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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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玉山满腹疑团。儿子的口供,加上朝廷方面的反应,碰上禁军此一事件大概假不了——虽然地点确有些奇怪……可是这分明是于润生的布局啊——走了黑道近十年,容玉山不相信有巧合这回事。

——难保魏一石不是被于润生收买了……

「爹,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要找干爹好好商量啊……他那么疼我……」

——傻孩子,对那些朝廷中人来说,我们不过是一群可供使唤的鹰犬,你以为他真的当你是儿子吗?只要能够替他带来猎物,随时换哪一头猎犬也没有分别——是我,或是章帅、于润生……

——既然魏一石知道是小山,伦笑也很可能知道……这事情不尽快摆平,对我们大大不利……

无论往后发生什么事情都好,刻下最重要的是保住儿子的安危。容玉山心里下了决定。

「明儿我会想办法,把你送出京都,你先到栋城那边躲一躲,然后,再走远一些……」

「不!我不走!这里是属于我的!」容小山高叫的声音,连守在书房外那十几名近卫都听到了。

「别担心,爹会摆平这件事情。可能得花一段日子,可是你必定能够回来……」

「不要!不要!我逃了,人们还不更加认定是我?这不行……」容小山跺着脚说。

「这是爹的命令!小山。你要听爹的去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容玉山皱着浓眉说。「蒙真,你先带公子回房间。」

蒙真却没有动,一双碧目瞧向容小山。

容小山似乎受到了鼓励,马上又向父亲说:「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不用逃走也可以解决这件事情!只要爹马上把祭酒之位传给我便可以了!我当上了『丰义隆』的祭酒,干爹也就不会为难我!魏一石那些人也会顾忌啊!……」

容玉山愕然,怒视蒙真。

「这是他教你说的吗?」

容小山犹豫了一下,父亲并不喜欢蒙真,如果承认了,父亲铁定不会答应这个主意,于是又提高声调说:「不!是我自己的意思!这是最好的方法了!」

「小山,没有用的!何况祭酒的职位不是世袭的啊,从来没这样传位的……」

「从前没有,现在可以开先例啊!规矩都是人定的吧?『丰义隆』的老板宝座还不是父亲传给儿子吗?你传位给我吧!」

「小山,别喊那么大声!外面的人都听见了!」容玉山从齿缝间轻声说。

「爹,你为什么不答应?」容小山上前拉着老父的衣服,声音并没有降下来。「反正你也老了,这是早晚的事!传给我,你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答应啊!你为什么不肯……」

「我早说过,传给你也没有用!伦笑才不会……」容玉山说着,又再怒视蒙真。「你出去!」

他却发现:蒙真的眼神改变了。

目中有杀气。

容玉山的视线下移。

蒙真的右手衣袖底下闪出寒芒。

感觉到危险的刹那,容玉山作出身为父亲的本能反应:他抱着儿子,身体移转,以自己掩护在容小山跟前。

蒙真的右臂像反手投出了些什么。

一条银色的横线,准确地划过容玉山的颈际。

那短促的时刻,容玉山想起一个人。

儿子的娘,那个婊子真的很美。可是容玉山的儿子,生来就是一个尊贵的男人,注定要站在万人之上,不能有个这样的母亲。容玉山让她消失了,他从来没有告诉儿子关于她的事,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过她……

——可是,原来我还念着这个女人……

容小山只是感觉到父亲的身体僵住了,还未察觉发生了什么事情。

蒙真横切了一刀后,身体迅疾地往后跳开。手上的匕首只沾了少许鲜血。

容玉山的脸上并没有痛苦的表情。头颅无力地朝左垂下,把右颈动脉上的创口张开来。

血液带着冬夜寒风般的嘶声,如喷泉般涌射而出。容小山感到脸上和胸口一阵热暖。

瞧着父亲失去生命力的眼瞳,容小山脑海顿时一片空白。

伟大的父亲。「丰义隆」的「大祭酒」。

死了。

容玉山的尸体在儿子身前滑落,拐杖跌在地上。

容小山无言俯视地上父亲的尸体,他的嘴巴张大至塞得进一个拳头。

金属的响声。容小山发现脚边的地板上有件反光的东西,是蒙真抛过来的匕首。

他蓦然清醒过来,发出凄然的呼叫。

外面的部下听见了,却不敢进来。没有容祭酒的指示。何况里面正在进行如此敏感的对话……

容小山捡起那柄匕首,瞧向站在房间角落的蒙真。

蒙真的神情冷淡依然,仿佛一个局外人站在一旁看戏。

容小山感觉到四周的世界轰然崩溃了。他活了二十五年的世界,一切发生的突变超越了他的常识。

不可能的,爹就这样突然被杀死了。一个拥有如此强大权力的人。而杀死爹的竟然是蒙真。这十几年来陪在他身边玩,替他拿衣服、牵马的蒙真;替他斟满酒杯,替他安排妓女的蒙真;让他咒骂发泄而不敢吭一声的蒙真;被他占了未婚妻也没有说一句话的蒙真……

此刻容小山却第一次看见,蒙真朝着他露出冷酷的微笑,仿佛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我要杀了你!」

容小山嚎叫着,举起反握的匕首扑向蒙真。

这声杀气充盈的叫喊,终于令外面那十几人忍不住开门进来。

——看见了他们崇拜如亲父的容祭酒,倒在一滩浊得近乎黑色的血泊中。

还有满身都是鲜血的容小山握着匕首,在房间四周追杀着身上没有沾一滴血,手无寸铁的蒙真。

加上刚才在房外听见容小山的喊话,任他们再笨也能够得出一个结论。

其中四人扑向地上检查容玉山,其余的则一涌上前,制服了发狂般的容公子。

「死了……」其中一名检查尸体的近卫凄然说。有几个人已经流下了眼泪。

「是他杀的!是蒙真杀的!」容小山带着哭泣喊叫,头发乱成一团,容貌活脱是个疯子。

谁也不相信这样的话——他们不久前才亲眼看见,蒙真冒险亲自驾车,安全护送公子回来分行。蒙真因被容小山夺妻一事,一向给行子里的人讥笑,可是此一功劳令他们对他另眼相看。

近卫把容小山手上的匕首夺去,又七手八脚将他四肢牢牢扣住。容小山仍在呼喊,近卫们怕外头有更多部下听见,只好从衣服撕下一片布条,把他的嘴巴绑住。

「怎么会这样……」他们呆呆看着容祭酒的尸首,不知所措。

「强敌也许就在外边包围,此刻绝不可动摇军心。」

蒙真那镇定的声音,正好解了他们心中的焦虑。

若论帮会中的地位,蒙真并不比他们高;可是由于容玉山轮调亲信的政策,这一批亲随没有一个具有独当一面的经验。而且论及留在容系势力核心的日子,他们也都比蒙真短得多——虽然蒙真其实只算是隶属于容公子。

「不能把事情公开,就暂时当容祭酒得了急病,容公子要贴身照顾父亲。」蒙真假扮出思索的样子——其实所有台词早已想定了。「我对『三条座』的人有恩,之前已经派了茅公雷去请求协助,他随时会带着援兵过来,告诉守门的兄弟迎接他们。」

此际「凤翔坊分行」——以至整个容系势力——出现了权力真空,他们急需一个能够挽救危机的指挥人选。

所有人不约而同,把期许的目光投向蒙真。

◇◇◇◇

镰首盘膝坐地,那根沉重的木杖平放在大腿之上。他闭着眼睛,心神归于虚空,让身上每一条肌肉与所有脏腑完全放松休息。

倒是藏身在屋内的其余三十四人,全都焦虑地在踱步,或是抚摸检查手上的兵刃。他们有大半都是镰首刚从「丰义隆」各州城分行招集回来的好手,其余则是从漂城就开始跟随他的「拳王众」亲兵。此战要求以寡击众,行动迅捷,个人的战力与身手是最重要的因素,每人都由镰首亲自挑选和调练。

比约定进攻的时间已经迟了大半刻,可是茅公雷那边的哨音还没有响起。本来以镰首的可怕战斗力,即使率领仅三十余人,要独自强攻「凤翔坊分行」也并非没有胜算。可是这一来战况必将惨烈异常,时间也必定拖延,恐怕会引起朝廷禁军的注意和镇压——在刚刚发生逆匪扰驾的情势下,禁卫们具有就地正法的特权,打压扰乱首都治安的嫌犯绝对不会手软。

「有古怪啊……」

梁桩焦急得咬着牙,年轻的他最讨厌就是开战前的等待。这是他第一次的真正战斗——以往都是跟随在镰首后面,踏着镰首开出的血路。他渴望为「大树堂」立下首次战功。

屋子外忽然传来数记竹木交击的响声,三短三长。

是陈渡的线眼所用的暗号。镰首睁开眼睛。

进来的正是陈渡本人。一套隐匿用的紧身黑衣,把他瘦小的身躯包裹着,脸上也涂了炭灰。

他就是于润生的「眼睛」,潜伏在附近监察战况。

「五爷,不妙啊。」陈渡的额上流下汗水,令他脸上的炭灰脱了几条痕。「茅公雷跟『三条座』那边的人马……已经进了『鸡笼』里。」「鸡笼」就是代表「凤翔坊分行」的暗语。「而且是『鸡笼』外面的守卫,自行开门让他们进去的。」

镰首猛然拔起身子,把木杖握着重重插在地上。杖头刺进了地面的石砖,深达两寸。

「怎么会这样?」梁桩愤怒说。「不是约定一起进攻的吗?这是怎么回事?」

「是蒙真。」镰首脸上的怒意一瞬即逝,回复了冷静的表情。「他改变了主意。」

镰首别过头向部众急喊:「离开这屋子!这儿已经曝光了!退到南面三条街外!」他自己却拔起木杖,独自往屋子的正门走过去。

「五爷,我也去!」梁桩拿起砍刀,把刀鞘插进腰带。

「不,你暂时负责领着大伙儿,在我说的地点等我。我去一会儿就回来,跟你们会合。」

「五爷要去哪儿?」

镰首没有答话,独自一人推门而出。

外面冷清的街道很暗。在这非常时期,饭馆酒家全部没有开店,寻常百姓的住家也都不敢点太多灯火。禁卫军甚至「铁血卫」随时也会巡经任何一条街道,人们害怕会惹起这些恶煞的注意。

镰首沿着黑暗街巷,一直朝着「凤翔坊分行」的方向走。到了下一个街角,他终于看见预期中那个人的身影。

茅公雷手上那根黑棒仍藏在布囊内,随便地搭在右肩上。他神色轻松地朝镰首接近。

两人接近至十五步的距离,同时止步。他们之间有一家已经休息的纸扎祭品店,二楼一顶小小的红灯笼是他们头上唯一的光源。

「有好一阵子没见了。」茅公雷说。「还好吗?」

镰首点点头。

「啊,看来你找到一件新玩意儿呢。」茅公雷指一指镰首的木杖。「要是跟我的宝贝比试起来,相信必定很好玩。」

「我们现在就可以试一试。」

「我没有空。」茅公雷摇摇头。「虽然我确实很想试试……下一次吧。今晚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大概已猜到一丁点儿吧?」

镰首只知道,如今「凤翔坊分行」已经由蒙真指挥。他想不出那个男人到底使了什么把戏,能够迅速把整个形势改变……

——难怪老大如此看重他……

「容玉山父子呢?」

茅公雷没有回答。

——也就是说,那对父子在这场斗争中的角色已经演完了。

「为什么不带人过来攻击我?」镰首表面上仍然冷静,可是心里却充满挫败的酸苦味。

「上一次在桂慈坊市集里的『决斗』,我总觉得亏欠了你。」茅公雷的笑容依旧,但也失去往日的爽朗。「现在还你这个人情。以后再遇见时,我可以毫无顾虑地杀了你。」

「好。」镰首挥一挥手上的木杖。「就这么约定。」

茅公雷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他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往后走。

镰首一直目送着他,直至那背影消失于黑暗的街心里。

◇◇◇◇

狄斌回到吉兴坊的宅邸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指挥部下加强屋子里外和附近四周的守备。

他已从陈渡的部下口中得知凤翔坊那边的事情,可是现在没有时间顿足或沮丧。原来的盟友变成了斗争对手——虽然这是早已预计会发生的事情,然而没想到变化会来得这么快。

在前厅里,他看见于阿狗和黑子蹲在地上玩。阿狗执着黑子的小手,教他各种打石弹珠的技巧。

「已经晚了,快去睡吧。」狄斌蹲下身子,摸摸阿狗的头发。

「可是叔叔们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们睡不着。」阿狗把玩着彩色的弹珠说。「六叔叔,爹爹他好像……很不开心呀……」

「没关系的……」狄斌说时若有所思,捡起一颗弹珠来看。「你爹爹……是个很强的人。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他都能够解决。」

「长大了后,我要帮爹爹做事。」阿狗咧齿笑着说,声音虽然稚嫩,但是语气十分认真。

狄斌捏一捏他的脸颊。「有一天你会的……」

花雀五带着「兀鹰」陆隼,从屋子那边走过来。

「狄兄弟……」花雀五犹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真是……想不到。我认识蒙真那小子也许多年了,可是没想到……他有这么厉害……」

「老大他一定想到。」狄斌满脸信心地说。「也必定预先想定了要怎样应付这种情况,不要担心。」

「对,对……」花雀五看看跟在狄斌身后的田阿火,还有其他「大树堂」的部众在场,现在不是说丧气话的时候。「我们还没有败阵啊……其实也没有什么损失。何况还有漂城这个大后盾,怎么说也能守住好长一段日子。」

——不错,还有漂城,还有二哥和四哥。我们仍然拥有强大的作战本钱。

「我还要指挥手下继续去外面探消息,这里有足够人手吗?我把陆隼留下来帮忙好吗?」

陆隼朝狄斌垂首。「六爷尽管指挥我。」

陆隼虽然不算是顶尖的好手,但是在「漂城分行」时累积了丰富的指挥经验——特别是从前常常要抵御「屠房」的攻击,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狄斌微笑拍拍陆隼的肩。「有劳了。」又与花雀五互相点头道别。

狄斌在宅邸里外走动,沿途下了好一些指示之后,不知不觉到了镰首的房间前。

他用手掌揉着眉心,心里挣扎了好一轮,最后还是决定伸手敲门。

开门的是满脸欢喜的宁小语,可是她看见门外的并不是镰首,笑容僵住了。

「可以进里面跟你说几句话吗?」

宁小语感到很意外,可是没有拒绝,把门再推开了一点。

狄斌示意田阿火和陆隼先离开。他走进房间里,回身把门关上。这一举动更令宁小语感到不自在。

「六叔叔……要喝茶吗?」宁小语走到房间中央的几子前,提起一只镰首从边荒城镇带回来、造型像一头大象的铜茶壶。

「你……」狄斌停顿了一会儿,最后像下定决心般说:「你爱五哥吗?」

「当然。」宁小语的回答毫无矜羞犹疑。

「那么你告诉我……」狄斌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把双手按在几面上。「五哥不在家那段时间,你为什么会在夜里去『拔所』?」

铜壶落在地上,热茶漫开了一滩,冒出白色的蒸气。

宁小语的美丽面庞完全苍白。嘴唇在颤抖,牙齿微微互击。她双臂紧紧交抱在胸前,像是受了很重的伤。

狄斌的白皙脸孔涨红了。他愤怒地推去几子,走上前抓着宁小语的肩。「告诉我!为什么?」

宁小语那双明亮而湿润的眼睛里冒起了火焰。

「为什么?」她失笑说。「没有什么原因,因为我本来就是个婊子!」

狄斌的手掌凝在半空。看见她激动而痛苦得扭曲的脸,他打不下去。

「你不会这么笨吧?你以为单是用金子,可以收买魏一石那种地位的男人吗?」宁小语像洪水突然决堤般继续说:「男人除了黄金,只有另一个弱点!」

狄斌感到呼吸困难。

——是老大叫她去的。

「你……你为什么不拒绝?京都里没有别的女人吗?」

「干这样的事情,没有比我更有把握的女人。」宁小语的眼泪把胭脂都染化了。「你认识你老大多少年了?他是个让人能够拒绝的人吗?而且……我……我确实欠了他……欠了你们义兄弟的债……」

——是四哥的事情……

「我做的跟你做的事情有分别吗?」她猛地摔开狄斌抓着她的手。「我……我告诉你,我们都是你老大手上的棋子!我们没有选择啊……」

「那么……五哥他……不是很可怜吗?」

「我就是为了他才答应的!我只希望他快点完成这里的事情,然后带我走……」宁小语像是已经耗尽力气,整个人跪下来痛哭。

狄斌呆呆瞧着她。他这才发现:宁小语其实比他心目中坚强许多……

他忽然又想起李兰嫂嫂。她们两个都是为了深爱的男人,忍受着其他女人不必忍受的痛苦。

——当黑道男人的妻子就是这么辛苦吗……

狄斌把宁小语扶起来。

「五哥他快要回来了,你先洗个脸。」狄斌温柔地说,伸手擦去她的眼泪。「这件事情绝不能让五哥知道!答应我,你一生也不要告诉他!」

宁小语以感激的眼神瞧着他,用力点头。

狄斌把几子和茶壶收拾好,打开房门步出。

——我们都是你老大手上的棋子……

这句话在狄斌心里不断回响。

他回身把房门轻轻带上。这时他发现手上染满了混着胭脂的泪水。

像血迹。

◇◇◇◇

于润生仍然坐在他的虎皮大椅上。书房没有点灯,四周漆黑一片。

唯一能看见的,是蹲在旁边的枣七那双略带红色的眼睛,反射着窗外透来的微微月光。

于润生仍然睁着眼,瞧着前方那片漆黑的虚空。

他仿佛在那儿看见一切权力的混乱流动。流动渐渐往一个方向聚合了,开始变得清晰。

——那是一个对「大树堂」不利的流向……

他把手掌伸向书桌底下一个柜子,拉开来找出当中一只小木盒。书房里一切东西的布置他都记在脑袋里,不必用眼睛去看。

木盒的盖子上有个小小的铁锁。于润生从衣袋里掏出一大串钥匙,拣出其中最细小的一支,把盒子的锁打开。

盒子里只放着一件东西:一个以火漆密封、用羊皮缝装的厚信封。

他把信封拿出来,手指来回抚摸着羊皮的表面。

握着这信封,于润生的心平静了许多。

◇◇◇◇

在九味坊的「丰义隆总行」里,「六杯祭酒」现今硕果仅存的一人,慢慢地享受着一杯葡萄酒,以缓解这一天的紧张与疲劳。

毕竟他已过五十岁了。

「小帅。」韩老板仍然坐在他的轮子木椅上,那张古怪的干净圆脸笑得安详。「看来是我押赢了。」

「可是没有我的于润生,他也没有可能成功吧?」章帅的语气半像在抗议,半像在说笑。

「人,本来就是互相利用的。」韩亮叹息着说。「能够把别人利用到最大的限度,就是一种才能。」

他瞧着墙壁上那面写着「仁义」的字匾,又叹了一口气。「十六年了……这么长久才终于收成……」

十六年前,他把蒙真和茅公雷放在容玉山的身旁——当时他没有什么清晰的念头,只知道这一着总会在某个时机产生某个效果……

十六年后,蒙真一举控制了容氏父子的全盘势力,再加上「三十铺总盟」,一夜之间成为了首都——以至天下——黑道上权力最大的男人。

这结果,连韩老板本人都有点讶异。

令人更赞叹的,是整场注码庞大的斗争,只死了一个人——容玉山。

——干得太漂亮了。

「尽快把余下的事情了结吧。」韩亮瞧着他最信任的部下说。「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下命令了。」

「早就准备好了。」章帅把杯中酒一口喝干,吁了一口气。「就等待老板你这句话。」

他放下了酒杯,走到韩老板的轮椅旁边,轻轻抚摸韩亮那张光滑的脸。

韩亮眼神温柔地看着章帅的眼睛,拉着他的手掌。

章帅俯下身子,在韩亮的嘴唇上轻轻一吻。

两人轻拥良久之后,韩亮才放开章帅的手掌。他揭开放在桌上那本厚厚的「海底名册」,翻到最后写了字的一页。

他提起毛笔,蘸了点墨,在名册排列最后的那个名字上,涂划下一条直线。

第三章 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龙拜今天的心情很好。

下一批经漂城埠头转口陆路的货物,定在十八日之后,他有好一段时间可以留在老家,好好享受轻松一下;他打理的那家位于鸡围的赌坊,今天不知何故运气特别好,一个下午开了四次「通杀」,人流也极畅旺,到了月底他那分账的红包又将要厚一些……

他带着十个精悍的手下,走在夜晚的安东大街上。每一次他出来城中心玩乐,都特别多带一点人。不是为了保护他——安东大街,大半不是属于「大树堂」,就是「丰义隆漂城分行」的物业,他在这儿走路跟走在自己家的大厅里一样安全。

他只是喜欢路人投过来那尊敬而羡慕的眼光。回想九年前初到漂城,他也用过同样的妒羡眼光,看着灯火通明的安东大街上走过的那些「屠房」头领,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够像他们那样……

现在「屠房」这名字在漂城已经再没有人提起,「大树堂」成了新的传奇。

而他就是人所共知的「大树堂」龙二爷。

外人并不清楚,龙拜在「大树堂」里的实权其实已经旁落,以为他既排行第二,必然就是仅次于堂主于润生的人物……对于这种误会,龙拜也乐得接受。从外地过来漂城「拜码头」的黑帮或匪盗,也对他这「二把手」特别恭敬。

想起从前被人贱视如泥的「腥冷儿」日子,龙拜蓦然发觉:他跟义兄弟们抛出性命来奋战,当然是为了钱、女人、权力、成就感……但更重要的,是为了尊严。

——所有不甘平凡的男人那股强烈的尊严。要嘛就得到它,要嘛就在争取它的途中死去。没有其他选择。

他们到了「江湖楼」。吴朝翼约了他今夜在这里吃饭。当然,这一夜不只吃饭那么简单——待肚子塞满了鱼肉和美酒之后,下一站就是「万年春」。美食、烈酒与女人,怎生离得开。

踏着「江湖楼」的大厅,龙拜却找不到平日惯常招待他的那个堂倌小阮。一个生面目的店小二堆着笑迎上来。

「龙二爷,欢迎光临啦!」那店小二热情的呼喊。「吴爷已经在三楼等候了!」

「小阮呢?」

「小阮他病了,在家休息。小的叫李清,是新来的,有什么招呼不周,龙二爷别见怪!」

「我没有见过你……」

「龙二爷在安东大街——不,在全个漂城,有谁不认得呢?」

龙拜满意地笑着,向身边部下招招手。那部下从钱囊掏出一锭银子赏给李清。

龙拜在漂城行走,身上半两银子也不会带——「大树堂」的头领,在城里任何地方都不用当面结账。

龙拜瞧瞧厅子,只看见三、四桌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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