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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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工戴一个粗大框子的老花镜,镜面蒙层油渍,看不到他的眼神,鼻梁和嘴唇线条精致,想当年是位翩翩佳公子。

他摘了手套走过来,在草狗跟前蹲下,以歌剧演员的优雅音质问:“它得的什么病?”林不忘听顿木讲过那晚兽医来的情况,答:“不是狂犬病,应该是生了什么寄生虫吧,给它吃过多种药,也没有打下什么虫子。”

花工像抚摸情人脸颊般摸着草狗头顶,刚才如遇天敌的草狗竟任他摸着。花工嗓音变得更为悦耳:“国家有难,民间义士会献宝。主人有难,狗也会献宝。潭不在深,有龙则灵,狗不在品种,有宝则贵。在我眼中,秋田名犬跟它比,才是草狗。”

草狗是劣种狗的另一个叫法。林不忘惊讶地细看此狗,刚想询问,花工已走开,拿电锯修灌木了,噪音顿起,不容人说话。

林不忘只好拉俞上泉走了,刚才的遭遇令他很想总结点什么,张口说:“围棋也是园艺,我们是天生的棋手,棋手有自己的宿命。不要再到外面追寻了,棋盘上有我们需要的一切!”

说完又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感受到的东西更为强烈,似乎不是这几句话。

午后,棋局延续。坐回棋盘前,林不忘后悔中午去观园艺,因为自己变得沮丧。

下午三点四十分,林不忘眼光炯炯,武士抽刀般从棋盒夹出一枚棋子,打在棋盘上,发出“啪”的有力声响。

满盘棋子皆晃,临近这枚子的五六枚棋子滑偏。

俞上泉的反应,好像一个提笔正要作画的画师,笔头却滴下墨点,“啊!啊!”惊叫两声,快速将震开的棋子一一摆回原位,眼神充满自责,似乎是自己搞乱了一切。

见此情景,观战席上的诸位互递纸条。炎净一行的纸条是:“林不忘将赢。”顿木乡拙的字条是:“叫医生。”

昨日顿木从上海日本汇仁医院请了两位精神科大夫、三位壮汉护工,以防俞上泉下棋时发狂。俞上泉自责的眼神,令顿木有不祥预感。

俞上泉还在摆棋子,不容许与原位有纤毫之差。林不忘察觉不对,孔武的气势退去,温和地说:“师弟,又下两小时了,我们去放水吧!”

“放水”是林不忘和俞上泉在对局时去小便的用词,俞上泉听了,松开手里的棋子,仰面而笑。笑容开阔,露出上牙床。在林不忘的记忆里,他从没如此笑过,这张脸似乎是另一个人。

林不忘心内一寒,与观战席上的顿木交流一下眼神,拉俞上泉去洗手间。段宅风格是中式外观、日本内室,但中日厕所均乏善可陈,所以采用西式厕所,有小便池,五个坑位均是单间。

单间的隔板是日本做棋盘的榧木,段远晨在物资局时从一批日本货里克扣下来的。放水完毕,俞上泉走到单间前,告诉林不忘,不做棋盘可惜了。

林不忘一个人跑回对局室,告知俞上泉在拆厕所的消息。顿木暂停对局,二十分钟后,俞上泉套着精神病人专用的帆布绑扎衣,两臂动弹不得,被押出了厕所。

一名护工断了两根肋骨,一名医生重伤昏迷。未被打伤的医生向顿木咆哮:“他有武功!为何不事先告诉我?”

顿木发誓俞上泉从未习武,解释说人发狂时总有超水平发挥。医生认了,剩一些“也超得太多了!”的碎话。

精神病医院的面包车将伤者送回上海,没送俞上泉,因为顿木见临近终局,坚持要将棋下完。拆下前院一扇门板,将俞上泉绑在其上,斜在外廊的台阶上,以避免平躺造成脑充血。

打了镇静剂后,俞上泉昏昏睡去。预计两小时醒来,他的神志会恢复一些,勉强可以将棋下完。俞母和平子虽不能进对局室,但每逢对局,均待在段宅设的休息室内,以防俞上泉出情况,好即刻赶到。俞母和平子此时看护在俞上泉身边,平子掏出随身折扇给他扇风,俞母说帆布太厚,扇风没用。 平子便掏出手绢擦他额头的汗。俞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表情依旧清冷。

趴在外廊地板上的草狗站起,无声走到俞上泉跟前,盯着他脸看了一会儿,伸出前爪挠,竟要拆帆布衣。俞母挥手狠打草狗前爪一下,喝道:“滚!”

草狗呜呜叫着跑开。院中有种五棵盆景造型般的低矮松树,野狗奔去,窜起空旋一周,以背脊撞在一棵松树上,落地后跑开三米。

“咔”的一声,松树竞断了,树冠扑在地上,升起一道红色土尘。

平子暗想,河边柳树也是它撞断的吧?它背脊上的秃斑,不是褪毛,是撞击形成的。对局室中的众人纷纷走出,立在外廊,屏息观着。

草狗如上古的猛兽附体,逼视着众人。无人敢踏近一步。

草狗斜头,似是望了俞上泉一眼,调身向另一棵松树奔去,跃起空旋一周,撞上树干后弹出三米,一头栽在地上,就此不动。

松树未断,草狗后脑血肉模糊。

这回它撞树用的不是背脊,而是后脑。

段远晨不知从哪里出来的,坐在藤椅上握着手枪,是英国式的标准持枪姿势。

侍卫将他推至草狗处.段远晨好一会儿才放下枪,众人等得近乎崩溃。他掏出上衣口袋里的钢笔,拨了拨草狗眼皮、耳朵,扭头喊道:“死啦!”

响起一片唏嘘声。

动物也会自杀!众人议论纷纷,最后归结为草狗还是得了狂犬病,它疯了。

段远晨吩咐佣人将草狗尸体扔了时,林不忘内心忽颤,记起中午花工说过“主人有难,狗会献宝”的话,止住佣人搬狗尸,问段远晨:“狗有什么宝吗?”

段远晨不知,喝问佣人:“你们听说过狗有什么宝吗?”

坐在外廊台阶上的俞母听了,隐约觉得有什么重大关联,掏出随身携带的印谱。俞上泉父亲在符旁写有小字注释,表明用符之法。俞母眼中模糊,心念:“男的,你要救救你的儿子!”一恍间,见到“狗宝”两字……

乡村吃肉的机会少,养猪也是为卖给别人。村里的屠夫长期闲置,一年少有活计,他是索叔。索叔被招来,屠宰工具是一套西餐的餐刀和一套外科手术刀,是在上海法大马路旧货市场淘来的。

段远晨怒斥:“别假装自己是讲究人了!”索叔嘿嘿笑了,从后腰掏出一柄牛耳尖刀,一根皮条。他将狗尸绑在松树上,开膛破肚,一会儿叫声“什么呀”,割出一块东西,握在手里,跑来给俞母看。

那物由一层透明的膜包裹,白蜡药丸大小,划开膜,见是个色如红玛瑙、形近六棱体昀硬块。此物名狗宝,俞母点头,叫平子收了。

按俞母嘱咐,段宅佣人跑到村后割了根竹子,取出竹管内壁的薄膜,此物名竹衣。竹衣切割成火柴盒大小的长方条,用盘子盛好。

在段宅书房,俞母研墨一样将狗宝研开,没有血腥味,反似荷花清香。以毛笔蘸之,在竹衣上画符。

平子将符探在俞上泉唇缝中,或许是竹衣爽口,昏睡中的俞上泉双唇轻动,将符吸入。

连食三符后,俞上泉眼睑下的惨青色褪去,哈出一口声,张开了眼睛。看到自己被绑着,他没有挣扎,缓缓问平子:“我这是怎么了?”

顿木走过来,道:“可以把棋下完么?”

俞上泉:“有棋,当然要下完。”

棋局已是终局,近乎铁板一块,林不忘胜势不可动摇。难怪顿木坚持下完,这样没有余地的棋,如还要拖延,有损棋道尊严。俞上泉被吞下两条白子,一条三子,一条五子,卧在黑棋阵势里,如一对溺水而亡、陈尸岸边的母子。重坐于棋盘前的俞上泉,是孩子般的无辜眼神,似乎别人说这盘棋是他下的,是冤枉他。在棋盘前一贯低眉的他,高扬起头,观战席上的众人皆随他的视线,看向屋顶西北角。

西北角空无一物,室内响起吧嗒嘴的声音,众人重看俞上泉,发现他仰头并非要看什么,而是在回味口中滋味。

俞上泉:“我刚才吃了什么?能再给一份么?”

端来三片写着红符的竹衣,俞上泉含了一片,示意够了。竹衣不舍得吞下,在口中搅动,腮部时而凸起一块,如沙漠起风后变幻不定的沙丘。

他终于打下一子。看到这一手,顿木向炎净使个眼神,示意他代替自己主持赛事,悄然离开棋室。

怕出声影响对局,没让佣人收拾庭院。断树窝在地上,狗尸仍绑着。

顿木走到一棵松树后,解下腰带悬于高枝,下端结圈,将头探入,状如上吊。脖子套着站了好一会儿,才将脑袋抽出,舒了口气。

端正神情后,他转身向院墙,道一声:“让你笑话了。”院墙下站着一个穿兜带裤的花工。花工以流利的日语作答:“你早看见我了?”

顿木:“嗯,我刚才心情糟糕到极点,没有心力在乎你。你是日本人?”花工:“只是年轻时去过日本。教我园艺的老师叫小角平空,没有名气.:”

有些内心的话,仅能讲给平凡的人听。顿木掏出一个镶金烟盒,递给花工一根细管小雪茄,说是土肥鸯司令的特供品,他请自己下指导棋时送的。

花工不以为然地拿过抽了,更令顿木宽慰。我内心的话说给他吧,说给他,等于说给了石子沙砾,他听不懂,不用负担。

顿木也点上一根雪茄,惬意吸一口,说上吊是自己多年的习惯,每当看到一盘原本精妙的好棋,终局却出现拙劣之手,便感到是一个花季女子被流氓玷污,或是一张名画沾上菜汤……内心的厌恶,只有用虚拟上吊的方式方能缓解。

花工被雪茄的味道打动,专注地吸着,对顿木的话似听非听。顿木惬意说着:“屋里下棋的两人都是我的弟子,此局是我大弟子的好局,轻妙自在!按正常次序了结,他将赢三目。但我的二弟子精神上有问题,他下了棋院初等生也下不出的一手,损了四目!”

眼显痛苦,顿木长吸一日雪茄,继续说下去:“大弟子将以七目获胜,但围棋不是赌博,不是赢得越多越好。三目之胜比七目之胜更有价值!俞上泉大失水准的败招,玷污了整局棋!原本,这局棋可以成为艺术品的!”

花工沉浸在雪茄的享受中,道一声:“很好,我该干活了。”

为感谢他听自己说话,顿木将整盒雪茄倒给了他。花工用腹前布兜接住,道:“能把烟盒也给我么?”顿木一愣,随即笑了,将镶金烟盒扔入布兜。

花工也不感谢,沿墙边走了。望着他的背影,顿木竟有依依不舍之情,觉得是难得的倾诉对象。

身后响起一声轻咳,顿木转头,见炎净经过绑狗尸的松树,踱步过来。顿木:“棋下完了?”炎净点头,递上两张棋谱记录纸。顿木叹口气,摆手表示不必看了。

炎净神色萧索:“还是看看吧,林不忘被降级了。”

顿木离开棋室前俞上泉下的一手棋,确实损四目,但黑阵中早死的八枚白棋借此还魂,经过巧妙勾连,反吞下两枚黑子。林不忘输三目。 炎净轻语:“鬼手!” 顿木一脸严肃:“这样的棋不是我教出来的。在你们本音堕一门看来,这便是棋之邪道吧?”

炎净:“称邪,尚早。暂称为药物不可思议吧。”

佛说有四大不可思议,物质不可思议、众生因缘不可思议、神通不可思议、药物不可思议。俞上泉吃的符便是药物不可思议。

唐密吸收少许道家法术,其中有食符长寿法,将画的符吞食。但用朱红颜料写在黄表纸上的符,实在难以吞咽,硬吞则伤胃。有人将符烧成灰,以热水冲服,虽然方便吞食,毕竟还是荒诞。

炎净:“今天我才知道符是用狗宝写在竹衣上的!道家的真传果有智慧。”

牛的胆结石称为牛黄,是珍贵药物,可解毒醒脑。狗宝是狗的肾结石,十分罕有,功效在牛黄之上。竹衣是润肺清火的良药。俞上泉吃了狗宝竹衣,癫狂减退,进入深层竞技状态,符合医理。

顿木:“你怎么办?该直接跟俞上泉下棋了?”

炎净:“众生因缘不可思议。棋不是我想下就能下的,正像俞上泉不是我们想让他输他就会输的。”

26.南美

林不忘成为被俞上泉降级的第三个人。大竹减三被降级,是与俞上泉的巅峰较量,输得堂堂正正;广泽之柱被降级,是广泽三盘弃权;林不忘作为成名多年的老资格棋士,与疯了的俞上泉对局,本有“胜之不武”的嫌疑,竞还被降级,便招世人耻笑了。

前多外骨请林不忘去日租界喝咖啡,林不忘依旧盘头,换了身白色西装,左耳挂着口罩。每当心情沮丧,便要穿白色衣服——这是许多棋士的习惯。着白衣与泡热水一般,有生理效果。

为何人会觉得咖啡热于茶?因为咖啡的色彩更重?两人无言品着咖啡,前多眼光一转,看向窗外。窗外,西园春忘又挨打了,他的“日本人!去南美!”的布条正被焚烧。

林不忘正闭目,让咖啡冒出的热气熏着眼皮。窗外,西园的脸上挨了一皮鞋,鼻血如两根粉条,滑落胸前。

打他的是三位日本青年,头上绑着写有“努力”字样的白布条.其中一人停止了动作,警觉地看向身后。身后,站着一位穿白西装、盘发、戴口罩的人。

另两个青年也转过身。前多追到林不忘身后,表情紧张。青少年的暴力极为可怕,因为他们全无顾忌。

林不忘口气虚弱:“知道你们头上‘努力’两个字的来历么?”青年一愣,林不忘继续说:“这是密宗用语,不是用力,是‘专注’之意。空海大师回归日本,他的老师惠果阿阁黎的临别赠言是‘努力努力’,你们应该专注自己,而不是殴打别人。”

三个青年均皱眉,显然理解他的话有些困难。林不忘补充说明:“你们配不上你们头上的‘努力’二字。”三个青年大骂混蛋,冲了过来。

林不忘一挽袖口,露出左小臂。三个青年视之如视蛇,本能地缩回半步。

左小臂上有一块强健得凸出的肌肉,蛇腹般收缩、舒展。前多视之,亦有恶心之感。

为首青年骂一声,掏出把折叠水果刀,掰开。林不忘眼神中有了难得的笑意,上臂袖中滑下一块白光,贴在小臂凸出的肌肉上。

为首青年抡刀上前,却觉一只白蛾子扑面冲来,本能地甩手驱赶。白蛾钻过手指,贴在脖子上。青年回手一拍,感到手心黏热,心下宽慰,想是拍死了蛾子。

他甩手把掌心的死蛾子掸落,随即听到一阵蛾子急扇翅膀之声。没拍死?他转头,看到一弯血柱射到另一个青年身上。

他颈上的动脉血管被割破,飞蛾扇翅之声消失后,他倒下。

活着的两青年跑得不知去向,西园自地上坐起,见脚前有一块正方形的刀片。

林不忘和前多走入法租界时,前多说:“你杀了他。他是日本人。”林不忘回答:“日本人从来是杀日本人的。林家是贵族,有杀贱民的特权。”

这项特权在明治维新后便废止,前多不想争辩,轻叹:“他不见得是贱民。”林不忘低吟:“物情骚然,难保中庸。乱世里,错了也就错了。”

他俩在法租界咖啡馆中坐了三个小时,喝下六杯咖啡,未有一语。他俩一直在偷听邻座两位法国青年说话,说的竟是日语。

法国青年的桌上摆着数本杂志,其中有东京棋院出版的《棋道》。法国青年甲:“他的眼里有着阴冷的光,胜利者特有的阴冷。他的脖子细长洁白,具有少女一般清纯的特质——天呀,日本人竟然这么写他们的围棋霸主。”

前多心知那是新触觉派小说家丹始凉诚笔下的俞上泉,《棋道》杂志有聘请新锐作家写观棋散文的传统。

法国青年乙:“不要误会,日本人说一个人像女人,并不是真的说像女人。日本文化精致雕琢,具有女性气质,所以日本人形容一个东西好,总是不自觉地写得近乎女性。他们写一个三百公斤的相扑手,也用少女来比喻。哈哈。”

法国青年甲:“日本人是最不具备浪漫性格的民族,浪漫首先是向往大空间。日本人只喜欢小空间,对大空间感到不自在,他们的礼品盒、饭盒、居室都是越小越安心。”

法国青年乙:“是啊,很难相信侵略中国这样的事是他们干出来的。”

法国青年甲:“一个民族能不能侵占大空间,是由这个民族的语言决定的。中国话几乎没有语法,四处蔓延,随意转化,是对无限事物的无所谓态度。日语的语法过于繁复,是对有限事物的严格划分,用说日语的思维是无法把握中国大地的。”

法国青年乙:“是啊,咱俩用了两年的时间学汉语,至今无法通读一份中国报纸,而用三个月的时间就可以说流利的日语,越严格的东西越容易掌握。”

法国青年甲:“我研究了一年围棋,未能发现围棋在哪方面比得上国际象棋。棋类游戏无非是数学思维,日本从来没有第一流的数学家,我敢肯定在两年之内,我将称霸日本棋坛。围棋作为一门低劣的游戏,将被历史淘汰。” 林不忘戴上口罩,掏钱包要结账离去,但他又摘下口罩,反手敲一下法国青年甲的椅背,道:“日本的围棋高手我是一个,想跟你下盘棋。”

法国青年甲诧异回头:“可以……但这里没有围棋。”

前多一阵激动,叫道:“有纸有铅笔,就可以下棋了!”

吧台小姐提供一张二开黄板纸,前多在上面画了棋盘。凭空所画,而横纵间距犹如尺量。少年时代在找不到棋盘的地方,他常用这种方法过棋瘾,一入画三角一人画圆圈,等于黑子白子,被吃的棋子涂成实心黑来表示。

林不忘用铅笔尖刺刺手心,道:“先摆上九个子吧。”

让九个子,是对刚学围棋的小孩才有的事。法国青年甲抗议:“绝对不可能,世界上不存在让我九子还能赢的人!我在欧洲已经研究了一年围棋,我知道围棋该怎么下。”

法国青年乙帮腔:“他是世界范围里国际象棋的前二十名,五次获得法国公开赛冠军,还是哥廷根大学的数学博士!”

林不忘眼中有了敬意,询问姓名。法国青年甲自豪地说:“拉克斯!”

林不忘点头:“你是天才……九个子!”

拉克斯制止另一个青年再出言抗议,仰脸一笑:“世界上没有可以和国际象棋媲美的棋类。如果你坚持九个子,好吧!输了,要接受教训。”

他在纸上画了九个三角。

半小时后,林不忘俯上身,涂着纸上的三角,连涂十几个,停手问:“都要涂黑么?你是数学博士,应该算得出你死了多少子吧?”

拉克斯转身向柜台喊:“美女,再给一张纸!”

咖啡馆亮灯时,地上摊了七张纸,都有一行涂黑的小三角。林不忘戴上口罩,起身离去,前多跟随出门。

两人行出咖啡馆三十多米,拉克斯追出来,以流利的日语喊道:“看来围棋蕴含着深奥的战略,西方人不知道这种艺术,太可惜了。先生,您有没有兴趣到南美教围棋呢?”

南美迁居着许多法国人,有两百年来的殖民者,也有近年为躲避欧洲战火的人。两位法国青年即将去智利,在一所中学任数学教师,同时就聘于南美国际象棋联合会。拉克斯向林不忘保证,他可以提供南美的国际象棋爱好者学习围棋,课时费可观,且是一份具有传播文化意义的事业。

林不忘回答:“南美很大很浪漫……我喜欢。”

拉克斯留下他在法租界的住址后,林不忘和前多去了近爱多雅路。林不忘想买一瓶南美红酒,走私贩子说只有南非的。林不忘便买一瓶南非的,吩咐前多送给俞母作纪念,告诉她是南美的。 林不忘还买了一只葡萄酒杯、一支启瓶器,前多问:“真的要去南美?”林不忘:“日本人该去南美。”

当晚,俞母睡前喝了一杯红酒。酒瓶商标上印着好望角地形,那是非洲大陆的典型标志,俞母未看过世界地图,对此没有概念。她用酒杯碰一下商标上的好望角,低语:“林君,你去了一个多么怪的地方。”

碎石房外间,俞上泉痛得醒来,觉得一根烧红的铁丝从胃部插到睾丸。仍是布条悬着两臂,以站姿睡眠。将手臂从布条里抽出,摸出腹部凸起一个半厘米高的圆丘。

掀开内间布帘,见平子和索宝阁相拥而卧,响着和缓呼吸声,散发甜腻味道。捂小腹,俞上泉行出碎石屋。

每走一步,痛感均如火烧,但不走,腹内便像有一只毛虫啃树叶般咬着肠壁,恶心得令人发狂。走到村长家门口时,不见村长,村长摔断尾椎骨后便不再坐门口了。

藤椅上落有一片枯干竹叶,薄如纸张。

盯着椅面,俞上泉泛起一个不确定的记忆:在击溃广泽之柱的前夜,赵大、钱二跟他讲了自在门速成法后,他如今夜一般,在两女熟睡后独自夜行,经过村长家门时,村长喊声:“泉啊,还不睡啊?”他喊声:“睡你的吧。蠢货。”

——以往夜行,一问一答之后,村长不再言语,俞上泉就此走过,而那夜村长多出来一句话:“到家里来吧。”

……仍不能确定那晚自己有没有走入村长家。连走四天的地方,似乎在一口锅里,上不见日月,不是正常民居……

推开村长家门,俞上泉穿过门廊,见中央天井下坐着村长和段远晨。段远晨坐在藤椅里,村长反坐在自己藤椅的扶手上,居高临下地持着酒壶。

壶嘴洒出一道白链,落人段远晨左手杯中。酒飞两尺,未溅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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