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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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父亲比母亲小着好几岁,这让年幼的顾微微很是奇怪。世界上所有的爸爸不是都该比妈妈大一些的吗?

父亲中等个头,起先瘦,后来慢慢地胖起来,圆白起来,便显得年青起来。微微记得父亲总是收拾得很整齐,他是周围人中最早穿上西装的人,板板地系着一根领带,喜欢微叉着腿,把手抄在裤袋里,撑得裤子两边鼓胀着,身上有发蜡的香气,那种盛在小瓶子里的油黄的发蜡,抹在头发上,再用宽齿的梳子梳过,使得头发现出清清楚楚的纹路来。微微记得自己总是喜欢看父亲收拾头发,有时他会顺手将手心里剩下的一点发蜡涂在她的辫子上。微微是很欢喜父亲的,他不见得特别宠她,可是他不会叫她学东学西,偶尔给她买点小小女娃娃喜欢的东西。微微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喜欢父亲,他们似乎相互不喜欢着,可是他们也并不吵,只用冷眼看着对方,父亲还喜欢冲着母亲的背影打鼻子里笑。

家里还常来人,有时是来找妈妈的,有时是来找爸爸的,都是女人。

来找妈妈的女人微微极不喜欢,她瘦得唻,又老丑,活像一根生了锈的钉子,声音尖刺,总是问妈妈要东西,妈妈仿佛是欠了她什么。

来找爸爸的女人微微倒是挺喜欢的,她是爸爸的一个表妹,爸爸叫微微管她叫娘娘。娘娘长得很白,乌黑密实的头发,烫成大波浪用一块素净的手绢扎着,显得很好看,她有一个小小的绣花的荷包,里头总装着酸梅糖,微微叫她一声她就给微微一粒糖,微微就总跟在她身后叫娘娘娘娘娘娘,娘娘一来,爸爸就高兴了,他们常常一起上街,吃小馆子,看电影,或是买东西,偶尔也会带着微微去,微微一只手牵着爸爸一只手牵着娘娘,有时微微会恍惚起来,好像他们三个才是一家子,微微就替妈妈伤起心来,对爸爸说,下回也带妈妈出来吃糖醋鱼吧,爸爸哧地笑一笑说,你妈架子大,我们请不动的。微微说,爸爸你对妈妈好吧,你常常对她笑,然后给她也买一件雪花呢的大衣,还有白纱巾。

回到家,微微又跟妈妈说,妈妈你对爸爸好吧,你常常对他笑,跟他小小声地嗲嗲地说话,就像娘娘那样。

微微常想,爸爸有什么不好呢,他总是那样整齐,还在那有很大很大的门很多很多台阶的法院里做事,妈妈有什么不好呢,她虽然没有娘娘年青,可是她比娘娘还好看。

有一回,微微看见娘娘趴在父亲肩上哭。

这让年幼的顾微微很是奇怪。

然后有一天妈妈忽地对微微说:“我们跟爸爸分开好不好?”

微微说不好,可是又有一天她醒来,爸爸不见了,妈妈说他搬走了。

自那以后微微就跟着妈妈,有时她偷着去找爸爸,回家后妈妈并不骂她,可是不高兴,妈妈的不高兴裹在沉默里头,重得叫人抬不起头。

十几岁的时候微微因为妈妈的这种不高兴跟她大吵过一次,妈妈说:“你爸爸,他不是一个好人。你不要再去找他。”

微微说:“他再不好也是我爸爸,何况我也不觉得他不好。他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微微记得妈妈说:“因为我晓得好人是什么样子的。你不要再去,有一天你会被他伤了心的。”

微微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然而父亲确是一天比一天待她冷淡,她依然常在父亲那里见到娘娘,不过娘娘好像不再喜欢看到她,父亲也总是对她说,早点回家吧,不是小女孩子了,一个人出来叫人不放心,或是,要考试了吧,回去看书吧,或是,你看,你来得不巧了,我正要出门办事,下星期你再来,兴许我有时间带你去吃馆子。父亲总是有一点不耐烦,也还有一点惭惭的,他到底是她的父亲,微微想,他还是怕伤她的心的。为了他这一点怕,微微也总还是惦记着他的。越是惦着他,越是对妈妈不满,她凭什么那么不喜欢爸爸,为什么一定要跟爸爸分开,为什么要对自己那样刻薄地要求,她不美不聪明不会背诗画画,就没有资格做她的女儿似的。骨子里头,妈妈是太过骄傲了,总觉得自己比谁都好,都干净,都高明。小时候,微微在妈妈学校上学,有老师中午偷着出去买菜,课间躲起来摘好,或是在一起商量毛衣样子,妈妈是从不参加的,她跟同事们都不亲近,话都很不说,后来微微学到一个词,格格不入,眼前立刻会出现妈妈一个人坐在角落的位子上改本子,读书的样子。她跟人是格格不入的,她跟这世界也格格不入,甚至跟自己的女儿也是。

在被学校要求回家反省,与何启明分开的这一段日子里,母亲坚持微微跟她住在一起,顾微微想起了许多许多过去的事情,往事杂乱无章,纷至沓来。

母亲说,从此以后你不要住校了。

等到顾微微再回到学校的时候,她发觉她已经完全被孤立了。

顾微微的一张瘦小的脸绷得紧紧的,嘴角含一个无所谓的笑,一个人来,一个人去,别人讨厌她,她也讨厌他们,她晓得他们看不起她,她也一样看不起他们,全是些没有心没有灵魂的东西,她在这样的东西面前有什么好羞愧的。

因为回家呆了一段日子,顾微微的学业跟不上趟了,她也无所谓,反正不过混日子罢了,到时总是要让她毕业的,学校不会留她。妈妈说可以找人帮她补补课,或是送她去上上夜校,每学期排最后总归不好看。可是微微说反正我从来就没有好看过,反正你对我失望也成了习惯。

到了顾微微快毕业的那一年,何启明结了婚。

微微远远地看过他与他新婚的妻子,何启明在学校声名不好,可是他总是有一个有才有样的年青男人,总还是有女孩子肯嫁他的,那女子是新分到他们学校的老师,新任的团书记,不好看,也不难看,身材娇小,听说人很温柔,与何启明也算是般配。微微看过他们一起沿着学校的高墙散步,何启明略胖了一点,衣着齐整,态度闲适。

顾微微无所谓地看着他们相依相偎的背影,转身到食堂吃饭,这一天有她最喜欢的豆瓣酱炒包菜,她一气吞了两大碗,下午逃了课,大街小巷逛了一圈回了姨母那里。

然后就是毕业考,果然学校是不肯留她的,她的考试一塌糊涂,但是补考的试卷简单到可笑,与老师给她的复习题纲几乎一模一样,她混在一群同学里头,在夏天赤烈的阳光里暴晒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拿到了文凭。在典礼的最后,校长建议大家唱一曲毕业歌,换得一阵哄笑,微微笑得最是大声放肆。

顾微微把所有的东西都扔在学校的垃圾堆里,空着两手出了校门。

校工在她身后咣当地关上铁门,微微回过头,只看到锈迹斑驳的校门,门的顶上有一颗大大的铁制的五角星。

她意识到她永远地失去了她捧着一颗真心爱过的人。

还有她的天真。

顾微微对着学校的大门失声痛哭。

顾微微拒绝了母亲替她想办法安排的工作,据妈妈说那个学校是重点,环境很不错。她执意选了一家偏僻的三流小学,去做会计。

就在她工作之前,她去找到一次父亲。她已有好几年没有与他联系了。

替她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半大男孩子,穿着运动装,像是什么学校的校服,一脸年青的不耐烦与不满意,微斜着眼睛看着她,里头,父亲听见动静走了出来。

微微发现父亲胖了许多,竟然腆起了肚子,面色红润,五官全淹在胖出来的肉里,不笑也像是在笑,倒是不显老,灰衬衫外头罩了件深蓝的开襟羊毛衫,趿一双软底的棉拖。

顾微微敏感地查觉出父亲的家与多年前不一样了,沙发是新的,上头铺着针织的雪白罩布,窗帘很漂亮,有长长的流苏,墙角有花架子,搁着一盆君子兰,叶子油绿油绿的,客厅正中摆着大电视机,微微明白,这是一个有了女主人的家了。

女主人很快出现了,系着围裙,竟然是娘娘。

她人也胖了,烫过的头发在脑后高高地挽起来,她站在厨房门口,显然微微的到来让她很是意外。

顾微微仓皇逃走了。

她似乎有点明白,却又并不十分明白。有些事,隔着纱隔着雾,影影绰绰,揭开这纱撩开这雾,里头的事实肯定丑态百出。

顾微微想起妈妈说过的,他有一天会伤了你的心。

微微没有把父亲再婚的事告诉母亲。

这一年年底,姨母告诉顾微微,她要离开南京了。

第三十二章 姨母

姨母这几年老了很多,头发花白,人却胖了,过去脸上的那些细致掩在岁月的痕迹下头,微微觉得她就像一幅日子久了颜色消失线条模糊了的画。

微微很爱姨母,暗地里,她觉得,姨母与母亲长得极相像,可是性情又完全不一样。她对自己是没有要求的,只剩下爱,兴许外人看来,到底是隔了肚皮,顾微微的好与不好,成器不成器便不关痛痒,仅仅是爱自然是容易的,可是微微知道,自己不过就是一只池子里的小鱼,她也没想过成大器,不过想有一汪水一点吃食让她悠哉地过了一生就很好很好了。

姨母是要去北京。这让微微非常地意外,他们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亲戚们也都只在江浙这一带,北京那边,是没有亲人的。

后来微微在妈妈那里听得,姨母是去北京结婚,顾微微大吃了一惊。在微微年青的心里,像母亲与姨母这样年纪的女人,只与婚姻有关却与结婚这码子事无关。她们仿佛是生来就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为人母为人姨的角色,她们的青春她们那些鲜嫩的岁月,只定格在相片里,兀自悄然发黄发脆。

妈妈对姨母结婚的事含糊其辞,只说姨母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微微对母亲的隐讳的说辞极不以为然。

隐约的,顾微微意识到,那个远在北京的,叫姨母过去结婚的男人,必定与姨母之间是有一些个渊源的,这世道,哪有男人平白地要娶一个女人?自然也没有女人平白地要嫁一个男人。

姨母走之前叫了微微去,很慎重地把房子的契约交到她手里,微微拿过那契约,看见自己的名字赫然在户主那一栏里,微微很是不解。姨母说,她早些日子托了人,把房子转到微微名下。姨母说:“我听人说,这一带很快就要拆迁了,这处房子过到你名下,过个两三年,你能分到个一小套房,留着你结婚用,以后,你妈老了,自己照顾不了自己了,你要带着你妈好好地过日子。”

微微说,这房子该留给舅舅,他是没有本事的可怜人。

姨母又说:“育宝要跟着他女儿过,马上他女儿女婿就要把他们夫妻两个接走了。那个孩子是个有良心的,嫁的人也老实厚道,心眼却不死,人也不笨,虽然是乡下人,可是家里条件挺不错,包了大棚种菜,还种药材,这两年眼见得就过得越来越好,倒还记挂着育宝两口子,再三再四地要接他们过去一道过。乡下空气好,吃的东西新鲜,地方也大,离市区也不远。”

姨母说,她总要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妥了,不然走了也不安心。

姨母的话说了没有多久,这四周围的房子上果然给刷上了雪白的拆字,圈在一个大白圈里,鲜鲜湿湿的,刷的时候饱沾了石灰水,笔划间滴零滴落,急惶惶的一个又一个。

育宝舅舅真的跟了女儿女婿到乡下去了,白痴的舅母跟着一同去,两个人这几年过得不差,人年纪大了,性子也沉了些,不说话时,看上去几乎就是正常的人了。舅舅拉了妈妈与姨母的手,一个劲儿地叫她要到他那里去玩儿,他要从地里现拔了菜炒给她们吃。妈妈跟他说保重,河啊塘啊的不要去,已经做了外公的人,要晓得不给人添麻烦,有时间就上南京来玩,姐姐还在。

舅舅的女婿又高又壮,话很少,动作麻利地从车上扛下两个大麻袋,说是送给姑姑的菜和自家腌的肉,又把舅舅舅妈的大包小包东西拎上车码好,一声不响地靠在车边等着。

舅舅终于坐上女婿的那辆半旧的小货车,车开的那一瞬,他伸了花白的脑袋出来,神情里又有了点孩童的意味,张开了五指摇着说再见再见啊姐姐,吓得他女儿一个劲儿地叫:爸爸,当心头当心头。

然后车子就开远了,声音也远了。

顾微微听得母亲跟姨母说:“想不到我家育宝倒是有老来的运气。”

当晚,姨母住在妈妈这边。微微听得她们老姐妹俩个说了半夜的话。

妈妈说:“他到底还是真心的,这么多年,还是记得接了你去。”

姨母说:“他那个人哪,永远要做得刀切豆腐的,情也要义也要,他的老婆一病就是十年,他一直就守着她,到最后那女人熬得只趁下一把骨头,听说死得时候不成样了,几个儿女也就不怪他了。只活活地拖了我一辈子。”

母亲的声音里有一点骇然:“姐!你心里头真是这样想的?”

姨母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真的呀!起先不是,他们家人来闹也好,部队上除名也好,总觉得心甘情愿,怎么样都是值得的。可是你晓得,一个人等一年两年十年八年,等的日子越长就越犯糊涂,到后来不是为了哪个人等,不过是为了自己已经等了那么些年月,只好再等下去,走得太远,回不了头了。”

停了一些,妈妈说:“姐,你要不是真的想过去,就不要走。”

姨母说:“我是情愿去的,终归是自己真心待过的一个人。”

微微在堂屋里站得太久,腿都冻得没有知觉了,迈步要走,只觉得脚面上千万根牛毛细针齐齐扎下来。

忽听得姨母的声音年青了许多似地,絮絮地说:“当年,我们文工团困在山窝子里,吃没得吃,下了一场大雪,身上还穿着夏天的单衣裳,他们团过来了,他骑了头高头大马,我们俩个迎头打个照面,他跳下来,抓下头上的棉帽子就扣在我脑袋上,一张国字脸,黑眉毛黑眼睛,一讲话嘴里头冒出一大团白气。后来他又把棉衣脱下来,死活要我穿,也不晓得多少日子没有拆洗的棉衣,上头一股子烟气油气。所谓缘份,哪个说得清。”

微微裹着一身的寒气爬上自己小屋里的床,身上腿上冰冰凉,唯有脚底下的烫婆子滚滚热,微微做了一个乱梦,梦见有人用暖极了的一件棉袄兜头把她裹住,衣服上也有烟气油气。

姨母走了,连带户口也迁走了。

很快,姨母那边的老房子果然拆了。

微微趁着周末休息时过去看过,推土机隆隆地响着,像夏天下雨前的闷雷,把房子一座一座全推倒了。花格子的木窗子压在砖石下头,折了窗棱,石头底下还压着枯了的芭蕉,小娃娃的旧玩具,女人的零碎布头,男人的大号布鞋,坛坛罐罐,仿佛把一段日子全埋了。

顾微微决定,尽快结婚。

年青的姑娘,不论长得好坏,正当年的时候,总会有人惦记的。学校里头也有这样的热心人,一位姓马的老师,有一天说,要给微微介绍一个对象,条件还是相当好的,是个机关干部呢,在九三学社工作,就只一点,比微微要大九岁,快三十了,不过,年纪大的爱人更懂得疼人对不对?马老师说,并举出若干例子,还说她自己就是一个反面的教材,她的爱人比她只小一岁,便好像让她得了什么大便宜,在家里油瓶子倒了都不晓得扶,弄得她多少操心。

微微其实并不介意男朋友大自己八九岁,她不过想找一个人在一起生活,有一个自己的家。可是在见面之前,顾微微依然无法阻止自己对既将见到的那个人有一番想像。他叫刘德林,大学毕业生,学的是中文,或者也有两分文人的洒脱不羁,或者有瘦高的个头,戴细边眼镜,有一头乱发,或者也会穿戴随意,半边领子在里半边在外。

顾微微也稍稍收拾了一下,她知道自己不够好看,唯有身材苗条还能引人一点注意,所以她穿了件有点掐腰的薄丝棉棉袄,中式的设计,嫩黄的颜色,是姨母送她的二十岁礼物。她还用了一点点口红,很浅的玫瑰色,可是她却痛恨自己把它用在自己嘴唇上时的心态,在洞析了爱情的本来面目之后,她怎么居然还有这样迤逦飘乎的想像,或许不过是一种后遗症,在听了那传奇般故事之后的一点奢想。

雪天里迎头遇上骑着骏马的爱人,顾微微想着,把脸贴向冰凉的镜面,镜子老旧了,一角已经磨得起了砂,却照得人面格外柔和,隐去了脸上一切细小的不如意,不够大的眼睛不够挺直的鼻子,年青的紧绷绷的皮肤,有水的质感与玉的光泽,这是多么宽容的镜子啊。

微微没有跟妈妈说这件事,只说跟同事一起出去聚会,妈妈还跟在后头说,也好,到了新环境,蛮应该跟同事搞好关系。

刘德林与顾微微的想像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但倒也是一个端端正正的人,中等个头,略显得稍瘦,可并不单弱,头发略薄,梳得十分齐整,穿着中规中矩的西服,领带系得饱满,近三十的年纪,不显得特别年青却也并不显老,只是神情间非常老成。

他非常地客气,每一句话中都带一个请字,问微微一个问题得到了答案便要说一声谢谢。微微注意到,当自己把喝了一口的咖啡杯放在桌面上时,他伸手过来,把杯子重新放在草编的杯垫上。

微微觉得这个人挺一丝不苛的,他们喝过咖啡之后有过不长时间的散步,微微低着头,刘德林并不健谈,所以他们在路上大部分时候都保持沉默。这沉默让顾微微有点茫然,她摸不准刘德林的态度,看不清他对自己的第一印象是如何。顾微微听人说,相亲时,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不过,其实她也弄不清对自己对刘德林的第一印象是如何。

他们很快地分手各自回家了。临分别前,刘德林并没有问顾微微要联系方式,却很郑重地伸出手来与她握了一握。

这个男人的手倒是出乎意料地柔软,比微微的手大不了多少,光滑干躁。微微回到家时想,估计他是没有相中自己,男人在相亲时总是十分看中外表的。

让微微没想到的是,第二天,马老师便带来了消息说,男方愿意交往,想问微微要一个联系方式。马老师还说,叫微微跟人家好好地处,对方是公务员,正正经经是吃皇粮的,家里也只有一位母亲,连大姑小姑也一并没有,社会关系清清爽爽,一结婚单位就会分房子,多好。千万不要学学校里有些年青老师,仗着年青有两分姿色,千挑万选,男朋友换得跟走马灯似的,一个比一个洋盘。

顾微微真就跟刘德林谈起了恋爱。刘德林这个人还是比较正统的,也许真的是因为年岁大些,也懂得照顾人,并且挺规矩的,谈了有三两个月下来也不见有什么轻浮的举止。微微从马老师那里得知,刘德林说过,他比较欣赏顾微微的安分,工作也比较稳定,家里人员少,没有扯四挂四的一堆亲戚,一年里头还有寒暑假,将来可以多一点时间照顾家。虽然学历不大好,可是对女孩子来说这也算不上什么大缺点。

越是跟刘德林想处,顾微微越觉得自己板扎起来,规正起来,从前因为爱一个人所做的那些疯魔事,如今想来,竟好像做梦一般,自然是有它的美丽,然而全都远了淡了。

约会的次数多了,妈妈也渐渐地查觉了,问微微,你是不是有对象了?

第三十三章 恋爱

跟刘德林交往的事看来是瞒不住妈妈了。

也不知为什么,从一开始,顾微微就有点下意识地想要把刘德林这个人藏起来不叫妈知道。她在妈妈的面前总有一点怯,她为自己的这一点怯而恼恨着自己,谁也不比谁更高明一点,刘德林家与自己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了。可她还是想能拖一天是一天,晚一天让妈知道也是好的,自己便可以用一种完全不一样的姿态出现在刘德林的面前。这姿态不是江淑苇的女儿,只不过是她顾微微。

不过妈那样聪明的人,是瞒不了多久的。而且,似乎妈妈也并不反对她交男朋友,也挺高兴,还嘱咐她好好与人家相处,不过要自己晓得轻重,女孩子,在恋爱的时候,自重是顶要紧的。

一刹那间微微被触到了痛处,小脸一下子就挂了下来,母亲似乎也看出了她的不高兴,赶紧地往回找补,说: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一个好男人。

妈妈提出想见一见刘德林,看什么时候叫他回家来吃一顿饭吧。

可是微微拒绝了,跟妈妈说暂时还不到时候。

她不是很想带刘德林回家。但是妈妈的态度还是叫微微安慰,妈妈有时会对她说,两个人处对象,有时看个电影散个步忘记了时间晚一些回家也是正常的。

她会给她等门,看她进门后趿着拖鞋跟在她身后,问,他是不是送你回来的?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等微微答说,是他送回来的,妈妈便松了口气似地说:“是个懂事的孩子。”说着还会推了窗向外头张一张,哪里还看得见人。

微微和刘德林依然不咸不淡地相处着。处得久了,微微发现刘德林的一些小动作,比如,他也喜欢把手抄在裤袋里,撑得裤子两侧微微鼓胀起来,这点小动作让微微莫名地欢喜起来,生了一点与刘德林亲近的心。尽管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生硬,可是给微微的感觉,好像石板上绽开一道细缝,水流可以穿过。

微微常想,说句良心话,刘德林算得上一个不错的男友,学历工作都不错,无不良嗜好,待自己也算温和,还求什么呢?

学校里,有与微微同年半大的女老师,也新近谈了一个对象。那女孩子是个典型的江南小姑娘,细白皮肤,浅眉淡目,很苗条,用文雅一点的话来说就是弱柳扶风。常看见她那个对象在学校门口等着她下班,穿着法院的制服,黑发黑目,身量高挑,面目极其英俊,态度闲适。渐渐地,他就跑到办公室外头等了。有一日,也不知为什么,那男孩子明明已经站在他们办公室窗下了,可就是不敢进来,有年长的老师看见了对那小老师说:“小周,你的朋友在外头窗户下站着呢?为什么不叫他进来?”微微正巧在给老师们发工资条,就见那小周老师眼红了一红,年长的老师又说:“快叫他进来,外头正下雨呢,淋得浑身精湿。”微微伸头朝外看了一看,那个男孩子果然立在雨地里,手里捏着把伞却不张开,雨水把他原本就乌黑的头发染得愈加地黑。微微看小周老师咬着细白的牙,恨恨地说:“理他!”

这一瞬间微微明明白白地发现,自己的这一场恋爱里缺的是什么,或许她早就发现了,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一个女人再不聪明,总能分得清自己是不是被宠爱着。只有被宠爱的人,才是容易被得罪的。

他是这样地爱着她,小心谨慎,全心全意,可是一个不在意,呀,还是得罪了她。于是她要罚他,罚得自己先心酸起来。

爱情的施虐里头,有着薄醉一般的快感。他是她心上的一点痛,于是她用力地去挤压那一点痛,好让那痛更痛一点。

可是顾微微也不见得特别地艳羡或是嫉妒。

她想起以前,何启明对她说过,女孩子,不要只读琼瑶,红楼梦是很应该读一读的。于是她买来书用心地啃,厚厚三本看下来,只看得一句:尺幅鲛绡劳解赠,缠绵得五脏六腹全皱了起来。后来离开了何启明,再读一遍,只看得四个字:随缘守份。

后来她就再也没有读过那书。

顾微微二十二岁的年纪里头藏着五十二岁的认命。

处了有三个多月,慢慢地,微微也发现了刘德林的一些怪癖。

他是一个挺节俭的人,并且他要求微微也要很节俭。跟微微约会第三次,他就对微微说,我们以后不要去茶社了,三十多块钱一壶茶,二道水冲下去就淡得像白开水,真是笑话,所谓无商不奸,何必送上门去做冤大头。饭店也要少去,一点也不实惠,不如在家自己做了吃。有一回微微说想吃一回川菜,刘德林脸色便不大好看,已经进了饭店的门终于还是拉着微微退了出来,拐到隔壁小店,买了两包方便面。刘德林说,不如到我那里坐一坐。

那是微微头一回跟刘德林去他的宿舍,那是一个门口有军人站岗的地方,要想进去须得在门口登记。那是一个绿树成荫的所在,树枝掩映间,常见旧式小楼的一角,不过刘德林他们单身汉的宿舍则在顶后头,平房,像是老式的教室,隔成二十来平方的一间,天花非常地高,窗户的顶端是旧式的半圆形。刘德林屋子的整洁把微微吓了一大跳,连那钉在墙上用来挂毛巾的一排钉子都个个笔直笔直的。

在这里,顾微微头一回知道原来方便面还可以干拌着吃,配上洒了棉白糖的切片西红柿。

微微也头一回看见半裸的刘德林。

那天天实在是热,刘德林屋子西晒,只有一台小电扇,有气无力地吹着,他便脱了衬衫,只穿一件旧背心,那背心十分松垮,并且向一侧歪斜,使得刘德林的半个胸全露了出来。

顾微微看见他精瘦的胸,左侧一粒痦子,还有腋下的长毛,一直板板正正的刘德林似乎换了一个人似的,微微忽地想,自己是不是就要与这个男人过一辈子了?这一念猛地叫顾微微又惧怕又尴尬,她借口有点中暑,执意地离开了。

这之后,他们有半个月没有联系,顾微微想,刘德林大约是生了自己的气了。可是她也并不想主动示好致谦。妈妈也问起为什么最近你们没有出去,微微含糊地答,他出差去了。

过了约莫有二十天,刘德林打来电话,约微微出去,说是有重要的事。

刘德林在黑暗里向顾微微走过来,依然穿得周周正正,头发也梳得很服贴,手里竟然拿了把湘妃竹骨子的纸扇,跟微微一同坐在小公园的石椅上,没有说话,只哗地打开扇子,呼呼地扇着风,借着一点路灯的光,微微看见那黑底洒金的扇面一晃一晃的细微的光。微微叫他这么老气横秋地扇着扇子弄得又是迷糊又没脾气,也懒待说话,只等着刘德林开口说那重要的事。

过了半晌,刘德林说:“我们单位,正在分房子。我这个级别资历的,可以分得一套。”

顾微微一时不能领会他的意思,刘德林接着说:“不如我们结婚。”

这句话混在他呼啦啦扇起的风里送到微微的耳朵里,顾微微更加迷糊了。

刘德林看微微不作声,把她的迷惑不解认作了犹豫不定,于是又说:“这一回,是最后一次福利分房了,像我这样无根无基一个人在机关里混的,能得到这样一个机会也实在是不容易。我呢,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没有太多的追求,我们那里也不过是一个闲散的单位,我只不过想安安稳稳地过一份日子。有空看看闲书写写毛笔字,一辈子逍遥也不错。不晓得你的意思是怎样的?”

顾微微开始有点明白了,刘德林所描绘的那种闲淡的安稳的日子使得微微心动。

于是顾微微便点点了头,同意了。

隔天正是周末,刘德林便带微微去看了看新房,那是一片新兴的小区,走出街口便是大街,可是并不喧嚣,有点闹中取静的意思。微微一进门,便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那一口气,倒好像她刚走了百十里长路似的,又重又深。

实在是好房子。

六十来个平方,两间齐整的房间,一大一小,卫生间与厨房小小巧巧,布局合理。客厅朝南,推开窗便见一株巨大的泡桐,正值盛夏,大串粉扑扑的花密匝匝地堆在枝头,直伸到窗里来,窗台上腻了一层黄黄的花粉。

顾微微想,哦,这就是她以后的家了。

刘德林正跟后勤部的人说着话,那人转头笑着晃着手里的钥匙,对微微开玩笑,:“领了证这就是你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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