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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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笙那番言论扎扎实实影响到了布氏夫妇,起先只当是应急救场编出来的胡话,后来想想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布如荫曾经和蓝笙有过几次照面,那时不过点头之交,谁也没把谁放在心上。岂知兜了一圈,如今居然有了这样戏剧性的交集,当真是预料之外的事。

一行人回到布府,蓝笙看了容与一眼,“你的嘴真够严的,瞒我到现在!要不是贺兰敏之派人来找我,我竟不知你和她来了洛阳。”

容与不哼不哈的模样,“多谢你仗义相帮。出了这样的事,实非所愿。你若当我是朋友,这件事请替我守口如瓶,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蓝笙一哂道,“那不成,既然知道了,怎么当作毫不知情?我一直以为她姓冬,谁知竟是布家的女儿!这样也好,省了许多麻烦。我那时还盘算着上涿州去,千里迢迢要奔波好几日。这会子近在眼前,断没有错过的道理。”

容与心里一沉,“你不介意么?她是……”

“介意什么?介意她是个望门寡?你头一天认识我?我是个拘泥世俗的人么?我和她说过,我一直等着她。只要她愿意,回回头,就能看见我。”他勾起唇角不羁的望着他,“上将军对我的做法有何疑议么?才刚的那些话说出口,我想布舍人夫妇对我也该另眼相看了吧!还是上将军要去作无谓的解释?”

容与调开视线,原本的好友之间出了不大不小的问题。因为布暖,他和蓝笙二十年的兄弟情义有了裂缝。他仰头长叹,果然爱情是自私的,他视蓝笙为情敌,蓝笙又何尝不是呢!他早知道布暖的心事,所以每每话里夹枪带棒。自己不是察觉不到,可是怎么办?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他只有装糊涂。

也好,让布暖的父母误会了也好!将错就错把事情定下来,也许布暖转移了注意力,渐渐也就疏远他了……他忍不住起栗,疏远他了,然后他就能回到人生的正轨上去么?不能了,永远不能了!他注定要在纠结和自我折磨中度过,看着她嫁人,看着她儿女成群,然后自己在孤独中慢慢变老。

他不知道爱情是否可以培养,他希望布暖将来爱上蓝笙,这样她至少会过得幸福一些。但同时又强烈的抵触,他害怕被遗弃。不知怎么,这种不曾有过的恐惧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仿佛千百年前经受过,是宿命里最痛苦的成分。

布暖向他们走过来,有点难堪,绞着手指道,“蓝家舅舅,今天的事多亏你。我也不晓得说什么好,横竖谢谢你!”

蓝笙面对她就变了副脸子,朗朗笑道,“和我见起外来了?你进宫两个月了,我一直想去瞧你,可总归不得空。这里要驻守城防,还有外审的军务也要协理,弄得马不停蹄的,你别恼我才好。”

她莞尔一笑,颊上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只道,“哪里的话!我自己臊都臊不过来,怎么好去恼你呢!”

蓝笙咳了声,“这又不是丢人的事,有什么可臊的!最叫人恼火的是你那叔叔,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出这口气,整治不了他,我的蓝字就倒着写!”

布暖摇头,“他办得出,我不好和他计较。到底是亲眷,他盼着我阖家灭门,我不能同他一样。”她转过脸对容与道,“舅舅,你前头说过要把敬节堂里那个人救出来的,替我想想法子吧!我瞧着她,真是羞愧难当。夏侍郎说得没错,我在外头海阔天空,她却要在那地方关一辈子,叫我于心难安。”

容与颔首道,“你放心,这事交给我办。大牢里无主的斩监侯多的是,届时拿尸首去把人替换出来,万无一失。”

她勉强笑了笑,“那就好,劳烦舅舅了。”

那边沈氏张罗完了膳食,站在插屏前直打拱,“今日真谢谢国公和蓝将军了,二位是我布家的大恩人呐!快请坐,家下备了薄酒款待,过会子便可入席了。”

果然尤其看重蓝笙,上下打量好几遍——这样少年有成的将才!出身高,长得又是轩然霞举,若是布暖能许与他,那真是再好不过的良配了!

连布舍人都分外热络,“蓝将军呐,原先是见面不相识,今日当畅饮几杯方好!”

丈母娘看女婿,自然越看越欢喜。沈氏笑问,“蓝将军同我家暖儿早前便认识的么?”

蓝笙是个自来熟,眼下更是毫不含糊,“夫人叫我晤歌便是了,自己人还称将军,忒见外了。”他仰唇笑道,“当初暖儿来长安还是我接的她,这多日子下来,也颇有些交情。”

沈氏看了看尴尬异常的布暖,长长的哦了一声,脸上止不住欣慰的神情,愈发的喜上眉梢。嗔怪的瞥了容与一眼,“有这样的事,六郎竟没有同我说!来来,快坐!”

布如荫在一旁道,“也不知城防建造要耗时多久,住在营里终归不如家里自在。将军若是不嫌弃,日后便在家下留宿吧!”

“对对对!”沈氏忙不迭应,“我叫人打扫出园子来,府里空屋多,你住着,平素也没人打搅你。呃……恕我唐突,将军今年贵庚几何呀?”

蓝笙忙拱手作揖,“回夫人的话,蓝某今年二十又四,癸已年丙寅月生人……”

贺兰开始起哄,“夫人看看,我昨儿就说暖儿不愁嫁,今日佳婿可不就来了么!”

布暖那里听得无地自容,蓝笙最会顺杆子往上爬,连生辰八字都通报了。之前又有祠堂里那通骇人听闻的言谈,只怕两位大人早认准了这个女婿,她岂非有理说不清了么!

她嗫嚅着,想去辩驳,容与却示意她坐。端着凉茶吹掉了沫子递给她,慢慢道,“今天算是有惊无险,日后你要更加小心。夏侍郎会不会善罢甘休还未可知,洛阳能不回来就别回来吧,免得再生枝节。”

她低头拨弄杯盏上浮雕的茶花,想起他之前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还是觉得安慰的。他向来圆融练达,生平所作所为都要对自己有交代,可这趟在公堂上布兵包围祠堂,这点有些出人意料。她生出了小小的欢喜,看见他尚会为她失态,总算不枉此生了。

“夏侍郎我倒不怕,不是还有你么!”她看着他,眼波流转,说不尽的托赖和期盼。

容与缄默下来,现在还可以护着她,再过不久就该易权了。他终究不是能够陪她到最后的人,终究要把她交给蓝笙。

他转过脸望花厅那头打茶围的人,布暖的父母对蓝笙极满意,似乎相谈甚欢。这情形上看,满像一家子模样。如果换作他呢?和自己的姐姐和姐夫求亲,那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奇景!

他萎顿叹了口气,“暖,你爷娘放心把你托付给蓝笙,我也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选。女孩子大了,总要许配人家,与其嫁一个不知道秉性的人,不如嫁给蓝笙可靠。舅舅和他做了二十年的朋友,他是什么样的人顶清楚不过。他虽荒唐,真正爱了,便是个长情的。这一路上我和他说了好些话,他对你如何,我也大概知道……”

她打断他,“他长情,你呢?你是个长情的人吗?”她眼里有挑衅的光,“你在这上头比不上蓝笙么?到了这会子你还把我往外推,是不是我一日不和蓝笙议定,你就一日不太平?”

他哑然凝视她,心脏被她狠狠划了好几刀,痛得没了知觉。

“舅舅真的是面热心冷的人啊!我嫁给蓝笙,你不会舍不得么?”她状似鄙夷的冷笑,“舅舅当真把蓝笙当作好友?把一个爱着你的女人丢给他,你不怕他受委屈么?”

他怔了怔,“那便要靠你自律。暖,你应该知道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

她绝望透顶,这个铁石心肠的人,他不是纸上谈兵。他善于捕捉机会,一旦天时地利,他真的可以付诸行动。就像现在,他早已经盘算好了,顺理成章的,把她这个烫手的山芋抛给蓝笙。

“其实舅舅算错了,贺兰才是好人选。我和他各自有所爱,他又不喜欢女人,嫁给他,他不会计较我爱不爱他。就是一口锅里吃饭,照旧可以两不相干。”她平静的呷口茶,又道,“若是让我选,我宁愿是贺兰。因为不想拖累蓝笙,我没有等值的爱来回报他,他娶了我,要煎熬一辈子。”

他颓然垂下眼,浓密的睫毛遮盖住了痛苦的眸子。她不懂,她不了解他。他要为她考虑,嫁给贺兰,她的人生就毁了。她还有漫长的几十年,热情也许转瞬就会熄灭,到时候再后悔,谁能为她的幸福负责?

“日子久了就好了,真的。”他像一块坚冰,努力的维持,不愿让她凿出裂痕来。

她嘲弄的审视他,“日子久了就会好么?舅舅和知闲姐姐定亲的时间还短么?如今怎样?你爱她么?还是成了亲,你可以试着爱她?如果不爱呢?你又害了一个无辜的人。”

他俨然被她逼到了死角,她一字一句的凌迟他,他无力也不能还击。他突然厌恶这样的争执,无休无止的辩论、猜忌、彼此伤害。

他必须快刀斩乱麻,于是寒着脸对她说,“我的事,你又知道多少?你疯了,难道要我同你一道疯么?”

她抿紧唇,连心也一并冷下来。他果然以为她疯了,她在他眼里就是个胡搅蛮缠的疯子。他可以陪她疯一阵子,却不能陪她疯一生。现在时限到了,他要退出,所以必须摆脱她。

她的爱情注定荒芜下去,令人愕然惨然。她对他笑,起身道,“也罢,我同蓝笙把亲事定下来。如果这样能叫你放心,那我按你说的办。”

他知道他的话说重了,他现在也弄不懂自己,分明一心希望她和蓝笙敲定,可当她真的答应了,他又恍惚感到天塌地陷。这是怎样一种凄怆的心理!有一瞬他竟害怕起来,他有按捺不住的冲动,想把她带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圈禁起来,圈禁一辈子。不让她的生命里有别的男人,只有他一个,让她爱他一生一世。

这是种恶毒的心思么?他/瑟缩一下。他从来不是个善人,他骨子里有不为人知的阴狠,不过遇见她之前埋伏着。如今到了利益攸关,性命攸关的档口,就一股脑儿倾泻/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怖。

她站在那里,大约是在给他最后的机会。他强迫自己别过脸去,作出了不为所动的姿态。他听见她微微叹息,然后挪动步子朝花厅另一边去了。

他闭上眼睛,仿佛兵败如山倒,大势已去,他的人生从此只剩下空壳。

第111章 声断

布暖和蓝笙的事布家这边认可了,已经商谈放定的彩礼。媒人是现成的,贺兰很乐意牵线搭桥。因着不好大肆声张,过礼只用了信物,说好等布暖役满,便三媒六聘正式上门来。

一夕之间,布暖和蓝笙成了未婚夫妻。以后所有事都不和他相干了,他能办到的事,蓝笙也一样能办到。

他站在角落里看这满屋子的喜气,终于促成了他们,他应该松口气了,应该高兴了,可是他笑不出来。五脏被钉得千疮百孔,吸口气,浑身都抽痛起来,他简直觉得自己要站不住了。

于是他强颜欢笑,借着放心不下军务要告辞。他姐姐很不高兴——好容易来一趟,怎么说走就走!他百般譬解,终于说动了,在太阳将夕下的时候辞了出来。

布暖和贺兰明天动身,听说他要走,便跟随众人出来相送。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立在蓝笙身侧,淡淡的,远远的。已经不是那个坐在卷棚下,和他讨论《孔雀东南飞》的人了。

万里晴空似乎都哽咽了下,他不敢再看。多看一眼就是血淋淋的现实,木已成舟,但并不如他想象中的解脱。反而是从一个窘境,跌进了另一个更为苦厄的绝境。他止不住战栗,才发现自己原来那么不堪一击。再停留下去就要耗尽心力,恐怕连尊严都要坍塌了,于是便草草拱手作别,跨上坐骑绝尘而去。

一路马不停蹄,风吹得脑子发木,次日天亮方到将军府。进门脸色也不好,未及到渥丹园给老夫人请安,就一头扎进了竹枝馆里。

睡意全无,支起直棂窗朝外看,岸上是巍巍矗立的烟波楼。初升的太阳打在白墙灰瓦上,隔着水气看,明晃晃的迷人眼。这样一个明朗的早晨,只可惜她不在……也许出了宫还回来住一阵子,但过不了多久,就要进郡主府去,嫁给蓝笙,做她的蓝夫人。

他拿手支着头,太阳穴突突的跳。他的人生就是个笑话,头一回动情,爱上的是自己的外甥女。如今她许了人,他在这里撕心裂肺。他终于一无所有,成了可怜虫,成了失败者。除了像个弃妇似的睹物思人,什么事都干不了。

也许不该回来,奔波了几百里,静下心来,愈发觉得自己像个逃兵。他们之间的纠葛大家都心知肚明,他这么沉不住气,借着由头仓惶离开,是不是欲盖弥彰?所幸他表现得还算沉着吧?也许保留了些脸面,至少他从来没有公开承认自己爱布暖,这点还是好的……他茫然在地心打转,男人的面子太重要了,他保住了么?

他不由苦笑,当然没保住。他昨天的表现太糟糕,从上公堂到布暖定亲,他简直前所未有的失态。但那又怎么样呢?他这会儿神魂颠倒,还计较那些干什么!

自怨自艾的当口,隐隐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他蹙了蹙眉,知道来人是谁。整个沈府敢随意上醉襟湖的,除了知闲不作第二人想。他反感不请自来,对府里下人下命犹可,知闲那里虽然提过两次,到底不好板着脸说。因此每回开了头,后面都是话往斜里岔,越绕越远,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随手翻开本书,心里只觉厌烦,她进来的时候,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一大清早的回来,昨夜赶了一宿路么?”她把盅搁在他手边上,“吃些东西睡会子吧!”

他散漫唔了声,照旧翻他的书。知闲在一边站着,鼻子阵阵的泛酸。他就没什么可说的么?永远是这样,冷淡的,咫尺天涯。昨日是她的生辰,他只派个小厮来知会了声,打发银楼送上一套头面做贺礼,就算蒙混过关了么?她真的有些受不了,长久以来她处处体恤他,尽量的不给他添麻烦。如今倒好,他似乎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忘了她是女人,忘了她也需要关爱。

其实认真说起来,他原先不是这模样的。闲暇时候说说笑笑,到了年关也会带她往东市上买尺头,添年货。可近来变得很奇怪,自打布暖来了长安,他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外甥女身上。护着她,替她周全,把她捧在胸口上。

这太奇怪,她虽不说,暗里自然是察觉的。女人妒性大,预感通常也很灵。她留了心思观察过他们,人前长幼有序,但有了私情的人之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不经意间会流露出来。她就是个瞎子,是个傻子,也该发现了。

她为了维系,不停的告诫自己,他们是甥舅,即使一时糊涂,总不得长久。他还是会回心转意的,只要她足够的宽容,守得住,他清醒过来,自然一切都好了。可是越发的了不得了,直往她心惊肉跳的方向发展。这趟急匆匆往东都去,为的是什么,她都打探清楚了。布暖前脚走,他后脚就赶过去,俨然已经难分难舍了。

她再忍不住,她在他眼里是个什么?他若有了好姻缘,她不阻碍他,放他去追求。可他爱的偏偏是布暖!是他嫡亲的外甥女!这是乱/伦,要毁名声的!触犯唐律,千夫所指,他愿意落得这样的结局么?

她平了平心神,“容与哥哥,你急着往洛阳去,是有公务么?”

他又含糊唔一声,一味低头看他的书,面上倒是极心平气和的。她半真半假的笑,“什么公务,忙得这样!”她把盅盖揭开,搁了银匙进去,往他面前推了推,顺手收走了他的书。他终于抬眼看她,深邃如潭的眸子。她最喜欢他的眼睛,警敏的、镇定的、常有种诚恳谦和的味道。她突然想哭,她那么爱他,为什么一点回报都得不到!

他复又挪开视线,搅了搅盅里的燕窝。似乎该说些什么,他想了想,“我连着好几日没回来,母亲吃睡好么?”

“你还知道自己好几日没回来了!”她嗔道,“再忙,自己身子要保重才好。母亲都好,只是昨儿以为你会回来,等到亥时才安置的。”

他抿了两口汤,没胃口,便撂下了。拿巾栉擦擦手道,“我不是让汀洲传话了么,叫别等我的。”猛想起昨天是她的喜日子,因道,“琼瑰的东西收到了么?可还称意?”

她低头整理腰封上的穗子,“收到了,这会儿搁在梳头盒子里呢!说实话,我倒宁愿你在身边,我不要那些首饰头面,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有些悻悻的。他曾经努力想去爱她的,奈何当真勉强不了。情这东西那么固执,泾渭分明,不爱就是不爱,使出浑身解数也无能为力。

她笑了笑,“母亲前儿叫人请了画坊的周先生来,喜帖子已经写了一半了,下月初八派人发出去。她老人家真是个周到人,连陇右道和岭南道的亲戚都下了帖子,恐怕到时候要你点了信使往远送呢!”

他还是不咸不淡的样子,对此事不甚感兴趣,应得也很随意。只道,“到时再说吧!”

她心里一凉,面上装得欢喜,转到圈椅背后去,用胳膊兜住他的颈子,把脸贴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心里做好了准备,她已经够低声下气了,倘或他又像以往那样推开她,那这次就把话敞开来说。她不想再压抑下去,和外甥女争风吃醋,本身就是个笑话!

“容与,你高兴么?和我成亲,你高兴么?”她的嘴唇靠近他的动脉,说话像有回音,连带着她的耳膜也隆隆震动。“我怕你不愿意,还要硬逼着自己接受。我好怕……”

他嘴角微沉,狠狠握住了拳才不至于格开她。他不喜欢也不习惯和别人靠得这么近,平素独来独往,打心底的厌恶这种亲密的举动。也只布暖是例外,他抵触所有人,唯独愿意和她腻在一处,抱她、吻她,意犹未尽,因为他爱她。可是知闲让他有不适感,这种感觉足以令人崩溃。他忍得心肠起拧,倘若成了亲,同床共枕,对他来说是多么深重的灾难!

“别混说。”他嗓子发紧,声音听上去有些涩然,“别胡思乱想,回去歇着吧!”

她失笑,“我歇了才起来的,又要叫我歇么?”她别过脸,看地罩那边寂寂吊着的纱帐子,隔了一会儿松开手,试探道,“我母亲前阵子托人传话来,说我姑丈家有个侄儿,在安西大都护府任职。今年二十,尚未娶亲,人品才貌都合适,想把暖儿说与他,你看如何?”

他搭在扶手上的十指蜷缩起来,寒着喉咙道,“她的事不必费心了,昨儿和蓝笙定了亲。姐姐姐夫那里通禀过,等她出宫就过六礼。”

知闲大感意外,“蓝笙见过了布姐夫么?那暖儿的身世他都知道了?”

他点了点头,“都知道了,没有什么妨碍。”

知闲顿觉轻松起来,如此甚好,布暖有了人家,容与的念想也就断了吧!蓝笙脑子活,总有办法栓住她的心。女人一旦成了亲,有了孩子,自然一心扑在相夫教子上,哪里还腾挪得出精力来想别的!

这是个欢欣鼓舞的好消息,她喜孜孜道,“蓝笙那东西虽不着调,但论起身家门楣来,当真是无可挑剔的。暖儿这样的现状,配给他算好的。”

他听了不耐烦,她的言下之意是布暖望门寡的身份,能嫁蓝笙算高攀么?她到底还是瞧不起布暖,他不由的恼火,枯着眉头道,“你仔细些,这话不是你一个做长辈的该说的。他们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你料理好自己就是了。”

她白了脸,他如此声色俱厉的指责是头一回。为了布暖么?只为她一点不屑的语气,他就要上纲上线的斥责她?

她脸上挂不住,愠怒道,“容与,再过两个月我就要嫁给你了,你可拿我当自己人看待?在你眼里我还不如布暖,是不是?你不觉得自己护犊得有点过头了么?”

他唯觉累,不想同她辩驳什么,阖着眼道,“我路上颠簸了一夜,你容我歇会子,有话以后再说。你若是觉得嫁给我委屈,我也不强求,这个我早就和你交代过。”

她听了呜呜咽咽哭起来,“事到如今你竟说这些!”

“出去。”他离了座儿站起来,背过身道,“我最恨女人夹缠!再这样下去,不必你开口,我自己去同母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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