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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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音乐课规定的教材是教样板戏,有一天公社放映电影,正式的电影前有一段新闻纪录片,拍的是南京军区文工团演唱的柬埔寨西哈努克国王亲自作词作曲的歌曲“怀念中国”。那久违了的优美舒情的曲调叫江淑苇如获至宝无比兴奋,赶紧掏出小本子来记曲子记歌词,记得不全,淑苇还特地跟着放映员跑了三十里地到第二个村里又看了一次。

回来后,她便在音乐课中教唱那支歌,没过多久,这歌子便传开了。

当时公社是有军代表的,有孩子唱歌时被他听到了,第二天江淑苇便被请去了。

军代表训斥说,江淑苇,你怎么能利用无产阶级的课堂教唱这种靡靡之音,你知道西哈努克亲王是一位封建帝王吗?你怎么擅自教唱他写的歌曲!

淑苇辩解说:“毛主席说过西哈努克是好人,还亲自款待他。而且这首歌是新闻电影中南京部队文工团唱的”。

两天以后,下放改造人员江淑苇便被勒令撤掉了代课老师的职务,退回村子里劳动。

孩子们得了消息当堂便哭成了一片。

因为军代表特别指示,要求江淑苇立即离开,一天也不能耽隔,所以淑苇走的时候已黑天了。东西不多,有孩子的爹驾了牛来来送他们。

到了镇子口,远远地便看见一点点的微光,在一片黑暗里开了朵花似的,接着又是一朵,又一朵,走得近了,看见是孩子们手里捏了那舍不得使的白蜡烛,来送江老师和薇薇小老师。

风大,孩子们个个把手扰在蜡烛上,那光摇摇晃晃的,不像花了,像飞舞的蝶。

江淑苇此生再也没有见过她的这些孩子们。

林育森要结婚了。

他早已经不教书了,调到了一所很偏的小学里,分在学校里的总务处,打扫打扫卫生,修修坏了的桌椅板凳,有电灯泡坏了便去换一个,有时中午的时候也帮帮食堂的忙,把蒸好的饭盒用竹筐子装了抬到各班去。

学校非常地小,一共才十来个老师,也不正经上课,孩子们抄抄语录,背背老三篇,一混便是一天,老师们全都灰头土脸,只想着在小孩子的脸色里头讨到一点安稳的日子。

育森做这些事全不在行,除了打扫,没有一样做得灵便,有一回换电炮时还被电打了一下,惹了小孩子们狂笑。

家里也不顺心。

自离婚之后,他妈便一定让他搬回去住。

林育森又回到了当年跟江淑苇一起住过的那间屋子里。他妈说,屋子是一直齐齐整整地给他留着的,育森搬回去时,看见上一回搬家没有搬走的大衣柜上蒙着旧的格子床单,墙角有点渗水,起了一片霉斑,看上去像一块投在墙上的阴影。一架床上倒是妈妈给新铺的垫子与条纹的床单,还有一床厚实的棉被。

育森妈说,找个空把搬走的桌子椅子箱子什么的用三轮车拉回来,收拾收拾,还是相当不错的一个屋子,至少齐整的十二个平方,多少人家这样的屋子要挤进一家三代呢。

搬家那天,妈妈执意要跟了去。

育森不擅骑三轮,连拖也把那一挂车子拖得七扭八歪,有一边的轮子也锈住了轴,吱嘎吱嘎地。

育森他妈在车子后头使劲地推着,到下坡时又用力在后头拽住,以免一个不留神车子冲了下去。

等下了坡,育森实在是拉不动了,便把三轮停在路牙子边上喘口气。

育森妈走过来,拿了军用水壶给儿子喝水,自己也一屁股坐在路边喘着。

育森看着他的妈,觉得她这两年的样子变化太大,像是一个陌生的人,细细看去,才会看出原先熟悉的神情,从脸上罩着的那层疲惫不安里头一点点地挣扎着浮上来。

有调皮的小孩子过来在三轮上的椅子上用力地踢,踢得捆绑用的绳子松了,椅子箱子一下子就滑了下来,育森妈跃起来扶住了,自己脚下一打滑,差点没摔倒。育森过去堪堪连人带东西扶住。母亲一待站稳,便追了那几个孩子恶骂起来,气急败坏,额角的筋全爆起来,愈加显得瘦且老,法令纹深刻得刻在脸上一样,坠得她整张脸都往下挂。

在这一瞬间,林育森原谅了他的妈。

林育森平时里最觉安稳快活的时候,便是给在乡下的前妻与女儿写信。

信总要好久好久才能到淑苇母女的手里,回信则要更久的时候,拿到手上时,全磨得毛了边,软塌塌的。

吃的点心饼干什么的就更是没法寄。

林育森想了很久才想到法子给母女二人寄一点油去。

淑苇回信说,她们都很好,现在也教上了书,日子好过许多,薇薇依然坚持学习。

这么着过了两年,育森妈有一天说,现在手里头存一点钱,不如把屋子重新粉一粉。

于是买来了石灰,育森自己动手刷白了墙。墙白了,显得光线就明亮些,但是湿气更重,一连一个多星期,不得好太阳晒,总觉得屋里头冷嗖嗖的。

然后,育森妈便请了以前厂里的老姊妹来家里坐,两个人嘀嘀咕咕,眼风往育森身上飘着。育森也只当没有看见。他反正是能装糊涂便装糊涂,躲不过十五躲得去初一也是好的。

育森妈终于跟儿子说,那位阿姨想把自己远房的侄女说给育森。

“比你小五岁,属相是相配的。是个老姑娘,长得不算好,但也不难看。早些年被她爸她妈的病拖累了,耽搁下来,现在老头老太全不在了,想找人嫁。”母亲对育森说。

母亲说话的时候,小心打量着儿子的神情,从眼皮子底下偷看儿子的眼睛,试探着,不敢得罪他似的。

育森一下子就灰了心,说也好。

母亲快活起来,育森听得她大大地吐出一口气来。

都不是小年青了,林育森更是二婚头,还好身边没有孩子。很快地,两个人见了面。

育森觉得他妈说得相当客观。

那女子不年青,也不好看,可是也并不丑,只在左边的颧骨上有一块紫红的胎记,很是醒目,像好好的衣服上打了个补丁,人看上去还温和。

他们甚至没有一个恋爱的过程,育森觉得没有必要,他提不起精神头来。女方似乎也不起劲,不过是凑成一个家罢了。

只有育森妈是兴高采烈的,热烈地准备起儿子的婚事来,依着女方的要求,添了一些东西和衣服,甚至托了几重的关系,从上海给女方买了一块手表,花壳子的水瓶也买了一对,还有脸盆碗筷什么的,逢人便说起,那女方的家庭成分是多么地好,正经还是个大姑娘家的。

在结婚的前一个晚上,育森醒了一夜。

他想起他对淑苇说过是要等他的,淑苇说过,不要等,等人是很难的一件事。

他还记起当年跟淑苇结婚的时候,他是那样地快活过。他记得去淑苇娘家迎她的那一天,自己的头发上打了蜡,穿的深蓝的新中山装,领子浆得挺挺的,连眼镜片他都摘下来擦洗得格外明亮。淑苇身上穿的花布外罩衣,有一点掐腰身,油光水滑的头发,雪白的脸,俊目修眉。淑苇是个细长的个子,几乎与自己一样高。

她曾经是他的妻,是他心头最重的牵挂和最轻飘的迷梦。

不过现在都过去了。

林育森这个婚结得静悄悄的,没放鞭炮更没有请酒。掩人耳目,做贼似的。育森妈觉得有点对不住新儿媳,就又添了一块布料给她。可新儿媳妇好像也不大在意,不是十分高兴但也不是不高兴。

当夜,新娘子洗完了脸,坐在床边解衣服,脱得只剩秋衣秋裤,全然没有一点新妇的羞涩,育森茫然地看着她一会儿,正想说,早点休息吧,她已钻进被子,密密地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茧,脸冲着墙睡了。

育森拿来另一床被,也睡下了。

足足过了有一个月。终于有一天,林育森的新妻子沈慧琴才与他合了一床被,试着把手搁在他的小腹上。

又过了一个月,沈慧琴告诉育森妈,说她有了。

育森妈高兴得差一点蹦了起来,出来进去全不是她那个年比的老太太能有的轻盈与灵利。

但育森与沈慧琴仿佛没有那么高兴,偶尔交换一个疲沓沓的心照不宣的眼风。

学校组织学生下乡劳动,育森病了,起不得床,学校便让他留在了城里。育森足足休息了半个月。

正是江南的雨季。

这突来休息叫人不知如何是好,林育森坐在门边的小凳子上,看那漫天漫地的雨,在腾起的雨雾里,他家的一扇窗子吱呀地晃。眼见着就要掉落下来,可竟然没有。

下到傍晚,雨奇迹般地停了,出了一轮亭亭的好月亮。

一方月光落在林育森屋内的地上,晃了一晃,也许是风。

那光亮又晃了几晃,就又过了几年。

第二十四章 比目

江淑苇回到原先的村子以后,才发现,她们有了一个邻居。

是一对下放的夫妻。

淑苇母女原先住的屋子给分出去了一半,因着共用一个灶台,淑苇与这夫妻二人常常碰面,却很少交谈。

那男人一把乱蓬蓬的胡子,面目颇有些不善,那女人身量高挑,眉头凝一团大疙瘩,也不大搭理人,在村人面前却十分巴结的模样。

他们两家虽只隔了一层隔光的篱笆,两个来月,却没有说满五句话。

那一回,淑苇下了工回家,正打算收拾了做饭,忽然听得扑咚哗啦的声音,转脸看去,那用来做隔断的篱笆已然倒塌,有人直直地摔进了她的这一半小屋。

淑苇吓了一跳,赶紧过去帮忙。

跌在地上的是那个女人,见淑苇过来,十分慌张,原本就青白的脸色更加地不成个颜色,连连蹭着后退,说着:多谢你多谢你。

淑苇这才发现,她的腿上,穿了双黑色的半高跟的旧旧的皮鞋,还套了一双丝袜,再细一看,一只鞋的鞋跟断了。

她大约是扭了脚了,挣错了几次也没能站起来,只要把双脚往散堆在地上的篱笆里藏去。

淑苇按住她的脚,替她褪下鞋子与袜子,扯了块篱笆裹了,塞进她的床角,那边薇薇早就倒了热水过来,淑苇笑笑对女儿说:刚扭的脚得用冷水敷。薇薇又赶着去换水,那热的舍不得倒掉,全折在一个瓦罐里。

女人忘掉了怕,蜷缩在床角,头枕在床板上,忽地就抽泣起来。

淑苇替她做着冷敷,突然说:“从前我家不远,有家鹤鸣鞋店,那里卖的鞋子真是好,真是养脚,样子也好。上海一出新样子,那里就有了,当年我们单位,多少人,工作一年积点钱,就想着在那里买一双鞋,后来店子改了名了。”

女人撑着头,没有回答,想着一重又一重的心事似的。

第二天,他们两家合力,又将篱笆修补好了,下了工做饭的时候,在灶头遇上了,女人冲着淑苇笑了一下。

乡间的晚上总是冷的,淑苇与薇薇正拥被坐在床上凑着蜡烛看书的时候,听得篱笆上有悉索之声。

一只手伸过来,手里攥了一个土豆。

淑苇笑起来,也不拿过土豆,只捉了那只手,握了一会儿。那手挣了两挣,摸索着把土豆放进淑苇手里,缩了回去。

这之后再遇到时,女人依旧面无表情,低头匆匆走过,倒是那男的,有时会冲着淑苇母女露一点好脸色,一点点笑意掩在一把大胡子里,十分模糊。

难得一个休息日,两家人都没有去镇子上,天暖起来,屋前有好太阳,薇薇坐着,在宣纸上勾一组工农兵的肖像。

宣纸是育森寄过来的,寄到时已折得不成样了,淑苇用石头垫着旧衣服压了好多天才能用,薇薇爱惜得什么似的。

同宣纸与毛笔一同寄过来的,还有育森给淑苇的一封信。

育森说他对不住淑苇。

半年前他结了婚了。

他说,得成比目何辞死,他还不如比目鱼。不过,他愿意这么赖着活着,也许有一天还可以看见淑苇母女。

尽管他心里头觉得那一天隔了山隔了水,在那看不到摸不着的地方。

淑苇给育森回了信,可是,她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可以收到。

那邻居家的男人袖着手,走过来,站着看了一会儿薇薇画画,又踱开了,过了一小会儿,又踱过来。

晚上,那男人忽地扒了那层篱笆伸过头来,叫了一声江老师。

林育森接到江淑苇的信时,正逢他的新妻子沈慧琴生了一个大胖儿子,育森妈简直高兴疯了,掏了老本出来在自家摆了两桌酒,人来得多,屋里坐不下,摆到了院子里,正经请了饭店里的大厨来掌的勺,窄而暗的过道里全是油烟香气,院子里挤满了吃酒的亲朋,人小孩子家爬上院墙,骑在上头向院里张望。

那小婴儿被抱了出来,一床里外簇新的小被子打了紧紧的一个蜡烛包,孩子的妈头上包了头巾,人也白胖了不少。

育森妈连忙赶上前把孩子接了过来,众人围上去看,都说孩子像妈,儿子像妈是有福的。育森妈的脸笑成了一朵菊。

林育森在读江淑苇的来信。

淑苇在信里头说,恭喜他,保重身体,还有,原先那个旧的藤箱里头,有一块新布料,你做条裤子正好,还有两斤新的毛线,送给新娘吧。

育森,淑苇写:只要你平安,朝前走吧。薇薇很好,是你的好女儿。

院子里人声喧腾起来,原来是小婴儿打了一个大呵欠,扯得小小的一张脸十分有趣,大家快活地笑。

林育森推了门走出去。

沈慧琴迎了上来,拉了他坐在主桌。她的手心潮乎乎地,有点抖,不住地侧过脸来看他的脸色。

育森拿了酒杯向人敬酒,她忙接了过去,说育森的肝不好是不能喝的,自己可以代酒。说着真喝了一杯。

育森对她微笑,她也微笑,笑里总有些惭惭的。

育森想,他并不怪她。

因为他并不爱她。他知道她的心里有别人,他的心里也装着别人,那个别人的心里何尝不装着一个别人。这都是不能说与别人听的。

育森突然灰透了心,只觉得一院子的人声酒气扑头盖脸地压下来。

林薇薇开始学画了。

他们的邻居原来竟然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专攻工笔花鸟。他对江淑苇说,看了薇薇随意的画作,觉着这小姑娘挺有天份,若有兴趣,他可以教她学画。

自此之后,每到晚上,江淑苇会扒开那道用隔断用的篱笆,挪了小桌子过来,那男人便教薇薇学画。

学完了,再把篱笆合拢来。

江淑苇的心里藏了这样一种隐密的快活。

江淑苇以为日子兴许就会这样过下去了,她会在这里生根,成为一个地道的农民,上工下工,守着一个小屋,这也没有什么不好。薇薇可以学得一技之长,将来或许会有用。

林育森家的大头儿子会走了,会跑了,会说话了。

这样健壮的永不知疲倦的小东西,从院子那一头咚咚地跑过来,一下子冲进林育森的怀里,冲得他几乎要向后翻倒,育森抱起他,看着他那张酷似沈慧琴的脸,小东西啵啵地对着他吐着泡泡。

学校里有老师临产,林育森临时被调去代课,教一个班的语文。他知道如今有老师偷着给一部分安份的学生教一点课本以外的东西。可是他不敢,他是一只疲了乏了的鸟,听得弓声也懒得飞起,何苦再去出那种头惹那样的事。

他只照本宣科,第一课:毛主席万岁,第二课:中国共产党万岁,第三课: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第四课:爸爸是工人,为革命做工。第五课:妈妈是农民,为革命种田。沉闷拖沓地读,下头一片嗡嗡的说话声里,有几把清脆的童音跟着拖沓地读。

他也并不教他的儿子那个小东西识字,完全不象当年对薇薇。

薇薇给他来了信,里头夹了她的画。很成样了。于是林育森又多多地买了宣纸笔墨给她寄过去,很不好买,品质也不是很好,总还可以用。

江淑苇的邻居夫妇俩分开了。

那个女人不知通过什么门路,办了回城的手续,其实也并不是回到南京,是去南京的郊县,到底算是回去了。

是坐了牛车走的,走时她把所有的东西都留了下来,只一带了两件随身的衣服。呱嗒呱嗒的牛蹄子声儿里,车子慢慢地远了。

走前女人说了,两个人算是散伙了。

世道不好,人人只得自顾自。

只剩了那男人在,衣着更加邋遢,时而三餐不继,淑苇有时帮他一把,村里便有人笑说,还不如搭着伙过算了,反正都是黑的,谁也别嫌谁。

不久便有流言散开来,说是两个人早就不分你我地过在一处了,连那小姑娘都亲亲热热地认了新爸爸。慢慢地又有人说,其实两个人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原先的那个老婆也是气走的,现在可称了他们的心了。

谁也没有想到一向不言不语好脾气的江淑苇会有这样惊人的表现。

她在田头歇午,正吃着一块饼,听得有人在说,晚上也不必扒墙了,那道篱笆也拦不了众人的眼。说不定,连大带小一块便宜了那个老黑。说话者的声音不小,她们并不怕江淑苇听见。

江淑苇突地从地上跳起来,直直地冲着那说话的人扑了过去,她们抱成一团,缠在一处,彼此揪着彼此的头发,啪啪地抽打对方的脸颊。

江淑苇很快地被打倒,可是又很快地挣扎起来,又扑上去。

有人叫来了支书,支书是个大个子,也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来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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