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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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小山这才想起茅公雷。「公雷他……不知现在怎样呢……要是他给抓住了,可是个天下大的麻烦……」

蒙真沉默着没有答话。容小山想,他大概比我更忧心吧——他俩从小感情就很好……

「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容小山一拳擂在桌子上。「那儿分明离禁苑的边儿还很远,怎么『神武营』会出现?而且章帅不是也闯进去了吗?」

「说不定皇帝一时高兴,把狩猎的地方转移了……这很难说。也许章帅现在已经给囚在天牢里了。」

「如果是这样,我们也算拿了他的命。」容小山的表情这才稍稍宽容了一点。「他可不要连累了整个『丰义隆』……」

「这个倒可放心。章祭酒平日管的事务很少,朝廷里认识他的人根本不多。除了在道上,没有多少人清楚他的身分地位。」

容小山重重叹了口气。怎么会这样倒霉?爹平日说的不错:坐在越高的位置,就越是要让别人看不见你……怎么这次却连爹都失算了……

「千算万算,可怎也算不到会惹上皇帝老子。我们一心只是提防有人伏击,以为多带些人就万无一失……」

蒙真听见容小山的话,又再沉默了。

——这个小子的头脑其实不错,就是自小给老爹宠得太过分。

「我们还要待在这里多久?一身都是汗臭。我只想快点回家洗个澡,再躲上几天,等事情都冷下来……」

「看来这事情,不是躲几天就可以。」蒙真突然说。

「什么?」

「有人来了。」蒙真指指门缝外面。

屋里的气氛突然又紧张起来。几名部下马上走向收藏了兵刃的地板位置,可是蒙真止住了他们。

「不要亮兵器。」

「为什么?」容小山急得猛跺脚。

敲门的声音。

要是来追杀的敌人,绝对不会敲门。

蒙真垂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门左右打开来。

黑色的衣冠,腥红衬里的黑披风,短弯刀与棍棒。

「铁血卫」。

容小山整个人像堕进了冷水中。

戴着红缨冠帽的魏一石,排开两名负责开路的部下,当先走进屋子里,面容似笑非笑,扫视着屋里每一个人,那高高的鹰勾鼻就像一柄随时要刺出的尖刀。

在他身后屋外的巷子里,站满了密麻麻的黑衣部众,最少也有三、四十人。

「公子,好久不见。」魏一石那凌厉的目光,最后落在容小山脸上。容小山不禁哆嗦了一下。

「这……这……」容小山的声音微微发抖。「镇道司……怎么……怎么回事,劳您大驾……」

容小山虽然是伦笑的干儿子,但地位并不比魏一石优越。「铁血卫」与容系的「丰义隆」,彼此都是伦公公麾下的鹰犬,在不同的范畴为伦公公办事,谁也不指挥谁。双方虽然认识,过去也曾在事务上互相帮过忙,但谈不上有深厚的关系。

「什么事?」魏一石冷笑。「公子比我清楚吧?这件大事已经在皇城那边闹得沸腾了,不久也要传进京都各处。」

——果然在西郊被人认出了吗?还是济远门的守卫通报了上级?妈的,我还在门前拿出令牌来——所以知道是我吧……

容小山不知道如何应对,思绪乱成一团。

——魏一石怎么知道这「窟屋」?怎么找得到来?我们被人跟踪了吗?还是这些部下当中真的有章帅的奸细……怎么办……

「干爹——伦公公他,知道这事情吗?」容小山拿出伦笑的名号,期望魏一石的表情出现软化。

魏一石不置可否。「保护当今圣上,维持京都里的平安,本来就是『铁血卫』的职责。」

——没有干爹的命令,「铁血卫」会出动吗?干爹他难道……已经放弃了我吗?

容小山已经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屋里的「丰义隆」部众一个个脸泛丧色。面对「铁血卫」,就算是黑道的汉子也要软下来。他们已经开始想象,被抓进那恶名昭著的「拔所」会有怎样的遭遇……

「魏司。」只有蒙真一人仍然镇静如昔。「可否行个方便?我记得魏司在我们行子的生意里投进过一笔银子,到现在颇有盈利——我没记错的话大概有……一万两银子。我们待会儿回去行子,就把这笔钱结算了,马上送过去给你。」

魏一石冷笑。哪儿有什么投资?这是贿赂的银码。

他摸摸剃得很干净的下巴,摆出一副考虑中的样子,没有回答。

容玉山眼中闪出了希望,见魏一石似乎不大接受的模样,马上说:「蒙真,你记错了!我说有三万!三万才对!」

魏一石心中暗笑。这小子根本不懂谈判,一下子就把银码提高到三倍。也难怪,他从小就没有缺过钱……

「可是……」魏一石把玩着马鞭。「这么我不就成了共犯吗……这么大的事情,我可担当不起,万一陛下怪罪下来……」他把手掌往自己颈旁轻轻切了一下。

「那就当作今天魏司没有看见我们。」蒙真说。「以后的事情,有我们容祭酒来担当。其实今天也不是真的出了什么祸事,只要一点时间,就可以把误会化解……」

「但愿如此啊——朝廷那边可是看得很严重……那么我该收的『东西』,你们回去后不会反悔吧?」

「京都里,没有人敢欠『铁血卫』的钱。」蒙真微笑说。

「有的。」魏一石盯着容小山的脸说:「死人。」

容小山清楚感觉得到,自己全身毛发的根部全部直竖起来。

「好吧。」魏一石回转身来,走到门口拍拍部下的肩膀。「今天抓不到人,不过总算有丁点儿收获。」

「铁血卫」的队员哄笑了一阵子,然后开始向巷道的出口离去。

蒙真把门关上之后,容小山方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软倒在椅子上。

「今天真是撞邪了……」

「我们一等车子来就马上动身。」蒙真皱着眉说。「这里已经暴露了,不宜久留。」

「蒙真,你说……」容小山犹疑了一阵子。「干爹他……是他派人来抓我吗?我死也不要进牢房……还有,『窟屋』只有我们自己人才知道地点……难道是他已经去找了爹,要爹交我出来?怎么办……」

蒙真走上前,双手捏着容小山的肩膊。「公子,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你只要专心想着,怎样安全回去。」

容小山伸手按着蒙真的手掌。「幸好有你!否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过这一关……回去我会告诉爹,你的功劳有多大!」

「我干的一切,都是为了『丰义隆』的将来。」

蒙真说话时直视容小山,那双晶亮通透的蓝眼睛,闪出意志坚定的光芒。

◇◇◇◇

当朝太师何泰极领着三十多名高级官吏,进入皇宫正殿恢元门前的广场,那气势犹胜过许多曾在沙场拼杀的武将。

广场中央是一条宽阔的青石路,从皇城内郭的镇德门延至正殿门前阶下为止,长达三百六十步,道旁两侧每隔十步之距,就竖立了一双二人合抱的雕龙石柱,每一根上面的祥龙张牙舞爪,姿态各不相同。地上的石砖每一块都刻纹了各种吉祥符号,砖块数目亦暗合天地之数。

气势恢宏的皇宫正殿就在前方,因为薄雾而有点朦胧。何泰极已经见过它不知多少次。四十年前,它曾经是何泰极人生的最高目标,现在他已没有心情再多看一眼。

他一边走着,一边检视身上的衣履,又扶一扶顶上的官纱——由于入宫过于仓促,他没法像平日上朝前般在家中仔细整理。

殿门之下早就聚集了近百文武官吏,正团团围着几名高级的内侍太监,焦急询问现在的状况。

「这是什么地方?」何太师以威严的声音叱喝。「尔等乃是社稷栋梁,天下官员的表率,竟在殿前像一群市井之徒般混杂交谈,成何体统?」

众官马上噤声,自动在广场上按品次高低列成行伍。

何泰极领着班子穿越行伍,走到那些太监的跟前。

太监们散开退后了少许,何太师方才看见伦笑也在其中。

伦笑虽然已经站得很直,可是比起其他那些惯于哈腰弓身的内侍还要矮一个头。干瘦的脸上满是皱纹,两颊却透着红润的血色,乍看就像一个老妇人。身上的太监服饰,颜色与式样跟部下并无分别,但走近细看就知道,材质和裁工都要高档许多。

伦笑也看见了何泰极,把一双鸟爪般的小手合起来打个拱,微笑稍稍作揖,外表以至举止仪态都甚猥琐。

何泰极常想:伦笑能够得到两朝陛下如此宠信,靠的除了揣摩圣意的工夫之外,这副样子也帮助不小——身旁站了这么一个不堪的侍从,任何一个主子都格外显得英明伟岸……

每次跟伦笑见面,何泰极就像喉头哽了东西吞不下去:伦笑不过官拜五品「统侍监」——这已是开国高祖皇帝订定赐予宦官的最高官品——正式来说,比太师低了好大一截;可是每次相见,伦笑都在礼数上轻慢带过……对于视道统礼节甚重的何泰极,这是一种无形的侮辱。

可是谁都知道(皇帝是唯一例外吧),当今天下乾坤大权,乃是由太师府的文官系统与伦笑领导的太监集团平分掌握;而近年来,伦笑一方在开拓财脉上更见积极(去年「东部大火」后的「禳纳」就是一例),其党羽已渐渐渗入、扩张至文武官吏之间,形势上已隐隐凌驾太师府……

——没廉耻的阉人,做事总是不加节制。他这样子胡搞下去,难保不会点起暴民哗变的星火……

何泰极的表情却没有透出半点厌恶,微微点头朝伦笑回礼。

「伦公公,陛下已回宫了吗?」

「早就回来了。」伦笑的声音尖得像鸡啼——这样的声音,却具有决定万人生死的权力。「可是陛下谁也不愿见,除了我。」

何泰极没有理会伦笑那带着优越感的笑容。「逆贼惊扰圣驾,这件事……是流言还是真的?」

「我问过禁军的王统领了,千真万确。他的部下曾经在西郊追逐了好一段路——他们才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呢。」伦笑皱着眉,故作忧心地说:「幸好匪人只是在禁苑的外围出现,陛下也是事后才得知,并未亲眼看见,否则……恐怕必定有人头要落地呢!」

「有没有抓到逆贼?」

「我只知道,禁卫们一直追到了西郊天牧谷下,那些私占王畿的流民那儿……带了好些人头回来。是不是真的逆犯,还有待查明。」

伦笑虽然这样说,但两人都明白,那些流民不可能是逆贼。必定是禁军追捕真正的匪人失败了,为免遭陛下怪罪,索性拿这些流民作替死鬼。

何泰极皱眉。他已想象得到,流民的村落土地,此刻必定已一片血红。他并非可怜那些贫民,而是登位庆典期间,却弄出这么一个血流成河的场面,迷信的皇帝必然甚为不快。

伦笑像看透了何泰极所想,又说:「陛下最不高兴的,是光天化日之下的京都,竟然也出现此等叛逆……天子脚下,居然治安如此不靖,甚至竟有民心思变——假如陛下这样怪罪下来,许多人也脱不了关系啊……」

两人互相对看了一眼。他们一在内宫,一在朝廷,长期严密控制了皇帝所能接收的信息,故此才能任意翻弄权力;假如此事令皇帝立下亲政的决心(纵使只是维持一段时日),两人虽然也能够使出许多蒙蔽工作,但毕竟行事不便,更可能暴露了现有的官僚利益系统。皇帝毕竟仍是他们权力的来源,一旦脱离了控制,任何变化都可能产生。

「还有一件事……」

伦笑轻轻拖着何泰极的衣袖,把他拉往广场无人的一角。何太师极厌恶跟太监接触,但此时也忍了下来。

「出事之后,魏一石来向我报告……」伦笑把声音压得很低。「这件事,或许跟『丰义隆』有关系。他还在城里查探。」

何泰极表情没有大变化,心里却在翻腾。

——想不到竟然连你也知道……

一听到禁苑的事变消息,何泰极第一件事就是召萧贤来问话,看看是否和于润生那边有关。首都治安在多年高压统治下一直稳定,南藩的叛逆难以渗透,民间更不可能组织起什么反抗;只有两种力量突然不稳,才会制造出这样的事件来:一是近年来在城里兴起的某些狂热教派,其行径无法预测;另一就是黑道——也就是「丰义隆」内部出了乱子……

萧贤什么也没有说,可是阅人无数的何泰极已经看出他神色有异。

——一定跟于润生有关系……

为了赶忙入宫,他还没有机会召于润生来审问,可是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个答案。

「你那对容氏父子,早就想当『丰义隆』的老板了吧?也许他们做过了火……」

何泰极这话,原本只是想把责任推给伦笑那一边,怎料伦笑马上同意。

「太师,既然你也说明白了,我也不拐弯儿啦。这次的事是不是跟『丰义隆』有关都好,我们得作一些对策……」

何泰极也点头。「这样下去,难保没有什么风言风语流入陛下耳中……公公的意思,是否……这样子?」他摊出左掌,以右手的朝笏,在掌心中央划下一条界线。

「就这么决定吧。」伦笑的面容,在已经开始转暗的天空下显得更阴沉。「以后的一切,待这场风暴过去了,我们再看着办。」

何泰极再次点点头,然后回身离去。他一别过身,心里就开始咒骂着于润生。

——这天杀的小子,这就是你希望的后果吧?

——这次就当我甘心给你狠狠地利用了……你最好就取胜,以后好好地替我赚回来;要是失败了,不用再指望见到我……

◇◇◇◇

自从下午收到那只灰鸽之后,于润生就一直坐在书房的虎皮椅子上,没有站起过一次。

窗外天色已是黄昏,斜照进来的阳光夹带了一层雾气。

枣七蹲在书房角落里,像只猴子般无聊地拨着那头硬直竖起的乱发。到了现在,他还不习惯坐在椅子上,反倒觉得蹲着最舒服。

长期担当于润生的近身,枣七从旁听见了主人与所有人的对话,他却没有足够的智慧把整个计划弄明白。他只知道有一个地位很重要的人今天非死不可,只要于润生下一个命令,枣七将会毫不犹疑地出发去杀了这个人。于润生并没有命令,也就是这件事不需要他去做。

——他觉得自己只需要明白这么多便足够了。

敲门的声音。

于润生的眼睛蓦然发出异采。

「进来。」

推门入内的是李兰。她手里捧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碗碟饭菜。

于润生目中的光采刹那消失。

「你整天没有吃过东西……」李兰把盘子放在书房旁的几子上,然后捧起一个冒着蒸气的陶碗。「我想你大概没有胃口……所以煮了胡椒鱼汤。」

李兰小心地把汤碗放在丈夫跟前的书桌上。汤面浮着辟腥的香草,汤色浓得像牛乳。

「还有那些饭菜,是给枣七吃的。」

枣七嗅到了他最喜欢的烤鸡香味。他舔着嘴唇,露出胡狼牙齿般的尖牙,以请求准许的眼神瞧着于润生。

「你吃吧。」

于润生摆摆手,枣七马上跳过去,筷子也不用,一手抓起烧鸡块塞进嘴巴里,连肉带骨嚼碎吞下。

「这汤我待会儿会喝。」

李兰听见时,脸上露出微微的失望,转身正想离开,又听到身后于润生的呼唤:「兰。」

于润生站起来绕到书桌前面,轻轻握起李兰那双粗糙的手掌。他的表情还是有点阴沉,可是声音却很温柔。

「不用担心啊。」

李兰心里有点恨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还要丈夫浪费精神来安慰自己。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把将要掉下的泪水收回来。

六年前李兰就已经知道,自己嫁的不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作他的妻子就注定得忍受这一切。

——可是她实在无法不想:这样的日子,竟然不知道要到哪一天才结束……

他们在渐淡渐斜的阳光下,继续这样轻拥着良久……

有人急促踏步奔上二楼的声音。

花雀五看见房门开了,便径自进内,想不到看见的却是正在狼吞虎咽的枣七,还有拥抱中的于润生夫妇,不禁呆住了。

李兰羞惭地想挣开,于润生却没有放开她。

「不打紧,说吧。」

「我的眼线回来报告。」花雀五的喉结紧张地吞了一下。「容玉山把布在城里的所有部下撤掉解散了,包括监视着这儿的那一批,还有驻在『凤翔坊分行』的人也散去了大半。」

于润生眼中的光采再次出现。

「看来他已经得知皇宫那方面的消息。」

发生了逆贼惊扰禁苑的事件后,假如容玉山仍然继续集结大量部下,将引起极大的嫌疑。而短期之内,他也不能再作庞大的调度。

「还有,凤翔坊那边三次派出了快马使者。我们害怕暴露了监视,没法派人跟踪,但是可以确定全部都往北走。」

北面,皇城的方向。

李兰感觉到,于润生抱着她的手掌因兴奋而捏紧了。她有点痛,但忍受着没有作声。

「容玉山必然正在请求跟伦笑见面。连续派了三趟,也就是被伦笑拒绝了。」

「我也这么想。」花雀五用力点点头。

行了,西郊那一幕戏生效了。

长期保护着容玉山的有两层厚实的装甲——强大的政治连系与压倒性的人数优势。现在这两层装甲都给卸下了,暴露出那软弱的肉体来。

而此刻在首都黑道里能够自由活动的,就只有镰首那支秘密部队,还有蒙真领导的「三十铺总盟」。

「今夜之内,我们就决定一切。」于润生目中异采大盛。

李兰没有看于润生,她知道丈夫的面容每到这种时刻都变得很可怕。

她看着仍放在书桌上那碗已变凉的汤。

◇◇◇◇

一具女性的无头尸体,赤裸的身躯插满了乱箭,被倒转穿刺在一柄骑兵长矛上。

矛尖从颈项断口处插入,由阴户向上穿出。悬空的四肢诡异地扭曲着,血液早已沿着矛杆流尽,通体皮肤苍白得凄惨,在夕阳照射下却成了麦子般的黄色。

女人的头颅与其余四百八十七个男女老少的首级,每五个头发结成一堆,成长列排放在天牧谷村落中央的空地上。

禁卫军开始了收集、焚烧尸体的工作。烧尸的气味,与原先充溢在空气中的烤肉香气混和起来。守在长矛底下的郑式常嗅到了,想起这么多天以来都在吃烤肉,胃囊不禁翻涌。

他蹲下来休息,想压抑着那反胃的感觉。可是一俯身,那渗满了鲜血的土地就近在面前。血液浸得泥土湿透,冒出混浊的泡沫。那强烈的腥气扑面涌来,郑式常马上呕吐。

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完了之后,他抹抹嘴巴,身体软弱乏力地站起来。

烧尸的黑烟噗噗上升往越来越暗的天空。郑式常顺着烟柱往上望,空中群集着数以百计的乌鸦,如一片黑云盘旋不去,在等待人类的兵马离去后,才降下来享用残余的肉食。

郑式常感到头脑昏眩。

四周的一切景物,就像是一场太逼真的噩梦。

◇◇◇◇

镰首换了三次马——其中一匹跑得吐白沫累死了——才赶得及在首都全部城门封锁之前回来。

为了保证完全摆脱追踪,他在「袭击」禁苑后向西南方向驰出了十二里之遥,方才下令部众停下。把那受伤的同伴交给部下照料后,他立刻换上预早藏在隐匿地点的后备马,独自一人往东南急行。

如此再在两个转折点换马,他等于以首都为圆心的十里外,足足绕了大半圈,最后才抵达正东面城墙下的显仪门——由于事变发生在西郊,这边的守备和检查比较粗疏。

在禁苑出事之后,皇帝得知并匆匆摆驾回宫,然后立即发出封闭城门的皇命;然而禁卫军中的官僚习气积重难改,加上并非战争时期,命令花了许多时间一重一重下达,直至近黄昏时分方能实行。可是镰首出示太师府手令,加上银两贿赂进入城门时,距离封门仍只不足半刻。

进入市街后,镰首方才松了一口气。能否及时赶回首都,一直是他最担心的一个环节。为了这一点,他跟老大和白豆商量了许久:白豆提议与其冒险,倒不如派遣别人指挥侵扰御苑的任务。老大没有作声,但镰首看出他非常重视计划里的这一节——惊动圣驾,罪株九族,绝不能出任何差错。于是,镰首直到最后都坚持亲自出马。

——我知道,白豆反对,其实是害怕我会落在禁军手上吧……

一想到这儿,镰首心头泛起暖意。

——我没有让义兄弟们失望。

他把马儿转入一条无人小巷,下了马鞍,把缰绳系在一家屋子后的门环上,摘去了一身商人伪装,然后急步穿过巷子。

梁桩早就守候在两条街外那小屋之中,手上一直捧着给镰首换穿的衣服。

镰首一边穿上那套蓝色的粗布衣,一边问:「那些兄弟都就位了吗?」

「只等五爷过去。」梁桩说。「兵刃也都运到那边去了,随时可用。」

镰首没有说话,满意地拍拍梁桩的肩膊。对于这个青年来说,这已是最好的赞美。

「胜利就在眼前。」镰首穿好衣服,兴奋地握着拳头。

梁桩点点头。「我不会丢了漂城人的面子。」

「这一战确是重要,可不是最后的啊。」镰首微笑。「小心点,除了拳头和刀子之外,记得也要用脑袋,以后还有更多仗要打呢。」

他们从小屋离开,左右看看确实无人跟踪之后,迈步前往凤翔坊的方向。

◇◇◇◇

茅公雷自从父亲战死之后,托庇在容玉山之下已经十六年,而正式为容氏父子奔走做事也超过十个年头,对于「凤翔坊分行」的布置、守备强弱点和附近四周的环境,当然都了如指掌。

他跟佟八云和孙克刚,还有近三十名「三十铺总盟」的精锐,此刻正埋伏在分行东北侧约七十尺外一家油粮铺里。这铺子并非「三十铺」所有,但与其中一位铺主有直接的生意关系。茅公雷之前已多番查察过,判断此地点绝对安全。

更有利的是:铺子二楼其中的一扇窗户,正好可以穿透其他楼房之间,看见「凤翔坊分行」的正门情况。

在二楼的房间里,佟八云再次检视插在后腰皮鞘里那一列九柄飞刀,确定每一柄都能随时拔到手;然后又拔出左腰上那柄勾尖宽刃的短刀,看看刀刃有没有崩缺。

「小佟,你已经看了五次啦。」坐在房间另一头的孙克刚笑着说,可是他的铁锤和尖凿子也没有离手。

佟八云回视孙克刚,露出无奈的苦笑。

「茅兄弟,怎么盟主到现在还没有来?」孙克刚转个头,看着茅公雷的宽阔背项。茅公雷仍专注地监视着分行正门的状况。

「我也不知道。」他没有回头地说。「已经到了预定的时间,大哥他应该早就回来这里……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镰首也应该差不多到了。到时候假如大哥还没有来,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下进攻的命令……」

佟八云和孙克刚都皱着眉。最初得知这次将要跟可恶的「三眼」并肩作战,他们心里老大不愿意——毕竟「三眼」曾经杀死了「二十八铺」和「隅方号」这么多兄弟;可是一想到这次对手是权倾首都的容玉山,而且要以少数兵力攻入城堡般的「丰义隆凤翔坊分行」,又感到一种奇特的安慰感——有「三眼」这样的怪物在自己这一边,没有什么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何况这一战也关乎「三十铺总盟」的未来……

虽然容玉山已因禁苑的事而遣去大部分部众,但留守在分行里的最少还有过百好手,而且占有守备之利。加上朝廷正在密切注视首都的秩序,这次突袭绝对不能拖长,务必闪电攻入行子里,其余的战斗才能关上门解决,以避免惊动禁军的耳目。

蒙真和于润生双方已经约定:今夜一从东北方、一从西南面,同时偷袭容玉山的大本营。镰首那边主要负责正面硬攻,引诱分行里的守备者;蒙真和茅公雷熟悉行子内的布置和容氏父子的所在,将会长驱直入取下两人的头颅……

茅公雷表面十分冷静,可是全身的血液都在翻腾。

——已经等待了这么多年……

佟八云忽然站起来。

「好像听到马车声……」

茅公雷点头。他看见分行正门前守卫的六名「丰义隆」汉子似乎紧张起来。

不一会儿,他看见一辆马车在门前出现。

「是容小山回来了……大哥他怎么搞的……」

预定的计划是:在逃离「窟屋」时,蒙真与容小山各自乘坐不同的马车离开——表面上是蒙真替容小山引开可能追踪的敌人,实际上则是乘机脱离容小山,并到这边来指挥突袭。进攻一旦开始,所有的掩饰都要揭开,蒙真不可能留在容氏父子身旁。

「大哥,你在哪儿……」茅公雷说着,突然全身耸动了一下。「等一等……驾车的人是……」

他仔细看清了:驾驶着那辆马车的是个相貌堂堂的胡须汉。不是别人,正是他等待已久的蒙真。

——为什么?

难道大哥无法说服容小山分头离去?不可能。以那小子的性格,如今已经给惊吓得失去魂魄了,只有对大哥完全信任的份儿……

佟八云和孙克刚也都急忙凑到窗前观看。

「盟主他怎么啦?这不是自投罗网吗?我们还要不要出手?……」孙克刚猛力抓着自己的头发,下颚那几条与镰首战斗后留下的伤疤,因为紧张充血而通红。

远处的蒙真左手举起马鞭,在空中转了三个圈,似乎是叫守备的「丰义隆」打手开门。

可是对茅公雷来说,这动作有另一个意义。

——是暂缓进攻的暗号。

「马上派人去镰首那边,请他不要出手。」茅公雷向佟八云说。「要他等待我们这边发出哨音。」

佟八云下了楼后,茅公雷的脑袋仍不断在转,眼看着蒙真驱车进入「凤翔坊分行」的大门。

——大哥,你在打什么主意?

◇◇◇◇

「什么?魏一石?」容玉山说时面容在颤动,乌黑的须发都耸起来。

「我也不明白,他那么快就找到我……」容小山哭丧着脸说,表情像个小女孩。「爹,那一刻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幸好蒙真把他打发了……」

书房里一片静默。只有容氏父子与蒙真三人,其余的部下全都给容玉山遣出去了——他要清楚知道儿子究竟干了什么,遇上了谁,尤其是在西郊误闯御猎的事情,绝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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