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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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意在兜兜转转的心思间走了又来了,好像就闭了闭眼的功夫,天光就亮了,倒是个好天。

微微把这事儿说给晓薇听,晓薇也挺讶异的,顾微微气哼哼地说,做会计有什么不好,他早干嘛去了?原来这个人这样满嘴里没有真话的。说话到这里,微微忽地住了口,似乎是懊悔自己失了口,既使是当着晓薇,她也有不能说出口的事。

陈晓薇倒没有在意,安慰她说:“并不是这样,人哪,有的时候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干什么,你想法子多了解了解他吧,跟他好好谈谈。”

微微忍不住问:“有用吗?”

晓薇笑说有用的,“从前我有一个语文老师,他同我说过,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两个人老有话讲,讲不完的话。爱情就是在谈话中培养壮大起来的。”

一句话说得顾微微也笑了。

于是微微听从晓薇的话,回家主动地把话头引到这件事上,刘德林依然不大吱声,过半天顶费力地说:我母亲,是个要强的人。隔了一会儿又说:“我记得,当年,我考上大学的那个暑假,是她对我最好的时候,那段日子,还是不错的。”

微微听得他这样说,转头去看他。

他硕大的一个脑袋,其实全因为太丰茂的头发,脸孔却是窄的,这么低着头,头发把眉眼全盖住了,就只见鼻子与下巴。他穿了簇新的衬衫,领子浆得硬直,一条西裤裤缝刀裁一般。他就在那一派崭新的包裹中间死气沉沉的。

微微觉得一颗心软弱下来,说:“算了,这事就这么过去吧。以后我们谁也不要提了。”

刘德林仿佛是很意外,转过头来看微微,笑里头带一点讨好说微微我料不到你这样大度。

微微心里那点剩余的气愤全然聚集不成气候,却还在胸口盘绕,语气里就带了点委屈,说:“不算了又能怎么样呢?要不是晓薇劝你跟你好好谈谈我才不会这样容易原谅你。人有的时候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

刘德林问:“这话是晓薇说的吗?”

微微说是。

刘德林说:“啊,是啊。呵呵,是啊。”

顾微微总有点不太明白老公为何总是在婆婆面前诚惶诚恐。

慢慢地,她看出了些端倪。

过了一个多月之后,有一个晚上,婆婆突然十分严肃地跟儿子儿媳谈起话来,主题是,想让刘德林一边工作一边准备考研。

微微以为她在开玩笑,并没有在意,刘德林倒是一缩脖子。

婆婆很从容地笑笑说,她是说真的,还说这就是她此次来的主要目的。

微微笑说:“妈,考研多难啊。再说,就算考上了,单位会让他边工作边上学吗?”

婆婆喝了一口淡茶,轻轻地说:“若是考上了,自然是要辞职读书的。”

微微吃了一惊说那怎么行,如今这份工作可是铁饭碗,哪能说辞就辞。

婆婆很温和地笑,说:“这份工作并不适合小林,只会助长他的惰性,你叫他自己说,一年里头,是不是有半年的时间都是在混日子。一份报纸连征婚启示都看得津津有味,是不是小林?”她转头问刘德林,目光炯炯。

刘德林只得支吾着答是。

婆婆又说:“这几个下来,当年在学校学的一点东西全还给教授了,只会写一点官样文章,白浪费了这么多时光。人总得要干点实事,一辈子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浪费起来是想都想不到的快。”

微微有点不快,忍不住替刘德林辩解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好歹也是坐办公室的,也并不那么糟吧,官样文章也得有点本事也诌得出来,要我,想写还写不出来呢。八面玲珑也是学问。”

婆婆一张窄长脸一下子拉得更长,正待要说什么,刘德林急急地插进来说:“我考我考。”

微微把一腔怒气全冲着刘德林去了,说你考你考,说的容易,辞了职去念书,念出来三十大几往四十奔的人了,一时找不到合意的工作怎么办?喝西北风?

婆婆非常利落地接口说:“这就要靠你了,一家子两口子,有一个有稳定的工作保证全家的收支就可以了,过一点清苦的日子,坚持个两三年。而且我相信,小林会找到更有意义的工作的,到时候,可以正正经经干一点实事,只要考研的时候选对了专业。”婆婆慢慢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极诚恳地又补充道:“何况,我也有一点积蓄,完全可以帮助你们的。小林的兄弟事业发展得不错,也用不着我贴补。”

微微简直骇然,不晓得拿这位理想主义的婆婆怎么办是好。私下里跟刘德林开玩笑说,你妈妈依然活在五六十年代,刘德林却无心应和她的玩笑,只说,我妈这个人,她要做的事,她一定会做到。当年,她为了跳出插队的村子,吃了多少苦头。刘德林木着一张脸说:“特别有毅力的人若是把这毅力用在旁人的身上,是很可怕的。”

微微叭地磕开一粒瓜子,笑说:“别说得那么吓人。不过一个老太太。”说着,把瓜子壳扑地冲着窗外吐了出去。

谁知第二天,婆婆又跟微微正正经经地谈了一次话,认为她也应该进一步进行学历进修,建议她去参加自学考试,拿一个大专文凭。

微微一开始以为她在开玩笑。及至一个星期之后,婆婆说已经替她报好了名,还报了个补习班,并把一摞买好的书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老太太不是开玩笑。

婆婆说:“我替你们想好了,小林才三十出头,你更小,这三年内你们可以不必考虑要孩子的事,专心把书读好。三年以后我也并不十分老,还是可以替你们看孩子的。从明天开始起,你要开始上补习班了微微。”

顾微微觉得自己二十多年落花流水的日子,从此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她心尖子上起了一点恐慌。

三十九章 骇然

顾微微陷在沙发里,看连续剧看得迷迷怔怔的,这些个连续剧果然是害人不浅,针鼻儿大的事,足足能演一个多小时,末了留个小尾巴,勾着你明天还往下看,一整个白天,想到晚上可以窝在沙发里看片子就觉得顶满足的。微微自从迷上连续剧以后,发现一个真理,人要是把对生活的要求降低到一定的程度,反而比较容易幸福。不过是那么回事,顾微微想,你要得少,但凡多得了一分甜头,就有十分的欢喜,仿佛你的生活里充满了意外之喜。

所以,虽说那些碟屋里可以租到碟片,一口气看个过瘾,可是微微宁可等着电视台的每晚两集连播,她喜欢每天的这一点盼头。

正看到泪眼朦胧处,一道身影挡在微微与电视机屏幕前。

婆婆站在沙发跟前,看着微微,问她:“微微,你今天晚上没有去上课?”

微微哟了一声,说哎呀我给忘了。说着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让过婆婆,侧身坐在一边的小沙发上,边喝水边偷眼继续看电视。

谁知老太太并不就此做罢,转身把微微的书拿了来,递到她手边说:“这才八点,课才上一半,还有一节课呢,学校又不远,你骑车去,赶得急上第二堂课。”

微微骇然而笑,说:“上课的事,您比我可上心多了。我倒是无所谓,有没有大专文凭我全不在意。就我们学校那点破账,鸡毛蒜皮,中专文凭尽够打发了,我又不想做什么大成就出来, 横看竖看,我也不像有那个命的人。”

微微自以为把话说得很到位了,可是婆婆却并不放弃,拿了书站在那里,继续说:“年青人,总得有点理想,有点追求,总得有点上进的心。”

微微听得这话,一句一句,全是真理,只是这真理并不是她要的,脸上带着笑,话音头就有点不满了:“妈,您怎么比我妈还像小学老师?”说着索性挤进那窄小的沙发里,摆一个无论如何也不会起身的架子。

婆婆却说:“我会这样想,是因为我有过经历。当年要不是我怎么艰难也没有放弃读书,我就会陷在命运里头,被下流和腐臭掩埋。人哪,什么时候也不能自个儿放弃自个儿。”

说着,婆婆把书放在微微的怀里,说,少看点电视,浪费多少时间,回房了,剩下微微一个人坐在那里全无了看连续剧的心情,把那一本会计学卷成个筒子,扑扑地打着自己的大腿。

睡到床上的时候,顾微微气哼哼地对刘德林发牢骚,把婆婆的那番话一五一十地学给他听,说:“小时候我自个儿的妈这样跟在我身后,恨不得拿个鞭子把我当牛赶,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过回那种日子了呢,哪晓得结了婚还有这么一出。我告诉你,我有过那么一段经历就够了,我可不想再受一次这种罪。”

刘德林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不耐烦地说:“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我也顾不了你。”他自己也是每隔一晚便要出去上课,这一晚他也是刚下了课回家,也是长吁短叹,婆婆叫他报考的是经济一科,与他所学的专业天隔地悬,他也是天天读得头晕脑胀,不可开交。

微微看他闭目要睡,觉得气不平,奋力扯开刘德林裹得紧紧的被子:“你妈管你也就罢了,你是她儿子,好不好,是她的面子她的脸。可凭什么把我也给扯进去?难道我是中专生就辱没了你们老刘家不成?”

刘德林听得顾微微不依不饶,也动了真气,呼地掀开被子坐起来,也不搭理微微,往自己背后塞了一个枕头,从床头抓了一张报纸看起来,身体挡住了小台灯的灯光,一大团影子正正把微微兜头罩住。

微微怔怔地看着刘德林,这人,他实在也没有什么爱好,不抽烟不喝酒,不爱看书看电影,不打牌不运动不看球,唯一就好个看报纸,家里定了七七八八好几种报纸,从正规的报纸到八卦小报,种类齐全。每晚,他都坐在沙发里,一张报纸从头条看到夹缝里的广告。这几天他也没多少时间来看报了,日报晚报的,堆了一床头。

顾微微一腔子的气慢慢地也散了,和声对刘德林说:“行了别看了,要想看,明天把报纸带到单位去看,有的是时间。快睡吧。”

两个人都躺下。

微微睡不着,想,算了吧,婆婆她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在生活上把人照顾得周周到到,现在回到家就有热腾腾的现成饭吃,洗衣浆衫的也不要自己操心,家里里里外外也打理得一尘不染,就是自己的亲妈也差不多做到这样了。

她侧过头去看直挺挺躺着一动不动的刘德林,自从婆婆来了以后,刘德林在床上安份了许多,换了一个人似的,他几乎不敢有所作为。大多数的夜晚,他们就这样安静地睡着,各不相扰,微微甚至偷偷地想,难道他的那个毛病不治而愈了?真的,婆婆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她让她晚上能睡个安稳觉,让她在面对这个裸露了大半个身子的男人时不至于害怕,这么安静,没有欲望的纠缠,她与他,好像终于进入到婚姻的一个新的境界,无关痛痒可又息息相关。顾微微在黑暗里笑,似乎她长到这么大,总是把日子活得比年岁要老。

刘德林忽地长叹了一口气说:“你也不要怪她。她那个人,一辈子好强,太好强了,当年插队她就是不情愿的,她心气高,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原先是一心想念书甚至出国的。时运不济,种了那么多年的地,要不是她自己往上挣拔,也就一辈子呆在农村了。感情生活上,也不如意。我不像她那么心强。可惜。”

顾微微默默地听着刘德林的话,是了,婆婆还帮着她找到了自己与刘德林的共同点。

他们都不过是随大流过日子的人,且过一天是一天,从无鸿鹄之志。

这一个发现叫微微的心底对刘德林生出了一点情意。

仿佛爱情。

微微伸出手去,摸索到刘德林的手,握住。刘德林由得她握着,过了一会儿,反手把她的五指拢在手心里。

有时顾微微也会把自己理想主义婆婆的事当笑话说给陈晓薇听,晓薇笑说,你别说,现在理想主义的人真不多见了,老太太的话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是不懂得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的道理。微微说可不是呢。

慢慢地,顾微微简直有点怕回家了。

婆婆除了对他们夫妻两个的学习抓得很紧之外,在生活的小习惯上,也渐渐地不再隐藏她的严格与惊人的规整来。

有一个星期,因为区里到学校来查账目,微微忙了整天,回家后觉得挺累了,换了衣服便倒在床上。正待朦胧要睡时,忽地看见婆婆推门进了她的卧室。

微微打起精神问,您有什么事吗?

婆婆说:“微微啊,我老早就想提醒你了。你有好多不好的小习惯。像这个,”她拎拎手里拾拿着的微微的一件外衣,“外头的衣服脱下来随手乱摆,扔在沙发上,上头多少细菌灰尘呢?外衣要记得挂起来。”

微微使劲吞了口唾沫,把嗓子眼儿里一声不以为然的哼哼咽回肚子里,劈手从婆婆手里夺过外衣蹬蹬蹬走到客厅,把那件衣服往门口的铁艺挂衣钩上一挂,反身要走,婆婆拦住她:“料子衣服最好衣架挂,不然那领子就走形了。”

微微这才注意到婆婆手里还拿了个木头的衣架。微微一脑袋的睡意,恨不得即时扑倒在床上,万事不管先睡它二十分钟,拿过衣架,忙忙地把衣服撑好,就要回房,却被婆婆一把拉住。婆婆一定要教微微把领口理好,肩膀扯平,袖子抻直,弄得一件衣服服服帖帖妥妥当当地端在了衣架上,这才作罢,一边说:“说我是可以帮你挂的,也费不了什么事。可是你这种习惯养成了真的很难改。”

微微到这会儿那睡意全跑了,人却还是累,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痛起来,没好气地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这习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改也来不及了。”

婆婆极认真地说:“还是要改!”

微微等刘德林回来正要抱怨两句,被刘德林挥手打断:“不要说不要说,听着烦。你以为我的日子好过吗?实话告诉你,我现在在单位,连看报纸的时间都没有。她给我规定了每天的功课,一天看多少页书多背多少个单词做多少张模拟卷。我还得瞒着上上下下多少双的眼睛,倒不是怕人说我不务正业,单位上本来也没有什么事,我是怕,事没干成,风声先流传出去,弄得人人都晓得我要考研,要往高枝上攀。要是我考不上,立刻要成全单位的笑柄。”他如同一头困兽似地在屋内转来转去。

微微觉得不可思议,说你就真那么老实地完成?现在就是我们学校的那些小毛孩子也没有那么听妈妈的话的。

刘德林停下步子,低低地说:“你是不知道,她有办法来检查的。她从来都有。你不晓得。”

微微简直不晓得这老太太如何能有这大的精力,她每天追着他们要听课笔记看,翻他们的习题集,看上头有无做过的痕迹,每晚上督促他们上课,督促他们看书复习,做好了夜宵侍候他们,微微有时也跟刘德林承认,你妈真是用心良苦,只可惜我们俩个不争气。微微不时地也想干脆破开来吵一回,回头再一想,这婆媳间吵架的理由真可谓古今少有,吵都吵得理不直气不壮,有心不让婆婆在管家做事,无奈权利交出去容易要回来难。

每回回家,微微还得在婆婆的监督下,工工整整地用衣架架好衣服,把脱下来的鞋子尖头朝外摆好,再三再四地洗手。微微只觉得自己一把已长硬了的骨头硬要塞进一个模子里,哪儿哪儿都痛不堪言。

仿佛时为了应衬他们夫妻二人的不得志,刘德林的弟弟打来电话,告诉婆婆说,他又升了职,这一回,主管县里的文教卫生工作。婆婆高兴得一连几天半夜了都脚步霍霍地在屋里转圈,于是越加加紧了对微微夫妻两个的督促。

终于有一天微微在饭桌上忍不住说:“刘家有一个人中之龙也就行了,拼博向上的,何必连我也要算在内。”

婆婆跟刘德林同时变了脸色,微微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刘德林背后对自个儿母亲有诸多不满,可是明面儿上一直很是唯唯,可是有一回无意间,微微看得他用阴毒的眼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母亲,那目光直让微微的背上都起了一层毛。

有天晚上,微微接到刘德林同事的电话,说刘德林在外头多喝了两杯,叫微微去接他一趟。

第四十章 缘由

顾微微平生最恨男人喝醉,觉得人醉时全不讲道理,这还在其次,行止与容颜全都丑陋不堪,最叫人厌恶,学校里有差不多年纪的同事闲谈时说起,男人喝多了颇为可爱,顾微微会打鼻子里哼出一声,心里说这是什么口味,嘴里头就忍不住尖刻起来,说你觉得男人醉时可爱就像有人特别爱吃臭鸡蛋一样。那位同事也不高兴起来,回说天底下好像就只有你顾微微一个人的生活最圆满。一句话便叫微微住了口。

刘德林从无酒瘾,至多不过在夏天里喝一点点啤酒,除了在床上,刘德林是一个工工整整纹丝不乱的男人,所以当微微看到他喝得乱了一头浓发,眼神涣散,步子踉跄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地觉着烦躁,走得近了,闻得见他嘴里的酒气与呕吐过后的酸馊气,心里却又起了一两点不忍。

他吐过两回之后似乎清醒了一些,还晓得对同事说谢谢。微微把手插到他腋下,拖着他朝家走。这个时段,街面又背,出租车都叫不到,两个人只好蹒跚着往家走。

微微抱怨说:你做什么喝成这样,不是说上课去了吗?看回家你那个教导主任的妈怎么教训你!

一句话似乎惹得刘德林动了怒,奋力地甩脱微微的手说你不要再提她。你不晓得她是怎么样一个人,你没有发言权!

微微也动了怒,说我不知道?我的生活全叫她打乱了,管东管西管头管脚,我也就是看你的面子不跟她计较。

刘德林顺势在路牙子上坐下来,倒笑了一笑说:“微微,我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你不跟她计较是你心里并没有真把她当妈,你跟你妈,倒是计较得很,我的岳母老太太在你跟前一点也不能错的。”

微微稍一回味也笑起来,一屁股坐在他身边说:“咦,我看你也不是真醉嘛,看得挺清楚说得也挺明白。”

刘德林扯开了领子伸长了脖子叫夜风吹他满是湿汗的脖子:“我跟你说呀微微,人真醉的时候和不醉的时候都是糊涂的,只有半醉不醉的时候才最清楚。”

微微看他向前微倾着头,下巴翘得高高的,最近瘦了不少,路灯昏黄的光线底下看上去就像一个巴巴结结邀好的小孩,一只手里头尤自紧抓着外套,不知怎么地看上去可笑又有点可怜。

微微拍拍他的手臂说:“不早了,回家吧。”

忽听得刘德林没头没脑地说:“你晓不晓得她当年怎么对我?”

微微平日里不是一次听他说过这话,可是从无下文,这一回听得话里音,似乎刘德林的心里头那个结了多年的茧子里头有什么东西终于要破茧而出,突地觉着心里紧张起来,连手心里都起了一层薄汗,小心地向他靠近两分,慢声说:“那你告诉我,要是你想说,就说给我听听。”

刘德林却又没了下文,打一个酒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半天没有作声。

顾微微知道有些事就在刘德林的嘴边,但是她又忽地失却了知道真相的心情,一家人自有一家人的事,旁人哪里会真正懂得,一刹那间,微微的思绪飞出去老远。

却听得刘德林慢悠悠地开了口,带了一点家乡的口音,顾微微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家乡话,乍一听起来,好像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在说话。

“那个时候我几岁?十四还是十五?成天穿着学校的那种运动装校服,灰头土脸,人不好看,脑子不笨但也不见得灵光,那个岁月的男孩,大不大小不小,成天身上一股子汗臭,那样的青春,不见得就让人羡慕。可是人再不称头,还是会生一点糊涂心思。也不晓得怎么的,就喜欢上了班里的小姑娘,成天眼睛里就看到她,心里就想着她,现在回想来也不过是个普通模样,那个时候就觉得,她怎么就那么好。想得人神思恍惚,无师自通,就学会了自己寻快活那档子事,有一回,就那么不巧,给我妈撞见了。”刘德林哧地笑了一笑:“我记得她的脸刷地一下子就白了,她要我坐下来,把过程前后,如何想的全写下来,一遍一遍地写,写完了她把那些稿纸留起来一份给我一份,说是要我看清自己的丑恶行径以便改正。后来好多年,她不时地就要把这事提一提。到我考上大学那一年离家的时候,还硬是把收了几年的稿纸拿出来,叫我再读一遍,保证到了大学里头清白做人,不做糊涂不起糊涂心思。我离开家去大学报到的那一天,火车开出去老远了,我都咬紧牙关不敢说话,迷糊睡了一觉醒过来,看到窗外头是北方的景致了,才明白过来这总算是离开家了,喝了一大杯水,一边喝一边跟自己说我真想她早点儿死,真想她早点儿死。”顾微微已经听得呆住了,夜风有点儿冷,头顶上高大杨树上的叶子刷拉刷拉乱响,像是人扫地的声音,怎么就跑到了树顶上,不由得毛骨耸然。拉了刘德林说快走吧走吧,你真是醉了。

刘德林住了声随着她一同往家走,两个人倾着头只管走,一句话也无,眼看快到家了,刘德林忽地站住,双手拢在嘴边,呼出一口气,用力用鼻子吸了吸,看街边有一个小便利店,走了进去,没一会儿出来了,一只手里头拎着一个小塑料袋,另一只手里拿着个纸杯子,里头有半杯水,慢慢走到背人处,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新牙膏一把新牙刷,半蹲着哧拉哧拉刷起牙来,微微简直想跑开,可是看他那样辛苦地蹲着,终究还是等他刷完了牙,替他把东西重新进塑料袋,一把全塞进路边的垃圾桶,刘德林主动提着微微的手,一同回家。

到了第二天,刘德林的酒意全醒了,大约是后悔头天晚上跟微微说了那么些话,对微微格外地冷淡,之后的几天,来来去去高昂了头,正眼也不看微微一眼,微微起先还试着软语轻言地跟他说话,看到他的这副派头,不由得冷哼一声,从此也不正眼看他。两个人格外地别扭起来,仿佛那一天晚上的一点情谊全灰飞烟灭了。微微心里又是气又是不屑,想着原来刘德林还真是婆婆的亲儿子,于是看他的眼光里就掺进了一点轻谩,这个男人,他也读过书,受过高等教育,人也不算差,看上去也是干净整洁的一个人,如何骨子里就这样透着点猥琐叫人瞧不上呢?也许是他生活里开始有一个错误,接连着下来有一串子的错误,也许他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就是那一串错误中的一环,而他,又何尝不是自己生命中所有的错误组成的锁链中至为要紧的一环。

微微现在宁可在单位里多呆些时间,下了班总磨蹭着迟一刻走是一刻,买了好多的八卦杂志在办公室里看,为了打发时间,竟把荒疏了多年的勾针活计捡了起来,买了各色棉线勾了一个又一个口罩,雪白的,还有粉红浅绿与品蓝,这个送一个那个送一个,一时间学校里的女老师们骑车上下班,嘴巴上都戴一个精致的口罩。陈晓薇说你怎么了,微微现在在晓薇的面前什么也不想藏了,一五一十地说起婆母的事,还说,现在真不想回家,还不如回娘家去住,晓薇劝她,你这不是让小刘为难嘛?

说起回娘家,微微才想起,上个星期,自己的妈与婆婆算是正式地见了一次面,婆婆掏钱非要找一个好一点的馆子请亲家母吃饭。饭桌上,两位老太太倒是相谈甚欢,母亲对刘母督促他们俩个读书很是赞同,这叫微微又是气又是笑说料不到这两位老大婆倒是志同道合的。原来两个人都是下过乡的,颇有些话可以谈。微微只低头搅着小磁碗里的赤豆小元宵,搅得一份甜点糊踏踏成了浆糊。偶然抬起头,猛地打眼一看,发觉两位老太太连衣着风格与眉目之间的神色都有一点像。

从此她连娘家也不想回了。

但是她现在回到自家,公然地不再碰一下书本,吃了饭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勾着一块台布,现在这种勾织的台布早就不流行了,难得的是微微买到了很少见的灰紫的棉线,织出大半了,因为复古显得十分地新鲜,单位里好多人都赞好看。婆婆似乎也接受了她无声的抵触,竟也不再提醒她看书学习,微微觉着有些得意,她不过跟因为跟她的儿子有着这段婚姻,犯不着搭上自己的日子替她圆梦。

眼看着考试的日子近了,婆婆对刘德林的学习管得更严,对他时间的掌握也越来越严重。过了九月,婆婆把刘德林的工资都要了过去,说是要为他们重新进行经济上的规化,教刘德林列出了几个五年计划,并要严格地按照计划执行,刘德林竟然也不敢有所异议。

顾微微觉得这对母子简直是怪物,快要管不住自己肚子里头的笑,差一点就要让这笑从嘴角漏将了出去。

刘德林考研的日子终于来了,那天他穿了件土黄色的外套出去的,微微哑然失笑,想,哟,这个颜色,土黄,黄了黄了,多不吉利。然而这是婆婆给买的外套,牌子是牌子价钱是价钱,在吃穿用度上面,婆婆向来是不会亏着他们的,微微觉得自己不好说什么。

微微自学考试的日子也是前后脚地到来了,可是微微没有去,连借口都懒得想,就是没有去。

等刘德林最后一门考完之后,微微还是忍不住问了句觉得怎么样,刘德林极干脆地说不怎么样。

微微有点诧异,问,万一考不上怎么办你想过没有?你打算怎么跟你妈说?要是她叫你明年再考呢?

刘德林突地切齿道:“我还能不能活到明年还两说呢。说不定明天出门我就叫车给撞死了呢?”

微微说:“你呀,跟我说这种狠话是没有用的,有本事你跟你妈去说,叫她给你也给我们一份安生日子过,她的人生是她的人生,我们的是我们的。”

微微没有等到刘德林的回答,只听窗户前一阵哗啦水声,以为是突降大雨,却不料只是楼上的邻居把一盆水冲着窗外倒了下去。

最近楼上的那家老家也来人了,好像也是男主人的妈,老太太没有住惯楼房用惯水池,总习惯将垃圾污水冲窗外倒,已引发了好几起邻居纠纷。这一回楼下的人又被惊动,推了窗大声地冲着楼上喊叫,到底也是机关干部,言语虽愤怒还不失文雅,微微笑起来,忍不住说,真是对牛弹琴。刘德林竟也呵呵笑起来,听上去有点傻。

微微觉得他的这点傻怪叫人心疼的,也比他平日里搭起来的那副架子可喜得多,可惜他并不常这样犯犯傻。

过了两天,微微正在核一笔账的时候,接到刘德林的电话,在电话里他惊惶失措地叫:“微微,快回家一趟。”

第四十一章 意外

微微开门看见母亲拎了老大的一个包站在门外,赶紧伸手接过包把她让进来。

母亲对微微说:“新衣服我带过来了,回头…”

母女俩个正说着话,听得门铃响,微微走过去开了门,是刘德林单位的几位同事过来祭拜。几位都穿着深色衣服,悄无声息地与刘德林握握手,很小声地说节哀顺便,然后有序地排成一排,对着客厅正中的大照片三鞠躬。

照片上,刘德林的母亲才四十来岁光景,面目严肃,齐耳短发纹丝不乱,脸上还有一点年青时些微的影子,镜框上缠了黑纱,挽了硕大的一朵黑花。

就是头一天下午,刘德林的母亲意外去世了。

说来真正是一场横祸,楼上的那家子,老母亲从老家来,依然保留着过去的生活习惯,爱把污水垃圾从楼上往下扔。这一天下午,她又顺手把洗了菜的水往楼下倒去,哪知带倒了一个花盆,那花盆直朝楼下坠去,也就那样巧,刘德林的母亲刚刚买菜回家,被那花盆正正地砸在头顶,人一下子就躺倒了,听得赶来救助的人说,其实老太太被抬上救护车时就已经没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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