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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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进来,参谋招呼着,自我介绍一下。
报告!新兵王贵强前来木工房报到,请指示。
当兵四个年头、三个整年,倒是第一次有人对马三这么周武正王地喊“报告”,他一边满口“欢迎”着,心里却比见什么都难受。他想,完了,你这个新兵蛋子一来,我就完了。这时候马三才恍然明白,张处长跟他握手并不代表对他有什么特别的好。事实上,张处长上任头天跟处里每一位战士都握过手。
新兵王贵强是浙江舟山人,渔民出身,家里有只橡木打的木船,时间久了,经常要修修补补,所以懂得一点木工活。他是主动要求到木工房来的,马三问他图什么,他说他们家乡有家造船厂,学好一手木工活退伍回家好进那厂子工作。马三问,那你不想留在部队啊。他说,想是想,就怕留不了,所以要作“两手准备”。马三觉得这个渔民活得不像自己那么“心事重重”,有点不太喜欢他。但是当他谈起海上的这个那个时,马三又觉得自己无法不喜欢他。马三还没见过大海,而对小王说大海似乎就在他口袋里,随时都可以掏出来给你看个仔细。有了小王,马三觉得自己就生活在大海边上,每天都看得到海上的景观,听得到潮起潮落的声音。这样的时间大概持续了一个多月。
这天清晨,马三起得早,一个人在菜地里转悠,不经意看到围墙外面又拔起了几间新楼房,于是生出了一个奇怪想法。回到屋里,他看小王正准备起床,说,今天是星期天,你可以多睡一会。小王说,我以为你在浇菜呢。马三说,才下过雨,浇什么菜。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下,吃不了早饭,等会你去吃早饭给我把早饭带回来吧。小王说好的,说了又继续睡。
马三拿钥匙开了后门,出去,来到老蒋家,要老蒋给他找点活干。老蒋说,你不是吃够苦头不敢干了嘛,怎么又想干了?马三说,我是不敢,可不是又来了个木工,他想干。老蒋问新木工活干得好不好,马三说很不错。老蒋说,行嘛,等等我去问问,有了就来找你。
马三回来,刚把两个冷馒头啃掉,就听到老蒋在围墙外边喊他。马三把老蒋和小王介绍后,老蒋指着不远处的一栋两层新楼说,那是我儿子他姨夫家造的,刚封完顶,正要找木工干活,问小王愿不愿意干。小王说,我愿不愿意不作数,关键要看马老兵同不同意。马三表示同意,说,只要你不占正课时间,用晚上或者周末时间去干,这是没关系的。听马三这么一说,加上老蒋小小一诱惑,新兵王贵强稀里湖涂就跟着老蒋走了,直到深夜才回来。虽说马老兵有言在先,不能占用正课时间,但有时活路紧,主人七催八催的,免不了要用点正课时间,马三照样“恩准”,回回恩准。从这些事情看,小王觉得马老兵真是个好人。
对好人做好人,这是做人的基本道德,小王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一天晚上,小王拿出一沓钱,当着马老兵的面放下,说这是主人家给的工钱,总共90元,两个人怎么分你马老兵定。
马三说,我没有出力凭什么分钱?执意不要。
小王说,你如果不要这钱,我也不要,明天我拿去还给人家好了。
马三说,那又何必呢。
小王说,那你就跟我分了这钱,说着自己先数了45元,把剩下的一半一把抓起,丢进了马三的抽屉里。
第二天早上,马三把钱收入一只信封,揣在口袋里去吃早饭。吃完早饭,他喊小王先回木工房,自己则去了张处长办公室,把小王在外边做木工挣钱的事一五一十向处长作了汇报,同时把小王给他的45块钱也如数交给了处长。处长可能手头有事,只是简单问了些情况,就让马三先回去。
下午,吃晚饭前,处长转到木工房来,叫小王在前面先走,他和马三压在后面慢慢地往食堂走,一边走,处长说起了小王在外打工的事。处长说,小王是部队上的人,私自给人做工挣钱自然要批评。这等于是说,马三向组织上汇报这事是正确的,要表扬。但是,处长又说,你们木工房的情况有点特殊,忙的时候很忙,闲的时候很闲,据我所知,眼下部队上的木工活路并不多,你们很多时间是闲着的是不是?马三点点头。他是利用空闲时间出去干的活?马三又点点头。
既然这样,处长说,我看小王的事情没什么大的不对,我刚出去了解了下,几位村民都对小王印象很好,说他做事很踏实,工钱是主人家主动给他的,不是他硬索取的。这就是说他出去做工目的不是为挣钱,是帮人排忧解难,结果是改善了军民关系。看马三大惑不解的,处长又说,当然,他也不是没错,他的错误就是事先没有跟你说明,事后又想用钱来收拢你。这个是绝对错误的,你回头应该找他谈一次话,谈什么呢?第一,这件事情他有错误,但组织上不作处理;第二,以后他要再做这种事必须征得你同意。
最后,处长表示,只要不影响部队正常工作,今后他们木工房可以对外接活干,但原则上不要出去做,最好把活路带回部队来做。至于挣的钱,处长定了一个分配方案:公私对半分;公家部分作为处党、团支部活动经费,统一由马三保管。这样,上午马三交给处长的信封,这时处长又还给了马三。马三接过信封还是迷惑不解的,但处长再没说什么,径自大踏步往前走,把马三一个人晾在背后。
马三发愣地望着处长背影,心里想,这个新处长怎么跟王处长一点不一样啊。
这年“八一”节前夕,处长到木工房来,看马三正挑灯在打一辆双轮架子车,知道这一定是给围墙外干的活,问马三打这么一辆车收得了了多少钱。马三说30。处长笑了,说,难怪他们都愿意找你们干活,收费很便宜嘛。不过这是对的,这些老百姓对我们很好,给他们做事不能完全讲钱,还要讲个军民关系。顿了顿,问道,现在你这边总共有多少钱?马三说我都记着的,说着翻出本子,要处长看。处长说看什么看,你报给我听听就是了。马三就收了本子,一五一十地报了,总共是780块钱,公家占一半为390元,还有一半其中他马三有240元,小王是150元。马三想解释一下为什么他比小王多,处长不要听,说,那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反正只要掌握一点,计活分钱,公平合理,不要闹矛盾。马三说就是这样的。这就是说,后来马三接的活路要比小王多得多。事实也是这样的。
第二天,处长喊战情参谋带全处战士进城玩了一天,花的钱都是马三出的。晚上,处长喊马三去他宿舍,把白天开销的票据汇总做账,一算,总共用掉了166元。马三来的时候手上拎了只纸袋子,进屋后放在茶几上,走的时候处长提醒他带走,马三才说这是他给处长孩子买的一点东西。处长说,那你更要带走。马三夺路逃走了。
过了几天,处长都没找他,有时在路上碰见,处长也没再提那事,马三想,这是好事呢。后来他经常这样想,处长肯收我送的东西,这是好事呢。这样想了一个多月,有一天马三收到父亲写来的一封信(请人代写的),说他寄去的120块钱家里已经收到。马三觉得很奇怪,因为最近他没给家里寄过钱,思来想去,越发觉得奇怪,就向战情参谋汇报了这事。战情参谋觉得这是好人好事,查出来可以宣传表扬,便又向处长汇报了。
处长笑着说,查什么查,这事到止为止了。
参谋于是知道,这钱是处长寄的,但为什么寄他并不知道。告诉马三后,马三手脚一下发凉了,因为他知道处长为什么寄这钱:这钱的数目跟他送礼花的钱不相上下,还多了几块钱。从那以后,马三觉得这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每一天都叫他愁眉不展,对自己的前途基本上持悲观态度。
国庆节后不久,一天下午,战情参谋来到木工房,问马三当兵后回家过没有,马三说没有。参谋说,那你打个申请,准备一下,这两天就回趟家吧。马三想完了,肯定要安排我退伍了。他是老兵了,他知道部队的一些常规,一般到第四年还没有探过家的,退伍前部队都会安排他们回趟家,好让他们回去通通关系,为退伍后找工作打个前站。马三想自己回乡好赖都是当农民,有什么关系好拉的,就说算了,不回去。参谋问为什么,他说没钱。参谋说回去路费要报销的,而且津贴费照发,动员他回去一趟。马三还是说算了。
这天晚上,马三去处长宿舍,说出来的话都是心里倒出来的苦,说得处长差点掉泪。有些事情说得以至处长都难以相信,比如马三爷爷,因为患有严重哮喘病,长年卧床不起,他不忍心让家里穷困潦倒养着他,索性用棉被把自己闷死在床上。还有他大哥,前年上山伐木被倒落的大树压了个半死,为了救命,才17岁的妹妹嫁给了邻村一个30多岁的癫子。哥哥的命是保住了,但一条腿只剩下了半腿。儿子断了腿,女儿嫁了个癫子,常常被疯癫病发作的男人打得要死不活,做母亲的天天伤心夜夜哭,结果又哭瞎了一只眼睛。马三说这些时没有悲伤,很平静,轻轻地说,像在说别人的事。处长想,那是因为他悲伤过头了,有悲也伤不起来。这样想着,处长就更觉得心里难过,默默地想一会,进了里屋,出来手上捏了厚厚一沓钱,塞在马三手里,说,这是200块钱,你回家给母亲看看眼睛,不定还有治呢。马三把钱放在茶几上,说,你已经给我家寄过钱了。这事情一说开,处长把马三批评了一通,说家里这么苦你还乱花钱什么的,并做出决定,今后,包括以前,马三帮村民做工挣的钱不必上交处里,全部由马三自己支配。这样的话,马三现在掌管的党支部团活动经费事实上全都成了他个人的钱,而且处里还应该补他16块钱。处长当即又从身上掏出20块钱,连同茶几上的那沓钱,一起塞在马三手里。马三又把钱放在茶几上,死死地看着处长。处长说,马三,听我的,把钱拿上,明天就给家里寄去,走吧,说着把钱塞进他口袋,要马三走。马三又想把钱掏出来,处长生气了,上来捂住他掏钱的手,说,现在我命令你走!再不走我就叫公务员来赶你走。这时马三突然滚出两行泪,说,
处长,我……我……想转志愿兵……
这是马三的命,也是马三的苦,为这个,马三跟人哭过,对人跪过;为这个,马三丧过良心,干过坏事;为这个,马三白天想着,夜里梦着。现在,他已经闻到一丝气息,感到这个东西正在离他远去,而要把把它拽回来,挽留在身边,又似乎只需要处长一句话而已。
处长想了想,说了这样一句话:我知道了,现在你回去,明天就把钱给家里寄去。说完把马三推出门去。
过了几天,吃中午饭时,处长在食堂门口碰见马三,问他钱寄了没有,马三他吱吱唔唔的。处长说,还没去办?马三点点头。处长说,下午三点钟处里要开退伍工作会议,这之前你不把事情去办了,到时你的名字上了退伍名单我不会管的。
邮局在镇上,离部队大约有三里路,马三空着肚皮跑去镇上,办了汇款,又跑回来,正好在食堂门口撞上吃完饭出来的处长。处长指着他手上捏着的汇款凭证说,我看看。马三递上汇款凭证,处长看一眼说,怎么才寄200啊。马三说,那党团经费不能寄。处长说,谁讲的,难道我说还不算?把它寄了。想了想,又说,应该还有200多吧,再寄200,完了把这东西(指汇款凭证)再给我拿来看,我在办公室等你。
马三又咚咚咚的跑去镇上,回来直奔处长办公室。处长看过汇款凭证后,对马三说,好好干,组织上对你的情况很重视,会给你机会的。听了这句话,马三觉得没吃东西的肚子还是饱饱的,浑身是劲,跑着步的回到木工房。没见小王,却见战情参谋正坐在自己床上,看他回来,有点生气地说,马三你干什么去了,吃饭看不到你,小王找不到你,去哪里了?马三如实说了,还把两张汇款凭证拿给参谋看。马三想解释一下这钱的来处,参谋罢罢手说,行了,别说了,我知道。拍拍他肩膀又说,处长对你不错吧,可不要辜负了处长对你的期望。继尔告诉他,上午处里开了退伍工作会,处长把他家里的情况,包括党团经费“物归原主”的情况,都说了,并且已经决定将他作为明年转志愿兵的预选人,继续留在部队。
但是,参谋说,木工房是没有志愿兵名额的,下一步你可能得离开木工房,去食堂养猪,不知你愿不愿意?
马三哪有不愿意的?就这样,不久,马三就离开木工房,去了机关食堂。说是食堂的人,但工作并不在食堂,而是在营区北边的一排老营房里,跟木工房一样的偏僻。这里,原先有一位老志愿兵,带着两名民工,养着二十几头猪。马三一来,老兵走了,回去食堂当了采购员。民工在这里干,和战士一样享受免费吃穿的待遇,两个人每个月部队还要发100块钱的工资。马三算了一笔账觉得不划算,跟处长建议退掉民工。处长说你一个人干不下来的。马三说干得下来。民工就被辞掉了,这样算一年下来马三等于多养了十几头猪。
一天晚上,处长在三营吃的晚饭,吃了又说了些事情,回去路上看见养猪场那边的灯光,临时决定散步来了养猪场。这时快10点钟了,猪都在呼呼的睡觉,却看不见马三,只听见不远处的黑暗里有“嗨哟嗨哟”使力声。走过去看,见有人在一镐一镐的挖地,挖得非常起使,已经挖了多大一个坑。
喂,你是什么人?在干什么?!
哟,处长,你这么晚还出来啊。
黑暗中,马三的声音很激动兴奋的,跟平时有点不像,但处长还是听出来是他的。
你这是干什么?处长很纳闷。
马三说现在市场上鱼比肉还贵,他准备下一步要养鱼,这是在挖鱼池。
就这样,每天,马三忙完所有事后,用晚上时间挖鱼池,挖了两个多月,春节前终于把鱼池挖好了,蓄满了水。开了春,鱼池里有了鱼苗,还有鸭子和鹅。到了夏天,全团几个食堂的餐桌上都陆陆续续出现了免费的鸡鸭鱼肉,干战们分享着马三白天黑夜辛劳的成果,都说马三是个好兵。到了9月份,团里开会研究战士转志愿兵的名单,七名常委一致同意,把马三列在了预选人名单的第一位。
第二天,处长带着战情参谋来到养猪场,见面就把两张申请批转志愿兵的档案表格递给马三,让他马上填写。处长和参谋在鸡鸭鱼前转了一圈回来,马三已经把两张表格都填写好了。参谋收了这两张表,又递给马三一张表格,是张回家探亲的申请表。参谋说,把它也填了,回头就准备回家探亲。马三愣了愣,说,我回不去的,我回去这些鸡啊鱼的谁管啊。处长说,有人管,你放心回去好了。
马三说,除非喊张老兵(就是马三的前任)来管我才放心呢。
处长说,那就喊张老兵来就是了。
马三想了想,吞吐着,那个……要不等那个……那个……
处长抢过来话,你是说等志原兵批下来后再回家?
马三爽朗地点点头。
处长说,那行,我告诉你,你不回去,到时间你的事批不来我是不管的。
马三连忙说,回,回,我这就回去。
处长笑,马三啊,看来你非要我吃我个激将不成,说着哈哈大笑。
事实上,这是处长刚刚在鱼池边转悠时临时决定的。处长看着这些活蹦乱窜的鸡鸭鱼的,就觉得应该好好犒劳一下马三。怎么犒劳呢?参谋说马三当兵五年还没探过一次亲,处长当即决定:安排他回一次家。离开养猪场后,处长又喊战情参谋给马三发200块奖金。临行前,处长又喊自己司机送马三到火车站。这些非常的待遇使马三深感受宠若惊的快乐,结果是使他更没有了回家的快乐,因为这些快乐已经代替并远远超过了他回家可能有的快乐。
要不是处长有“那个话”摆在那,马三真的不想回家了,一点也不想。但现在他想不想都只有无选择地走了,一路上,马三老是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回家,而是在去完成处长交给的一项任务。
·22·
农村兵马三
七
战士的休假规定是这样的,当满三年兵,从第四年起,未婚者每年有20天假期(路途不算),已婚者为30天。由于工作需要,当年申请又休不成假的,假期可以拖攒到来年一起休,像马三这样,去年未作申请,假期是要作放弃处理的。考虑到马三一年来的辛苦,处长准备给他点优待,把他去年按理该充公20天假奖励他10天。这也就是说,马三这次回家有30天时间。但马三觉得这太多,只要了三分之一,10天,而且还是包括路途的。这件事情又让处长感到马三这兵真是个好兵,当初同情他没有同情错。
到第十天,处长没见到马三人,只见到马三拍来的一份电报,说是生了急病在医院,要求延长假期。处长没犹豫地喊公务员回了一份电报,同意延长十天假。
到第二十天,马三又拍来电报,要求再延长假期。处长便有些犹豫起来,喊来战情参谋问养猪场那边情况。参谋说情况没什么情况,就是张老兵催问几次了,说他也要回家休假。参谋说,人家毕竟是明年要走的人,哪有心思再给你干这么苦的活,还是让马三尽快回来吧。处长想也是,就亲自拟了电文:若无困难,尽快归队,喊公务员给马三发去。
总认为马三“接旨”后会很快回来的,但一个星期过去了,然后又一个星期过去了,马三还是没有回来。这天上午,参谋来跟处长说死了两头猪,问为什么,说是可能它们饿慌了,夜里越栏逃出来寻吃的,结果吃了洒在饲料屋外头药老鼠的谷子。末了,参谋忍不住发牢骚说,今天都三十六天了,马三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马三……处长敲着桌子说,再拍一份电报,喊他马上回来!
参谋冷笑着说,我看拍不拍电报都有一样。
为什么?处长问。
他也该回来了,参谋继续笑着,不是我说他坏话,他这个事那个事的,我看什么事都不会有,就是想把去年没休的假补回来,不补了总觉得吃了亏似的。
处长哼了一声,骂,农民!
谨慎起见,处长还是追了一份电报。不过这电报马三是收不到了,当天夜里,处长接参谋电话,说马三回来了。参谋说,这个马三简直没有一点纪律,回来也不报告,躺在床上睡大觉,我知道他回来还是张老兵跟我说的。挂掉电话,处长叫来公务员,吩咐他马上去喊马三来见他。正这么说着,听到门外有报告声,公务员打开门,见一个戴墨镜的人立在门口,仔细看,就是马三。
公务员出,马三入。马三进屋后处长处长的接连喊了三声,处长都没理他,只冷冷地看他,越看越生气。总的来说,处长不是个容易生气、爱发威风的人,但看着马三阴阳怪气的墨镜,心里怎么也不舒服。他走到马三跟前,冲着他墨镜左看右看的,然后不屑地说,你怕光是吧,要不我把电灯关了?
马三举起手,以为是要摘墨镜,结果只是扶了下镜架,说,处长,我出事了。
处长突然响了喉咙,大声说,要跟我说事先把墨镜摘了!
马三又举起手,放在镜架上,还是想摘不摘的。
处长闪开转了一圈,回来指着马三鼻子想骂,却瞅见墨镜下泪流满面的,便忍了声气说,你走吧,马三,我没什么事,回来就好,你回吧。
这时马三又举起另只手,两只手哆嗦着取下墨镜,要哭地说,处长,你看,我……
处长看,发现他左边的眼眶瘪瘪的,眼球不见了,失声叫着马三,你眼睛怎么回事?!马三早已是把哭含在嘴里的,听处长这么一说,顿时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连说了几道:处长,我出事了。
事情要从头说起,马三当兵前父亲和村长私下写过一份契约样的东西,白纸黑字的,说好马三当了兵就是“村长的孙”,部队发的“晌水”都归村长“养老用”,白纸黑字上落着马三父亲的名,还盖着红红的手指印。村长拿着这玩艺跟在邮局工作的侄女婿打招呼,要他以后把马三寄回家的钱领了。侄女婿吃着这碗饭,是懂规矩的,晓得这样要出事,出鬼点子说,应该喊马三父亲再写份取款委托书。马三父亲是不识字的,只会画名字,村长自己把委托书写了(写的是让村长侄女婿代领),喊马三父亲画了名又盖手印的。就这样,5年里马三邮寄回家的所有钱,共1135元,都顺顺当当地入了村长口袋里。更缺德的是,村长借侄女婿工作之便,收转并私拆了马三写给家里,包括家里写给他的每一封信(都是他人代写的),凡是信中提起寄钱不寄钱的事,这些信都被就地处罚了。为防止马三“搞鬼”存钱不寄,村长每次收到钱,总是以马三父亲的名义给马三回信,一边是说钱收了,一边是说家里怎么怎么的困难,“有钱一定要寄回来”。要说马三本来是有些防备心思的,但前面有捂,后面有骗,这种严丝密缝的诡计哪个识得破?只有回家,马三才知自己是中了计。
马三想,如果这些钱都是部队发的“晌水”,他也就认了,毕竟村长为他当兵的事是“出了力”的。问题是马三很清楚,五年里部队发给他的津贴费满打满算还不到600块钱,还有的钱一半是处长同情他的,一半是他没黑没夜挣来的,这个钱怎么说也算不得是“晌水”。跟村长这么解释,村长拍着桌子对他发火说,你狗日的马老三想过河拆桥啊,没我送你去当兵今天你没准已饿死在家头,哪里去挣这个那个的钱,还吃香喝辣的。话说到这份上,马三知道讲道理是白费口舌,讲势力,自己一家人伤的伤,残的残,傻的傻,而对方当着村长不说,还有两个儿子和女婿,是村上出名的四大金刚,就是连村里的狗也晓得他们厉害,不敢惹的。想来想去,马三想起自己有个战友,据说是在乡里工作。乡政府就那么点大,马三一下就打探到战友是在给乡长开车。跟战友说了事情,战友又跟乡长说了。乡长听了,给村里摇了个电话,正好是村长接的。乡长打电话,马三听着,知道村长在耍赖皮。挂掉电话,乡长说,我不好说你对他错,这个事情要解决只有上法院,刚才在电话上我也说了,如果这事情是你说的,上了法庭,你们村长,还有他那个侄女婿,都是要坐牢的。马三郁郁地回家,一路上都在盘算要不要打官司,回到家里,知道官司是用不着打了,因为父亲告诉他,村长刚给家里送来了500块钱,说还有的钱以后也要还,并再三讲明这些钱是他借的。这说明村长是明白的,他知道谎话虽然可以搪塞乡长,却是经不起法官盘查的。事情这样了,马三也满意了。
过了两天,马三备了些特产(茶叶和香菇)上乡里感谢战友和乡长,回来经过村长家门口时,被村长的小儿子拦住,说是要他进屋说个事。马三人刚进他家院子,就吃了二女婿从背后打来的一拳,然后又是一拳,是大儿子从侧面打的,然后又是一拳,是小儿子迎面打的,正击中马三鼻子,鼻血一下喷出来,红了马三半张脸。这把马三的忍让打跨了,他脱掉军装,准备开仗。毕竟在部队上练过的,真正动上手,三下五除二,马三就把“三大金刚”打翻在地。完了,马三准备走,这时刚才在一旁洗衣服的村长老婆,趁马三不备,扬起洗衣榔头,从背后朝马三后脑勺狠狠闷了一记,马三顿时觉得天黑地黑的昏了过去。等马三醒来,已经在去医院的拖拉机上,他听到拖拉机嘭嘭嘭的声音,却什么也看不见。马三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父亲哭着告诉他眼睛在哪里,马三有点不相信,用手去摸,果然在父亲捧着的手掌心里摸到了自己两只血糊糊的眼珠子。
洗衣榔头是木头的,没有击烂马三后脑勺,却叫两只眼珠子从眼眶里冲了出来。事后马三听说,父亲把他从地上扶起时,看到他两只眼珠子就像两个小球一样悬挂在胸前,晃来荡去的,父亲小心地将它们捧在手里,一直捧到医院。先是在乡上的医院,医生处理后把眼球放回眼眶,马三居然一下看见了父亲。第二天,两只眼睛肿得老大的,睁不开眼,但使劲睁开,还是看得到东西,只是左眼隐隐的发痛。第三天,右眼感觉越来越好,而左眼却越来越痛,看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少。第四天,转到县医院,医生把左眼球又从眼眶里取出来检查,发现眼球裂着一条不小的缝,而且已经化脓。第六天,左眼已什么也看不见。第九天,医生摘掉了马三的左眼球,那已经是没有血肉只有脓水的一团烂东西了。
处长听完这些,摇着头说,马三啊马三,你失去的不是一只眼睛,还有在部队的前途。马三问,我是不是转不成志愿兵了?
处长长长叹一口气,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地替马三戴上墨镜,心里在想,你这个样子还转志愿兵呢,下个月机关就要来人给你们这些候选人体检,你怎么过这一关嘛。
确实,马三当时虽然填了表,上报了,但上面的关卡还一大堆呢,政审,体检,军事考核等等。这些关卡对马三本来也许只是走走过场而已,可现在谁还敢让他去走这个过场?不用说,如果让他去了,让个残废人去参加改选志愿兵的体检,上级机关一定会认为这团里的领导疯了!
但处长似乎还有点不死心,专门在医院找了人打听有关种植眼球的事宜,结果听说不是每个病人都可以种植眼球的,即使可以种植费用少说要几十万。回头处长找到马三,说,马三,你帮不了你了,部队有规定的,服役满五年转不了志愿兵的,都一列要退伍走人,马三,你只有走了。
这年元旦节,马三是在退伍回家的火车上过的。
再说这年春节,处长家里来了位前线回来的英雄,是来看他父亲的。英雄两只眼睛“亮亮的”,但看东西却怪怪的,老用一只眼凑着看。说起来才知道,他一只眼是假的,真的已丢在了前线。处长问装这只眼要花多少钱,他说才几十块钱。处长说,不是要几十万嘛,他说那是真的,假的最贵也就几百块钱。事实上,英雄来看首长的目的就是想换一只更好的假眼,据说好的假眼可以戴几天都不用取下来清洗,可他现在戴的必须每天晚上取下来浸泡在药水里,他即将结婚,需要一只更好的假眼。
首长同意了英雄请求,英雄便高高兴兴地走了,而处长却一个春节都高兴不起来,老是心欠欠的,接连几天的梦见马三,有时候梦见马三在咽咽哭地,有时候梦见马三在家里养猪,更多的时候是同一个梦,看见马三戴着几十块钱的假眼逃过了体检,高高兴兴地穿上了四只口袋的志愿兵军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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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富阳姑娘
1971年冬天,我们部队在浙江富阳招了一批兵,计划120人,实际招收128人。多出来的8个都是女兵,是参谋长临时在电话上下达的名额,决定当接线员用的。按照规定,新兵入伍后,部队要对他们作一次身体和政治面貌的复审。因为这些人入伍前都是经过严格的体检和政审的,所以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但那批兵当中,我们审出了两个有问题的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男的是脚板的问题:这个人的脚板是平的,俗话叫“鸭脚板”。据说这种脚板行军超不过五公里就会撕开来的痛,而部队拉练常常一天要走几十公里。显然,这个人是不适合当兵的,要退。女的问题更大,往大的说,是作风问题,小的说,是处女膜的问题:她处女膜是破的。处女膜一般是不会破的。处女膜一般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破。她才19岁,没有结婚(这是肯定的),连男朋友都没有谈过(她自己说的),那么处女膜怎么会破?看来,她在表上填的和嘴上说的都有问题。这个问题比作风问题还大,是欺骗组织的的问题。欺骗组织,就是对组织、对党、对人民不忠诚。总之,她的问题比鸭脚板的问题要大得多,大到了简直吓人的地步。那个年代,我们关于这方面的神经都很脆弱,而且还绷得紧紧的,风吹一下都可能拦腰而断,不要说还有女军医铁的证词。如实说,女军医在体检表格上没有填写“破鞋”之词,但在向上口头汇报和下来言传时,都用了这个词:破鞋。这个词好像是个禁果,一般情况下是上不了嘴的,但一旦有了上嘴的机会,谁都不会放弃,谁都会坚决而反复地使用它。
破鞋!
有人是破鞋。
她是破鞋!
都知道,部队是最讲究纪律和作风的,一个女兵,领章帽徽都还没有戴,就发现是“破鞋”,当然要作严肃处理。怎么处理?老规矩,退回原藉,也就是哪里来回哪里去。男的女的一并退。鸭脚板都要退,更不要说是破鞋。谁去退?领导安排我去,当时我在司令部当军务科长,招兵退兵都是我职责内的事。就这样,我带着“鸭脚板”和“破鞋”来到他们的家乡,浙江富阳。这里离著名的杭州只有几十公里,作为一个北方人,江南秀丽的景色着实令我开了眼界。
按说,我的工作只要把人移交给当地人武部,并向他们道明退的原因和证据,就没我的事啦。怎么把人进一步退下去,退回单位,或者村上,进而退回双方家中,那是人武部门的事,不是我的。没我的事,自然可以走人。事实上,新兵在不戴领章帽徵之前,都还是人武部门的人,出了事情,由他们来解决是名正言顺的。就是说,我只要把人交到人武部,即可拔腿走掉。我后来想,如果我当时交了人就走,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了,起码成不了我的事。我人在路上,没人联系得上我,有事想跟我有关都关不上,然后部队一定会另派他人来处理后事。但是我一路上着实为江南如梦的景色着了迷,说是冬天了,可满世界还是一片绿,绿树绿草绿水的,可谓山青青水秀秀,对我而言,像是上了天。到人武部后又听说,闻名遐尔的美丽的富春江就在他们人武部小院的咫尺之外。我自小是看《富春江画报》长大的,富春江像我童年的一件不忘事,横亘在心,如今到了它身边,岂肯擦肩而过?我甚至想,即使他们人武部不安排我游富春江,我也要私游一趟,更何况,我把心意略为一表,人武部部长即心领神会,爽快地指定了专人,要他陪我一饱富春江的美色。这当然是来日的事了。当晚,我住在县政府招待所。招待所筑在紧挨富春江的鹳山上,夜里,我在富春江上传来的幽幽的风声中安然入睡,感觉像是睡在了童年的美好中。
第二天早上,专人到招待所陪我吃早饭,我们准备吃罢早饭,赶9点钟的轮船,先是溯江而上,到东梓关后,上岸吃个午饭,然后再搭船顺江而下。专人说,这一段江面是富春江上最秀丽的,江面弯曲有度,时而濶绰,时而狭长,两岸丘陵绵绵,好看得很。专人显然多次走过这段江面,熟透了一路景况,介绍起来像个导游,不思索,不停顿,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听得我脚底都发烫了。船是从杭州上来的,码头就在鹳山脚下,由招待所过去,要不了5分钟。专人说,轮船靠码头时要鸣笛,汽笛声又长又响,比高音喇叭还响,全县城都听得到,我们过去近,等听到笛声后再动身也来得及。但我因为心急,还是提前10分钟出发,到码头上,连售票员都还没上班,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站在售票窗口前,等着售票员开窗售票。我们是带着一纸免票公文的,所以无需排队买票。专人说,没有十分钟轮船来不了的,于是带我沿江漫步起来,事实上是又走回到了鹳山脚下,在一座临江的八角凉亭里坐下来闲聊。从这里,我可以看到我住的招待所,还可以看到无边的江面。这一带的江面十分辽远,早晨的阳光又似乎将它照得更加辽远,一望无垠,跟海似的。从理论上说,无垠的方向就是杭州。我的目光顺着江面伸着,望着,不一会,无际的江面上出现了一个黑点,闪烁着增大。专人看看表说,那应该就是我们要乘的轮船。于是,我们往回走去,走得还是十分闲散。因为,很明显,黑点要变成一艘轮船,要比我们回到码头更需要时间。
回到码头,售票窗口前已聚着不少人,大部分是青年学生,他们带着红卫兵袖章,有一人还擎着一面不规则的红旗,好像有什么革命活动。我和专人一身军装引起了他们重视,都回头来观我们,有的还朝我们挥手,多数人在交头接耳。我象征性地向他们点个头,心里在想,可不能跟他们热乎上了,否则一路上我的时间只够跟他们说话,无暇赏景了。以前,我有这方面的体会,到一个风景点,本是去看风景的,结果被一些热爱解放军的同志当了风景看,又看又说,风景都看不成。尤其碰到青年学生更是这样,他们几乎都满怀当兵的理想,把每一个穿军装的同志都当作接近理想的目标来看待,刻意地与你攀谈。如果可能,我愿意作这种攀谈,但今天我更愿意与富春江交流。这也许是我这一生中惟一的机会,我不想随便错过了。于是,我有意引专人往后边绕去,这样与学生们拉开了一定距离。这时候,我看见一辆吉普车朝我们驶来,最后停靠在我们身边。车上的人下来对我们说,出事了,要我们马上回去。我们问出了什么事,他说是死人了。
死的人跟我有关,就是我遣送回来的“破鞋”。
是服毒自尽的,喝了半甁农药,据说是敌敌畏。那玩艺是农药中的巨毒,医生说(就是那个检查处女膜的女军医),人喝个一小口,在半个小时内发现可能还有救,过了半个小时就没救了。她喝了半瓶,又过了大半夜才发现,天皇老子都救不了了。她父亲说,没人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时间吃的药,但12点多钟他家老大查完夜哨回来时,她还是好的,一个人坐在堂前屋里,虽然看起怪痛苦的,但也不是说痛苦得会自杀。老大是村里的民兵排长,这些天正好轮到他查夜哨,他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还劝她去睡觉,但她没理会他。老大说,她一声不响一动不动的坐在那,跟个死鬼似的。然后半夜里,她母亲朦朦胧胧听到楼下猪圈里好像有什么动静,两只猪也像是受了什么惊,在哼叽哼叽地叫。母亲本来想下楼去看看,但转眼又睡着了,还梦见自己去了猪圈,看没什么情况便睡得更踏实了。早上醒来,她忽然想起夜里的梦,便直奔猪圈去看,看到靠墙的一堆柴火塌倒了,散了个满地,乱七八糟的,但两只猪都好好的,没有少一只,也不见有什么死伤,心里就宽松下来。她预备先带一把柴火回去烧早饭,回头再来收拾它们,可在弯腰抱柴火时,她发现柴火堆里裹着一件衣裳。她母亲说,那时节还很早,天才麻麻亮,她没有看出这是件什么衣裳,是谁的,只是想衣裳裹在这里面,万一当柴火烧了多可惜,就去拣这衣裳。这一拣,叫她猛吓一跳,因为她摸到了一个冰凉的身体……
这是三个小时前的事情,现在这具冰凉的身体——尸体——已经从柴火堆里挖出来,被她的亲人哭闹着送到人武部,撂在进门的过道上。我是参加过抗美援越的,在战场上什么样的尸体都见过,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战友的,敌人的,美国人的,越南人的,缺胳膊的,丢脑袋的,瞪着眼的,伸着舌头的。总之,尸体我没少见过,这也算是我的一笔财富,起码不会被一具尸体吓倒。但是,当我在过道上看到这具尸体时,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首先,这不像一具尸体。我见过的尸体都是躺着的,不管是躺在床上还是地上,还是哪里,反正都是躺着的,手脚伸直,仰面平躺,即使一时不是这样躺的,马上也有人会帮助他(她)们这样躺好。这也是死人的基本姿态,也是活人对死人的一种约定。可是,这个简单的约定她却没有得到,她说是平躺着的,其实头和脚都没着地,两只手还紧紧握着拳头,有力地前伸着,几乎要碰到大腿。总之,她的身体像一张弓,不像一具尸体,看上去她似乎是正在做仰卧起坐,又似乎在顽强地做挣扎,不愿像死人一样躺下去,想坐起来,拔腿离去。这怎么看得下去?我对在场的那么多活人如此慢怠死者极为不满,气愤地拔开人墙,蹲下身,准备帮她躺好一点。以我的经验,死人都是听活人摆布的,即使有个别死者不太好摆布,也不是不能摆布,只是需要多一点耐心。但当我在摆弄她时,却发现我所有的努力都难济于事,她的身体像石头一样硬,又硬又冰冷,我按下去了上半身,下半身随之翘得更高,按下去了下半身,上半身又翘得更高,好像我在玩耍一块跷跷板似的。与此同时,我又发现这具尸体还有一个骇人之处,就是她脸上、手上、脖子、脚踝等裸露的地方,绵绵地透出一种阴森森的乌色,乌青乌青,而且以此可以想像整个人都是乌青的。我们走了一路,昨天才分的手,我当然有印象,她肤色本来是很白嫩的(这一带的姑娘皮肤都很白很嫩,也许是富春江的水养人吧),想不到一夜间,生变成了死,连白嫩的皮肉的也变成了乌青,像这一夜她一直在用文火煮着,现在已经煮得烂熟,连颜色都变了,吃进了当归、黑豆等佐料的颜色,变成了一种乌骨鸡的颜色。一具乌青的尸体并不比一具弓着的、想坐起来的尸体不让人感到疹人。再仔细看,我还发现她的嘴角、鼻孔、耳朵等处都有成行的婉蜒的污迹。据她父亲说,这是血迹,只是因为乌了身子,所以看起来不像血迹,像污垢。我马上想到一个词:七窍流血。
这是一种痛苦的死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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