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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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启明是一个温和的人,万事无可无不可,上课时男生说话说得狠了,他就停下来等他们,他们不说了,他就继续,偶尔说一句:“你们说完了吗?要是说完了我就说了啊。”

慢慢地,大家倒也不为难他了,他那种沙沙的说话声,略带着苏南口音的普通话听多久也不招人烦。

小姑娘们暗里头进行着一场殊死的较量,比谁能吸引何启明更多一点的注意。少女的小心计小花头全力地使了出来,许多人上他的课变得格外地专心地听,讲台上不时地有人放一瓶汽水,他不喝,可是会说谢谢。也有个最好看最高挑的女生,平时喜欢读些诗词的,懂得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的道理,故意地与他做着对,可是他也不过有一点点地不耐烦,却还是一视同仁地对他们所有的人温温和和的。

表面上只有顾微微一切如从前。但只有微微自己知道,她是回不去从前了。

她觉得自己被莫名的情绪涨得胸膛要破裂了。

多年前她在母亲箱子里偷看过的那张画像上的人跟何启明混成了一个,有的时候她希望何启明可以整洁一些,像画像上那样,有的时候她却为他的邋遢心痛,有一回他上课时又走到她桌边,正巧她的钢笔骨碌到地上,他随手替她捡了起来。这么一瞬间,她看见他的袖口边上有一圈地细细的黑道,她忽地就涌上了泪,觉得他真是可怜。

第二十九章 流言

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言开始传播开来,说是财会专业一年级的顾微微跟他们的统计学老师何启明之间有点名堂,传这话的时候,男孩子们的话说得虽难听,可是倒不并真的在意,他们只有高兴,何启明这个发光体如果有了相对固定的对象,便也意识着许多失望的芳心等待着他们去填补。可是女孩子们的闲话里却是充满了不屑与愤恨,她们会撇了嘴角冷笑,说就凭顾微微?就凭她?有的说,有可能是顾微微有什么法术吧,听人说,香港那边有一种人是会对人下蛊的,听说中了蛊的人就会失去一切判断力,下蛊的人叫他往东他不往西。于是又有人说,下蛊也轮不到顾微微,她那种土里土气的人!也只能说何启明这个人白张了一张耐看的脸,原来是没有脑子的。

当事者兴许总是最后一个听到流言的,而顾微微这时却是完全地听不到。

她的一腔火热缠绵的心思会扑在了这个叫何启明的男人的身上。

在其他的小姑娘们都在外表或是言语作派上花心思以期争得何启明的注意的时候,顾微微却选择了一种非常传统的示爱的方式。

她知道何启明的宿舍每天都会有不少女孩子们过去,借着问功课的名义,一片莺莺燕语,自然还有个别性子略腼腆内向一点的女生,不大说话,却会抢着替他收拾乱成一锅粥的屋子,顾微微知道她是插不上手也走不到人前去的。

于是她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借着外出跑步早锻炼的名义溜出校门,因为场地的局限,这所学校住校的学生一般都是围着校园外墙进行晨练的。可是一直以来也没有什么人正正经经地早锻炼,正是年青贪睡的时候,功课又不紧,谁也不肯早起这么一个多小时,学校抓了两次也不了了之。

每天,顾微微准点出校门,宽大的校服里藏着一个盐水瓶,她总是走出差不多一站路去,在一家早点铺子里一毛钱灌上一满瓶的甜豆浆,再塞到怀里捂严实了带回学校。然后把这一瓶浓浓的温热的豆浆放到何启明宿舍的门口。

头一回她留了条子,请他喝完将空瓶放在门口,会有人来取。等她抽下课的空隙躲了众人的眼再跑过来时,那个空瓶果然放在了门口。下头还压了一张字条,写着谢谢两个字。顾微微把字条夹在日记本里,每天枕着它睡,睡到半夜醒来,伸手到枕头底下摸到小本子凉凉的塑料壳子,她把手搁在上头,头枕在手上,半夜下来,手又热又麻,像不是自己身体上的东西,倒好像跟那个小本子长到了一块儿似的。

过了没多久,教工宿舍的宿管老师说,成天有学生往老师屋子里跑不像个话说,从此学生们禁止再到教工宿舍里去。女孩子们恨透了这个个头矮小却声若洪钟的家伙,背地里叫他更号二。却很快地又欢跃起来,因着班主任身体出了状况,何启明成了他们班的班主任。

顾微微却为此在哭了好几个晚上。她以为从此她再也没有机会给何启明送上一瓶豆浆了。可第二天,她还是一大早起来了,看看钟才四点四十,她去买来了豆浆,捧着那个盐水瓶子,在教工宿舍墙头底下转过来转过去,渐渐地就把天色转亮了。她转到楼后,忽地发现何启明的那扇穿是半掩着的,她清清楚楚地认出那是他的窗子,是因为窗子上糊着何启明每天都要捧在手上看的参考消息。她踩在一堆经年不扫而沤烂了的落叶上,踩出一两点咕叽咕叽声,叶堆里洇出的污水打湿了她的鞋子,渗到她的袜子里。她把盐水瓶放在他的窗台上,她晓得他一定会看到,因为他的漱口杯也放在窗台上,里头插着一支蓝色的掉了毛的牙刷。

她晓得他一定会发现豆浆的。

顾微微想,自己的那一点点可怜的聪明劲儿,没想到用到了这里,用在她头一次这样实心实意喜欢上的一个男人身上,也算是值得。

第二天,顾微微又把豆浆送到窗台上,顺便用一柄新买的白色牙刷换掉了那支掉了毛的旧东西。

其实她自己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示爱,她只是觉得她必须得这样做,她必得这样疼着他关怀着他。她没想到过他会回报,她对他的爱,是绝望的灰堆里生出的花。开了败了都不敢奢望与他有什么相干。

但顾微微还是因为这种没有指望的爱而欢喜着。她变得活泼俏皮了一点,也晓得换一两件衣裳,把头发放下来,左右各挑起一小缕,各别一只假玳瑁的小发夹,穿新的洋红色兔羊毛的毛衣,偷偷也买了一条以前一直不敢上身的踩脚裤。

到周末时,顾微微几乎有点不想回家,她知道何启明是外地人,家在苏州乡下,平时是不回去的。她想在一下子变得冷静的校园里,在他不知道的情形下,陪着他,或许他可以不那么孤单。

可是家里头妈妈与姨母都要她回去,她到家就觉得日子分外地长,她记起小时候一直只有一天休息的,为什么现在会变成双休日了呢?。好容易挨到周日下午,她找了各种借口提早一个晚上回学校去。一到学校便先跑到何启明的窗根底下,看到窗口半掩,里头黑乎乎,一直看到那里面亮起黄黄的灯,然后何启明的身影在窗口晃一下,她躲到树后头,看着他推开窗,倒茶杯里的残茶,扑刺一声,听得他清嗓子的声音,看他在窗口站了一小会儿。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看到她了,懂得想夺路逃去,又想到一跑出去那真的要被他看个真切了。还好他只站了一会儿,便退回到屋里那一团黄色的暖光里头去了。

顾微微这一个周末回家,跟姨母说想买两本参考书,跑到街上,买了一件男式的白衬衫。从看到过何启明旧衬衫的袖口上一道洗不净的黑细边时她就决心要做这样一件事。可是一直也不敢。这一件事太明白了,这件衬衫要带着她再往前头走一步,走出去,她其实就更绝望,可是她到底忍不住还是买了。

她把蒙着塑料纸的衬衫塞进外套里,裤腰处扎紧了,她小心地走着,生怕进家门时胸口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叫姨母怀疑,她迅速地回屋把衣服装进要带走的大包里。当天傍晚,她就带着这个包回了学校,把衬衫从何启明半掩的窗口塞了进去。

可是,她一直也没有看见他穿这件新衬衣。

顾微微原以为,她的这一场暗恋永远见天日的那一天,她也没有奢想过有那么一天。然而,这一天突然地就来了。

那天中午,顾微微吃了饭在校园的大草坪上坐着晒太阳。忽地她看见她的身旁出现了一双穿着皮鞋的脚,鞋面上蒙了一层的灰,顾微微的心忽地乱跳如麻,她认得那双鞋。

她终于鼓足了勇气抬起头,太阳地里坐久了,她的眼前是一片昏黑,她看见何启明的脸就融在那一片昏黑里头。

她坐着,动弹不得。他站着,一点要坐下来的意思也没有。

忽地,她听见他说:“你好像总是一个人,不大跟别的女孩子一块儿的。”

顾微微觉得自己的双唇粘在了一块儿,她张张口,像是要把闭合得蚌似的嘴努力地撑开说点儿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何启明接着说:“不是所有的小姑娘披散头发都好看的,你不必学人家,你打两根麻花辫试试。人家不这样打扮,独有你,也是一种风格。”

微微几乎哽咽了,她的喉咙口塞满了巨大的幸福,她终于应了一句:“嗯。”

何启明又说:“我说晓得那些东西是你送的,豆浆,还有衬衫。”

微微大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何启明,她微张了嘴,有点天真的蠢相,何启明看了,有点心痛。

何启明低低地说:“谢谢你了。”

顾微微突然从草地上拔起来,仓皇地逃了,步子碎碎地,摇晃着跑远,很快跑进教学楼,消失在阴暗的大厅深处,小小的身子活像被那一片阴影吞进去了似的。

何启明看着小姑娘跑走,又呆呆地站了好半天。

顾微微的这副样子,叫何启明想起从前,他爱过的一个女孩子,曾经也是这样害羞,略听两句热情一点的话就要逃开。当然,她比顾微微美得多,是典型的苏州小姑娘,皮肤白而薄,眉目如画,身量苗条如柳。他们一同从家乡出来,一起考到南京来念书,他念经济,她念中文。何启明从十五岁懂人事起便决定要娶她,她也是知道的。念书的四年里,他们如同是甜蜜的小夫妻一样地相处,只不过没有越雷池一步。何启明深为自己也为她而骄傲,轻易屈从于肉欲的人,是不值钱的。

越是不防备,那伤害来得便越严重。何启明万万没有想到,毕业仅仅半年,他的天真的纯洁的害羞的爱人就变了心。突然有一天,她提出要跟他分手,因为她有了未婚夫了,一个月之后,她便跟着新婚的丈夫去了美国。这个戏剧化的变化砰地一声击打在何启明的天灵盖上,有一段时间里,他觉得他完全没有任何的感觉,他甚至每天依然在饭桌上多摆一副碗筷。他的伤口被麻木感掩盖着,不痛不流血,要过了好一段日子,他才发现他的心血流如柱。

后来有一天,何启明最后一次在桌上摆了她的碗筷,碗里头盛着饭菜,冒着热气,有一种祭奠逝者的庄重与恐惧。然后何启明烧掉了所有与她有关的东西,申请调动了工作,开始了新的生活。

可是到底,他还是怕了。

他看到美丽的女孩子便隐隐的怕,他觉得她们有两分美貌,便做十分张狂,充满了变数。

可是顾微微没有。顾微微平凡,不美,她的温柔敦厚因而显得长久而稳固。

不过她是他的学生,才十六。

何启明微笑起来,不过是个小孩子。

从这一天之后,顾微微常在午饭后在草地上,与何启明有一些小小的交流,起先她坐着他总是站着,眼看进前头一片虚无里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听到她的一些天真老实的话,会笑起来。后来,他也会坐下来跟她聊天了。听她说起姨母如何如何,还奇怪地问她为什么不跟自己妈妈一块儿住。小姑娘有些吞吐,只说妈妈身体不大好,照顾不了她。

她果然打了两根麻花辫,她的头发浓厚,黑鸦鸦的,相当长了,两条乌油油的辫子显得很有份量,这么梳头发使她的脑袋看上去不那么大得不协调,低着头的时候,何启明看见她头顶一个圆圆的旋。有这种旋的孩子多半脾气很倔,何启明不由自主地把话问出来:“是不是这样呢?”

顾微微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问题,又露出了一副吃惊的表情,何启明哈哈笑起来。

接下来有一天,他说请她看电影吧。

顾微微惶恐不安地去了,看他已经到了,毛衣里头穿了那件新衬衫,翻了雪白的领子出来。

第三十章 痴心

顾微微的心里藏了一个大秘密。

因为这个温柔而甜美的秘密,微微变得心平气和,步履轻盈,起风的天走到楼道风口,她觉得自己几乎要驭风飞去,而胸口却鼓胀着一团火热火热的情绪,走在路上恨不得连地上的草都扑上去亲一亲。

这么多这么浓烈的叫人没有法子的热情,她不敢在最爱的人面前显现,不能在同学面前显现,而全部地给予了家里的亲人们。

她笑逐颜开地跟姨母一起做家务,跟痴傻的舅舅一起打羽毛球,玩得大呼小叫。她开始不用姨母三请四催便回去看妈妈江淑苇,主动地帮着妈妈翻晒陈旧的衣服被褥。她找到一张妈妈年青时的小照片,薄脆得好像一捏就要成碎片的照片。上面年青的母亲美丽如诗,绑两根与她一模一样的麻花辫子,她转过头再去看妈妈,一点一点地在想像里剥除她脸上的皱折,她突然说妈我帮你洗头发吧。妈妈说也好,正好有现成的热水,她拿来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盆,笑说,现在这样的盆不好买了,脸盆还是木头的好。母亲的头发在水面上铺开来,花白细弱,像水生的杂草。微微忽地起了调皮的心,把自己的头发也抓散了,一同浸在木头盆里,乌油油的好头发盖住了妈妈的花白头发。

微微偷藏起妈妈的旧照片,她老老实实地对自己承认母亲曾经的确是一个美人。不过没有关系,她替她美,她替她幸福。

顾微微回忆起何启明头一次请她看电影。那电影完全没有意思,枯燥沉闷而冗长,不过那时光是最光明最快活的,何启明坐在她身边,看得很专心,似乎这片子很合他的胃口。微微在晃动的光影里偷看他,他跟平时有一点不一样,不再是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对什么都看在眼里却都不上心,他似乎满腹的心思,欲说还休,在黑暗里他把这陌生的一面给了顾微微,顾微微捧着这一个意外的大礼,诚惶诚恐,热泪盈眶。他忽地俯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行动间带起一点微风,把他身上的气味送到顾微微的鼻端,微微闭起眼睛,觉得从今往后可以仅凭着这气味便可以从芸芸众生中认出他来,任天涯海角,人潮汹涌。

何启明待她的确是不同的,他常对她进行一些学业之外的指导。他送她文具书籍,教她怎么样穿衣服,教她公共场合如何表现得有教养,教导她女孩子也要多读读报关心一下时事,免得目光短浅,行事小气琐碎。他用他略带苏南口音的普通话低低地跟她说啊说啊,可是他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不过顾微微很满足了,她以为男人不把爱字轻易地说出口是一种高尚的品德。后来她才明白她错得多么离谱。

流言越传越盛了,中午的时候,他们坐在草地上,开始有人指指点点。

终于有一天,有女教师私底下找了微微去谈心,那是他们的生活老师,四十多岁年纪,是公认的最严谨认真的人。老师脸色沉得像暴雨前的天色,老师暗示顾微微说,女孩子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环境里都要记得检点一点。顾微微一时没有明白老师的意思,大睁了眼睛茫茫然地看着老师。老师的表情忽地变得非常地悲悯,微微想,她可能觉得自己很蠢,年纪大的女人总会觉得年青的姑娘是蠢钝的,这种悲悯的表情顾微微见得多了,从三岁时她就时常在自己的母亲江淑苇的脸上看到,微微想这种悲悯不过是老女人对年青女人的一种天然的仇恨,仇恨年青的人所拥有的大把时光与无限的可能。微微笑了起来。

老师简直有点吃惊,又沉下脸来说:“你怎么还可以这样无动于衷地笑?老师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太直白,是要给你留面子。女生比男生要更多一点自尊自爱才好。大姑娘了,要注意与异性老师相处的方式,把握好度。除了上课时间尽量少接触。名声这个东西,有的时候你不觉得怎么样,失去了或是弄脏了,你才晓得它的重要!”

很快就是寒假,顾微微知道何启明是要回老家过年的,她偷着在他的宿舍外头等了两次,都没有机会碰见他。第三次去的时候,她发现他的窗子紧闭着。他已经走了。

整个春节,顾微微度日如年。熬到初三那天,顾微微觉得自己实在受不了了,对何启明的思念以及对他的态度的不能确认使得她晕头转向,觉得如果再不见到他,自己就会被种种的思虑与情绪压垮了。

于是她跟姨母扯谎说跟两三个同学约好了一起外出玩个两三天,姨母和妈妈都不大同意,说几个女孩子,在外面多么叫人不放心。顾微微头一回在妈妈面前软语恳求,妈妈说你都跟些什么同学去,把她们家的电话号码留给我,好互通消息,以防万一。微微只得报了两个平时还算处得来的同学号码,随后又跑出去找了那两个同学,花自己的压岁钱吃她们吃东西,一个送了一件伊泰莲娜的假首饰,请她们帮着圆圆谎。等微微真的坐上了南去的列车,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冬天结了薄冰的大片水田,才回过味,觉出自己异乎寻常的大胆来。旅途并不长,然而对顾微微,却是为了爱人的千山万水。

何启明的家在小镇上,他以前跟微微提过。镇子很小,居民彼此都是识得的,顾微微问了两回,便找到了何启明的家。

顾微微看见何启明时,他正在院子里用一把乌黑的铁勺子墩在煤炉上做蛋饺。

他见到她,惊得打翻了勺子,里头的一汪油全泼在火上,火苗轰得腾起老高。

何启明穿一件旧得看不出颜色的棉袄,敞着前襟,头发长长了,在顾微微眼里,便是这样破衣烂衫也一样光彩夺目。

顾微微刹那间涌上满眼的泪,为了他的光彩,也为了自己的奔波。

何家的人并不欢迎微微,这个,微微很敏锐地查觉了。一顿饭凝成一团大疙瘩堵在微微的心口。

何启明说:“你晓得你是不应该来的。不能这样乱跑出来。你得回去。家里要着急的。”

微微忍泪忍得呼吸都困难了,说:“我很快就走。”

何启明看着低着头的小姑娘,头顶上那个圆圆的旋,他的脸上又出现那种一点点不耐烦的温和表情,他说:“这样吧,你住一夜,明天我送你走。你一个小姑娘,一个人走不安全。”

顾微微不安全地来了,投奔她幻想中的情深意长,可是并没有得到她所期望的回应,总还是得到了一个安全的回来。她爱的人陪着她,把她孤单地走过的路重又走过一遍。顾微微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三个多小时的旅程。旅途是个奇妙的东西,隔绝了时间与空间,陌生的人群成了背景,在这样的背景里顾微微觉得她不再是她,却又比任何时候都活得真实,活得肆无忌惮。

只是这种肆意在到了目的地之后便戛然而止,并且,他们被同学撞了个正着。

何启明与顾微微在学校里这一回算是大大地出名了。

何启明不再担任顾微微班上的班主任,也不再任教财会专业一年级,他受到了内部的警告。

学校严禁顾微微再跟何启明来往,委派了团支书和生活老师专门找她谈心,也有看住她的意思。

顾微微好像有点魔症了。她当着团支书与生活老师的面说:“我就是喜欢何老师。我喜欢他。”老师斥她说:“你怎么执迷不悟,小姑娘怎么不要脸面?他是你的老师啊!”

顾微微想破脑袋也弄不明白她怎么就不要脸了,她觉得自己蛮应该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的感情挣回一个清白。她说:“我对何老师是真心的。”

年青的团支书哧地笑了,生活老师瞪了她一眼,转过脸对微微说:“你还没有成年,你这样,会害了何老师。他要担责任的。”

顾微微说:“我还有两年就成年了。这两年里头我不会再跟何老师有什么联系。等我成年了,就没有问题了。何老师只比我大七岁,将来我是想跟何老师在一起的。”

顾微微眼见老师的嘴慢慢地张成一个圆形,许久都没有闭上。

学校把顾微微的母亲叫了来。家长联系表上填的还是江淑苇的名字。

顾微微搞不清楚学校是怎么跟妈妈说的,她一个人在走廊里等着。外头操场上有同学在上体育课,声音听起来远极了,像另一个世界的响动。过了老久老久,校长开了办公室的门,招手叫她进去。

校长叫顾微微当着妈妈的面做出保证,从此以后好好学习,不想其他。顾微微低了头,一腔悲壮,一声不吭。她听见母亲江淑苇说:“微微,答应校长。说你答应。微微,你还小,现在不该想这些事情。女孩子在这种事上是错不得的。”

在顾微微的想像里,自己成了悲情故事的女主角,为了爱情历经苦难百折不回。她因为自己的勇敢而微微颤抖。所有的苦难都来吧,她想,让我面对你们。

然后她听见办公室的门响,她看见何启明走了进来。

她有好些天没有见到何启明了,她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扭着眉头,他跟母亲江淑苇说:“顾微微妈妈,请您放心,我对顾微微同学并没有非份之想,我一直只当她是小辈,是学生。”

顾微微的耳朵里嗡嗡地回响着何启明的话。他的语调依然是夹着点不耐烦的温和,顾微微心如刀绞,这一瞬间她明白他说的是真话。

他享受她的温存,她的善良,她的崇敬,她的安分守己。却吝于给她一点点的爱与肯定,她那样地卑微,合了她的名字,微微,低到了泥里头,他高高在上,带着虚假的悲悯教导着她,由着她在爱里头瞎扑腾,不肯伸手拉她一下。顾微微这才明白,他一直不说爱跟高尚与否无关,只不过因为他真的不爱。

这个温和的,狠毒的人哪!

顾微微觉得自己在这一个下午里洞悉了所谓爱情的全部本质与全样的面目。

这种彻悟让顾微微鄙夷周围所有的人。

顾微微跟着妈妈江淑苇回家。

妈妈问她:“你怎么还能这样高兴,走一路唱一路?微微,你…”

顾微微打断她的话:“我,我真让你失望对不对?”

母亲哀哀地看着她,问她:“过年的时候,你一个人是去了那个人的家吗?”

“我是去了,我就是这么不要脸的。”微微说。

母亲突然说:“你真是我的女儿。你真是我的女儿啊。可惜,你把心用错了地方。”

顾微痛恨她这种说法。

她觉得妈妈江淑苇眼里的怜悯无比地刺目,她还不如像姨母那样狠骂她一顿的好。

“反正我就是这样的,”微微说:“不争气,给你丢脸。我的心一向用错地方,没有人在意我,他不在意我,你也不在意我。你从来也没有在意过我。”

第三十一章 记忆

老话说,小人是没有记性的。两三岁的事,哪里有可能会记得。

可是顾微微觉得她是记得的。

她记得她最初觉得妈妈很美丽,话音轻柔婉转,眉目温情脉脉,母亲似乎比所有的小伙伴的妈妈们都要年岁大些,可是连她的皱纹与微白的头发,微微都觉得很美。

慢慢地,微微就发现妈妈像是不大喜欢她的。也或许,那并不是不喜欢。

后来略长大了一些的顾微微找到了一个更适合的词来形容母亲给她的这种微妙感觉。

不如意。

妈妈觉得她是一个不让人如意的小孩子。

小小的微微想,妈妈大约觉得自己不够漂亮,也不够聪明。

她背不来诗,记不住东西。她总是很惶恐地迷失在母亲教她那些文字里,寻不着出口。

微微还记得,她小时候,母亲是请人教过她国画的。

那个老师据说挺有名,带出了几个相当不错的学生。

微微记得妈妈拉着她,转了好几趟车才找到老师的家。那是个胖大的有年纪男人,竟然留了一头花白的披肩发,似乎跟妈妈很熟的样子。

于是她有了很多的画具,长锋、中锋和短锋、兰竹、小精工、小红毛、叶筋笔、衣纹笔,油烟墨、松烟墨,认识了好多颜色,石绿,石青,朱京,赭石,花青,藤黄,胭脂,一片姹紫嫣红。

可是她真是画不来,拿不好笔,勾不好线,晕不好色。她宁可看老师画。越学,越是怕了,到后来每回去上课总是一步三蹭,恨不得那去的路再长一些才好。

一年半载学下来,老师有一天跟母亲小声地嘀咕:她要是实在不想学,就算了吧。微微记得母亲听了这话时脸上的羞赧与失望。

后来母亲还带她学过乐器,那个东西,好像叫阮,硬如钢丝的琴弦割得她的手指生痛。还学过书法,反正母亲在教育行业做事,认得很多那种会一项技艺的人,多半有点古怪,微微不大喜欢他们。

后来的许多年里,母亲总是用一种哀怨的充满了遗憾的眼光看着她。甚至在她睡觉时也可以听得见母亲轻轻的叹息声。

她那么一口气一口气地叹着,叹得顾微微一天一天地觉着自己小了。她觉着自己身上的那些不美丽不明慧不如意滋滋地向外头冒着,弄得她灰了头脸,一天比一天活得皱巴起来。

微微长到在十岁的时候,便发现母亲与父亲的关系也十分微妙。

微微早知道自己的父母与平常的父母是不大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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