楼狂饮的往事,都大笑起来。

赵观问起有没有丁香的消息,陈夫人道:“我和若梦去镇上探访时,若梦见到丁姑娘和一群女子在一起,彼此似乎很熟悉。”赵观知她多半已与百花门人会合,这才放心。

陈夫人问道:“江小兄弟善使毒术,请问师门何处?”赵观不愿隐瞒,说道:“晚辈真名赵观。先母是百花门人,晚辈幼年便受引入门。”陈夫人出身桂花教,自然久闻百花门的名头,说道:“听闻贵门门主上官千卉年纪轻轻,毒术武功已极为高明,震慑了不少黑道邪帮。”

赵观脸上一红,说道:“陈夫人谬赞了,晚辈愧不敢当。”陈夫人一怔,睁大眼睛望着他,恍然笑道:“仙容神卉好大的名头,至今却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原来如此!”

赵观想起在庙中听闻众喇嘛将去袭击虎啸山庄之事,忙告诉了陈氏夫妇。陈近云怒道:“这严嵩未免太过。抄我一家不够,还要向大哥下手!大哥少有仇家,山庄防范不严,这些喇嘛若突施袭击,可十分危险。”

赵观道:“凌庄主未曾有备,晚辈当赶去向他报信。”陈近云道:“你身体未愈,应当多休养几日。”赵观道:“骑马赶路,也用不着多么健康。我正想去求凌庄主治伤,这一路去却是刚好。”

陈近云与妻子商量了,说道:“我让若梦和如真跟你一道去罢。她二人的坐骑脚程快,剑术也还可以,路上好有个照应。赵小兄弟可骑了我的坐骑白玉去。”赵观见过陈近云的马,知道是驰名江湖的神驹,不敢借用。

陈夫人道:“赵小兄弟不用客气。你骑了白玉去,脚程快些,早些为凌庄主报信,我们才得安心。我和近云须留下照应一众家人,无法亲自前去,这事还须托付在你身上了,莫再推辞借马这等小事。”赵观听她说得爽快,便答应拜领了。

次日赵观便拜别陈近云夫妇,与陈氏姊妹一同上路,向东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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