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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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饶是三人合攻,仍攻不破任笑云那一招翻来覆去的听风势,任笑云已经将自身功力提到十成,刀气如潮,震得三人的兵刃东倒西歪。他脚下更是不时施展出“平步青云”的步法,一瞧时机不好,便即一步退开。旁观的鸣凤山众豪这时就忍不住给任笑云打气呐喊,任笑云听了这呐喊声,更是意气昂扬,脚下步法越展越快,倏来倏去,如一道疾电一般在三人之间穿来插去。

久战之下,常机子等却越来越是心惊胆战,对手非但内力深厚,自己的兵刃要千方百计躲着对方,而且这小子步法诡异,有时明明已经将他团团围住,但他偏偏就能象一股青烟般地钻出去。

酣斗之中,司空花怪叫一声:“投鼠忌器!”常机子明白师兄的意思,身形霍然后退,反手一抽,软鞭一连绕了三道弯子,如一条张牙舞爪的毒龙飞向一旁唤晴的玉颈。任笑云哎哟了一声,实在想不到这帮家伙围攻自己不下,竟会向唤晴下手。他的身子一探,疾向唤晴扑去,奋力出刀挡开了这一鞭。但这时身后就露出空挡,司空花的龟背抓已经自后攻到。

唤晴张口疾呼:“笑云,背后!变招!”任笑云听了这声呼喝才想起自己总是这么一招听风势,危急之下他大喝一声,反手一刀挥出,正是那招最拿手的“云起势”。

司空花和他激战多时,眼见他刀法虽精,但翻来覆去的就只是一招,心下大意起来,哪料到这小子会在万分紧急之时会忽然变招。只闻铮然一响,龟背爪竟被劲势威猛的披云刀一分为二。

那犀利的刀气如一条怒龙绕空而过,正斩在司空花的颈间,一线鲜血自他颈间飞溅而出。

司空花的一声鬼啸嘎然而止,他的身子无力地晃了两晃,便即砰然倒地。厂卫众人见声名素著的嘶魄鬼王竟丧在这无名少年的刀下,不禁全是一惊。

蓦然间宋十三大喝一声,乘着任笑云得手后心神微松之际,将长剑脱手飞出,噗的一声刺入任笑云的左肩。常机子乍见师兄丧命,怒发如狂,嘶喉声中疾扑而上。

任笑云到底临敌经验太少,眼见自己左肩中剑,鲜血迸流,竟骇得手足一软,常机子的软鞭便在这时顺势缠住了他的右腕。任笑云惊叫声中,常机子已经象一只鹞子一般飞扑而上,双掌一分,又准又疾地扣住了他双手脉门。

任笑云要待扬手震开,但双手脉门被扣,说什么也提不起力道来。常机子却张开血盆大口,直向他咽喉咬来。金秋影、阎东来诸高手眼见常机子等人不顾长幼之分群攻任笑云,已觉不堪,待见他使出这等招术,都是暗自摇头。地上的鸣凤山、聚合堂众豪更是大声怒骂。

便在这紧关节要之时,殿内忽有一声冷哼响起。

这声音不大,有如征人望月后发出的寂寞轻喟;可这声音却又清透入耳,每个人听了这哼声,心内都是随之兴起一阵寂寞一阵激愤!

一抹淡淡的刀光就伴着那抹寂寞的哼声在那火光跳耀的院子中一闪!

刀光闪处,人头疾飞。

那蓬淡淡的刀光一闪而逝,常机子的人头已经高高飞起,直向青蚨帮众中飞去。众人齐声惊呼,纷纷躲避那颗骇人的头颅。

映得满院生辉的十余盏火把忽然一齐熄灭。院内一暗,一道铁一般坚毅的白色身影已经挺立在大殿之中。水若清望着那道熟悉不过的白色长衣,忍不住媚眼一寒,颤声道:“是……是聚合堂主何竞我!”

唤晴这才发觉东方已经有些发白了,淡灰色的天际流出一道清新的鲜红色。朝霞的颜色还很淡很细,却将冷涩沉暗的天空映得元气勃勃。

那白衣人就立在这抹极淡薄却又极清新的朝阳之下。这人一身白色的长衫如霜如雪,配上一副飘洒于胸前的长须,在唤晴眼中就有如遗世绝俗的神仙隐士。但这人背后却负着一把刀,宽匣绿鞘。唤晴望着那刀,心就微微一颤,背着这般大刀的仙也必然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剑仙吧!

那人却先来到任笑云身前,替他拔下肩头的剑来,再将一抹伤药涂在他伤口上,才向他点头笑道:“小兄弟,好气魄!”任笑云适才拼死苦战,本已狼狈不堪,但这时望见这人冷电般目光中的嘉许之意和“好气魄”的三字赞语,不知怎地就觉得豪气满胸,一把将常机子的尸身摔脱在地,挺胸叫道:“你也好气魄好本事!还要多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给我解三哥报了断臂之仇。”抬头细瞧,不由微微一愣,却见这人白皙清瘦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瞧上去不过三十来岁年纪,但满头长发却已雪白,相比阎公公的头发白而萧疏,这人的长发却是浓密顺直,如同一片银色瀑布,披在肩头。

那人微微点头,眼中流出一抹伤痛之色,道:“若非他们使那卑鄙手段,你一人便能给元山报仇!斩常机子这一刀,便算在你头上吧!瞧你这刀法,必然是我那秋岩老哥新收的弟子吧?”任笑云逸兴横飞,正待胡吹一番,却听地上袁青山一众聚合堂弟子纷纷叫道:“弟子参见师尊!”“堂主,您老人家好!”“堂主来得正好,这些家伙只会使诈弄奸!使的江湖上下三流的迷香……”任笑云这才知道面前这人正是大名鼎鼎的聚合堂主何竞我。

何竞我先望向满脸血污的解元山和桂寒山,微微笑道:“你们可还撑得住么?”桂寒山叫道:“聚合堂的弟子都是铁打的,这些小伤不在话下!”解元山却道:“弟子无能,给师尊丢脸了!”何竞我颔首道:“以寡敌众,怎算得丢脸?待会回了鸣凤山,可要好好调养!”

金秋影见他才一露面,便声势惊人,这时谈笑自若,更是丝毫不将缇骑和青蚨帮放在眼内,不由一阵气馁。正待言语,却见何竞我已经转过身来,两道目光冷电一般逼视过来,道:“当今天下东倭猖獗,北虏肆虐,大明百姓苦不堪言,二位大人身居要职,不为百姓解苦,不为天子分忧,为何对忠良之后穷追不舍,屡下毒手?”这几句话言辞不多,却是说得大义凛然,便是金秋影听了也觉心下气沮。

阎东来却大咧咧的一笑:“何竞我,你终日在江湖之上聚众生事,妄议庙庭之事,蛊惑邪端异说,你自己便是天子之忧、百姓之苦!老夫此来,除了追寻曾铣遗党,更要为圣上剪除你这目无君父的狂徒。”他自度院里院外的厂卫中人近二百之数,何竞我武功再强,不过一人,因此说话间依然不改往日的轻妄本色。

何竞我面容一寒,忽然仰起头来,哈哈大笑:“好一个‘目无君父的狂徒’!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这悠长的笑声中有几分狂荡,更有几分奋厉。

笑声入耳,阎东来不知怎地就觉得一阵心烦意乱,他怒喝一声:“你笑什么?这时你孤身一人,难道咱们还怕你不成?”金秋影听得他这句话说出来就显得底气不足,不由眉头微皱。

这时外面忽然乱作一团,一个缇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启禀大人,外面涌来无数悍匪,将咱们四面围住!” 金秋影和水若清面色均是一变,金秋影急问:“贼人多少人马?”那缇骑喘息道:“四面……四面八方的全是,瞧来该是两千多人……不对,只怕是五六千不止……”金秋影瞧那缇骑神色惨白,显是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

“没有这么多,”何竞我冷冷道:“这一次只发来一千五百人,”说着又是一叹,“可叹我大明将不知兵,兵不习战,怪不得几十年前一伙五十人的倭寇便可在我华夏疆土上纵横数百里,转战十余镇而无人能御!”金秋影听了这话,黄脸一寒,强自笑道:“何堂主神机妙算,这一着算是里应外合了?”

何竞我淡淡道:“何某给一桩要事缠身,这时才匆匆赶回,还好没有误了大事!”任笑云听了心里面暗骂:“这何堂主也是不分轻重,天下还有什么事比救人更重要。他奶奶的你再晚来半步咱们全成了一地死尸!”却听何竞我又道:“何况金兄也是大才,适才用一队轻骑引走了小徒辛藏山所率的百余人马,鸣凤山人马先去接应了藏山,这老君庙内就险些来迟一步!”

金秋影面色更窘,忽然低声传话:“传令下去,布金锁阵,以强弓射住阵脚!”待那缇骑匆匆跑出,他才沉下气来,道:“何堂主武功无敌于当世,便是咱们一拥而上,也未必困得住堂主。不过……”说着嘿嘿一笑,“这满地的聚合堂弟子只怕就难保无恙了吧?”

“说得是,”何竞我点头,“所以何某要跟阎宗主、金大人做一个交易!”

阎东来叫道:“这时候也未必就是你说了算,咱们为什么要和你做交易?”金秋影道:“宗主,不妨听他说说!”何竞我道:“咱们三战定胜负!我若输了,何某这聚众生事的狂徒立时就随阎宗主进京!”

金秋影目光闪动:“若是我们败了,又当如何?”何竞我道:“放了元山和寒山,再给我这些朋友留下解药!”水若清咯咯娇笑:“何堂主怎知我们必然依你?”何竞我道:“诸位若是败了,这一趟千里追袭自然是无功而返,但不管怎样,何某力保可以不伤水门主、阎宗主和金大人的性命!”

金秋影听得他话中的浓浓杀意,心下一寒:“当真一拥而上,虽可乘机剿杀地上中毒的聚合堂弟子,但我方实难突出鸣凤山千余兵马的围困。况且何竞我的惊雷刀法神鬼难测,当真一搏,我这里死伤必重!”一念未决,阎东来已经高声叫道:“好,便这么着!”跟着转头对金秋影道:“秋影,你和老夫自然是要耍一耍的,这第三阵是谁来?”

金秋影看了一眼水若清,但水若清身为女子,又是郑凌风专宠,实是不能有一点闪失,便一时犹豫不绝。何竞我这时却冷冷道:“这第三人么,还是你来!”说着两道精芒已经牢牢盯住了水若清身旁的钟舟奇!

钟舟奇冷冷一笑:“甘愿奉陪!”不知怎地,他飞天流的杀气在何竞我凛凛的眼神炙烤之下竟然一下子灰飞烟灭。好在这时阎东来先发了话:“何堂主,咱们这里三人已定,你们的三人中余下那两人是谁?”

何竞我沉沉一笑:“何某不才,就一人奉陪到底吧!你们哪位先来赐教?”阎东来等听得何竞我竟要一人独斗三雄,心下均是不忿,但一闻何竞我出口挑战,却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先上前。

“既然三位客气,”何竞我倒开口了,“不如就让我先挑个对手!还是你来!”说着冷冷的目光又盯住了钟舟奇。金秋影和阎东来心下都是一宽,“雷动九天,惊神泣鬼”,惊雷刀法好大的名头,但到底如何却是谁也未曾见过。钟舟奇位列“四邪神”之中,在江湖上独享大名,正好探探何竞我的深浅。

钟舟奇道了声好,缓缓踏上一步。

何竞我的眼光愈加犀利:“你不是我大明子民,你真正的名字该叫做钟卷舟奇,是也不是?”钟舟奇浑身一震,点头道:“不错!”何竞我的目光几乎可以熔金化骨:“你是海上来的日本倭寇?” 钟舟奇的目光也锥子一般迎了过去:“我是日本大内氏赴明的朝贡副使,又从净海王汪直多年,是外邦友宾,不是寇。阁下聚众对抗朝廷,才应叫做寇!”

自永乐开始,因明朝廷赏赐给日本使者的“回赐”价值往往超出日本“贡品”的几十倍,引得日本争相赴明朝贡,且将朝贡之物不断增加,以博更多的回赠。其间更有日本两大豪族“大内氏”和“细川氏”引发所谓的“争贡之役”。钟舟奇自称是大内氏人,显是非同一般的海盗倭寇。他说的净海王汪直更是当世风云一时的人物,其人素有雄才,横行海上,自称净海王,非但大明朝廷奈何不得,便是日本三十六岛的浪人都皆服其管。这时众人才知这钟舟奇来历非凡,郑凌风交接广泛,竟然已经结交到了净海王。

何竞我一字字道:“据说每一个对手都死于你的刀下!”钟舟奇道:“一个武士就应当为事尽力!”二人虽未交手,但一问一答之间,甚至每一次目光的交错,都如同长枪交击,大戟竞雄。

说话之间,钟舟奇那柄狭长无比的弯刀已经握在手中。刀一扬起,他的心忽然一惊:“这竟是我首次在对手之前拔刀!”

何竞我的眼睛似乎根本没有瞧见他的刀,依然道:“最后一个死在你手下的对手是谁?”钟舟奇侧过头来:“这人还有些手段,名字么……叫做夏星寒!”何竞我微微一晃:“夏星寒?”唤晴哭道:“不错,何叔叔,夏师兄确是死在这奸贼刀下!师兄的尸身……就在殿内!”

何竞我的目光转向殿内,才瞧见阴暗无比的天尊像下夏星寒的尸身。他的身子一震,猛地仰头长笑,满头银发微微飘动。这笑声苍苍凉凉,但那伤恸的底蕴中依然有几分不为命运所屈的怒意。就如一袭千征百战之后的铁衣,那上面披过疾风飞雪,洒过征别醉酿,沾过瀚海狂沙,染过将军热血和幽人清泪,忽给天山的月一照,仍有一领吹洒不尽的铮铮铁意。

那长笑到了半途,忽然化作长哭:“拓境功未已,元和辞大炉。乱离朋友尽,合沓岁月徂。吾衰将焉托,存殁再呜呼。萧条益堪愧,独在天一隅。乘黄已去矣,凡马徒区区……”其声悲怆苍凉,聚合堂、鸣凤山众豪听了这哭声均有心碎之感。

第十二章、鸣凤洒泪祭雄杰(1)

何竞我蓦地止住悲声,解下背后所负的一个盛水葫芦,向着夏星寒的尸身高高举起,道:“星寒老弟,可惜聚合堂素不饮酒,何竞我姑且以水代酒,祭酹忠魂!”任笑云见这聚合堂主乍笑乍哭,不由暗自咋舌不已:“这人好大的学问和武功,却是说哭便哭,说笑便笑,浑不将旁人放在眼内。而他论辈份该是夏星寒的长辈,却跟夏星寒称兄道弟。看来世俗礼法他更是不放在眼内了。”

何竞我先将大葫芦一扬,一串银光亮晶晶的飞起。钟舟奇双目放光,手中的太刀缓缓扬起,刀尖遥遥指着何竞我的咽喉,只要何竞我再多露出破绽,他便一刀刺出。

何竞我竟似忘却了眼前这个杀意凛凛的钟舟奇,转头望着那被缚的两大弟子,长长一叹:“元山、寒山,师父也没教你们什么,但天地万物本为一体之理,盼你们在身遭困厄之时还能领悟!这一杯是敬给你两兄弟的!”将葫芦缓缓向地下浇去。解元山和桂寒山二人听得师父这么说,似有所悟,身子簌簌发抖。

一旁的金秋影、阎东来对望一眼,均觉何竞我若非太过托大就是太过癫狂,这时他浑身皆是破绽,对手若是以“白虹贯日”一类的招式长驱直入,十九便能得手。

葫芦中的水如一串银柱,哗哗流下,钟舟奇浑身骨节格格作响,却是始终不敢一动。

何竞我对着夏星寒的尸身一躬到地,再将葫芦举起:“星寒,五年前在京师一会,聚谈甚欢,秋岩老哥有你这么一个好弟子,我好替他欢喜!岂知,嘿……这一杯我替秋岩老哥饮了,送你上路!”左手高举葫芦,仰起头来,一股银浪直向口中倾去。众人都知他喝的是水,但他这么一饮,竟是意气纵横,豪情不输烈酒分毫。

一线清水飞花溅玉般贯入何竞我的口中。钟舟奇紧盯着那线水光,额头已有汗珠渗出。

片刻之间,葫芦内的水就所剩无几,只有闪亮的水滴点点垂下。

钟舟奇的身子忽如惊豹出枷般跃起,还有些沉暗的院中陡然射出一道闪电,那把太刀化作一道耀眼的精芒,疾刺何竞我的咽喉!

这一势“刺喉”他几乎用了半生的时光苦练过,死在刺喉之下的人不计其数。

这时何竞我的咽喉内正有清水淌过吧,可惜这点清水就要裹着鲜血给自己的刀锋酣饮一番。

众人全惊叫失声,钟舟奇不动则已,一击之下当真快如飞星掣电,猛如山崩海啸。

啪的一声,那葫芦忽然裂作千片万片,一串晶莹的水珠四散跳开。

那轮朝阳就在这时跃出,映得天地间一片明澈。飞跃的水珠给朝阳一照,忽然变得嫣红如胭脂。

阎东来陡地双目怒张,大喝了一声:“不好!”

何竞我已然出刀,那刀一挥即收。

钟舟奇忽然裂成了两个,这一刀斜肩铲背将他一分为二,飞溅的鲜血将空中的水珠染成一团胭脂之色。

院内爆出一片响,有人喝彩,有人惊呼,院中百十人看清何竞我如何出刀的不足四五人,但人人皆为这一刀之威折服。唤晴更觉心魂激荡,这样的一刀,才能称作“气吞山河”吧!

任笑云这时却是如痴如醉 ,在心中细细回味适才两大高手那惊心动魄的一搏:何竞我昂首酣饮,颈、胸、背、腹皆是破绽。钟舟奇一刀电闪而至——刺喉,这势在必中的一刀这时在任笑云的脑中却慢的出奇,慢到任笑云能清楚的发现他运刀的路径竟是一条弧形,完美而致命的一道弯弧,弯向何竞我的咽喉。

何竞我的身子就在长刀即将触颈的一霎微微一动——那劲可分山的一刀便刺中了葫芦。

何竞我这一招险到极处也巧到极处,任笑云甚至觉得钟舟奇那一刀要刺的就是那个葫芦!万千碎片,潋滟水光之中,何竞我拧腰,反身,一刀劈出!

钟舟奇那时候才知道何竞我这一刀在他昂首酣饮之时已经发出,畅饮的何竞我全身无处不是破绽,却又处处蕴满刀意,刺喉一势他倾力而发,败就败在“一击必中”的轻躁上。但他知道得太晚了,他来不及嘶叫来不及惊骇甚至还未觉得痛,身子就已经裂成两片。

那刀一出即收,随即横在何竞我的腰际,有如一条气势不凡的苍龙。

任笑云这时才看清了那把刀。披云刀美在流畅,这把刀则美在雄浑,宽宽的刀刃,粗阔的刀把,挺直的刀身,无不给人一种厚重沉雄之感。更奇的是那宽阔无比的刀刃上锈迹斑斑,仿佛这刀是在地低沉睡千载之后才破关而出。但就是这样的一把大刀,握在何竞我的手中却又是如此相称,甚至任笑云觉得他若不是握着这样的刀那倒是怪了。

何竞我蓦地仰天长啸,声若龙吟,远远传了出去:“秋岩兄,这一刀是小弟替你斩的!”这当真是雷动九天,浑然天成的一刀!同时被这一刀击中的还有金秋影,他的面色发白,这一刀让他想起了青田埔山道上沈炼石那无迹可寻的一招观澜刀法。

“金兄,”何竞我将刀在手臂间一抱,沉沉唤道,“请!”

金秋影道了声“好”,随手紧了紧腰带,明知这一战几无胜望,但他还是拔出了长剑,长剑出鞘时极轻极缓,却毫不犹豫。“且慢!”阎东来忽然开口了。金秋影将几乎迈出的一步止住,笑道:“若是宗主来,胜算便大得多!”三战定胜负,这一阵实在是输不起。

阎东来神色凝重的迈出一步,这一步如此沉凝,似乎前面是一片深渊,但阎东来还是迈了出去。两个人就昂然对视,阎东来望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大刀,嘶哑着嗓子道:“好刀,这便是昆仑玄铁所铸的‘布雨刀’么?”

何竞我点头:“这刀天生样子不中看,比不得宗主的青玉神剑!”

阎东来也点点头:“好,好!”他的脸上慢慢浮出一丝钦佩之色,“何堂主,咱们迟早要有一战,却不是现在!”何竞我问:“为何?”阎东来道:“高手之争,胜负就在一念之间。善战者必善择势,今日势在堂主,我们有战,无胜!”他说着转过身来,“水门主,给他解药吧!”

水若清一震,看了一眼金秋影,道:“宗主,这一战咱们可还没有败!”阎东来孩儿般的脸上倒有一丝笑意:“这第二阵,咱们败了!”院中群豪俱是一愣,实在想不到狂傲不可一世的阎东来会自己认输。还是金秋影先定下神来,干笑一声:“大丈夫能曲能伸,宗主,我等可又在你这里学了一手!”阎东来却不理会他这一句象是夸奖又似贬损的话,径自翻身上马。

“阎宗主,”何竞我这时忽然开口了,“今日若是与你一战,在下自度有七分把握胜你的紫烟七变!待过了今日,这把握便只剩下不足六成。”阎东来嘿嘿一笑:“到你一成把握也没有时,咱们再战!”催动马匹,率领数十剑士,径自去了院门。

何竞我扬声道:“不得拦阻剑楼人马!”只听得外面呼喊之声此起彼伏:“不得拦阻剑楼人马!”层层远去,也不知外面伏了多少鸣凤山的人马。

水若清急忙向何竞我一笑:“堂主,这解药难闻之极,你当真愿和众大侠们一起受这份罪么?”何竞我负手肃立,冷笑不语。水若清只得自怀中取出一个药瓶,曲指一弹,那药瓶高高飞上半空,直向聚合堂众豪所卧之处飞去。待得那瓶子将要落地,水若清曲指再弹,又一个瓷瓶迅疾如风的赶过去。两瓶相撞,发出清亮一响,同时粉碎,院子中立时有一股恶臭慢慢弥漫开来。

“臭死啦,是不是这毒妇又使了毒计?”“他娘的妖妇又使什么诡计?”群豪纷纷咒骂,但这么乱糟糟的一片骂声中,却有人发觉自己竟能缓缓舒展筋骨了。何竞我双眉一展,向水若清道:“这锁魂烟莫不是当初西夏国的大内至宝‘悲酥清风’?”水若清眼中闪过一片惊异之色:“堂主当真大好见识,是有些渊源,只是悲酥清风失传已久。现如今的锁魂烟可就差得远了。”

便在此时,忽有一阵歌声隐隐传了过来“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众人听了这声音,心内都是一阵软绵绵的,懒得提起劲来的酥软。唤晴颜色一变:“是玉盈秀传音示威!”曾淳双目一寒:“这妖女也到了?”

何竞我忽然大喝了一声,声若雷震。众人耳中都是一炸,头脑间嗡嗡作响。那一喝却聚气不散,如一条怒龙向远处窜去。玉盈秀的歌声霍然一颤,声音变得颤抖细弱,却仍有一丝声音遥遥传了过来:“你震伤了我,咱们……没完的!”又道,“何堂主,郑帮主传话过来,曾铣百日之祭上,他要在曾铣衣冠冢前与诸位一会!”

聚合堂众豪听了这话心内均是一沉,大帅在京师沉冤被杀之后,陈莽荡在鸣凤山下为大帅造了一座衣冠冢,更要在冢前行百日祭礼。玉盈秀传过来的话,分明就是郑凌风的战书,只怕几日之后,大帅衣冠冢前要有一场好战!

何竞我冷哼一声,却不再回话,眼见聚合堂众豪毒性已解,正纷纷站起,便将手一挥,冷冷道:“送金大人、水门主出去!”水若清如释重负,领着人当先退出。金秋影若有所失,倒背双手走在最后。

“金兄,”何竞我开口叫住了他,“请回话给陆大人,蒙古俺答一部人马暗自集结,窥伺大同。他属下的黑云城已经发动,还请朝廷早做防备!”两个人的目光在晨曦中再次相遇,何竞我从金秋影的眼中读出了一丝无奈。只听金秋影微微一叹:“这些事,锦衣卫也有所闻,只是咱大明带兵的将军,嘿嘿……”他欲言又止,摇头一声苦笑:“不说也罢!”拱一拱手,径自去了。

何竞我将手一扬:“回山!” 聚合堂、鸣凤山众豪这会均能行走如常,只是四肢力道尚未恢复。厂卫众人一退,外面的鸣凤山人马便进来搀扶起院内众豪,向鸣凤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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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鸣凤洒泪祭雄杰(2)

远远的就瞧见鸣凤山了,晨曦中只见山势连绵,如虎卧龙眠,连峦叠翠,峨峰萦绿,雄伟的气势中蕴着几分灵秀的韵致。

才行到山脚,就见一队人马赶着不少马车,车行辘辘,迤逦而来。那一拨人马中领头的是个青衣书生,遥遥的见了何竞我,便跳下马来候在山道一旁。这书生三十来岁年纪,生得头小身瘦,一副宽大的衣襟随风飘摆,似乎要随时给风卷走了一般。那张不大的面上更是一副倦容,仿佛是苦读的秀才伤了身体,未老先衰一般。唤晴一见,脸上立时跃出一丝喜色,对身旁的笑云道:“是叶灵山叶二哥,他五兄弟之中这叶二哥最是风趣!”

叶灵山向何竞我一揖到地,道:“师尊,军饷已到,您走之后,这后面的几十里路也是平安无事!”何竞我的脸上也流出一丝难得的笑容:“好,军饷悄然而至,这等大事想必陈将军还不知晓。咱们这就上山,也让他着实惊喜一番。”

两队人马回合一处,向山上行去。何竞我低声对身旁的曾淳和唤晴笑道:“陈将军将老君庙之变飞鸽传书给我。那时我刚和小徒灵山取出军饷,正在回山途中。只是老君庙一战关系重大,我定然要亲自措置,只得让灵山押宝慢行,自己马不停蹄的奔回,好歹没有误了大事。只是让你们受惊不少!”

任笑云想起适才在老君庙中,何竞我说过给一桩要事缠身,险些不及赶过去。原来他说的要事就是领人前去取宝。他忽然想起一事,又问:“沈老爷子没在山上么?”何竞我身后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道:“沈大侠才上鸣凤山,陈将军飞鸽传书之时,他还没到!”任笑云想起适才袁青山介绍过,这壮汉是何竞我的五弟子辛藏山。他咦了一声:“那你们是如何得知老君庙有变的?”

何竞我一笑:“我们自然知道!”

叶灵山摇头晃脑地道:“微哉微哉,无所不用间也!金秋影、郑凌风能时时探出公子的下落,咱们自然也有办法知道他们的打得什么算盘!”唤晴见他卖个关子,心中好奇,忍不住悄悄问道:“叶二哥,那军饷……到底藏在何处?”

叶灵山晃着小脑袋道:“你倒猜上一猜!”唤晴说:“我猜不出!”叶灵山嗤嗤一笑:“唤晴,你这十万火急的秉性半分没改,既然没猜,怎知猜不中?”说着压低了声音,“就藏在乱石林!”

唤晴长出了一口气,暗想那时曾淳急欲进京,藏宝之地必然就在途中。乱石林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地方了。而当时曾淳他们押送军饷时所走的路径和他带着自己一行人所走的路径正好相反,该是先到乱石林,待埋宝之后路经无定河畔的山林前,便正好遇上追杀!

她忽然又一皱眉:“那乱石林里面阵势奇奥,你们怎么进得去?”叶灵山笑容一敛,点头道:“不错,若非公子事先告诉了咱们乱石林的生死吉凶之门,依我的本事,要花上三日之功,才攻得进去。”说着又将脑袋摇了几摇,“便是进得去,也找不到那藏宝之地。”

唤晴心中疑问连连,又问:“那曾淳是何时将藏宝之地和进阵之法告诉的你们?”叶灵山眼中光芒闪动,笑道:“就在他被囚青蚨帮之时。”唤晴心中一动,忍不住低声问:“这么说,青蚨帮中也有咱们的眼线?”

叶灵山将头缓缓一点,口中兀自滔滔不绝:“公子被囚是何等机密之事,为什么咱们却能及时知晓,甚至连他何时到青田埔都一清二楚?故曰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人之将也,非主之佐也,非胜之主也……”

唤晴暗想:藏宝之地万分紧要,曾淳却能将之细细说给那人。看来这眼线若非曾淳十分相信之人,就是带有何竞我的信物了。这人是谁,可当真奇怪了!眼前忽然闪过乱石林中那面猩红的铁血旗和曾淳欣喜若狂的神色,她随即恍然大悟,道:“这么说,曾淳和义父兵分两路,明目张胆,不过是一个局,只是将所有青蚨帮和锦衣卫的精力全吸引过来。暗中却由何堂主带人取出了宝藏?”心中欢喜之余,忽觉一阵沉沉的苦恼蔓延开来,“公子倒是胸有成竹,只是……只是他却是瞒得我好苦呀!”

叶灵山点头道:“公子一脱困,他树大招风,青蚨帮、厂卫中人只当他必然去取出军饷,天下人的眼睛就全盯着他了。却不知公子和堂主早已经布好了金蝉脱壳之计。”说着却一叹:“这也是无可奈何随机应变之招!咱们实在想不到莫老妹子和邓烈虹是奸细,便是咱那眼线事先也无法知晓。只可叹三弟、五弟无端受此磨难……”忽然之间眼圈一红,“尤其是解老三,断了半只臂膊,这子母双镢的功夫可是练不成了。嘿,所谓天将与之,必先苦之。这一番磨难也未必是坏事!哈哈哈哈,说不定老三困闷之下便能练成师父的惊雷刀法。”这叶灵山也怪,刚刚说到伤心之处,忽然间就放声大笑,看来他放浪形骸之处,颇有几分乃师风骨。

这时已经行到鸣凤山的山腰,却闻号角连天,人马喧闹,山上已经有人率军迎了下来。最夺目的是人马中那十余杆猎猎作响的大旗,旗全是白布作就,上书血字,有的写着“忠魂有灵,长佑汉室”,有书“三军长恸,大业必成”,更有的径写 “呜呼痛哉”四个字……白旗如孝,血字如诉,迎风招展,显得肃穆异常。唤晴等人均知这白旗血字是为大帅曾铣所书,心中都不禁佩服聚合堂和陈莽荡的胆量。

队中为首之人生得虎背熊腰,身材异常高大,足足较常人高出半个身长,便是一双手,骨节粗硕,都较常人大出许多,一张虬髯密布的脸上显是久经风霜了,又有两道伤疤在颊间纵横而过,更增了他的磊落粗豪之气。那一对大眼倒是笑眯眯的,但偶一凝视,眼中精光有棱,让人望而生畏。

任笑云听得袁青山道,这人就是在鸣凤山独抗朝廷,要为大帅昭雪的奇人陈莽荡,心中暗道:“这人生得如此模样,上阵对敌之时还没交手,对手便已经吓得三魂出窍了!这道理就如同斗鸡一般,不过个头大的鸡也未必真就能斗…….”正自胡思乱想,陈莽荡已经大步走到他身前,慨然道:“听说小兄弟一把刀力斗群凶,佩服佩服!”一双骨节粗大的手已经将任笑云的手紧紧握住。

任笑云还未答话,陈莽荡已经回身喝道:“这便是英雄出少年吧,是不是?”他身后几名亲兵校官齐声赞道:“不错,任少侠少年侠义,英雄了得!”数百兵将忽然一起喝道:“任少侠少年侠义,英雄了得!”这几百人一齐呼喝,当真是声如雷震。任笑云这时才知道什么叫飘飘欲仙了。

忽然他眼光一闪,看到了陈莽荡身侧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是沈炼石。原来沈炼石不过比他们早上山三个时辰。这时的沈炼石面色沉郁,显是已知道了夏星寒的噩耗。任笑云心下一沉,急忙上前相见:“沈老爷子,我是紧赶慢赶,终究是晚了一步,这个……”沈炼石沉沉一叹:“笑云,不要说了。生死大事,原也由不得人!”何竞我上前一步:“老哥,那倭寇钟舟奇我已一刀宰了。夺了你这手刃仇人之快,老哥莫怪!”沈炼石黯然点头:“青蚨帮的威风也该煞一煞了!”

众人边说边行,不一刻已到了寨中。鸣凤山寨依山而建,因营建时候不长,所建尚显草草,但险要之处都已建堡设寨。虽是烈日炎炎的盛夏,巡哨的寨兵却个个意气昂扬,少有懈怠之色。

任笑云随众人上得山来,才长长出了口气,暗想自己这一路奔波,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喘气的地方了。晌午时分开饭时,任笑云等人终于可以坐下来吃一顿安稳的饱饭了,只是众人念及这一路上历尽艰辛,却折了少侠夏星寒,这饭就吃得郁郁不乐。解元山和桂寒山身有重伤,给梅道人用药调理之后,早早地给安排到厢房歇息去了。

暮色来临时分,给夏星寒置办的棺椁就停在了聚义厅前。叶灵山说鸣凤山寨之西的落霞谷环山聚水,是个好风水的地方,众人就商定明日下葬。

天心的圆月仿佛是个异乡游子在鸣凤山寨的朱门矮栅间逡巡着,流出一片盈盈泪光般的清辉。山间的夜宁静而幽邃,只偶有一两声犬吠响起。山寨中的狗个子大,其声如豹,每叫一声,就在山谷中荡起阵阵回音,这么着倒更是衬出山夜的幽静来。

两道人影卓立峰头,全是一动不动,有如两道寂寞的峰影。良久,何竞我才道:“老哥,这一别总有三年了吧?上次你带来太行山下聚合堂寻我,还是嘉靖二十四年。”沈炼石叹道:“那时正值初冬,太行山好冷。恰如白居易的那首诗,天冷日不光,太行峰苍莽。尝闻此中险,今我方独往……”何竞我续道:“若比世路难,犹自平于掌。”

两人对望一眼,均从对方那黯然神伤的眼神中读出一种不屈和奋励的光芒来。多年来,相互砥砺,相互呼应,中原两大刀圣几乎已经到了心意相通的境地。他们有时多年不曾相见,也不必鸿雁往来,却均能于秋深山冷之时感觉到有一个人与自己一样同悲所悲,同忧所忧,有时候更是相距千里,却能在夜雨灯残之时感觉到千里之外同有一盏照人肝肺的灯,此心相应,千里何遥?

肝胆一古剑,波涛两浮萍。古时的君子之交,大抵如此吧。

这时的何竞我心中更多一分歉疚,叹道:“星寒之亡,还是小弟卫护不周!”沈炼石道:“我死了一个徒弟,你却伤了两个,嘿,尤其是元山那孩子,胳膊残了……”何竞我道:“老哥,你的头发又白了不少!”沈炼石道:“星寒一去,我才忽然发现自己是一个糟老头子了。”何竞我笑了一笑:“人生一世,与忧俱存,咱们却没有多少忧愁的功夫,”他说着抚了抚背后的布雨刀,“真盼着有一日不再拔它出鞘!”

“义父,”唤晴这时走上前来,低唤一声,“您已经立了一个时辰了!”她知道义父定然伤心,便约了笑云出来,想一起劝劝沈炼石。沈炼石却没有转身,依然象一块岩石般僵立不动,任笑云这时发现这个往日脾气倔强任性的怪老头这时候好可怜。

“唤晴,”沈炼石问,“星寒他死前说了什么没有?”唤晴垂泪道:“咱们是忽然遇上钟舟奇的!他……也未曾留下什么话来。只是……师兄在大战之前曾对我说,自己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师尊您,若是他……见不到您老人家了,便让我替他好好的跟您赔个不是……”说到这里,已经泪如雨下。

沈炼石的身子微微一抖,长长叹了口气。唤晴又想起来了什么,道:“师兄死前还念了一首《石州慢》,是您常念的张元干的那一首,‘长庚光怒,群盗纵横,逆胡猖獗。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

沈炼石情若不堪,喃喃道:“长庚光怒,群盗纵横,逆胡猖獗。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星寒是个好孩子……”他手抚着那黑沉沉的棺椁,若有所思,沉了片刻,忽然自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笑云见那书册已经发黄打卷,显是年代极久了。却听沈炼石慨然道:“星寒,师父知道你念念不忘的就是观澜九势。你活着时,师父怕你练出偏差,这才坚不肯授。原打算五年之后再教你的,哪知道……星寒,师父没有怪你,这刀谱……师父就让它和你一起去了吧!”说着双手一合,将刀谱按在双掌掌心。

笑云和唤晴闻言皆是一愣,却见沈炼石掌心竟然缓缓冒出一股青烟,却是他以上乘内力化气如火,将这本绝世刀谱就在夏星寒的棺前烧化了。

何竞我只得叹息一声:“老哥,还请节哀!”唤晴的嘴也动了一动,却见沈炼石神色凄然,她自己心中也柔肠百结,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峰顶月华如水,木棺色沉如铁,棺前却有一缕青烟飘然而起,直向那轮冷月飞去。沈炼石忽然双掌一扬,一袭黑色灰烬自他掌心纷纷坠落。任笑云望着那片纷纷扬扬的灰烬,心中若有所失。沈炼石却在这时忽然唤他:“笑云!”

任笑云一愣抬头:“什么?”沈炼石一探身,已经将他腰间的披云刀抽出,道:“徒有刀谱不成,还要细细讲解一番给星寒听才成。今晚睡不成了,索性将观澜九势从头到尾的教上一遍!”任笑云听得不让他睡觉,不由吐了一下舌头,道:“听人家说,死后的人如神仙一般,什么都知道。夏师兄一看那刀谱,便能融会贯通,直达九重境界!这刀您老是不用教的。”唤晴嗔道:“笑云,义父不是教你,是教给师兄的。你不要胡说八道!”

何竞我知道沈炼石这时要传刀了,便即拱了拱手,转身飘然而去。

任笑云一见沈炼石凝重沉郁的脸色,心下一虚,便不敢瞎言语了。沈炼石已经在峰顶缓缓展开刀势,将那观澜九势一招招的施展了开来。任笑云已经将前三势学过一遍,但沈炼石心中只当是教给从未习过这刀法的夏星寒,依然是从第一招“云起势”教起。

唤晴见义父一招一势循循善诱,教得兢兢业业,眼中就止不住有清泪流下,暗道:“义父平日性子偏激,说急就急,其实却是一直待我们很好,便将我们当作亲生的孩子一般。”任笑云一踏下心来学刀,立时沉醉在这精奥的刀法之中,一来沈炼石以宗匠巨子的手眼高屋建瓴,将这刀法如庖丁解牛一般刨析至里,二来这刀法实在精妙无端,任笑云已经有了以此刀法对敌的经验,此时经沈炼石细细点拨,更觉处处是学问,招招有妙意。

本来那前三招他日夜揣摩,自以为早已经烂熟于胸,但此时经沈炼石从头再讲,竟是如嚼青果,别有滋味。任笑云这时才知道武功一途,真是该花一辈子去钻研去揣摩的,便只是这三招自己练上十年八年之后,仍会悟出新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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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鸣凤洒泪祭雄杰(3)

唤晴抱膝倚坐在一块青石上,看着这一老一少,一教一学,初时还看得津津有味,只觉自己不知不觉间进入了一个新奇的武学天地,后来就觉沈炼石所讲的话自己有些难以揣摩了。甚至觉得这观澜九势招式也不过平平无奇,论变化之奇还远远不及自己所学的心月刀法。眼见玉兔西沉,这老少二人依然挥刀换势,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看着看着,眼皮就渐渐沉重,竟倚在石上睡了。

从第四招起,任笑云就学得慢了,饶是他聪明伶俐,也不能在一夜之间将这等无上武学融会贯通。“澜生势”、“摧山势”和“倚天势”这三招沈炼石教得精心细致,后面三招越来越是深奥,任笑云却是说什么也无法领悟其中精妙。沈炼石叹一口气,也不强求,不过依然将刀理刀决细细说与他听。

任笑云知道这些话是说给夏星寒的在天之灵的,便耐着性子听着,虽是全然不解其中妙意,但还是依言演练。他是一个知足常乐的性子,后面三招不会无妨,只要今晚真能学成两三招就成。

观澜九势教完一趟,老少二人都如释重负。沈炼石仰天长吁一声:“星寒,这刀法……今晚你学全了,有了这刀法便是在阴间遇到那倭鬼,你也不必惧他了!只是这刀法太过刚猛,你内力不足,修炼之时……可不要贪功冒进……”

笑云听了这话,心内也是一阵凄惶,猛然间一股悲怆之气自胸中涌出,刀随心动,一招“摧山势”奋然而出,刀光闪处,峰顶的一块青石为他刚猛无匹的刀气一摧,登时整整齐齐的裂成八块。

唤晴吃这一声响,登时醒了,“义父,”她的声音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喜意,“我适才梦见师兄了,他……他说学了您的这趟刀法,心中好生欢喜呀!”

沈炼石的脸上才掠过一丝笑容:“哪里有这样巧的,小丫头片子又想法子逗我开心!”唤晴急道:“爹,我可不是会取巧的人,逗人开心的话我是不会编的!适才真是梦见师兄了呀,师兄捧着那刀谱,笑得好开心哟!”

沈炼石一愣,才嘿嘿一笑:“唤晴不会取巧逗人,这话我倒是信的!哎,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三人说着向山下走去,其时一轮旭日已经喷薄而出,远处青灰色的山岚便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霞衣。

这时峰下忽然有人一声轻叹:“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远远的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挺立在晨曦中,正是何竞我。

沈炼石走上前去,问:“你也一夜未睡?”何竞我负手道:“如何睡得着,你在这里传刀,我便只在山间走走……”二人相对无语,一缕晨光恰在这时射上山来,将沈炼石和何竞我映得一身金光,任笑云望着凝立在朝阳下的两个人,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师恩深重”。一股暖意在心口涌动,任笑云知道这一晚自己没白熬。

沈炼石却猛然将大袖一拂,“天也亮了,咱们去罢!”

三人踏着稀薄的晨光,向聚义厅走去。沈炼石口中犹自念道:“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才走到聚义厅前,却见寨门外一阵喧哗之声。鸣凤山寨外松内紧,陈莽荡练兵有素,寨中又不乏高手,这样略带惊惶的喧哗,还是少有之事。老少三人急抢上前观看,只见山腰间一道人影如猱飞豹跃,迅疾无比的向山寨窜来。几处关卡的寨子里纷纷涌出兵将拦阻这人,却给他东一穿,西一插,灵动无比的绕了过去。

沈炼石微微皱眉,道:“瞧这身手,不是中原武功!”何竞我对下面的人喊道:“不必拦他,让他上来!”也不见他如何鼓气振声,这一句话就响得满山皆闻。

鸣凤山众豪这时早已经纷纷涌出,那人没了拦阻,身法更疾,当真比攀峰野猿还快上三分,几个起落便上了峰顶。只见这人身材壮硕,面黑如铁,一身黑衣给山风吹得四散荡起,露出胸前毛茸茸的胸毛,一对环眼顾盼之间,露出些许得意之色。

这黑衣汉子才立稳,笑云就闻得身旁响起一声咆哮:“哪里来的狗贼乱闯山寨?”呼的一声,身旁一人直向黑衣汉子扑去,正是辛藏山。任笑云听过袁青山说过,这位辛藏山辛四弟性子驽钝,无法研习上乘武功,但天生力大无穷,一对钢鞭沉达五十八斤。果然这时辛藏山一步跨出,就有地动山摇之势,似乎那峰顶都给他踏得晃了几晃。

砰然一声巨响,辛藏山一鞭已经重重击在那人的刀上。辛藏山的钢鞭立时给高高荡起,那人更是疾退几步,才堪堪站稳。任笑云瞧那人的刀刀身狭长,不似中原兵刃,这时兀自颤抖不已。辛藏山乜斜着眼望着那人,瓮声瓮气的道:“贼小子能接我一招,也算条汉子!”

黑衣汉子吃他大力一鞭,膀臂酸麻,脸上的得意之色已去,拱手道:“在下黑云城主座下朴南前来拜山,不知哪一位是陈将军?”笑云知道黑云城为蒙古实力最劲的俺答汗下的杀手组织,专事暗杀、刺探之事,实与大明的锦衣卫无异,那邓烈虹就为黑云城效力。鸣凤山矢志抗蒙,其实是与之誓不两立,想不到黑云城反来拜山。

袁青山双眉一轩:“远来是客!陈将军在聚义厅中相候,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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