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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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慈宁宫西暖阁,孝庄太后愠怒道:“福临,你究竟想做什么!”自从顺治登基之后,孝庄太后已经很少这样直呼其名了。顺治不以为然,道:“儿臣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你别忘了,你是皇帝!你的一言一行无不是万民的表范。可你竟然,你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诏见你的弟媳妇。你要大清皇室的脸面往哪儿搁,你叫你皇额娘有何颜面去见太妃!”孝庄太后见儿子满不在乎的样子,猛拍了下黄花梨木炕桌。顺治道:“您已经管了我十八年,十八年来事无巨细全由您做主,连立后都是您亲力亲为。为了皇家的颜面,好冠冕堂皇的理由。您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孝庄太后气的目瞪口呆,心痛不已,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居然这么指责她。她感到一阵心寒,感到震惊,可是她不得不说,“皇帝人大了心也大了,是该你自个儿做主的时候了。皇额娘老了,不中用了……”顺治讷讷道:“儿子不过请她进宫谈论诗文,又没别的意思。”孝庄太后冷冷一笑,道:“我养大的儿子我会不知道你,当初孔四贞的事不是摆在那儿。福临,今天额娘和你说句实话,你能当上皇帝可是历尽千辛万苦。你不能让地底下的人为你蒙羞。八旗的姑娘你看上哪一家的都不打紧,独独她,你就别想了。博果尔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先帝临终前念念不忘的叫我照顾他们母子。我是不可能让你做出对不起他们母子的事。”

顺治不服气,道:“我也没做什么呀!”孝庄太后大怒,拍案而起,“你非要天下人骂你是昏君你才高兴是不是!为了一个女人你要让宗室里的人戳你的脊梁骨?”顺治赌气道:“您说来说去无非是为了别人的眼光,可您的儿子是一国之君!他以一个皇帝的名义向您发誓,您帮他下了决心,即使万劫不复,他也决不后悔。董鄂氏,我一定会娶他。不仅如此,我还要封她做皇后。”说完话,顺治拂袖而去。孝庄太后怒极生悲,跌坐在黄花梨木软榻上,久久不能平静。

玉穗儿把捡到的绿色帕子交给顺治,顺治接过手来,一股淡淡幽香立时传入鼻中。那帕子甚是软滑,沉甸甸的显是上等丝缎,再一细看,见帕子边缘以绿丝线为了三道边,一角上绣了一朵小小莲花,绣工很是精致。想到宛如玉立亭亭的清丽模样,顺治不由得愁眉稍展。

次日,宛如正在书房里习字,香雪在一旁研磨。吴良辅捧了个极精致的雕花檀香木匣进屋来,说是顺治有赏。宛如略一诧异,谢恩后接过木匣打开一看,匣中装的正是她丢失的那条丝帕,还有一张折的整齐的洒金素花粉红笺。展笺来看,只有寥寥数笔,却是道不尽的相思。“万岁爷吩咐,福晋要是看明白了,还请回个只言片语,奴才也好回去交差。”吴良辅作了个揖。宛如吩咐香雪去到茶,自己从案上取过一张淡绿素花笺,用簪花小楷写了两句诗,“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放下毛笔,墨迹未还干,她看了看自觉不妥,随手揉皱了扔到一旁。又拿过一张素花笺,写了几行字,“昔日横波目,今为流泪泉。今生缘已尽,结取来生缘。”,还是不妥,又揉皱了扔到一旁。到第三回,她才写好一张素花笺,折好后仍放回木匣里去交给吴良辅。正好这时香雪奉茶进来,吴良辅趁宛如不注意,悄悄把她扔掉的两个纸团拾起来藏入袖中。等吴良辅走后,宛如才发现这一细节,心里不禁忐忑。

顺治看到檀香木匣中淡绿色素花笺上宛如所写的字句,上面写着:“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于,莺儿燕子俱黄土。”,心情很是沉重。吴良辅察言观色,试探道:“皇上,奴才这里还有两张福晋所写的词句,是她先前写好又扔掉的。”他从袖中取出字团,展开后叠平了给顺治。顺治看后喜形于色,笑问:“你没偷看吧?”吴良辅忙必恭必敬道:“奴才不敢,再说奴才也不认识几个字。”

顺治看着揉皱的笺上宛如的字,渐渐收起笑容,反有几分惆怅在心头。他自言自语道:“元好问的《摸鱼儿》自是荡气回肠,为何你只写下半阙,却反而忘记了上半阙呢。问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吴良辅,她气色可好?”吴良辅听顺治忽然问起,有些猝不及防,愣了愣神儿才道:“福晋气色还好,只是——”他顿了顿,思考着如何措辞才能不让顺治太担心,“比前些日子瞧着清减了些。奴才去她府上时,她正在习字。”顺治没有再说什么,把素花笺放到一旁,拿起几本奏折来看。吴良辅知趣的退到养心殿外。

数日后,博果尔奉诏回京。刚一回京,顺治就封他为襄亲王,同时受封为亲王的还有安郡王岳乐和简郡王济度。博果尔进宫谢恩,道听途说了宛如和顺治的传闻,但是他并不相信妻子会做出背叛他的事来。他满腹心事的回府要找宛如问个明白。宛如在书房的长案边对着刚写好的一首词出神,博果尔突然闯进来,把她吓了一跳,手中的诗稿也落到地上。博果尔见她惊慌不安,心中疑窦顿生,走上前拾起诗稿一看,顿时怒不可遏。他虽不怎么通文墨,但有些浅显句子诸如“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地难为情”之类,他还是一目了然。“你做的好事!”他猛将诗稿摔在宛如脸上,宛如向后踉跄了一步。

水深火热

转眼间已是初秋,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围猎之时。顺治和皇后、众妃在大批随从和亲贵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去往木兰围场。已封了亲王的博果尔自然要带着福晋随御驾一同去猎场。这些日子以来,博果尔对宛如始终不理不睬,再不像从前那般体贴关怀。取而代之的是丫鬟仆妇寸步不离的跟随着宛如,明为随侍实为监禁。博果尔心中有恨,敢怒又不敢言,每每散朝回来,见到宛如便郁闷难受,时常恶语相向。直到随行去围猎,宛如才得以踏出襄亲王府。安王福晋去帐篷中探望,见宛如瘦削可怜,叹息道:“妹妹,怎么才一个月不见,就瘦了这么多?”宛如眼中含泪,摇了摇头。安王福晋见帐中几名丫鬟仆妇举止有异,心知她们是有心监视,便道:“你们先下去吧,我和福晋有话要说。”见那几个丫鬟仆妇不肯下去,似乎面有难色,她又道:“叫你们出去便出去。难不成青天白日的,我堂堂安亲王福晋会拐带了你们福晋不成。出了什么事我担着。”丫鬟们这才退到帐外。安王福晋道:“怎么会如此呢,博果尔是不是听说了什么谣言?”宛如道:“王爷前几日散朝回来,看到了我胡乱写的一首诗便大发雷霆。原本……也怪他不得……”她低下头以帕拭泪。安王福晋道:“博果尔是小孩心性,但也不该把你当犯人似的囚禁。”宛如泣而不语。安王福晋见她雪白的手臂上似有瘀痕,忙拉过她的手去看,惊道:“怎么还动了手!这个混帐小子。”宛如缩回手去,含泪道:“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的,与王爷无干。姐姐万不可告诉旁人,否则我可……”她哽咽着。安王福晋又是气恼又是担心,半晌才道:“妹妹,你这样忍气吞声终不是办法。哪一日我去和太妃说说,我素日与她相厚,但愿她能明理。” 安王福晋走的时候,远远望见博果尔策马回营,便悄悄从另一侧离去,以免横生枝节。

安王福晋回到自己帐篷中,安亲王已备好两匹马,向她道:“我挑了两匹最好的马,待会儿咱们一同随皇上猎鹿去。” 安王福晋没有言语,安亲王问:“怎么样,襄亲王福晋她没事吧?” 安王福晋道:“整个京师都传的风风雨雨,博果尔回来能对她好么。弄了一大堆丫头婆子监视她,平时不得出府一步,现在连帐篷也不许出。还——”她叹口气忍住了,怕万一把博果尔打福晋的事传了出去,传到皇帝耳朵里会天下大乱。安亲王摇摇头,若有所思道:“也是意料中的事。只不过此乃家事,旁人爱莫能助,无法插手。”“谁说不是呢!”安亲王夫妇俩心里都替宛如担心。

另一方面,皇后出人意料的没有随顺治出猎,代替她的是地位不高的谨贵人。众人见顺治面色不豫,也不敢多问。号角声起,数百匹马一同飞奔,一时间尘土飞扬,漫漫无际。博果尔也随猎,同简亲王济度、巽亲王常阿岱等人在一处。安王福晋和谨贵人因是女眷,便落在后边。谨贵人道:“怎么这几日都见不着襄亲王福晋?”安王福晋道:“贵人岂不是明知故问。襄亲王在,怎么能放她出来。”谨贵人对襄王府中的事也有耳闻,喃喃低语道:“她在襄王府中被监禁,殊不知宫里那一位更是度日如年,茶饭不思,叫人看着好生心酸。”安王福晋听她话中有话,追问道:“贵人说的可是皇上?”谨贵人叹口气,向四处看看,见四下无人,才放心道:“正是呢。我问过了,皇上对襄亲王福晋眷恋有加。本以为围猎时能见上一面,谁知一直也没有机会。”安王福晋揣度着她的话语,试探道:“这事原不该我多管,可眼见襄王福晋受苦,皇上也郁郁寡欢,我心中十分想帮他们,可又不知怎么帮才不是大逆不道。”谨贵人道:“王妃是想安排他们见一面?这恐怕不易。”安王福晋顺水推舟道:“贵人心地善良,既有心成全何愁无法相帮。”谨贵人不解的望着她,道:“我是个愚人,有什么话王妃请示下,我照您的话去做。您也不必担心我居心不良,我是事事向着皇上的,只要他高兴,叫我做什么都行。”安王福晋听她说的至诚,便交代了她几句。

不一会儿,安王福晋策马追上顺治和安亲王一行人,行至顺治坐骑一侧,道:“皇上,臣妾有要事禀报。”顺治转过身,牵住马道:“堂嫂不愧是女中豪杰,马术竟不在堂兄之下。” 安王福晋顾不上谦虚两句,悄声道:“皇上,谨贵人不慎坠马,请您回营去看看吧。”顺治皱皱眉道:“坠马?唉,早知道她不是这块料,偏要赶鸭子上架。她没什么大碍吧?” 安王福晋道:“您回去便知。”她语带笑意,顺治不禁有些纳闷。他吩咐了随猎的众人几句,便带着几个侍卫策马回营,行至谨贵人帐篷外下马,见帐外既无宫女太监侍候着也无侍卫保护,很是意外。他让随行的侍卫在帐外等候,掀开帐帘一看更是意外,帐中床榻上无人。然而最令他吃惊的是,帐中站立着一个身着素色衣衫的女子,看身形不似谨贵人,倒似宛如。宛如奉谨贵人之邀前来送刺绣花样,进帐却不见人,刚要退下见一身铠甲的顺治进帐来,顿时明白这是有人刻意巧作安排。顺治多日不见她,乍见之下不禁又惊又喜,只见她身着雪青色夹衫,外面罩了件长长的、镶了雪白毛边的淡紫色绸缎马甲,领口和衫子的下摆都滚着银丝点缀的绣花边。她浑身几乎没有什么金银珍宝之类的华丽饰物,却绰约多姿、淡雅飘逸如仙,和宫中平日见到的雍容华贵的妃嫔们大不相同,此时虽然脸色苍白,秀眉若蹙,更显得清雅绝俗,姿容秀丽无比。

顺治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道:“你……你怎么不去骑马?”宛如道:“臣妾不精于骑射之道。”沉默了一会儿,两人都找不着真正想说的话。“这些天,你过的好不好?”顺治打破沉默。宛如道:“托陛下洪福,府中上下都好。”“博果尔呢?他有没有为难你?”“没有。”宛如淡定的回答。“没有?没有的话他怎么整日不让你出来,把你囚禁在帐篷里?宛如,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顺治走到她面前凝望着她。宛如往后一退,跪下求道:“皇上,请您别再说这样的话。臣妾何德何能,您如此费心。臣妾一人荣辱事小,您的名誉受损事大。”顺治倒抽一口气,道:“名誉是什么,我才不在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之所以这样日复一日的饱受煎熬,全是因为考虑到你的心情。”宛如忙叩首,道:“您这样说,臣妾惟有一死。”顺治俯下身去,蹲在她面前,沉痛道:“你既然感知了我的情意,为何又要说这么说?你在怪我逼你吗?”他从怀中掏出宛如亲手所书的诗稿,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宛如心痛不能言语,眼泪纷纷下落,痛苦不堪。顺治伸手轻抚她雪白柔嫩的脸颊,点点泪光让他既心碎又如痴如醉。霎时间,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帝王,在她面前他只是一个苦恋着她的再平凡不过的少年,和所有陷入热恋的情人一样,只要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什么身份地位名誉威望统统都可以忘却。宛如幽怨的看着他,眼神中包含着种种复杂的情绪。“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她终于痛极生怨。顺治不解道:“当初如何,今日又如何?”宛如放下矜持,凄然道:“当初我也是备选的秀女,几次筛选均名列前茅。原本以为有福进宫伴君,谁知,您的一道圣旨就把我许给了您的弟弟博果尔。如今我再不是未嫁之身,您和我咫尺天涯、失之交臂,如何能为一己之私连累您背上不义的骂名,也使我自己陷入不忠的境地。”顺治听她之言大有怨意,忙道:“那不是我下的旨,是皇额娘和叔王。宛如,你我相逢不和时宜,然而此时再说这样的话,你叫我情何以堪。我说过,我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我不管旁人怎么议论。”说到动情处,他跪在地上紧紧抱住宛如因为哭泣而发抖的身躯,激动道:“我不在乎那些人说我失德。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必要时,甚至包括皇位。宛如,你答应我,给我一句话,我可以为了你得罪全天下的人。”宛如猛然退开他,道:“您不该说这样的话!这样的话不该由一国之君口中说出来。您的话不仅愧对您的祖先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社稷,更愧对饱受征战之苦的黎民百姓。您这样为了一个女人意志消沉,不仅仅宗亲们会耻笑您,就连我也会轻视您。”顺治没想到一向柔弱她会发这么大的火,愣了愣神,随即站起来。宛如也跟着站起来,委婉道:“请恕臣妾言语不敬,而臣妾之言句句发自肺腑。您的痛苦臣妾感同身受,臣妾何尝不知两情相悦而不能相守是何等折磨。”她望着顺治,两人四目交望,眼中均泫然有泪。“您和我今生注定无缘,何苦自欺而又欺人。唯求来生——”宛如愁苦不堪,哽咽着。顺治正待发话,忽然有人掀帘进帐。

来人不是别人,却是皇后娜依。皇后本怒冲冲而来,见此情景,不怒反笑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想不到这里还有如此好戏。”宛如脸色更加苍白,向皇后行了个礼,边拭泪边匆匆退出帐篷外。谨贵人也进帐来,脸色惶恐不安。皇后见顺治闷然不乐,神情黯然失落,眼角似有泪痕,心中妒意顿生,指桑骂槐道:“花束子,你的胆子够大的,居然敢骑我的马。我看你是要反了天,如今连这种下三滥的勾当都敢做,你还要脸不要!”谨贵人吓的面色如土,不敢言语。顺治知道皇后借题发挥,明为骂谨贵人实则是骂宛如,心中恼火但仍沉住气道:“你少在那里大呼小叫的,难道你不骑马,别人便也骑不得?花束子的马是我赏给她骑的,好马也得有好主子来骑。”说完,他掀开帐帘回自己的帐殿。

襄亲王福晋和顺治私下见面的事,虽知道的人不多,但难免有人走漏风声。博果尔略有耳闻,虽不能确定,还是带着宛如提前离开围场回京。顺治不好多问,只得隐忍。是夜,顺治在帐殿中辗转反侧,便叫小太监耷拉吴去传谨贵人。谨贵人进帐殿后,见皇帝眉头不展,心里一怯。顺治坐在御案旁,手拿书卷,心不在焉的看着。“皇上,唤臣妾来有什么事?”谨贵人怯生生的问。顺治打量了她一下,温和道:“你坐吧,朕有事问你。”谨贵人四顾一遍,并无坐椅,只得坐在御案边的羊毛毯上。顺治挑了挑灯心,周围静悄悄无声,夜深之后颇有些凉意。“今日之事是谁的主意?”顺治开门见山的问。“您指的是……”谨贵人一见到顺治锐利的目光心里就发怵,吞吞吐吐道:“是……是安亲王福晋。”顺治心中早有七分底,听她这么一说,更加确信。“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又夹在里面干什么?”顺治叹息着说。谨贵人道:“安王福晋说不忍心看您和襄亲王福晋一同受苦。她想帮你们,所以安排您和襄亲王福晋见一面。怕别人起疑心,便选在臣妾帐中,只是没想到皇后会去。”顺治起身踱了两步,道:“可如今事情变成这样,违背了堂嫂和你的本意。我更担心博果尔回去会——”他烦恼的来回走着。谨贵人站起来道:“安王福晋和臣妾本无恶意,却是好心办了坏事。襄亲王福晋回去只怕又要受苦。她也真够可怜的,鄂硕将军最疼这个女儿,要是知道女儿挨了鞭子,不知会怎样心疼法。”她眼圈一红,声音也含糊起来。

然而,她更没料到的是顺治此时的表情,他的脸色铁青,不知是愤怒还是痛心。只见他伸手捂着胸口,双目紧闭,复又睁开,瞪着谨贵人道:“你刚才说什么,博果尔对她动了鞭子?”谨贵人含泪点点头道:“是翡翠听襄王福晋的侍女说的。大概在十多天之前, 襄亲王下朝回府,不知为了什么事大发雷霆,打了福晋,要不是太妃及时劝阻,福晋只怕更要遭殃。就连鄂硕将军去襄王府,也没看到女儿。侍女说襄亲王把福晋陪嫁过去的书全烧了,还派人整日整夜的看着福晋,不许她出府。福晋身上的伤痕到现在还没有全好。”顺治听到心上人居然受到如此虐待,心疼的整颗心都要碎了。他随手抓起马鞭,狠狠的摔下去,劈着案几,怒吼道:“他怎么下得去手!博果尔,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怎么下得了手……”谨贵人见顺治像疯了似的甩着鞭子,心知他心痛过甚,不敢去劝,又怕他气愤过度伤及身体。“皇上,您息怒,夜深了——”谨贵人有些惶恐的说。顺治发泄完之后,坐到地上,悲愤不能自已,抱着头哭泣起来。谨贵人跪到他身边,不知该如何是好。顺治心力交瘁,困顿不堪,无助的抬起头仰望着帐顶,缓缓道:“我该怎么办呀!花束子,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谨贵人道:“您没有办法,即使您是天子,您也管不了这件事。”顺治像个孩子似的抽泣着,喃喃道:“我该怎么办,宛如,是我害了你。”一提到宛如这个名字,顺治觉得心头剧痛不能忍,跌跌撞撞的站起来,躺到床榻上,仰面朝天。

自从他亲政以来,遇到朝野内外种种复杂的情势,总能一一化解,像这般令他为难的局面还是头一次。其实他心中最大的顾虑还是来自于母亲孝庄皇太后。从登基的那天起就是母亲辅佐他,偌大的深宫里母子俩相依为命,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机和难关,可就是在婚姻这件事上,母子俩始终不是一条心。顺治知道也能理解母亲亲善蒙古的良苦用心,可为什么非要用他的婚姻和幸福作赌注,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他虽然贵为天子,但也和寻常百姓一样渴望在婚姻中遇到真正的知己,而皇后显然不能令他感到满意。即便是曾经宠爱过的三阿哥的生母佟妃,也没有让他有知己之感。

只有宛如,遇到她之后,他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兰心慧质的女子。她是那么与众不同,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都能让周围的人如沐春风,眉眼间的温柔令人难以忘怀。单论美貌,皇后和佟妃都不在她之下,可就是谁都没有她那种清雅高华的气度,仿佛江南水乡最美的风景。她的才情令他惊叹,而她对他亲近汉臣、锐意革新、以德治天下的做法的深深理解,则是最令他倾心之处。如此红颜知己,为什么偏偏情深缘浅,让他对她只能隔山望月、雾里看花。纵然是君临天下的少年天子,他也不过才十九岁,正是满腹雄心和憧憬的时候。然而对于姻缘这样的事,却不是一道圣旨就能解决的。他睡着之后,谨贵人听他梦呓中不断重复着,“博果尔,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宛如……”,心里很不是滋味,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水,叹息了一夜。

次日,顺治一行数千人从围场返京。皇后嫌一人乘马车太闷,特命淑妃、谨贵人和她同乘一辆凤舆。即便是出行在外,她也不肯将就,服饰用具仍和宫中日常所用一样。她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颈上带着赤金盘锦璎珞圈,裙边系着玫瑰宫绦,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牡丹大红夹衫,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彩绣辉煌,映衬的她容颜娇艳。她手里握着个金胎珐琅小碗,嘴角轻扬,幸灾乐祸道:“这回那个狐媚子回去死定了,博果尔不会轻饶了她的。要是在我们科尔沁,哪家的女人做出这种没廉耻的事,即使不被用马活活拖死也是要吃鞭子的。”淑妃道:“就怕事情闹大了被皇上知道,又要天翻地覆。”皇后得意道:“他知道了又能怎样,管天管地管不了别人打老婆,看他如何收场。”谨贵人幽幽道:“皇上已经知道了。”“知道了?谁告诉他的,不是你又多嘴了吧!”皇后向谨贵人撇撇嘴。谨贵人低头道:“是皇上问我的,我哪敢隐瞒。”

皇后哼了一声,“你这回马屁拍在马脚上,万一那狐媚子有个三长两短,皇上迁怒于你,杀了你也说不定。”淑妃关切道:“皇上听说襄亲王福晋挨打后有什么反应?他是不是——”谨贵人努努嘴,压低声音道:“皇上都气哭了,哭得可伤心了,像小孩似的,还说要杀了襄亲王。睡着了还哭呢,宛如宛如的喊了一夜。”皇后柳眉倒竖,嫉恨万分。淑妃倒是羡慕的很,自言自语道:“宛如,那不是襄亲王福晋的名字。皇上当真连梦里都叫着她的名字?”谨贵人点点头,若有所思的说:“是真的,我都听见了。我进宫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皇上哭得那么伤心,气得连御案都劈了。皇后,皇上会不会真杀襄亲王?我看他可真气得不轻。”皇后气呼呼的扯着手帕,怒道:“他那哪是气哭的,根本就是心疼那个狐媚子心疼的要命。要是换成咱们三个,别说挨了打,就算挨了刀子,人家也不会流一滴眼泪。”她顿了顿,恨恨道:“杀博果尔,没那么便宜的事。自个儿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要杀人泄愤,太后和太妃可不会袖手旁观,哪有杀自己亲弟弟的道理。”

淑妃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到顺治和一干亲贵骑在马上。顺治的表情尤其肃穆,眼睛微微红肿,可见谨贵人所言非虚,不由得轻声道:“皇上是大有主意的人,就算他真要杀襄亲王,谁又能把他怎样,他照样是皇帝。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后听到这话,默然无语。其实她也知道淑妃的话不无几分道理,只是心中虽有此想,嘴上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谨贵人忽道:“皇上不会杀襄亲王!”其他两人吃惊的看着她,谨贵人道:“我也是才想到的。皇上真想杀襄亲王的话又何必调他回京,还封了亲王,在多伦杀他岂不是更容易些。皇上对这件事只是特别伤心而已,觉得对不起襄亲王福晋,说杀人只是一时气话。等气消了,也就不会再说了。”淑妃遥望着车窗外顺治疲倦的面容,道:“是啊,皇上伤心的是自己对这件事无能为力,他无法出面去保护他心爱的人,更无法指责襄亲王。只能眼睁睁看着襄亲王福晋受苦,这才是让皇上最痛苦的事情。”淑妃和谨贵人深深叹息着。皇后心里翻江倒海,想到自己嫁过来快三年了,何时曾得顺治的片语温存,而如今为了另一个女人他却柔肠百结、日思夜想,嫉妒之余也不免生出淡淡的悲哀来。

顺治心事重重的骑在马上,神情颇为沮丧。安亲王骑马随驾,安慰道:“皇上,您别太担心了。臣的福晋已经先行赶往襄王府去见太妃,请太妃出面阻止博果尔做傻事。”顺治颓然道:“管得了这次能管得了下次吗!我看我是得拿定主意了。”安亲王忙道:“您千万不能操之过急,只怕一个考虑不周,博果尔那火爆性子会令玉石俱焚。真到了那一天,您追悔莫及。臣的福晋这回做了不该做的错事,臣已经训斥过她了。至于襄王府的事,您放宽心,臣的福晋和太妃素日亲厚,她会劝太妃看清事情的厉害关系,不会让博果尔胡来的。就算臣的福晋帮不上忙,还有简亲王在,博果尔平时最听他的话。他出面,博果尔不会一意孤行的。”

顺治叹口气道:“济度和我平日就不怎么投缘,再加上他又是佟妃的表舅,他怎么会不明不白搅这趟浑水,他不幸灾乐祸就算不错了。”安亲王道:“就算他本人不愿意去,叔王叫他去他还能不去?济度一向最维护博果尔,他要不去劝才是不对的。”顺治苦笑道:“怎么连叔王也知道了,看来这次的事闹的不小。大概多事之秋是在所难免了。”一路上,顺治愀然不乐,安亲王也就不再多言。

宛如此时已身在京中襄王府,博果尔倒也没像旁人料想的那样大动干戈,只是着人监禁了宛如。宛如独守空闺,除了府中丫鬟不时来送点心茶水,一天之中,她谁也没见着。香雪见宛如坐在窗前如泥塑木雕般,心中不忍,劝道:“格格,您到炕上歇会吧,自个儿身子要紧。”宛如没有动,呆坐不语。香雪又道:“安亲王福晋来了,在太妃房里。您放心吧,王爷不会像上次那样大发脾气的。”宛如仍是没应声,香雪叹口气就退了出去。

晚上,她坐在灯下,想起自己年迈的父亲,想起远嫁的姐姐以及去世多年的母亲,不由得越想越悲,泪珠一颗颗落在衣襟上。直到博果尔撞开门进来,她一惊之下,才站了起来。博果尔显然是喝了酒,脸色难看的吓人。宛如本能的向后退,却被博果尔一把抓住衣襟。“王爷……您放开我……”宛如无力的挣扎着,害怕的脸色发青。博果尔冷笑道:“怎么——我连自己老婆都碰不得。还是你攀上了高枝,瞧不起我这小小的亲王。”他用力去捏宛如的下巴,宛如又惊又痛,眼泪簌簌下落,求道:“您放了我吧,您放开我……”博果尔猛的把她推到一边,见她扑倒在地,心痛的吼道:“我哪一点不如他,你告诉我,我哪一点比不上他!就因为他是皇帝是哥哥,就可以如此欺人太甚!”

他见宛如坐在地上哭泣,心中更怒,一把把她柔弱的身躯抓起来,狠狠的抓着她肩胛摇晃,道:“你说话呀,怎么不说话。我博果尔哪一点对不起你了,你嫁过来这两年我可曾有一日对你不周?你居然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宛如被他摇晃的快要散了架,心里又十分愧疚,喃喃道:“是我对不起您,您饶了我吧,我再不配做您的福晋。”听了这话,博果尔更气得发疯,吼道:“不行,你以为我会这么便宜了你们这对奸夫□。我就是杀了你,也不会把你送给他。他处处比我强,事事占上风,现在连我的女人也要夺走,我不能容忍他这么做。”他甩手打了宛如一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牙齿松动,血顺着嘴角往下流,宛如踉跄着摔倒在炕边,头碰到了炕角,顿时肿了起来。博果尔上前一步,她恐惧的缩在炕边瑟瑟发抖。博果尔勾着她的下巴道:“你别怪我无情,只怪你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任凭他是皇帝,也管不到我家里来,我要他眼看着你却得不到你!哈哈——哈哈——我要让你痛苦,福临……就像你带给我的痛苦……哈哈……你等着瞧吧,我要亲手揉碎你心上的花……哈哈……”博果尔又哭又笑,几近疯狂。宛如以泪洗面,忍受着她丈夫的折磨。

第二天,她醒来时发现自己仍缩在炕边上,博果尔早已不知去向。低头一看,她身上盖着的衣服正是博果尔的披风,心里顿时痛如刀割。她勉强爬起来躺到炕上,只觉头重脚轻,迷迷糊糊的昏了过去。而此时,顺治一行人已经行至京师正阳门外。

情为何物

回宫之后,顺治心绪不定,在养心殿中走来走去,不知何去何从。吴良辅进殿传话说皇太后请顺治去慈宁宫,有重要的事商议。顺治到慈宁宫之后,见孝庄太后坐在黄花梨木软榻上,脸色阴沉,预感到事情不妙。顺治叫了声额娘,孝庄太后冷冷瞧着他,道:“福临,你是不是铁了心要这么闹下去!”顺治知道她所指之事必是与宛如有关,没有立刻回话。孝庄太后禀退下人,道:“刚才太妃连哭带闹的找上门来兴师问罪,说你无德,要强占弟媳,被我怒斥回去。然而我不过以身份压人实在没脸训斥她。你到底预备怎么个闹法?”顺治道:“皇额娘,那些闲言碎语的您理会得过来吗!” 孝庄太后被太妃的哭闹气得痛心,又为儿子操心,叹气道:“我也真是操心的命。你叫我怎么说你才是呢?皇后不中你的意,给你选了妃子,你还是不满意,你到底要怎么着才肯罢休?”顺治怅然若失,什么也没有说。

孝庄太后继续道:“太妃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处处要强认死理。你这么做无疑是扇博果尔耳光,叫他以后怎么做人,他可是你亲弟弟!”顺治缓缓道:“怎么说他也不该动手打一个弱女子。”孝庄太后哼了一声道:“要不是你做的好事,他们夫妻怎么会闹成这样。我就不明白,你贵为天子,何至于迷恋一个女子到这种不顾纲常、不顾人伦的地步。你叫我将来怎么去见先帝,你这样欺负博果尔不觉得亏心吗!”顺治想起宛如在围场说的话,问道:“说到这里,我倒要问您,当年董鄂氏也是备选的秀女,名列十二上秀,以她的才华和品貌何至于不如佟妃和淑妃,而被撂了牌子?这其中的缘故,难道您一点也不知道?”孝庄太后愣了片刻,对他的问话很是意外,半晌才道:“论貌佟妃不在她之下,论贵淑妃高她一筹,落选也不意外。何必又旧事重提!”顺治皱眉,道:“既这样说,为何仅仅过了两天,您就下了懿旨把她许配给博果尔,说她什么温良贤惠、娴雅端淑,还让叔王亲自做媒?这不是太蹊跷了吗。” 孝庄太后知道顺治起了疑心,也不打算隐瞒,道:“这里只有咱们母子二人,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是太妃先看中了她,向我来求,要说给博果尔当媳妇。博果尔是先帝幼子,也不算辱没了她,我何苦不成人之美。你宫里佳丽如云,也不差他一个,嫁给博果尔好歹是正室,当家的福晋,对她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嫁给你万一在宫中不得宠,受了冷落,岂不是白白糟蹋了那样一个好女孩儿。我心里清楚得很,是博果尔先瞧上了人家女孩子,才央太妃来卖个老面子。既这样,不如给了他去,当成宝贝似的稀罕着不好吗!不是我说你,你这样没长性的,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扔一个,宫里这许多妃子还不你够看的吗!”

顺治被她这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好久才幽幽道:“你们剜去了我的心,还给我一堆石头。人心是肉长的,石头就是石头,怎么可能变成心。”孝庄太后见儿子愀然不乐,又是心疼又是忿然,道:“你未免小题大做!哪一朝哪一代都有皇帝因为女色误国,你从小贪玩也就罢了,怎么长大了还这么孩子气?你得到手又能怎样,供着她?这样狐媚的女子当初没让她进宫真是万幸,否则这天下都得被她搅和乱了。多少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你怎么就这么执迷不悟?大明朝要不是因为那个陈圆圆,也不会这么容易就灭亡。你捡了现成的便宜入关当了皇帝,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孝庄太后越说越怒。顺治也生气,道:“皇额娘,您怎么能拿宛如和陈圆圆比。您要怪就怪我,与她何干。您见过她,她何曾有一丝一毫的狐媚!孝庄太后怒道:“她让两个男人为了她不能安宁,难道还不算狐媚。这样的女人天生是祸水,在帝王家就能祸国殃民,在百姓家则会鸡犬不宁、家宅不安。我要提醒你,如果你再这么一意孤行,就别怪额娘狠心,让她打哪儿来就回哪儿去。”顺治对母亲的性格相当了解,她的话不会是没有根由的,而此时,孝庄太后已然动了杀心,这样的事历朝历代都不鲜见。事到如今,为了他心爱的人,他也不得不低头,求道:“皇额娘,您这么说是叫儿臣万劫不复,我犯的错却由别人来承担后果,这未免不近人情。如果她真的,真的因我而获罪,我一辈子也不会安心。我对宛如的情意您无法理解,我也不想解释。如果您不想失去儿子,就不要加罪于她。我言尽于此,日后再不劳您费心。”他跪安之后就离开了慈宁宫暖阁。

孝庄太后望着儿子的背影,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辛苦养大的儿子怎么会这么和自己不是一条心,为了一个女子和她居然说出了这样绝情的话。其实她并没有真的想赐死宛如,只想吓吓他而已,谁知竟会招致他这样回答。想到这里,孝庄太后陷入了深深的悲哀和苦恼中。多年以来,她从来不见儿子对哪个女子如此的钟情,瞧顺治的神情和他话里的意思,竟是对董鄂氏情有独钟且用情极深,自己倒要三思而行,轻举妄动只怕招致儿子偏激的回应。顺治自幼任性倔强,真把他逼急了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孝庄太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为儿子也为国家的前途忧心忡忡。她也知道这件事其实全因顺治而起,他太迷恋董鄂氏了,千方百计的要得到这个女子。如果在这个时候对付董鄂氏,只怕顺治会勃然大怒从而引出轩然大波。另一方面,孝庄太后也并不忍心降罪宛如,那孩子得到顺治钟爱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不免恼怒,孝庄太后却也不得不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做才合适。

这时,孝庄太后身边的苏嬷嬷端着茶碗进暖阁来,见孝庄太后心事重重,便道:“太后,到炕上歇会吧,您中午没休息,身子会吃不消的。”孝庄太后揉揉额角,无力的说:“福临的脾气是越来越难琢磨了。”苏嬷嬷久在宫中,洞悉一切,劝道:“皇上已经成年,凡事自有主张,您也不必处处替他操心。”孝庄太后道:“刚才懿靖太妃那一通闹,你也不是没看见。我不管不顾岂不是成了纵容皇帝为所欲为。”苏嬷嬷摇摇头,孝庄太后见她欲言又止,便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最是知我心,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苏嬷嬷道:“您难道看不出来,皇上这回对襄王福晋是动了真情,您倒不如成全了他们。”“成全?怎么成全?硬生生的把人抢进宫来,这事传出去岂不是丢尽了大清国的脸,我们母子颜面何存。”苏嬷嬷道:“照情形看,皇上对这件事似乎不会善罢甘休。”孝庄太后愁眉不展,默然无语。

苏嬷嬷借机进言道:“襄亲王的福晋是个万里挑一的女子,也难怪皇上对她念念不忘。可怜她在襄王府中日日饱受折磨,不要说皇上心疼,就是奴婢听着也于心不忍,您以前不是也很喜欢她吗!”孝庄太后道:“博果尔性子急燥这我知道,可他责打董鄂氏也是情理之中。哪一个男人受得了如此的奇耻大辱。”苏嬷嬷因势利导,顺水推舟道:“所以啊,您不如网开一面,把董鄂氏接进宫来,为襄亲王另择福晋。如此一来岂不皆大欢喜。”孝庄太后道:“咱们倒是欢喜了,可人家那边肯吗?事关博果尔和太妃的尊严,他们岂肯草草了事。再说,博果尔未必舍得把董鄂氏拱手让给福临,他对董鄂氏不也是眷恋有加吗。本来人家小俩口日子过得好好的,福临非要插一杠子横刀夺爱,到了现在这种地步,真不知如何收场。”苏嬷嬷道:“唯今之计,您只有考虑皇上,毕竟他是您儿子,也是大清国的命脉。您成全了他的愿望,日子才能过的太平,否则只怕是——”她叹口气又道:“襄亲王年纪还小,事情过去了多半不会再计较。就是太妃那边难办,您只有厚泽施恩,才能解太妃心头之恨。您给她再选位尊贵的儿媳妇,她也就不能再说什么了。”孝庄太后似笑非笑的望着相伴多年的侍女,指着她道:“要不是你跟随我多年,我倒会以为你跟福临合了谋。你说的未尝不是个办法,真要这么做了,就得慎重。至尊至贵无非是公主格格、亲王之女,然而眼前哪有合适的人选。”苏嬷嬷道:“满朝亲贵,总会挑出这么个人来。” 孝庄太后叹着气摇头道:“简直是千古奇闻,做皇帝的没有皇帝的样子;做哥哥的没有哥哥的样子。连我这个老太婆也要仗势欺人,真是令人汗颜。”

顺治因为听简亲王说博果尔终日酗酒,也不上朝议事,宣他进宫他也托病不来,有些放心不下。借着到行营校阅绿旗兵的机会出宫,顺治着便服去襄王府探望,随行的只带了安亲王、简亲王二人和一队亲兵。府中下人通报之后,博果尔才醉醺醺的出来接驾。碍于君臣之礼,博果尔虽是满腹恨意却也没有造次。顺治不悦道:“你怎么喝成这样,还有个亲王的样子吗!”博果尔冷冷一笑道:“臣博穆博果尔是无能之辈,不敢劳皇上大驾光临寒舍。”言下之意是逐客了,顺治岂有不知之理,但没瞧见宛如,他始终不放心,可又开不了口问博果尔。安亲王道:“博果尔,不得无礼!你的福晋呢,她怎么不出来接驾?”博果尔没好气道:“她病了。堂兄,您管的也太宽了吧!”“她怎么了,得了什么病?”顺治一脸掩饰不住的焦急。“这是臣的家事,不劳陛下费心。”博果尔梗着脖子恨道。顺治气怒攻心,顾不得避嫌,推开博果尔往厢房奔去,简亲王和安亲王忙跟过去一看究竟。

推开厢房的门,顺治被眼前的景象气的发疯。只见宛如倚靠在床边,披散着头发,鼻青脸肿不说,人已经憔悴的不成人形。见顺治和两位亲王进来,宛如忙从床上下来跪倒在地,颤抖道:“臣妾不知皇上到访,未能到门口接驾,请皇上恕罪。”她磕了个头。顺治心痛万分,走上前把她扶起来,深深的凝望了她一会儿,“你抱恙在身就不必多礼了。”他转回头向着博果尔,恨得咬牙道:“博果尔,你是个懦夫!打女人算什么,你该找的人是我!提着你的宝剑到乾清宫来找我!你配□新觉罗的子孙吗!”博果尔也不甘示弱,吼道:“你自己配吗!你有脸见皇阿玛吗,你勾引弟弟的福晋有什么脸面来指责我!”“博果尔——”简亲王怕他乱说话忙制止他再说下去。“你跟我出来!”顺治向博果尔道。两人来到王府的后院,顺治道:“朕警告你,你再敢对她动手,朕决不会轻饶你!到时候遭殃的不会是你一个人。”博果尔怒视着皇帝,威胁道:“好啊,那你就等着瞧,看到时候谁遭殃。”顺治火冒三丈,又担心把博果尔逼急了,他会玉石俱焚,只得强压怒火,“朕答应你,只要你善待宛如,朕自会给你个交代。” 博果尔一愣,没有再言语。

晚上,在乾清宫暖阁,顺治坐在御案后,愁眉不展。奴才们没得吩咐,不敢进来,只有安亲王陪坐在一旁。“皇上,夜深了,您还是早点歇息吧!” 安亲王劝道。顺治心里无比惆怅,叹了口气。安亲王又道:“博果尔是个浑人,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顺治道:“我不是生气只是心里难受。”安亲王安慰道:“臣已经按您的吩咐,安排了两个可靠机灵的嬷嬷去服侍襄王福晋。您放宽心吧,博果尔以后再也不会打骂福晋了。”顺治颓然无助,走到炕上躺下,闭目道:“堂兄,你说我错了吗?”安亲王沉默片刻,道:“您没有错,只是这事难得很。毕竟您是当今皇上,不仅仅是宗室里的人,还有天下千千万万人都看着您。”顺治叹道:“世人只道皇帝可以随心所欲,却不知皇帝是最不自由的。”安亲王道:“您是天子,担负着江山社稷的重担,您不能有一点点行差踏错。”顺治思忖片刻,问:“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安亲王施了个礼,“恕臣不能回答,您的处境和臣大大不同,主意还得您自己拿。”顺治知道他其实是不赞成这件事的,便就不追问他,缓缓道:“我已经答应了博果尔,只要他善待宛如,我就给他个交代。”“您打算怎么做呢?”安亲王试探的问。“事已至此,也只有……择日放他们夫妇出京。”顺治深思之后说道。安亲王到没料到顺治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诧异了片刻,随即道:“既然您已经找到了妥当的解决办法。又何必自苦呢!事情这样处理,对您对博果尔对福晋都有好处。”顺治眉尖一蹙,道:“我始终放心不下,怕博果尔对这事耿耿于怀为难宛如。今儿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博果尔行事莽撞,下手也太重,但臣可以保证,只等这事过去,他决不会再动手打福晋。他那个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当初他费尽周折才请到郑亲王出面保媒娶到福晋,会知道珍惜的。”顺治听他这么说,也不便再多说,只呆呆盯着蜡烛出神。安亲王深知他的心情,长叹一声,“臣知道皇上心中无法割爱,但纵然您有万般的不舍,也不能再让事情发展下去。襄王福晋如今是入族谱上玉牒的襄王嫡妃了,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顺治没有再表态,心中纷乱如麻。

数日后正逢皇后的千秋节,所有的王公大臣、亲王贝勒照例都要带着朝廷诰封的嫡妻命妇进宫,给皇太后、皇帝皇后请安。顺治盼望着在请安的人群里能见宛如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也好。可博果尔却是和懿靖太妃一同来拜贺,不禁让顺治很是失望。在养心殿,顺治向众亲贵道:“你们都先下去吧!博果尔,你留下来,朕有话要和你说。”其余人遵旨退下,只有巽亲王常阿岱嘲笑的暗中向博果尔眨眨眼睛,博果尔明白他的意思,气得紧握拳头。

众人都退下之后,顺治见博果尔精神萎靡,关心道:“你脸色不好,还是找太医瞧瞧吧!” 博果尔面无表情,道:“不劳皇上费心,您有话不妨直说,不必拐弯抹角。”顺治听他言语中怨意颇深,心知兄弟间嫌隙已深,无可化解,不知该怎么继续这场谈话。最后,他终于忍受不了相思的煎熬,问道:“她……你福晋的病还没有好吗?”“您也知道她是我的福晋!”博果尔冷嘲热讽。顺治不理会他的无礼,道“朕希望你此刻只把朕当兄长,你就不能心平气和说话吗?”博果尔没有答话。顺治又道:“朕常听安亲王提起你岳父鄂硕,说他忠厚老实、恪尽职守又干练,朕准备封他为内大臣。”博果尔很是吃惊,抬头看了顺治一眼,不明白他的真实目的。顺治勉强笑道:“怎么不谢恩,替你岳父受宠若惊?”博果尔满腹狐疑,道:“无功不受禄,您的皇恩浩荡,臣只怕臣的岳父担当不起。”饶是顺治再有修养,也不免心有不悦,道:“前些天朕对你说的话,看来是白费了。朕只问你一句,你能不能善待宛如?”顺治牵肠挂肚的样子,让博果尔妒火中烧。“她不守妇道,臣只有动用家法。这是臣的家事,您——无权过问。”顺治被他轻慢的态度激怒了,站起来道:“你怎么敢这么和朕说话!”博果尔道:“身为臣子的我不敢这么说,身为弟弟的我也不敢,可身为一个被羞辱的丈夫,我敢!”顺治愣住了,有些站立不住,苦笑道:“你越来越会说话了。”他坐回龙椅上,几近绝望。

博果尔仍然不依不饶,似乎想把压抑多时的话全都说出来。“从小到大,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先让你挑,剩下的才是我的,这都没什么,谁叫你是皇帝是哥哥。可这一回,你未免做的太绝,你明知道她是我的妻子,还这样明争暗夺,根本没把我当成你弟弟。你封我亲王无非是想有更多的机会接近她,封她阿玛为内大臣也不过是爱屋及乌。你的皇恩只是出于私心!”顺治绷着脸,也说出了心里话,“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你们逼的我。假如不是你和太妃先下手为强,宛如早就是宫里的人。”博果尔面红耳赤道:“事实上她现在是我的福晋,是你的弟媳妇。你有那么多后妃,而我为了她始终没有另娶侧福晋,只有她一个王妃。为什么你非要跟我过不去,让我一无所有才快活!”顺治脸色一沉,道:“是你先把她从我身边夺走,还反过来怪我。为什么你当初选中的偏偏是她,换了别人,别说十个八个,就算成百上千,我也不会在乎。”博果尔道:“当初是太后亲口向我额娘许亲的,现在反悔也没用。我知道我无能,什么都比不上你,也许连宛如都这么想。可我也是皇子啊,你们不仅让我颜面无存,更令先帝蒙羞。就算你是皇帝,我也不会让你如愿以偿。她是我的人,这个事实你无法改变,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要让你自食其果。”顺治气血翻涌、脸色大变,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博果尔,不要做傻事!别逼我不顾兄弟之情。”博果尔冷冷笑着,扬着头道:“你杀呀!不怕天打雷劈你尽管杀,我就是死也一定要让那个贱人陪葬!”顺治气得失去理智,甩手给了博果尔一耳光,两人登时沉默下去,养心殿中一下子静的可怕。一个是丈夫一个是情人,一个是弟弟一个是哥哥,两个男人恨不能到校场上拼个鱼死网破。博果尔的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咆哮道:“福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们会为你们的所作所为痛苦一生,生不如死!”他发疯似的跑出了养心殿。顺治盛怒之下把西暖阁砸的一片狼籍,他原本是想和博果尔说放他和宛如出京之事,没想到却闹的不欢而散。

然而更大的风暴很快袭来,当天下午就传来了博果尔的死讯。消息传来,朝野内外一片震惊。顺治听到这个消息时几乎惊呆了,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大滩血,惨不忍睹。直到吴良辅告诉他襄亲王是酒后坠马而亡,襄王福晋毫发无伤,他才稍微放了点心。但他很快就意识到,博果尔意外身亡是假,他是存心不想活了。他恨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因为他无法接受他最敬重的哥哥和最心爱的妻子同时背叛了他。

襄王府中,宛如陷入深深自责中,终日守着博果尔的灵柩茶饭不思。安亲王去襄王府吊孝,见此情景,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息。次日,安王福晋到襄王府探望宛如,劝她道:“妹妹,你可得想开点。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宛如垂泪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额娘正病着,府中事务我也懒得管,全靠姐姐打点一切。”“皇上吩咐王爷全面处理襄亲王的丧事,就是体谅你们府上人丁单薄。”安王福晋道。两人正说着话,内宫总管太监吴良辅进厢房来,向宛如道:“福晋,皇上有口谕叫奴才来传。”安王福晋知趣的先退了出去。吴良辅关上门,道:“皇上说,襄亲王之死纯属意外,请福晋不要太过自责,自个儿多保重身子,千万别忧思过度。过两天,皇上会和太后一起来府上探望皇太妃和福晋。”宛如悄立不语。吴良辅上前低声道:“襄亲王福薄与福晋无缘,但皇上请福晋放心,终有一日他会还您一个缘分。”吴良辅话说的隐晦,但宛如冰雪聪明听出了弦外之音。她道:“请公公替我传个话给皇上,未亡人董鄂氏叩谢皇恩,但董鄂氏早已心如槁木死灰,请皇上准许臣妾随同先夫灵柩返回盛京。” 吴良辅见她神情十分沉痛,双目红肿,也就不便再说什么。

这时,太妃所居的堂屋中传来几声叫骂声。“不要脸的骚货,这回可称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了。害死了你丈夫,和野男人逍遥快活去吧!老天爷真是瞎了眼了,我的博果尔呀,你死得好惨啊……”太妃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震动着府中的每一个人。宛如默默跪在博果尔灵柩旁,眼含泪水,仿佛万念俱灰般的忍受着太妃连续不断的咒骂声。吴良辅听太妃越骂越离谱,连顺治和太后也被骂上了,心中不满,可又不敢去指责太妃。“福晋,您节哀!奴才回去了。” 吴良辅道。宛如道:“您慢走,恕不远送。”

吴良辅把话转述给顺治时,议道:“奴才觉着太妃她老人家骂得太过分了,可真没想到她能骂出那些话来。亲贵女眷们怕是连听也没听过。”顺治叹了口气,苦笑道:“比得上泼妇骂街了吧!吴良辅,你明知道这事儿朕根本管不了,你告诉朕,除了给朕添堵什么作用也不起,你还要告诉朕,到底有什么居心!” 吴良辅吓了一跳,忙跪下道:“爷,您别吓唬奴才,奴才哪敢有什么居心。只不过,只不过……”“只不过什么?”顺治斜了他一眼,敏锐的看着他。吴良辅偷眼一瞧,道:“奴才说句冒昧的话,您是奴才打小看着长大的,能服侍您是奴才几世修来的福。奴才告诉您那些话也知道会让您烦心,可奴才更知道您牵挂着那位主子。如今襄王府里愁云惨雾的,上上下下一片嚎啕,那位主子景况惨淡。虽有安亲王里里外外照应,可毕竟隔了一层,太妃又在那杵着,心有余而力不足。奴才瞧着辛酸,所以斗胆请您拿个主意。否则,等那位主子真的回了盛京,只怕就鞭长莫及了。”顺治被他说的心焦又烦乱,道:“什么回盛京,谁要回盛京?” 吴良辅把宛如的话又说了一遍。顺治惊了一下,忙站起来往外走,“快!去备轿,朕要出宫!快去呀!” 吴良辅知道顺治是个急脾气,顾不得犯上之罪,劝道:“哎呦,我的爷,人言可畏呀!您这时候去算怎么回子事儿啊,天都这么晚了。等过两天出了头七,您再去那府上,才是名正言顺的。”顺治想想也对,出了乾清宫,也没往别处去,摆驾去了慈宁宫。

慈宁宫中,孝庄皇太后正和皇后说着话,见顺治在门外迟疑着不进来,便道:“皇帝,你怎么不进来?”顺治这才跨进慈宁宫。“怎么才几天不见,皇儿就瘦了一圈。”孝庄太后端详着儿子,心疼不已。皇后语带讥讽道:“皇上整天魂不守舍、度日如年,当然会瘦啦!”孝庄太后瞪了皇后一眼,叫她别胡说。顺治无心理会皇后,皱紧眉头不语。“娜依,你先下去吧。我和皇帝还有话要说。” 孝庄太后示意皇后下去,皇后撇着嘴气呼呼走了。孝庄太后让众宫女太监退下,关起慈宁宫大门,向顺治道:“你这个表妹呀,也的确不成器,怨不得你讨厌她。皇额娘也知道后宫中没有一个妃子能中你的心意,你想找个贴心的,就随了你的意吧!”顺治听母亲松口,又惊又喜。 孝庄太后瞧他心花怒放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慨叹,正色道:“只一件事,你须得依了我。她就算进了宫也不能灭了先来后到的次序,论尊当是皇后,她只能为妃。否则,就算我不反对,朝臣们也会反对。”顺治松口气道:“儿臣听从皇额娘吩咐。”说完,躬身向孝庄太后深深一拜。

终成眷属

接连下了两天的雨,八月里的天气颇有凉意。顺治带着吴良辅微服到襄王府吊孝。已经出了头七,可宛如始终守在灵堂里避而不见。两个时辰过去了,顺治仍然站在院子里没有走,吴良辅替他打着伞,两人就那样望着襄王府的灵堂。

香雪忍不住向宛如道:“格格,您还是出去见皇上一面吧。他已经候了两个时辰了。”宛如望着窗外伫立在雨中的少年,在那一刹那,他不再是皇帝,她也不再是襄王福晋。他们,只是滚滚红尘中苦苦相恋的一对痴情男女。宛如的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个雨中的人逐渐也模糊,和天地万物化为一片。她缓缓的走出灵堂,一步一步走在雨中,站到顺治对面。四目相望,两个人感慨万千,彼此的脸上都混合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东西。这凝眸相对,仿佛一生那么漫长。终于,宛如走到早已浑身湿透的顺治面前,双膝跪了下去。顺治把她搀扶起来,两人紧紧相拥。吴良辅打伞站立一旁,也忍不住以袖拭泪。

三日之后,顺治托寡居宫中的皇姐固伦雅图公主出面,将宛如接到宫中暂居。在雅图公主所居的储秀宫中,公主和宛如长谈一宿。雅图公主道:“太后的意思是出了博果尔的七七,才能正式封你为妃。所以这些日子,只好委屈你住在我这里。”宛如谦和道:“我在这里只怕叨扰了姐姐。” 雅图公主浅笑道:“哪儿的话,我一个人住正闷呢,你来正好和我谈谈心。我这个皇帝弟弟对你一往情深,人所共知,当姐姐的自然要照顾好弟弟的心上人。”宛如心情抑郁,只淡淡一笑,别无他言。雅图公主又道:“如今这种情形,你再在那府上住着已是不便。况且皇上和我也都不放心。我们商量过了,先立你为贤妃,待孝服一过,便封你为皇贵妃。妹妹,你以后再不用像在襄王府时那样受苦。”宛如道:“皇恩浩荡,我自是感激不尽。先夫已逝,过去种种亦不必再提。博果尔待我原是不薄。” 雅图公主赞道:“妹妹果然贤惠识礼,怨不得好些人在我面前夸你。”宛如淡然道:“不敢,公主过奖了。”一住数日,起居饮食莫不是照料的无微不至,只是宛如仍在丧中,也不便出储秀宫到别处走动。

这一日,雅图公主传来裁缝为宛如添置新衣。公主道:“妹妹平日穿的太朴素,也该做些鲜亮的服饰。”宛如道:“平日是素净惯了的,以往在家中时,和姐妹们都是穿些素色。” 雅图公主笑道:“现今比不得从前,过两天便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妹妹和我必要去园中陪太后、皇上赏月,难道还穿这一身孝服?”宛如点点头,温柔的微微一笑。衣服送来之后,宛如穿在身上,那藕荷色绣缎长袍做工极细,颇为合身。雅图公主道:“真是好看,像朵花儿似的。”“公主,是不是太华丽了,只怕太后看着不喜。”宛如心中有一丝疑虑。雅图公主摆摆手,道:“没事没事,皇额娘不管这些的。”两人正说话间,顺治从宫外进来。雅图公主看见他,道:“皇上,你瞧瞧,这衣服穿在宛如身上多么好看,除了她谁配穿这种颜色。”顺治微笑不语,宛如脸色微红,上前施了个礼,便站到一旁。雅图公主见此情形,知趣道:“你们说会话吧,我去皇额娘那里请安。”

她走后,顺治问宛如,“这些天,你在这里住得惯吗?”宛如恭谨道:“公主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顺治道:“我这几日政务繁忙,没有过来看你,实非所愿。”宛如道:“皇上事事以国家为重,令人敬仰。来日方长,不在朝夕之间。”顺治看见厢房的案上有一幅写好的字,便走过去看。宛如写的是苏轼《水调歌头》词的下半阙,“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顺治默念着,提笔在另一张宣纸上写了八个字,“朝朝暮暮,此情不渝”。宛如一看,淡淡笑着,接过笔去,续写了八个字,“海角天涯,生死相随”。两人相对无言,全化在这十六字誓言之中。

八月十五中秋那天,顺治和孝庄太后在御花园中设宴,后宫众妃和朝中亲贵大臣携带家眷共同赴宴。在丹桂飘香、花团锦簇之中,宛如和雅图公主坐在太后和皇帝的右侧,皇后和众妃坐在右侧。皇后私下对淑妃道:“瞧瞧那边,两个寡妇都出来了。打扮的妖里妖气的,也不知想干什么。”淑妃望过去,见雅图公主和宛如端坐一侧,既未穿红也未着绿,何谈一个妖字,便悄悄道:“娘娘,您可别这么说。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姐姐、太后的亲闺女,她都寡居十年了,您这么说万一被人听见可不好。襄王福晋也不再是福晋了,我听皇上说要立她为贤妃呢。”皇后冷冷一笑,道:“贤妃?不过是六宫之末,何足道哉!”佟妃闻言,插话道:“六宫之末?您等着瞧吧,这只是一时权宜。皇上回委屈了她吗,少不得是个贵妃。要是皇上高兴,说不定——”她没有说下去,皇后却沉不住气了,“怎么着,她还想当皇后不成!”佟妃斜眼看着宛如,低声道:“就算不是皇后,也差不多了。”她看过去的时候,顺治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宛如,和宛如的目光恰好碰上,宛如羞怯的低下头,顺治便转移了目光看向戏台上。佟妃见他二人眉目传情,心里恼恨,但又不便表现出来。

巽亲王和简亲王坐在一处,悠然自得的看着戏。巽亲王道:“这一晃,博果尔已经死了四十多天了。他这一死可称了人家的心喽!你瞧见没有,皇上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简亲王瞥了她一眼,道:“你只管看你的戏,管那么多干什么。要不是你挑拨离间,博果尔又怎么会自尽,这会儿倒装起好人来。” 巽亲王干笑道:“这怎么能怪我,博果尔那小子怎么说也是先帝的亲儿子,老婆给他绿帽子戴,他当然受不了。只可惜他想不开,连命也不想要了。”简亲王道:“行啦!多说无益。” 巽亲王还没说够,继续道:“她这一进宫不打紧,你的表外甥女佟妃是彻底没戏了。我看皇上这回真昏了头,抬举董鄂氏也就算了,连她老子鄂硕也封了内大臣,真叫人不服。”简亲王道:“父以女贵,古来有之。只求不要因此误国。”台上唱的是《贵妃醉酒》,台下也有人忧心忡忡。

太后命身边的苏嬷嬷去把雅图公主叫过来,雅图公主正看戏看得高兴,听到太后要见她,也只得走过去。“皇额娘,唤女儿来有何事?” 雅图公主轻声问。孝庄太后道:“你今天这事办的不妥,董鄂氏虽已进宫来,但既未册立也未行礼,今天这种场合怎么能带她来!” 雅图公主听太后语气不满,道:“这没什么呀,反正事情已经天下皆知。总不能一直把人家关在储秀宫里,福临也想见她呢。”孝庄太后道:“现在还在博果尔的七七之内,她该在储秀宫里服孝。福临可以去看她,怎么偏偏挑了今天让他们面对面坐着。你看看,福临一颗心哪在戏台上,全系在她身上。旁人瞧见了,总归是不大体面的事。” 雅图公主道:“皇额娘,您难道还看不出来,宗室里的人早就默认了这件事。大家都熟视无睹,好好的,您又何必操这个心。这时候叫人家回去,福临还坐的住吗!”孝庄太后叹了口气,只得作罢。

宛如见太后传雅图公主过去说话,又见太后漠然不乐的情形,心里已经知道了大概。她悄然向玉穗儿道:“你在这里陪公主看戏,我有些头疼,先回去了。”于是她带着香雪回了储秀宫。雅图公主笑道:“您看,不用您说,人家自己先走了。您对人家成见太深了。”孝庄太后咳嗽一声,道:“死丫头,敢教训起我来了。”顺治见宛如带着丫鬟提前离开,不知是何缘故,差点要站起来去追问。幸好雅图公主及时在他肩头按了下去。“皇姐——”顺治回头一看,叫了她一声。雅图公主压低声音,道:“皇上,稍安勿燥。你若此时离席而去,只会引人注目。宛如妹妹颇识大体,她一定是认为不宜在此久留回储秀宫去了。你安心看戏,我去看看她。”顺治这才放下心来。

雅图公主回到储秀宫时,宛如正在灯下看书。看见公主,她好奇道:“公主,戏还没散,你怎么回来了?”“我倒要问你,你怎么先回来啦?”雅图公主笑问。宛如道:“园中人多嘈杂,我素日喜静,所以先走一步。”“不是吧,你是怕皇太后不高兴是不是?” 雅图公主一针见血的说。宛如没有立刻否认,半天才说了句“不是”。雅图公主道:“你放心,太后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不过你回来也好,反正那戏年年看也没什么好看的。”“您不再去了吗?”宛如端了杯茶给她。“不去啦,坐在那怪累的。宛如,我真佩服你,成天的看书你不累吗?”雅图公主走到她身旁,探过身看了一眼。宛如笑道:“书中自有妙处佳境,非阅读不能得到。”“皇帝跟你一样,也是喜欢读书。上书房的书全被他看遍了,还派人去民间搜罗好书。你们真是天生一对。” 雅图公主道。宛如抿嘴微笑。

翌日,顺治下朝回来,去储秀宫看望宛如。刚走到宫门口,便听到室内传来阵阵婉转悠扬的萧声。慢慢走近,萧声清丽,忽高忽低,如绵绵细雨,直穿人心。顺治听萧声中大有悲凉之意,心中感到意外,命吴良辅和耷拉吴在宫门外侯着,自己悄悄的转到后殿。吹萧人正是宛如,顺治进得房去只见她的侧影,如烟霞轻笼,亦幻亦真,仿佛梦中百转千回的景象,却又如此清晰可辨。宛如秀眉微锁,眉宇间有一层淡淡的忧郁,挥之不散,专注的神情全然没有发觉有人进房来。顺治渐渐走进,她才有所察觉,萧声顿止,忙站起身行了个屈膝礼。顺治扶住她,道:“不必多礼!你怎么不吹了,我还想多听一会儿呢。”宛如谦虚的笑笑,道:“臣妾只是粗通音律,不敢在陛下面前献丑。”“你吹吧,我喜欢听。”顺治道。宛如手握竹萧片刻,却没有再吹。顺治道:“我瞧你似有心事。昨天为什么早早便离席而去?”宛如低头注视着手中的萧,把玩着,腼腆道:“我……我不太舒服,也不喜欢吵。”不知为什么,宛如进宫以后每次见到顺治,总是有些不太好意思。顺治听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心中有些戚然。两人沉默半晌,顺治才想起来储秀宫的目的,温和道:“承乾宫已经修葺一新,不日便可以搬进去住。你先随我去瞧瞧,好不好?”宛如点了点头。

进了承乾宫,顺治道:“你看,这些花草都是新栽种的,应有尽有。”宛如见满目苍翠欲滴,不觉心情一振。顺治握着她的手,带这她从正殿转入书房,道:“这几间是我命人专门为你布置的书房,架子上的书是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你要什么书,这里都有。”只见这几间房内收拾的与别处不同,竟分别不出间隔来的。原来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各种花样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宝的。一格一格,或有贮书处,或有设鼎处,或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其格各式各样,或天圆地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璧。真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满墙满壁,皆系随依古玩器具之形抠成的槽子。诸如琴、剑、悬瓶、桌屏之类,虽悬于壁,却是与壁相平的。宛如不禁赞叹,“好精致的想法,难为怎么想来的。”

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幅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她欣然走到书架旁,拿了卷书翻看了几页,回头向顺治道:“您看过这些书没有?”顺治说看过,又引她到花梨大理石大案前,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和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瓶,插着满满的水晶秋似的白菊。顺治道:“湖笔宣纸,徽砚歙墨,文房四宝都和上书房的一样。这个玉狮子镇纸是唐代的古物,乾清宫有一只,另一只就在这里。我还叫傅以渐刻了一方田黄石印章给你这女才子。”宛如感激道:“您为我费了不少心,我不言谢,谢了就俗了。您以后常来看我写字就好。”顺治笑了笑,道:“我当然会常来的。”他温柔的望着她,“宛如,博果尔的事你能放得下吗?我瞧你这些日子心情都不是很愉悦。”宛如看了顺治一眼,抿嘴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秦始皇焚书坑儒时没想到后世也会有人如此。他烧了我的书也是烧我的心,全成了灰烬。玉林大师说过,做人但求不负我心。博果尔心地单纯,是个好人。我负了她,冥冥中自有定数。我不负自己的一颗心,是上天的恩赐,皇上不必为我挂怀。”顺治上前握住她纤细的双手道:“当初我错把你指给了博果尔是我的错,以后我会好好待你,决不会辜负你的情意。”宛如淡淡一笑,和顺治挽着手走出前殿。

“你满意吗?”顺治问。宛如道:“您要听真话还是假话?”顺治莞尔一笑,道:“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宛如道:“假话就是很好很好,臣妾谢主隆恩。真话呢——”她顿了顿,放开顺治的手,走到花丛边,笑道:“我希望这里有个秋千,满洲的格格在娘家的时候,最喜欢在后院荡秋千。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顺治见她笑颜初展,很是欣慰,道:“朕即刻便命人在此处搭建。你过来!”他招招手。宛如站在原地不动,笑问:“您有什么事?”顺治道:“你来呀,来就知道了。”宛如迟疑片刻,终于走过去。顺治把她抱起来,道:“你终于笑啦,我高兴看见你笑。”宛如道:“您一片苦心,臣妾岂有不知。”顺治抱着她一直走到承乾宫墙外的东一长街。宛如道:“您还是放我下来吧。被人瞧见,臣妾可犯了欺君之罪。”顺治道:“不放,瞧见便瞧见,就是要让他们瞧瞧。你何罪之有?”宛如狡黠的笑道:“攀龙附凤呀。”她轻轻搂住顺治的脖子,顺治开心的笑笑,在她额前轻吻了一下。宛如玉颊微红,侧目瞧见不远处站着个人,正是景仁宫主位佟妃。

“您让我下来吧,别累着!”宛如悄悄道。顺治放下她,道:“这儿离乾东五所不远,朕带你去看看朕的儿女们。”宛如顺从的点点头。两人牵着手从佟妃身旁经过,佟妃忙下拜问安。顺治仿佛没看见她,若无其事的走过去。佟妃本想去看儿子玄烨,可乾东五所的嬷嬷不让她进去,回宫路上又见顺治和宛如态度亲密,不禁悲从中来几欲落泪。宛如瞧见她被顺治冷落,心有不忍,轻声道:“皇上——”顺治望着她,等她的下文,她轻轻使了个眼色。顺治会意,便转身向佟妃道:“佟妃,你也来吧!跟朕到乾东五所看孩子去。”佟妃悲喜交集,心中虽有倔强的念头本不想和他们一同去,但毕竟思子心切,便跟着去了乾东五所。

嬷嬷们正照料小阿哥和小格格,见皇帝进来,纷纷下跪。顺治叫他们平身,命人把三阿哥抱过来。玄烨才两岁多一点,十分伶俐可爱。宛如逗逗他,他小小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这孩子真是可爱,将来必是有福之人。”佟妃欲上前又未得君命,热切的望着儿子。宛如抱玄烨到她身边,道:“佟妃娘娘您也抱抱玄烨吧!玄烨,叫额娘啊!”玄烨向佟妃伸出小手,佟妃接过去,不知如何疼爱才是。顺治和宛如去看其他的小阿哥和小格格,佟妃满足的抱着儿子逗乐。顺治悄声对宛如道:“以后,咱们的儿女也会这么可爱。”宛如羞涩的垂着眼帘,笑而不语。顺治和宛如临走时,向佟妃道:“朕准你以后每个月来看玄烨一次,但每次不得超过一个时辰。”佟妃欣喜万分忙谢恩,宛如友好的向她微微一笑,她愣在那里,又有些心酸。

宛如虽进了宫,但仍然不能轻易出储秀宫。孝庄太后把久病的太妃接进寿康宫悉心照料,同时吩咐顺治在封妃行礼之前,尽量不要再去储秀宫。于是,香雪便成了宛如和顺治的信使。顺治看过粉红色洒金笺上诗句之后,折起来放到御案上的描金漆匣中。香雪道:“您还有吩咐吗?”顺治道:“这几天宛如的情绪好点了吗?”香雪道:“格格的心情比前些天好多了,不是看书就是习字,这几日总练习柳体和颜体。还叫人回府去拿《多宝塔碑》帖。”顺治听她吐语如珠,不禁有些意外,笑道:“哦,到底是才女的丫鬟,和别人就是不一样。这宫里的丫鬟没几个识字的。”香雪大方道:“奴婢和格格从小一起长大,格格一有兴致就教奴婢读书识字。”顺治道:“你几岁进的鄂硕府?”香雪道:“四岁那年进府,原来是侍侯夫人,后来夫人让奴婢侍侯格格。奴婢的名字还是格格给改的呢!”香雪提到自己的名字有些得意。顺治不禁产生了兴趣,问:“你原先叫什么?”香雪道:“奴婢不记得真名了,拐子把我卖到主人家时叫我冬梅。府里原来有个丫鬟叫春梅,格格当时只有五岁,她说冬梅春梅都不好听。于是就把我的名字改为香雪,把春梅改为抱琴。”顺治想想,觉得很是有趣,道:“这么说你是跟着他们一家从杭州来到京中。你家格格可真不是个普通女子,名字改的很雅。”

数日后,正是博果尔的七七丧满,顺治皇帝谴官祭奠襄亲王,同时立董鄂氏为贤妃。此后,宗室内外便称宛如为董鄂妃。 一个月之后,顺治帝谕礼部:奉皇太后谕,晋内大臣鄂硕之女、贤妃董鄂氏为皇贵妃。这样一来,董鄂妃便成了后宫最尊贵的皇妃,地位仅次于皇后博尔济吉特氏。

顺治对董鄂妃宠爱有加,奇珍异宝赏赐不断,并且命花匠将各地的珍稀花卉移栽到承乾宫,又在宫后殿种了一大片竹子。将承乾宫布置的像宫外富贵人家的别苑,在皇城中独树一帜。怕董鄂妃寂寞,顺治特许她除了贴身侍女香雪外,还可以把几个当年陪嫁到襄王府的嬷嬷全带进宫来。然而,顺治对董鄂妃的专宠,令后宫众妃嫔一片怨声载道。皇后更是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找茬生事。董鄂妃去坤宁宫请安,受到了皇后和与其同族的端妃、恭妃的奚落,还把董鄂妃奉上的茶泼洒到地上。苏嬷嬷得知此事,告诉了太后,太后命苏嬷嬷严守此事,不得让皇帝知道。同时,她下了道密旨,命董鄂妃不必再去坤宁宫请安,以免再和皇后发生摩擦。

恰好这时候,皇后的父亲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由科尔沁来京,皇后便到自己父亲那里添油加醋的告状。吴克善心疼女儿,道:“那董鄂妃果真如此难缠?”皇后道:“宫里所有的妃嫔贵人,哪个见了我不是必恭必敬,只有她,得了皇上特许,连跪也不必跪。不跪就不跪,每日晨昏定省总是应该的吧,可她居然也敢不来。还不是仗着皇上宠她!阿玛,您这回一定要替女儿做主。”吴克善摸着浓密的胡须,拧着眉头,“看来我得去拜访一下你姑姑了。”皇后撅着嘴道:“姑妈也真是,怎么会同意皇上封她为皇贵妃。她是半个南蛮子,凭什么与我们博尔济吉特家的女人比肩。况且,她醮夫再嫁,有什么光彩。皇上为了她诏告天下,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只有册封皇后才应有此殊荣。”吴克善道:“当年你另一个姑姑海兰珠,也是这样独得皇宠,把皇后和庄妃气得要死,也害得先帝英年早逝。决不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在你身上,我这就进宫去。”皇后达到目的,不禁暗自得意。

慈宁宫暖阁,吴克善和妹妹孝庄太后言谈甚欢。孝庄太后道:“还是家乡的奶茶正宗,我在宫里好些年没喝到这么纯正的奶茶了。还有这酥酪,闻着就透着香。” 吴克善笑道:“京城里样样都好,就是吃不惯这里的羊肉,哪里有咱们家乡的烤全羊那种鲜美的滋味。”孝庄太后笑笑,道:“哥哥,你这次来就多住些日子吧,咱们兄妹也好聚一聚。等过了年再回去也不迟。” 吴克善道:“妹子,你哥哥我是个直肠子,我今天进宫来是有话要同你说说。” 孝庄太后淡然一笑,道:“哥哥必是为了儿女的事,娜依跑去你那里唠叨你了吧!这孩子性子也是太娇纵了。我听说她在坤宁宫里所用的器具,只要有一件不是金器就大发雷霆,我这里还没有这么大排场呢!”吴克善素知孝庄太后的精明睿智,也不兜圈子,直言道:“皇后纵有不是之处,也是你侄女儿,我的宝贝丫头,你得多担待着点。我听说那个董鄂妃很不简单,把皇帝迷得晕头转向,仗着有皇帝撑腰,对皇后很不恭敬。这事你不能不管,宸妃就是前车之鉴啊!”孝庄太后道:“你尽管放心好了,皇后的地位没有人可以动摇,只要她自己能坐得正。董鄂妃不可能成为第二个宸妃,她要是敢有非分之想,我断断不会容她。福临是宠爱她,但也不至于忘了祖宗家法。孩子们的儿女情长,我虽是他额娘,也不好太干涉。由他去吧,有我在,天塌不下来!”吴克善不好再说什么,孝庄太后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扯到了别的事情上。

心心相映

这一日,董鄂妃带着贴身侍女玉穗儿到御花园中散步。一丛丛各色的菊花开的正好,而董鄂妃的心情却一点也不轻松。玉穗儿道:“娘娘,今儿的事您别往心里去。太后是个慈善人,只要她和您相处长了,会喜欢您的。您进宫的时间虽然不长,可宫里的下人们都夸您是个善人,待人和气。能摊上您这样的主子,是奴才们的福气。”董鄂妃知道她在开解自己,便也略把心放宽。走到延晖阁,董鄂妃道:“我那时在这园子里丢失的帕子,是你捡去的吗?”玉穗儿点头,道:“奴婢把您的手帕儿交给皇上了。”董鄂妃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不一会儿,她又问:“你进宫几年了?”玉穗儿道:“九年。六岁时进的宫。一开始服侍皇后娘娘,可皇后娘娘老是责打奴婢,皇上看奴婢可怜,就把奴婢要了来,作了乾清宫的小答应。现在您进宫了,奴婢伺候您,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董鄂妃看着玉穗儿天真烂漫的样子,清秀的脸上稚气未脱,心想这孩子必是吃了不少苦,才学得如此聪明伶俐、体贴上意。“这地方挺清净,你回去叫香雪把我绣的荷包拿过来。我要在这里坐一会子。”董鄂妃向玉穗儿吩咐道。玉穗儿应了一声就回承乾宫去了。

董鄂妃坐了一会儿没见玉穗儿回来,有些纳闷,便起身张望四周。见不远处一株桂花树枝叶繁茂、清香袭人,忍不住上前细看。她和顺治新婚不久,还穿着大红的锦缎华袍,上绣绚丽的牡丹和栩栩如生的凤凰,衬得她格外娇艳。她正陶醉于醉人的花香,无意中听到了高高低低的花丛里两个小太监的对话声。她本无意去听,但小太监们的闲聊似乎提到了她和皇后。她便站在原地,且听他们说些什么。只听一人道:“若论相貌,以前是景仁宫佟妃拔尖儿。如今皇贵妃进了宫,把佟妃可比了下去。”另一人道:“可不是!我远远瞧见过皇贵妃一次,唉呦,把我愣了半晌,还以为是画画上的仙女儿呢。怨不得皇上爱瞧她,千方百计的……襄亲王本是不该有这段大福,所以老天爷把他收了去。”先一人嘘了一声,道:“不要命了你!吴公公吩咐过,不许提襄亲王,否则就掉脑袋。”后一人道:“没事,咱俩悄悄的说。”先一人道:“说到血统高贵,那还得数中宫。可如今中宫成了冷宫,再高贵也没法子。皇贵妃虽说是半个汉人,可没准将来生个阿哥,皇上能立为太子。到那时候,这宫里可又有热闹瞧了。”后一人压低声音道:“景仁宫那位生了三阿哥,太后欢喜的不得了,皇上倒冷漠得很。将来……” 董鄂妃听到这里便觉毫无兴趣,转身回了延晖阁。

远远的见玉穗儿跑过来,气喘嘘嘘的。“奴婢来迟了,让娘娘久等,请娘娘恕罪。”玉穗儿下拜道。董鄂妃见她左边脸颊通红,奇道:“咦?你的脸怎么肿了?谁打你了吗?”玉穗儿扑通跪下,含泪道:“没有人打奴婢,是奴婢不小心摔的。” 董鄂妃道:“你站起来回话吧!有什么委屈都说出来,我瞧你可不象摔的。”玉穗儿流着泪道:“奴婢拿了您的绣活出来,刚到御花园就遇到了皇后和谨贵人。皇后拦住奴婢问话,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奴婢两耳光。” 董鄂妃心里一凉,知道这是冲着她来的,不好直接找她麻烦就刁难她宫里的人。沉思半晌,董鄂妃道:“今儿这事,咱们只有吃这哑巴亏,可不能让皇上知道,否则后宫又要起纷争。皇后明是打你暗是打我呢,可她是后宫之主,咱们只有息事宁人才是,不要让皇上为这些事操心。以后,你注意着点,看见皇后你就远远躲开。”玉穗儿忙道:“奴婢知道。主子不必把这事放在心上。” 董鄂妃拉她到身前,望着她道:“我瞧瞧,都肿起来了,皇后下手未免忒狠些。回宫找个冰块敷一敷,不行就去太医院找一贴散瘀的膏药来抹一抹。”玉穗儿忍着痛道:“主子,没事的。奴婢自己有法子。以前老实挨打,什么药膏跌打酒的都齐备着呢。”董鄂妃听她这么一说,心里老大的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中午,顺治下朝回来在承乾宫暖阁里午睡。九月里的天气反常的燥热,董鄂妃替顺治扇了会风,便到前殿里专心刺绣。太监耷拉吴上前道:“娘娘,谨贵人宫里的翡翠求见。”董鄂妃一怔,随即吩咐让她进来。翡翠跟着耷拉吴走进承乾宫,向董鄂妃拜道:“奴婢翡翠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免礼吧!你有什么事?”董鄂妃问。翡翠道:“主子差奴婢送两瓶药膏给玉穗儿姐姐,说今儿的事委屈了她。主子好生过意不去,只好背地里差奴婢来送药。主子还说,她是个无用之人,帮不了您什么忙,倒给您添了麻烦。她求您替皇后隐瞒着这件事,万一触怒了皇上,只怕又有一场风波。”董鄂妃点点头,轻声道:“皇上在里面呢。你来,咱们外面说。”她和翡翠到了廊下,道:“谨贵人的心意我明白,你替我谢谢她对玉穗儿的关心。今天这事就当没发生,我这边一个字也不会透出去。”翡翠道:“奴婢替主子谢皇贵妃。皇贵妃万福,主子说知道您喜欢花,她托家人从宫外给您找到一盆蝴蝶兰、一盆西洋杜鹃,待会儿就差人给您送过来。”董鄂妃笑道:“替我谢谢谨贵人,请她有空来承乾宫坐坐。”翡翠又行了个礼就走了。

宛如回到暖阁时,顺治已经醒了,正坐在炕桌旁吃果子。顺治边吃边若无其事的问:“都十月了怎么还这么热?玉穗儿那小丫头呢,叫她来给朕扇扇风!”董鄂妃忙道:“您热的话,臣妾来给您扇。玉穗儿早起不舒服,臣妾叫她下去休息了。”“不舒服?昨天不是还好好的,那丫头八成是想偷懒。耷拉吴,去把玉穗儿叫来。”顺治提高声音叫耷拉吴,耷拉吴不敢怠慢,赶紧去找玉穗儿。董鄂妃知道拦不住,看顺治的神色,似乎他已经知道了什么,只好默不作声。玉穗儿慌慌张张的跑来,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顺治道:“你把头抬起来!”玉穗儿只好抬头,但仍侧着脸。顺治故意严肃道:“朕叫你抬起头来!”玉穗儿怕惹恼皇上,只好抬头。顺治见她脸上涂着黄褐色的药膏,像戏台上的花脸,不禁有些好笑,笑过之后心里又涌上一口恶气,“你怎么回事,谁打了你?照实说,一个字不许隐瞒更不许撒谎!”玉穗儿怯怯的抬起头偷眼看了看董鄂妃,董鄂妃默许的垂下眼帘。玉穗儿便把御花园中的事一五一十的全说了出来,顺治大怒,把装满果子的水晶盏一推,跌到地上碎成一片片,果子也撒了一地。“她这是冲谁呢!”顺治拍案道,“谁给她这么大的胆子!上次她打断了永和宫一个常在的腿,我已经饶了她一次。这回决不能轻饶她,她简直欺人太甚。一个皇后不成体统的滥用私刑,叫人忍无可忍。宛如,你别拦我,我要严办她。”顺治下炕刚要走,董鄂妃忙拦住他道:“您不能去!今天这事皇后没有错,统治后宫是她的权力,她会找出成千上万个理由来驳您。别说她打的是玉穗儿,就算打的是臣妾,您也不能严办她。”“难道你以为她打的不是你!只不过她没那个胆到承乾宫来撒野,只好打你的下人逞威风。就算她是皇后,可祖宗还有家法,还有我这个皇帝,轮不到她作威作福。”顺治正在气头上,董鄂妃也劝不住。

玉穗儿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皇上,您千万别动怒。为奴婢,犯不着。奴婢挨打事小,主子们和睦事大。您今天去坤宁宫不打紧,日后娘娘的日子更难过。”顺治听她话里有话,眉头一皱,道:“这话怎么讲?玉穗儿,你说清楚了。”玉穗儿也顾不上董鄂妃向她使眼色,暗示她别乱说话,如实道:“奴婢不敢说太后她老人家的不是。娘娘自打进宫以来,每日都去慈宁宫请安,太后不见娘娘,娘娘就在宫门外候着,哪一日不是两三个时辰。直到苏嬷嬷出来传话,娘娘才离开,从来不缺了礼数。”顺治坐在炕边上,握着拳头没有发话。董鄂妃道:“这原是臣妾分内之事,孝敬太后是应该的。”玉穗儿又道:“娘娘进宫的日子不长,可其他宫里的主子们哪一个不在明里暗里的嫉恨着娘娘。今天您为奴婢的事和皇后起冲突,皇后自然又把这笔帐算到娘娘头上,必会想方设法的为难娘娘。怎么说,这后宫里娘娘是无依无靠的。”玉穗儿话说的诚挚,董鄂妃的眼睛有些湿润,但仍打断她的话道:“玉穗儿,别说了,下去歇着吧。”玉穗儿跪安之后,顺治眼望着董鄂妃,只见她秀眉微锁,不禁心里一痛,道:“宛如,我倒没想到这些日子你受了这些委屈,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 董鄂妃收起愁容,淡然道:“您国事繁忙,哪能用这些小事烦扰您。皇太后是您的额娘,只要臣妾多尽孝道,她会接受我的。至于娘娘们对臣妾不待见,也是意料中的事。臣妾刚进宫就封为皇贵妃,自然是逾矩的。臣妾自不去招惹她们便是。”顺治轻轻叹了口气,心中的怒火也渐渐平息。

董鄂妃从雕花檀香木匣中把绣好的荷包拿出来,适时的交给顺治,道:“您昨天送给臣妾象征心比金坚的九子金钗和黄金钿盒,臣妾没有东西回报,自己绣了一个香包。”顺治仔细一看,荷包上绣的是并蒂莲,绣的活灵活现,精致万分,似乎隐隐间能闻到莲花莲叶的清香。“这是什么香料,味道好清雅。”顺治不禁好奇的问。董鄂妃抿嘴轻笑,“这不是香料。臣妾知道您不喜欢那些俗香。这是臣妾命人采摘来的荷花瓣和荷叶,晾干之后研成粉末,缝在荷包里。这香味提神醒脑,您批阅奏则累了,就拿出来闻一闻。”顺治看着荷包,道:“知我者,慰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娜依是什么事都和我拧着,我讨厌藏香,她偏要每天都点,弄的坤宁宫里一股怪味。”“皇后喜欢藏香吗,藏香浓郁,闻起来很冲,没有花香那般清淡。臣妾喜欢庭院里那些花草的天然气味,清新又自然。”董鄂妃若有所思的说。顺治拉她坐下,道:“我忙于前朝政事,对你的事疏忽了。以后去皇额娘那里请安,她见你就见,不见你也别候着。你身子本来就弱,在那风口里站着,万一作下病来可不好。” 董鄂妃淡笑道:“臣妾哪有那么娇贵,您因为前朝事多不能在太后膝下承欢,臣妾替您去尽孝心,也是为您分忧。”顺治点点头。

当天晚上,顺治去慈宁宫向孝庄太后请安。母子俩闲聊了一会儿,顺治道:“宛如日日来给您请安,您为什么总不见她?”孝庄太后歪在榻上,冷冷道:“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顺治怕她迁怒董鄂妃,忙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希望皇额娘待宛如好些,她当初进宫来也是您同意了的。她在这宫里无依无靠,我又不能时时都照顾她,尤其在这后宫——”他没有说下去,但孝庄太后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闭目道:“难道还有谁敢欺负她不成!如今她地位尊贵,仅次于皇后,哪一宫也不敢得罪她。”顺治气道:“明着当然不敢,暗地里可就难说了。宛如是知书答礼的大家闺秀,自然不会在我面前多说一句别人的不是,只好忍气吞声。” 孝庄太后睁开眼睛,有点半信半疑,顺治便把白天的事告诉她。孝庄太后思忖道:“难为这孩子这般的识大体,宫里要有第二个像她这样省心的,额娘我也可以少操点心。”顺治道:“皇额娘,我们想去南苑住些日子,宫里的事还得您多费心。”孝庄太后点头道:“你倒会躲清净。去吧去吧!额娘知道你朝政繁忙,想散散心。宫里的事有额娘在,你就放心吧。”

顺治和董鄂妃在南苑小住数月。这一日,吴良辅传话说和硕公主孔四贞进宫来见太后,住在慈宁宫,太后派他来请顺治和董鄂妃去慈宁宫。董鄂妃未进宫之前就对顺治和孔四贞之间的传言早有耳闻,今日能见自是万分好奇。顺治也好久没见到孔四贞,于是和董鄂妃匆匆由南苑赶回宫。

到慈宁宫时,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佟妃带着三阿哥玄烨坐在下首,孔四贞和皇后坐在上首。顺治刚跨进门,孔四贞迎上去道:“皇上,你可太不应该了,喜酒也不请我喝一杯。”她和顺治交情非浅,一直你我相称,众人也不以为意。顺治笑道:“怕请不动你呢!”孔四贞笑笑,向董鄂妃下拜,道:“孔四贞给皇贵妃请安。”董鄂妃忙扶起她道:“孔公主请起。”孔四贞个性率真爽朗,拉着董鄂妃的手,打量了她一番,赞道:“早就听说皇贵妃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儿,果然名不虚传。”皇后撇嘴道:“岂止是京里,天下人不知道皇贵妃的人都不多。”董鄂妃一阵尴尬,孔四贞接过话茬,道:“那是自然,皇贵妃不仅是满人的骄傲,也是我们汉人的光荣。”董鄂妃感激的向她微微一笑,孔四贞眨了眨眼。

孝庄太后非常喜欢孔四贞这个义女,一直视她如己出,关心的问:“四丫头,你今年也不小了吧,该聘人家了。”孔四贞凑过去,道:“别说我还不想嫁,就我这样的,哪个贵族公子敢娶?娶回家等于娶了个女大王。”众人闻言都笑起来。孝庄太后笑道:“四丫头这张嘴就是能逗人乐。你是堂堂的和硕公主、一藩之主,等着聘你的人家还不打破头。”孔四贞打趣道:“还没嫁过去就打破了头,嫁过去还不知如何呢。”众人又笑了一场。顺治收起笑容,道:“过两天朕把龚鼎孳和傅以渐叫来说说,让他们留意一下,替四贞妹妹找个如意郎君。”孔四贞脸上微红,笑眼弯弯如月牙。皇后忽然冷笑这插话道:“汉人书里有句诗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皇上难道没读过,何必强人所难,乱点鸳鸯谱。”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孔四贞和顺治的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

董鄂妃看在眼里,心里也渐渐有些明白。佟妃不明就里,笑问:“这么说孔公主曾经有过意中人喽,是哪一家的公子,娶了亲没有——”她话刚说了一半,见孝庄太后向她使眼色便闭了口。孔四贞脸上一红,随即恢复,勉强笑道:“哪有的事,佟妃娘娘别乱猜。我整日舞刀弄枪的,把人都吓跑了。”皇后道:“咱们满人最擅骑射,孔公主这样的性子正中下怀。你以前不是常和皇上去郊外狩猎吗,怎么会把人吓跑呢!”孔四贞听她语带讥讽,矛头似乎指向的又是顺治,不好再言语。顺治越听越怒,向皇后道:“够了!你不开口也没有人把你当哑巴。”“怎么,臣妾连说话的自由也没有了吗!”皇后不甘示弱,和顺治针锋相对。顺治气怒攻心,道:“你这是什么态度!谁给你的胆子你敢这么和我说话。你跪下!”皇后没料到顺治会生这么大的气,吓了一跳,但又不肯在人前失了面子,转而向太后叫了一声,“姑姑!”孝庄太后眼皮也没抬,道:“皇帝的话你没听到吗,还要我再重复一遍?”皇后又羞又怒,只得跪下去。众人见皇后下跪,心里各有滋味。顺治哼了一声就走了,心里痛快的不得了。董鄂妃悄悄向孔四贞道:“妹妹,待会儿到承乾宫用午膳吧,我亲自下厨为你做几道素菜。”孔四贞点点头答应了。

众人退下去之后,孝庄太后对孔四贞道:“今儿这事不是冲你的,别往心里去。娜依那丫头不知分寸,该给她个教训。”孔四贞道:“皇上谦让仁和,皇贵妃温柔娴淑,是难得的人中龙凤。您有这样的佳儿佳妇是福气啊。”孝庄太后道:“可不是呢,董鄂妃是个百里挑一的好人儿,是这宫里福临唯一上心的人。只盼她能辅佐皇帝左右,不仅仅是福临之福也是大清之福。”孔四贞点头赞同道:“是啊,皇上难得个可心的人。”孝庄太后握着她的手,轻轻叹道:“只可惜委屈了你呀!当初为了巩固满蒙联姻,不得不让皇帝另立皇后。”孔四贞淡然一笑,道:“您说哪儿的话,我不和您亲闺女一样。汉人女子里哪一个也没我这么大的福气。”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唏嘘不已。

孔四贞到承乾宫时,承乾宫暖阁里已经摆了一桌酒席。等顺治也到之后,三人都入了座。孔四贞望着一桌精致的菜肴,赞道:“菜式好清雅,看着就叫人食欲大增。”董鄂妃殷勤替二人把盏,道:“妹妹,你尝尝,这几道都是用汉人的法子做的素菜。”孔四贞见有个青花瓷盘中里一边是青豆糊,一边是粟米糊,中间隔开,青豆糊那边点了一滴粟米糊,粟米糊那边点了一滴青豆糊,形成了太极图案,黄绿相间,煞是好看。“这菜真中看,可有名字没有?”孔四贞问。董鄂妃道:“叫太极两仪。”孔四贞点头道:“名字起的也巧。”她用勺子舀了一勺豆腐羹,由衷赞道:“好鲜呀,这是什么汤,味道真好。”董鄂妃笑道:“先把豆腐切成小块,用麻油拌好填在金华火腿中,用文火一起蒸着,等豆腐入味后,再把火腿弃去不用。”孔四贞笑道:“难得你手艺这么好。”“只是些家常小菜。”董鄂妃谦虚的笑笑。孔四贞道:“你的家常小菜比那御膳房的宴席还好呢!皇上可有口福了,皇贵妃的厨艺一流。”顺治笑道:“还是你面子大,宛如这才是头一次下厨呢。”“真的吗?那我可得多吃点。这酒也不错,不象宫里的玉泉酒,日饮千杯不醉,无味至极!不如今天咱们三人不醉不归。”孔四贞的豪爽不输给须眉男子。董鄂妃忙道:“这梨花白虽然甘芳清冽、香沁肌骨,但味厚而浓,饮多了会沉醉终日,不可多饮啊。”顺治笑道:“你随她喝去,大不了再去坤宁宫闹一场。”孔四贞一听这话,笑的差点把口中酒喷出来,道:“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么。”董鄂妃听他们说的热闹,忍不住好奇的问,“看来妹妹曾有酒后壮举,我到想一听。”孔四贞微笑不语。

顺治边向董鄂妃讲述,边回想当年的情景,“那一年端午,大家一道陪太后用膳。皇后夸耀她家乡科尔沁的女子骑马打猎,样样不输给男子。言外之意就是讥笑汉人女子只会待在闺房里刺绣,四贞妹妹不服气,便和她争辩起来。结果两人越说火越大,闹的差点要去比武。”顺治想起往事,觉得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孔四贞接着道:“皇后瞧不起我们汉人,我就是要找她比划比划。谁知道她是个输不起便耍赖的人,我那天恰好又吃多了酒,晕晕乎乎就闯到了坤宁宫去。结果皇太后罚我在慈宁宫佛堂里面壁思过三日,要不是皇帝哥哥替我求情,我得跪十日。”说到此处,孔四贞心中顿生伤感,连笑容也变得有些惆怅起来。好在她心胸开阔,不一会便已恢复常态。三人把酒言欢,相谈甚得。

席散之后,董鄂妃服侍顺治在西暖阁小憩。顺治问:“今天这酒你从哪儿得来的?真是难得的好酒。”董鄂妃道:“您也觉得好吗?那您得感谢一个人。”“谁?你阿玛还是安亲王?”顺治好奇的问。董鄂妃摇头,神秘的笑笑,“您猜的不对,酒是永寿宫恪妃的父亲从杭州带回来的,共有五坛。恪妃差人送来两坛,臣妾今天是借花献佛。”顺治道:“恪妃常到承乾宫来吗?”董鄂妃不好说她惧怕皇后不敢来承乾宫,只得掩饰道:“她来过一回,人倒是娇俏可爱,只是内向羞涩。陛下有空的时候不妨去永寿宫看看她。”顺治未置可否,不一会便睡着了。董鄂妃因为和孔四贞约好了要去御花园中走走,不能亲自照顾顺治,便吩咐耷拉吴和玉穗儿悉心看护,暖阁里不可太热,以免顺治酒力得不到彻底发散。

董鄂妃和孔四贞在御花园中散步,走到降雪轩中坐下。孔四贞道:“没进京之前,听到不少关于你和皇上的传闻,我早想见见你。今日得见,我总算放下心来。皇上有你陪在身边,真是一大幸事。”董鄂妃道:“能服侍皇上也是我的福气。”孔四贞点点头,道:“皇贵妃性情随和,恰好弥补皇上急燥之不足。”董鄂妃道:“你我年纪相仿,妹妹叫我宛如吧!”孔四贞叫了一声,“宛如——,这名字倒好像汉人的名字。”董鄂妃道:“太后也这么说。”孔四贞望着远方,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其实这天下早已是满人的天下,汉人是没有地位的。”董鄂妃道:“妹妹何必伤感,你这次进京就别回广西了,留在宫里吧。皇上不会亏待了姐姐的。”孔四贞道:“皇恩已然浩荡,我早就别无他求了。今天皇后的话未免过分,我和皇上早已是前尘往事,你别多心啊!”董鄂妃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拈酸吃醋。我是真心和妹妹说,西南潮湿贫瘠又多瘴气,实在不是好去处。妹妹留在京里,彼此好有个照应。太后和皇上也可以了却一桩心事。”孔四贞笑了,“你瞧我这风风火火的性子是能待在深宫里的吗?这里总归不是我的家,皇上和太后的相待之情只怕我这一辈子也报不了。宛如,你是个好心性的,今后皇上也只能靠你照顾了。皇后自不必说,佟妃心太重,淑妃粗枝大叶,谨贵人又太听皇后摆布了,也只有你能体贴上意,是皇上的贴心人。我看皇后总归不成个体统,废后是迟早的事。将来你统率后宫,是皇上的贤内助。”“我可不敢!妹妹,你千万别说这样的话。”董鄂妃压低声音,四处看看。孔四贞满不在乎,道:“那可不一定,世事如棋局局新,除了你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董鄂妃道:“我早就知足了,皇上为了我已经得罪了宗室亲贵和后宫众妃,我怎么敢再有奢求呢。以我这样的身份,是不应有非分之想的。”孔四贞笑道:“武则天怎么做了女皇帝呢,不也是史无前例的吗!你怎么啦,你高贵宁静、贤惠识礼,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妹妹,你别取笑我啦!”董鄂妃微笑道。孔四贞道:“太后是女中丈夫,她心里是很赏识你的。只不过碍于宫里的蒙古后妃,不能对你太亲近,你得多体谅她。”董鄂妃点点头。孔四贞又道:“皇上心怀天下,年少有为,是难得的英明君主。只是天下初定,国事纷繁,今后的每一步都会很难。太后睿智过人,却未必是好母亲,只怕将来母子离心,能在其中化解的,非你莫属。”董鄂妃道:“我自当谨记妹妹今日之言,倾尽全力维护太后和皇上的母子之情。”孔四贞点点头,沉默了半晌。

她们说话的时候,另一对母女从御花园深处散步过来。佟妃语带厌烦的说:“额娘,您就别说了。”佟夫人不依不饶道:“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我就不信董鄂妃那狐媚子能寸步不离的跟着皇上?你就是不为自己也得为你儿子玄烨想想啊,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别人夺了你的地位!”佟妃皱眉,扯着柳枝,道:“不是我不想争,是没法争。皇上除了承乾宫哪一宫也不去,前儿为了皇后打了皇贵妃的宫女两耳光,当着众人的面叫皇后下跪,太后都没法子管。万一我跑去乾清宫邀宠不成,反触怒了皇上,以后我们母子俩的更没法过。”佟夫人惊讶不已,道:“帝后不和早有耳闻,没想到会闹成这样。那董鄂妃也不知是怎样个狐媚法,把皇上迷的晕头转向,我倒想会会她。”佟妃撇撇嘴道:“人家是皇上的心肝宝贝,您哪有机会见她。”佟夫人道:“所以说汉人女子个个都是狐狸精,祸害了大明朝不说,又来祸害咱们。鄂硕那窝囊废倒养了好女儿。”佟妃嗔道:“额娘,瞧您说话也不留神。我阿玛不也是汉臣,我也是半个汉人,您不是连我也骂上了。”“你不一样,你是我生的。”佟夫人满不在乎的说。佟妃思忖道:“皇上喜欢汉女倒是由来已久。我今天才知道我进宫之前,似乎还要早,在皇上和皇后大婚之前,皇上已经有了中意的情人,就是个地道的汉人。”“谁啊?”佟夫人好奇的问。“定南王孔有德的女儿和硕公主孔四贞啊,额娘应该知道。当年要不是太后从中阻拦,皇后早就是她了。”佟妃悄悄告诉她母亲当天发生的事。

两人说话间和董鄂妃她们打了个照面。佟妃上前行礼道:“景仁宫主位佟佳氏给皇贵妃请安。”“同安!这位是佟夫人吧?”董鄂妃问佟妃。佟夫人正打量着董鄂妃,冷不丁听他问起自己,忙上前自报家门。“臣妾汉军旗固山额真佟图赖之妻,拜见皇贵妃,拜见——”她不知该如何称呼孔四贞,望着她顿了一下。董鄂妃会意,笑道:“佟夫人,这位是和硕公主。”佟夫人给孔四贞请安,四人寒暄了几句便各自走开。

佟夫人私下里悄悄向佟妃道:“你瞧人家多会来事儿,和皇上的旧相好打得火热。谁也派不了她的不是,还落了个贤惠的好名声。你以后多学着点,女人啊,光脸蛋漂亮不顶事,还得多动动脑子。这样才留得住男人。皇上如今虽宠着她,未必就是个长性儿的,你有玄烨你怕什么,还有你舅舅简亲王。只要你在宫里眼皮子活跳点,不怕将来没有翻身的一天。到那时候,十个狐媚子也不是你的对手。”佟妃闻言并不言语,只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鹅卵石路,心想孔四贞和董鄂妃怎么会那么亲密,这两人分明是情敌才是,董鄂妃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佟夫人想的却是如何让自己的外孙玄烨博得皇太后的好感。

孔四贞在京城一直过完年才走。临行时,顺治和董鄂妃一直送她到永定门外。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两人遥望着孔四贞的车辇渐行渐远,心里颇为惆怅。“四贞妹妹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董鄂妃眼圈红红的。顺治长叹一声,“她是个有主意的人,就随她去了吧,勉强留她在京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董鄂妃点点头,道:“四贞妹妹性子豪迈,非寻常女儿家可比。但愿她得遇仁人君子,结一段善缘。”侍卫掉转马车,两人返回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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