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兔与大灰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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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里还是她刚才灿烂至极的一副笑容。她上次这么笑,是他拒绝她的告白后,她灿烂地笑着对他说:学长,以后你别对我太好,那种很特别的好。
想一想,原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她再叫他学长了。
******
大家到了别墅小院,第一项活动是到会议室里接受培训。
任炎从会计师事务所请了一位专家过来,给大家讲授项目实务中的一些财务问题。
楚千淼刚到力通那会儿,开例会的时候大家讨论财务问题,她基本上听得一头雾水。但现在听着这位专家的授课,她发现自己居然能听懂了。
在上海项目上抛头颅洒热血地学习财务课程真是没白费力气。
财务专家用投影仪讲着ppt,他的语调有点催眠,好多人被他催得有点昏昏欲睡,但楚千淼却精神百倍地边听边记笔记。
“下面我给大家讲讲上市公司财务造假的方法,有的人啊是真不怕麻烦,为了做高利润,都不惜费力跑到国外去,比如跑出去,搞个空壳公司什么的,然后让国内公司和国外空壳公司自买自卖,一进一出就把利润做出来了。这怎么说还算用了脑子使了力气的,有的老板你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直接刻萝卜章,造假销售合同做高利润……”
楚千淼认真记着笔记。写完笔记一抬头,她发现隔壁位的刘立峰正满脸蔑视地看着她。
“这也用记?这不是常识吗?”
楚千淼想了想,小声说了一条法规:“企业债券的转让,应当在经批准的可以进行债券交易的场所进行。”
刘立峰一脸的“这我也知道”。
楚千淼话锋一转问:“知道这是什么法规的第几条吗?”
刘一峰:“……”
楚千淼做出和他刚才一模一样的轻蔑表情:“这是《企业债券管理条例》第二十二条。”
刘立峰:“……”他愤愤地涨红脸,转过头。
离他们的位子不远的任炎不动声色地撩着眼皮看了他们一眼,嘴角无声一抬。
在怎么给自己找回场子这方面,她已经不用他担心。
******
培训结束是晚饭聚餐。因为有任炎在,大家都显得有点拘谨。聚餐结束后,天已经发黑了。任炎说要走,大家知道他不爱参加聚会,也就不多挽留。
秦谦宇提出去活动室,那里可以打牌也可以唱卡拉OK。大家于是对任炎人人奉献一句“任总再见”就鱼贯尾随秦谦宇移动到了活动室去。
任炎看着他的那些手下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再见了,站在原地一时有点哭笑不得。
他走到车边,解锁车门。拉开车门又关上,他人还在车外。
他转身,靠在车前,掏出烟盒弹出一支烟。
点燃,慢慢吸,抬头看看天,好像还没有黑透,好像时间还早。
一支烟吸完,他从车身前站直,把车重新锁好。
他打算过去活动室看一眼。
******
任炎站在活动室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里面的人分成两伙。一伙在唱卡拉ok,代表人物是崔西杰。一伙人在打牌,核心人物是刘立峰。秦谦宇是个牌迷,正在和刘立峰红眼厮杀。
楚千淼游离在两伙人之外,坐在沙发上,一副从容样子,但她不断抬手向耳后掖着头发的动作出卖了她。
她不安紧张或者无措的时候,总会那样掖头发。
任炎无声叹口气,推门进了屋。
面朝门口的秦谦宇最先发现任炎的降临,他手里捏着扑克牌,一抬头,嘴巴张得下巴能直接砸在桌面上。
“领导?领导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是来和我们一起玩耍的吗?!!”
大家都回头,唱K的也停了,全是一副掉下巴的表情。
坐在沙发上的楚千淼仰头看着任炎从自己面前走过去,看着他把大衣脱掉,搭在沙发上,又走去牌桌前,往秦谦宇给他狗腿兮兮拉开的椅子上,一坐。
“扎.金.花。”他说,“陪你们玩几把我再走。”
立马所有人都雀跃起来,唱歌的不唱歌了,打牌的不打牌了,所有人围拢上来,准备扎.金.花。
任炎扒拉开挡住他视线的秦谦宇,用手指轻敲桌面,吸引了楚千淼的注意力。他看向她,很随意般地问了句:“扎.金.花会吗?会就一起来。”
他坐在牌桌前,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他挑着一边嘴角,似笑似不笑地,似有意似无意地,又雅又痞。
楚千淼向耳后掖了下头发,笑着一起身。
“我会!”
******
正式进入扎.金.花流程后,楚千淼发现任炎实在是适合玩这个游戏。他能把面无表情的表情拿捏得炉火纯青,让所有人都猜不透他手里到底是什么牌,自己的牌到底要不要和他刚到底。
他靠着他的面无表情,把大家赢得底朝天嗷嗷叫。
楚千淼和秦谦宇他们把头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大家联合起来一起对付任扒皮。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连刘立峰也暂时忘记了对楚千淼的种种不待见,和她达成了短暂的统一战线,共同展开讨任大计。
楚千淼负责扰乱军心,胡说八道刺探任炎的情绪,秦谦宇负责从这些情绪里读任炎的微表情,一旁孙伊还用手机上网找了本微表情对应图谱用来给秦谦宇临阵磨枪。
一轮发牌完毕,楚千淼对任炎胡说八道:“任总,您今天的领带超级赞,没有一对的好牌都配不上您这条好领带!”
任炎面无表情:“想诈我的牌?”
楚千淼一脸谦卑:“不敢诈不敢诈,纯粹地敬仰您的领带!”顿一顿,她话锋一转,突然改了称谓,“学长,所以你手里有一对是不是?”
任炎心里震惊在那声“学长”里,他看着楚千淼眼睛里的狡黠,心头一震,下意识地答应着:“嗯。”
秦谦宇立马喊话:“任总手里肯定有一对!没有一对的不要跟了哈!”
楚千淼继续胡说八道:“任总,要是把帅分为三个等级,一对10以下那么帅,一对10那么帅,一对10以上那么帅,我觉得您起码是一对10那么帅!”
任炎眼神冷飕飕。
秦谦宇立刻说:“我觉得领导是一对10以上!”
任炎瞥他一眼。
孙伊:“起码一对J!”
任炎又瞥他一眼。
刘立峰:“我赌一对Q!”
任炎呵地冷笑一声:“套牌也套得掩饰一点。楚千淼,”他突然点名,“你给他们打个样儿。”
楚千淼用拳头轻轻一敲桌:“我们任总必须是顶天帅!必须是最大值一对K那么帅!”
其他人被她花样拍马屁洗刷了眼界。
任炎看着她一眯眼:“我要是手里不是一对K,你怎么圆这个话?”
大家都看着楚千淼。
楚千淼眼珠一转:“您要是一对Q,我就把K的牌都吃了。反正您手里的一对得是最大的一对,您必须是一对最大牌的帅!”
刘立峰在一旁都听惊了。
任炎没忍住笑了一声,摇摇头:“准备吃牌。”
秦谦宇立刻对大家宣布说:“任总手里八成一对Q,手里牌比这小的撤,比这大的冲鸭!”
其他人不跟了,刘立峰激动地要求看任炎的牌。
任炎果然一对Q,刘立峰是三个五,他赢了任炎。秦谦宇和楚千淼一击掌,刘立峰和秦谦宇兴奋地一击掌,之后又下意识地和楚千淼一击掌,击完一脸后悔,但看着捧回的一把钱,转脸也就把这后悔忘了。
这么玩了几把,任炎寡不敌众,输给了大家的众志成城一条心,把之前赢的又都慢慢吐了回去。
玩到输赢打平,气氛已经非常和谐融洽,楚千淼已经融入到人群里,她说话逗趣有意思,人聪明反应快,会和人互动,拍马屁也拍得大大方方不扭捏,拍得大家都爱听。连刘立峰也暂时收起对她的成见,搭配她的一唱一和,猜任炎手里的牌。
又输掉一局后,任炎起了身。
“你们玩,我累了,先走了。”
差不多了,再继续输下去,就太明显了。
秦谦宇起身要送他,还拉着楚千淼。但被任炎制止。
“谁也别送,你们继续玩。”
他自己走出去,上了车。
坐在车上他发现,他的兵还真是听话,他不让送,还真的没有一个人出来送送。
他简直气笑了。这一晚上的处心积虑,也就听到一声“学长”,连送都没人送一下。
月色如水,他发动车子,开进月光中。
******
楚千淼又玩了一会,走出活动室接电话。电话是谭深打来的,他说自己刚出差回来,刚下飞机,非常想念她。他问她在哪,在干什么。她一一回答。挂断电话后,她没有回屋去。里面的烟味都快浓成了固体,她还不如在外走一走透透风。
秦谦宇忽然招呼她一声。
他也被屋里的烟味儿给熏出来了。
他们并着排,在月光下的空地上走着圈聊着天。
东聊西聊聊了好一会儿,秦谦宇忽然一声感叹:“任总也是用心良苦了,知道老刘他们对你有成见,玩不到一起去,就叫着大家一起扎.金.花,还故意先可劲地赢,好激大家一起对付他。”
楚千淼尽量不做作地叫了一声:“哇,居然是这样!”
秦谦宇瞪她一眼:“可不是!唉,我就怕你没品出来这事儿,跑出来特意跟你说一声。千淼你得长点心,得知道任总待你很好,知道不?”
楚千淼轻声地说:“得嘞!”
她当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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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千淼和秦谦宇正说着话,一辆保时捷炸街似的开过来,一下刹停在他们身边。
谭深从车上下来,月光下长身玉立地站着,笑容灿烂,风尘仆仆。
他声音中饱含思念:“千淼,阿深老师想学生了!”


☆、第74章 年轻又漂亮

《服不服》第七十四章:年轻又漂亮
保时捷载着谭深出现在楚千淼面前, 月色下车身发亮, 从车上走下来的谭深也像在发亮。
眼下的谭深和上次出现在烧烤小店门口的形象大不一样,上次是夏天, 他只穿着白T恤, 浑身少年感。眼下却变了个人似的,一身西装,合体修身又满是商务范儿。
秦谦宇一时有点没认出来,只觉得面前男子帅气不凡,长相身高乃至声音气度, 作为楚千淼的追求者倒通通都是非常合格的。
秦谦宇刹时放下一颗老父亲的心。
直到楚千淼再次向他介绍说, 他和这位帅小伙子之前见过,他才恍然想起夏日炎炎时在烧烤店瞥见的那个男生,就是眼前的帅男子。
秦谦宇“哎哟”一声, 对楚千淼说:“这是你男朋友?得,我回去跟他们接着打牌去了,别打扰你们!”
楚千淼“哎?”了一声想解释, 谭深先她一步叫了人:“秦哥, 慢一步!”他跑到车里,拿出一瓶红酒,递给秦谦宇, “秦哥, 这酒给您和大伙助助兴, 谢谢您和大家对千淼的照顾, 您帮我给诸位大哥带个好, 就说以后等大家有空我请大家吃饭!”
一通场面话被他讲得面面俱到,秦谦宇收下酒拍拍他肩膀,说了声:“得嘞,兄弟,那秦哥我就不推辞了!”临走他又向楚千淼挤了下眼睛,说了声“不错!”
楚千淼:“……”
她看着秦谦宇迈着一步恨不得三米远的大步伐,极力识相地尽快远离着他们,让她的澄清根本来不及说。
空地上只剩下她和谭深两个人。谭深靠在车身上,有点开心有点慵懒,笑着看她,并不说话。
楚千淼问他:“你不是刚下飞机吗,怎么突然跑这来了?”
谭深还是笑,他眉目间染上月光,笑容看起来变得格外清朗。
“想你了,想见你,不见难受,就来了。”他把思念和心情都倾诉得直接干脆,毫不掩饰。
楚千淼一时有点感动,陪他面对面站着聊了会天。他靠在车前,她站在他对面。今晚的月光出奇地成全人,亮得像束追光似的,笔直地垂落,笼在空场上的一台车、两个人身上。
月光下,谭深对楚千淼说,他部门的领导要跳槽。所以他得抓紧把手头上这个项目做完,这样在领导跳槽后他就有机会升为部门负责人。所以他最近一直在忙手头上的项目,忙着出差,才没空来看她。
楚千淼感受到了谭深现在是真的很拼。她心里那丝原本有些瘦的感动又变得丰腴了些。
聊了一会儿,谭深问她:“上海那边的项目做完了吗?”
楚千淼说:“完事了。”
“那之后不用到上海出差了?一直在北京?”谭深问。
楚千淼说:“春节之前应该不大会出差了,过了春节要是有了新项目的话,就还得走。”
谭深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问:“你们这次的部门活动到什么时候结束?”
楚千淼回:“明天下午。”
“那明天下午我来接你,晚上我们去看电影?”谭深的声音和眼神中都饱含期待。
楚千淼有点不忍心,但还是说:“我答应了我发小儿,明天去帮她解决一起装修纠纷。”
谭深的表情里跑出一缕失望:“过了明天我暂时就没时间了,还得接着出差。”但他马上打起精神,笑着说,“那就等我下次回来,行吗?到时候我请你看电影,行吗?”
他连问了两个“行吗”,问得楚千淼都心软了。从前的深大少爷,哪里会这么做低伏小,他字典里只有“我说行就行”,从来没有“行吗”这种询问。
他真的改变许多。
这么越改越好的人,楚千淼想敲敲自己的头问问自己,为什么对他还只有感动?
她迎着谭深祈求和等待的目光,点点头,说了声“好”。
谭深高兴了,一下伸手过来,拉住她两只手腕,把她往自己身前带。
她被拉得猝不及防,脚下不稳,趔趄地撞向他胸膛。
忽然下巴上多了两根手指,微微凉,捏着她,有些力道,又不至于疼。
她的下巴被抬起来。她的视野里,谭深正低头向她的嘴唇压下来。
她一下瞪大了眼,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用力推他,但他的嘴唇已经堪堪擦过她的。若有似无地触感,惊得她脑中一震。
他又偷袭她!
她打开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怒目圆睁。
他腰部抵在车上,上身被她推得往后一仰,他一边仰一边哈哈笑,独自用笑声庆祝自己的偷袭成功,哪怕等下她大发雷霆,他也笑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楚千淼有点生气。他显然没把她上次说的话当回事,上次他偷袭她的脸,这次偷袭她的嘴唇,她愤愤地想那下次他是不是就直接拉着她往床上奔了?!
楚千淼义正辞严,对谭深说:“你以后如果再像这样,对我这么随便,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她声音清冷,语调严肃。谭深渐渐收起笑,表情中有了丝寂寥落魄浮现出来。
“对不起。”他说,“我只是……想亲你想得快疯了。”他看着楚千淼的眼睛,说,“我怀念我们以前在一起时,亲你的味道,我怀念得快疯了!”他小心翼翼地又拉起楚千淼的手,揉捏着,楚千淼向外挣,可怎么都挣不出。他握着她的手,说,“我刚刚想,死就死,就偷亲一下,就一下,哪怕被你甩耳光都好。”他看着她的眼睛,他眼底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某种东西,他声音微哑,喁喁轻诉,“哪怕只那一下,都是我救命的解药!”
他的声音太旖旎,今晚月光太动人。有那么很短的一瞬,楚千淼心跳快了一拍。
她回回神,抽出自己的手,对谭深说:“不论如何,我不喜欢你这样说亲就亲上来!也许这是你对其他女孩子无往不利的技术手段,你霸道地亲一亲她们,她们就对你半推半就了。可这招在我这里,不!好!使!”她举着手掌给他看,“下次你再这样,我这巴掌肯定会呼在你脸上!”
谭深笑着点头,直说好的好的,又郑重地道了个歉。
然后他拍拍车身,示意楚千淼也靠过来,靠到他身旁去。
“陪我看五分钟月亮?就五分钟,看完我就走了。”月光下他求着她的样子有那么点可怜巴巴的。
楚千淼叹口气,靠了过去,但和他保持了半尺距离。
谭深把手臂绕到她身后,本想搭在她肩上,被她圆眼一瞪,立刻笑着缩了手,改为往天上指。
“你看今天月亮多圆!这位同学我说你可看着我点,没准等下趁着月圆阿深老师就变成狼人了,到时候我往你脖子上一啃吸你的血你可别说我没事先提醒你!”
楚千淼:“……”
“大哥,吸血这种营生不是狼人干的,那是吸血鬼的活儿我谢谢您了!”
……
他们并排靠在车前仰头看着月亮聊着天。
不远处盘山路和别墅小院的接轨暗影里停着辆奔驰。
任炎坐在车子里,看着小院空地上那对璧人。握在方向盘上的手,骨节在月光映照下泛起了白。
他想问问自己为什么要掉头把车开回来。
明明已经快把车开下了山。
盘山路上,月光如水,漫过他心头。他有那么一瞬想着,不如在别墅小院再多开一间房,他在别墅小院住下这一宿,也不是不行的。
他鬼使神差地把车掉了头,开回向山顶。
他开得不快,一辆保时捷超了他。他看着那辆保时捷,越开越快,炸街似的,轰着引擎开上山。
他也踩了一脚油,加快了车速。
可是到达山顶时,他不知道自己是晚了一步,还是重返山顶这一步,根本就是多余的。
保时捷上走下的人,是谭深。他看到秦谦宇识相地走了,看到谭深和她亲密聊天。
他看到谭深忽然拉她过来亲了一下。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下意识地用了力。他看到她有些嗔恼,但很快被哄好了。
然后他们并肩靠在保时捷上,抬头赏月聊天。
他看着他们,握着方向盘的手用了力又松,松了又用力。最后他抬着一边嘴角笑了下。
这样也好。或许原本就该这样。
他打着火,挂上档。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再次把车子掉了头,把油门踩到底,一路向山下开。
他不再犹豫地把车子驶回家。
到了家,他没开灯。今晚月色亮得像照妖镜,让人的心底事变得无处可藏。
他燃一支烟,倒一杯酒,坐在窗口摇椅上,仿佛心如止水。他由月光陪着,静静度过一个不眠夜。
******
新年和春节接连过去,再上班时,楚千淼只感时光飞快。算一算这已经是她工作的第四个年头了。也是她和任炎重逢的第三个年头。
三年如流水,就这么匆匆过去了。好在三个年头间,她没白活,一直有目标,一直也都奔着目标努力着。
春节前,秦谦宇在珠海的项目就忙完了。刘立峰和闫云强一直在做的那个IPO项目也在年前搁置了下来,那家企业三年及一期的财务数据不符合上市要求,需要养一年财务数据后再冲击上市。
一时间,楚千淼、秦谦宇、刘立峰、闫云强变成了没有项目的闲人。
楚千淼有了新的计划和目标,她打算冲击今年的保代考试。今年考试对投行从业者们很友好,一共有三次,夏天秋天冬天各一次。她打算从夏天就开始报名,什么时候考过什么时候拉倒。
她白天在工位上看书学习,遇到不会的题就问秦谦宇。有的财务方面的问题秦谦宇也答不出,他告诉楚千淼考试的时候他遇到这样的题都靠蒙,运气好就蒙对了。他建议楚千淼如果不想靠蒙取胜想靠真才实学,那就去问刘立峰,因为刘立峰是整个部门财务技能最过硬的人。
楚千淼觉得没什么不能问,就抱着书凑到刘立峰旁边。
但她嘴巴还没张,刘立峰就嗤笑一声:“怎么?真打算考保代呢?算了,我考了两次都还没考过呢,你能考过吗?何必学得这么像模像样的。”顿了顿,又补一刀,“反正你也考不上。”
楚千淼:“…………?”
您考不上所以我就一定也考不上,这是什么鬼逻辑???她倒是听秦谦宇说过,刘立峰考不过保代考试是因为他偏科严重——财务部分的答案他全部确定,除了财务部分的答案他全不确定。
楚千淼眼珠一转,呵呵一笑:“刘经理,要不这样,咱俩打个赌,看谁先考上保代怎么样?你要先考上,以后我给你当小弟什么事都听你的,你让我端茶倒水擦桌子我都没二话的。但我要先考上,你也得反过来,当我小弟听我的。赌不赌?”
刘立峰发出一声轻蔑冷笑:“我干吗跟你赌?”
楚千淼:“哦,你不敢。”
刘立峰经不住激:“哈?我不敢?我凭什么不敢?”
楚千淼:“那就开始赌了!”
刘立峰:“赌就赌!”
楚千淼:“得嘞!”她把书摊到刘立峰面前,“那么这道题……”
刘立峰发出很大一声嗤笑:“你脑子没问题?我都跟你打赌了,我巴不得你考不过,我还能给你讲题?!”
楚千淼:“……”
她准备把书收走,一边收一边说:“行,那我不问了。但你知道吗刘经理,我一直纳闷你这么情绪化为什么任总还对你那么好、视你为不可或缺的心肝脾肺和左膀右臂,后来我听说了,这是因为你财务技能过硬。所以说人啊,活着就是得有一技之长,这是可以任性的资本。但你这任性资本……你不给我讲题的话,我也见识不着,说实话我挺不服的。”她说完要走。
刘立峰闻声拦住了楚千淼。
“哎你等会!”
他问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你说任总视我为心肝脾肺和左膀右臂,这是谁说的?”
楚千淼:“不瞎的都能看出来啊!你看我们在山上活动那次,谁赢任总钱赢得最多?不就是你。任总那只老狐狸,他都成精了,他的钱谁都能赢吗?他想让谁赢谁赢。”
刘立峰想一想,这确实是个事实。他眉间漾出点隐隐的小开心。
第二个问题:“你不服我的财务技能是吗?”
他一伸手把书从楚千淼的怀里抽过来,啪地甩在桌面上:“我给你个机会,让你服!法规方面你是厉害,但这本书里要是有一个地方我能被你问住,那个赌约我都算提前输给你!”
楚千淼心想得嘞,她这整本书要是有不会的都可以问刘立峰了。
过完春节的一个星期后,部门里来了个新项目。
任炎把楚千淼、秦谦宇、刘立峰以及崔西杰叫到他的办公室,开了个小会。
他告诉几个人:“我们部门又有一个新的项目,是个制造企业的IPO项目,企业名字叫力涯制造,体量比较大,近三年收入和利润都很不错,就由你们几个做。”
他宣布完项目情况又开始安排分工:“这个项目由我和项目四部的李思李总做签字保代,崔西杰,你做这个项目的项目协办人,等这个项目做完,你就是正式保代了。”
崔西杰怔了下,举手发问:“任总,那孙伊他们在做的那个IPO呢?那个项目都快申报了,我要是在那个项目上签字,不是能更快点注册成正式保代吗。”
任炎看他一眼,说:“孙伊他们那个项目,李思很早就跟我打过招呼,说想让他们部门的准保做项目协办人,他们部门最近项目少,我们部门项目多,我们就送个顺水人情给他,你在这个项目上签字也是一样的,这个项目不见得会慢多少。”
崔西杰笑呵呵地说:“好的任总,李总平时没少帮我们部门说话,礼尚往来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楚千淼听得微一挑眉。她不信崔西杰心里是这么想的。
任炎点点头,继续分工:“项目组成员就是你们几个了,”任炎看着楚千淼、秦谦宇和刘立峰,说,“楚千淼负责法律部分,秦谦宇,业务与技术部分,刘立峰,财务部分。下周一正式进场开始尽调,都有没有问题?”
大家都摇头说没有。
任炎宣布散会。
大家都起身后,任炎忽然点名。
“楚千淼留一下。”
楚千淼怔了怔,其他人先出了办公室。
任炎下巴朝办公桌前的椅子一指,让她坐下。
楚千淼落座后,背部拔得笔直,准备悉心聆听教诲。
但任炎和她大眼瞪小眼。她差点就要瞪不下去想拍桌问一声“你瞅啥”的时候,任炎终于发了声。
“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单独把你留下?”
楚千淼:“……”
原来瞪了这么半天,他是在等她主动发问。而她不主动发问,他就想办法让她主动发问……
“……任总,请问您,为什么单独把我留下?”
任炎看着她,挑着一边嘴角,似笑非笑的。
“以后开会应该给你发面镜子,让你看看,在崔西杰说话的时候,你是什么表情。”
楚千淼怔了怔。崔西杰说话时,她挑了下眉。她忽然有点明白什么了。
“刚刚如果崔西杰向你那边看一眼,你猜他会看到什么?”任炎声音里有了丝戏谑,“他会从你那一挑眉中看到不屑、反感和不相信。”
“那你认为崔西杰会反馈给你什么反应?”
楚千淼后背一凉。他会表面笑呵呵的,但在心里记下这笔阴账,以后慢慢跟她算这笔阴账。
她懂任炎为什么叫住她了。他想告诉她,别以为别人看不到,她就可以在脸上表露出真实想法,这很危险。
任炎忽然冲她敲敲他的办公桌桌面。那上面摆着一个优秀部门的奖牌,一本书大小,剖光的亮面,很闪很精致。
楚千淼后背又一凉。这奖牌能当镜子用了。刚刚崔西杰要是往这个奖牌上看,八成能利用镜面反射原理从里面看到自己。
所以任炎单独留下她其实是想告诉她——
“你以为别人看不到你,那其实是你看不到别人。别再把真实想法外露。”
楚千淼浑身一震。
“尤其,对崔西杰不要流露出太多情绪。”
她重重点头。
“出去。”任炎声音淡淡的。
楚千淼肃然答好,起身出去。
回到工位后她还在仔细琢磨着任炎的话。她总觉得有哪里差了点什么,她还没想到。
直到午休时,她听到秦谦宇在电话里安慰他老婆。他老婆好像和谁因为什么事生气了,秦谦宇在劝她:媳妇儿,别和ta一样的,狗咬你你还能往回咬狗啊?甭搭理ta,搭理ta你就输了,没听过吗,当你凝望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望你,你要是搭理ta你就跟ta一样没素质了……
听到“当你凝望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望你”时,楚千淼一下知道差的那点什么是什么了 。
她听到崔西杰说话时,那么不屑地一挑眉,那么细微的一瞬间,那么短促地一挑眉,任炎怎么知道呢?
他在看她。
楚千淼轻轻抽了自己一下。
差着的这点什么,她情愿自己没想通过。
******
星期一,任炎带着项目组几个人进驻到力涯制造。
力涯制造坐落在工业大省的省会城市,他们坐高铁比坐飞机快。一出高铁站,楚千淼从空气中似乎都能闻到工业化的味道。
力涯制造的老板派了两台车来接他们。车子直接把他们载到了一家豪华酒店。
力涯制造的老板在酒店订了席,为项目组接风。
楚千淼进了包间见到了力涯制造的老板。他有个通俗的姓氏和不俗的名字。他姓钱,叫钱四季。看上去四十几岁的年纪,身高中等偏高,胖瘦中等偏瘦,四方脸,大额头,不算英俊,但保养得当,看上去很有精神。
互相打招呼问了好,楚千淼发现这位老板人也很开朗健谈,看样子是个比较好相处的人。他和大家都打过招呼后,还特意单独对楚千淼多称赞了两句。
第一句是夸她年轻漂亮。
第二句是夸她这么年轻漂亮还能跑出来做项目,令人刮目相看。
楚千淼就着这话琢磨着,怎么的年轻漂亮是什么弱势群体吗,干点体力工作就要被抬高到这样的高度?这不是在赞美年轻漂亮,这是在歧视年轻漂亮。
所以她笑着回复钱四季:“钱总,等之后项目开始了,您觉得我干得不错,您就在我领导那夸我年轻能干,别夸我年轻漂亮。您夸我能干,我们领导会给我涨工资,但您夸我漂亮就不行了,这可一分钱都涨不了。”
钱四季笑起来,说:“楚经理说得好!”他又转头对任炎说,“任总,您手下这位楚经理,是个人才啊,反应可真快!”
任炎一笑,说了声钱总过奖。
刘立峰瞥一眼邻位的楚千淼,冷笑一声,压着嗓音说:“巧舌如簧!”
楚千淼回他一句:“心肝脾肺,左膀右臂!”
刘立峰一下就没了脾气。
楚千淼想这位大哥的头号克星妥妥是任炎没跑了。他是真的把任炎以及任炎对他的评价放在心上。好像谁说任炎一个不字儿,他能冲上去咬人。
席间大家吃着饭聊着天,闲谈中掺杂着聊了些公司的基本情况。
楚千淼从钱四季对公司情况的简单介绍里,听到比较耳熟的四个字。
钱四季说,力涯制造引入过战略投资者鹰吉资本。
鹰吉资本。世界可真是小,原来谭深工作的鹰吉资本还是力涯制造的股东呢。


☆、第75章 愿得一人心

《服不服》第七十五章愿得一人心
席间大家聊到了嘉乐远和董兰。楚千淼从其中听出来, 原来这个项目是董兰介绍给任炎的。钱四季公司办公楼装修的工程是嘉乐远做的, 因此钱四季认识了董兰,之后经她撮合, 任炎和钱四季达成了项目合作。
楚千淼想一个人的人脉网也许就是这么洒下的。你认识一个有本事的人, 和这个人处好关系,让他愿意和你资源共享。而这个人又认识了许多人,于是这许多人也就间接成了你的人脉网。所以想办法先去认识一个有本事的人,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大家发散地聊着天。聊着聊着,崔西杰问了一句公司名字力涯制造的由来。
“这名字挺特别的, 听着又不失大气, 又透着雅致。”崔西杰笑呵呵地说。
楚千淼发现,其实崔西杰也挺会拍的,他看似在问公司名字的由来, 但其实由来是什么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他主要就是想完成“夸”这件事。
但一提起公司名字由来这个话题,本来谈笑风生的钱四季, 表情却一下落寞了下去。
楚千淼仿佛观摩到大型拍马屁拍翻车现场。
钱四季的助理柯明军开了腔。柯明军三十五六岁的样子, 讲话时轻声细语润物细无声“其实公司名字取自于我们前董事长夫人的谐音,我们前董事长夫人的名字叫高丽雅,力涯就取自于丽雅。”
楚千淼注意到柯明军给董事长夫人加了个修饰, 他用了一个“前”字。她再一扭头, 居然意外看到钱四季已经红了眼眶。
柯明军主动给大家解惑“我们董事长夫人三年前生病去世了。”
大家都沉默下来。气氛一时凝重。
楚千淼看着钱四季红着的眼眶, 不由心有戚戚焉。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 保养得再好, 风霜也已经挤进了他的眼角细纹里。在商场上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世故之心已经快把他磨得浑圆了,可到如今他还能像现在这样真挚地悼念亡妻,很是不容易了。
钱四季用纸巾洇了洇眼角,声音有些哑地说“不好意思了各位,我有些失态了。我和我夫人感情一向很好,她陪着我白手起家创业,结果我把公司做起来了 ,她却没享着福。每每这么一想,我这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助理柯明军在一旁紧跟着说“我们前董事长夫人,绝对是全国都难得一寻的好女人!”
接下来柯明军告诉大家,钱四季去世的妻子高丽雅到底有多好。
因为身体原因,高丽雅不能怀孕,为了想让钱四季有个孩子留个后,她不惜主动要求离婚。钱四季说什么都不同意,但高丽雅非常坚持,最终钱四季拗不过她,到底离了婚。而离婚之后没三年,高丽雅就生病去世了。柯明军说,就在高丽雅生病期间,她都还在帮钱四季物色着妻子人选,希望自己走后能有人替她把钱四季的饮食起居照顾妥当,让她走也走得安心。但钱四季除了她谁都不要。
后来高丽雅去世了,钱四季每每谈起亡妻,都忍不住要泪湿襟衫。
楚千淼听到这里鼻头莫名跟着发酸。她想钱四季也是个痴情人了。
伤感的话题告一段落,钱四季招呼大家一起喝杯酒。以往楚千淼都是拿可乐或者果汁举杯往前凑,但今天她端起了白酒杯。
她端酒不为别的,只为钱四季和高丽雅的夫妻情深所感动。她想自己没有什么可歌可泣的爱情,但能在别人的爱情里感动一把,也是值得喝杯酒助助兴的。
但随后她就发现喝酒这个东西真的不能主动起头。她这杯白酒主动一喝,后面的一杯杯白酒就蜂拥过来。配着白酒杯的还有一句句不容拒绝的劝酒辞
“楚经理一看就能喝,来,我敬你这一杯!”
“楚经理喝了董事长和柯助理的酒,我们其他高管的你就不喝了?这可不对哟!”
“楚经理,接下来一段日子大家要为力涯制造上市共同奋斗了,来,为我们后续工作的顺利展开,干一杯!”
……
楚千淼真想把自己的嘴剁了,叫她刚才嘴欠喝白酒。
最后这些敬酒有三分之一她死活推不出去,落进了她的肚子里。剩下三分之二被任炎不着痕迹地给挡过去了。
她揉了揉胃,那里火烧火燎的。她暗暗想,等回了北京她就给任炎做面锦旗去,用以赞颂这位神仙领导的高尚情操。
好不容易散了席,钱四季安排了两台车送项目组成员们去另外的酒店办理入住。
一台车先到,秦谦宇、崔西杰先上了车,刘立峰看着楚千淼满脸泛着桃花红的样儿,连忙跟在秦谦宇身后也上了车。
秦谦宇问他“你不就爱和任总坐一辆车吗,不等等下一辆?”
刘立峰一脸的嫌弃“我怕那个女醉鬼借酒装疯又要往我身上呕!”
秦谦宇哈哈地笑起来,三个人在他的笑声中先被载去酒店。
任炎一边等第二辆车一边和钱四季寒暄。助理柯明军接了个电话,而后告诉钱四季,说约好的客户已经到公司了。
任炎赶紧让钱四季先去忙,他和钱四季约定明天一早他和他的员工们正式进场展开工作。钱四季连声说着抱歉失陪,上了他的迈巴赫直奔公司。
只剩下任炎和楚千淼两个人。他们一前一后站在街旁,等着那不知道已经行驶到了哪里的第二辆车。
任炎不动声色地回头打量了一眼楚千淼。
她喝了酒之后,往常白皙的面庞上浮起了淡淡的粉,桃花瓣一样的颜色。眼睛像被水洗过似的,晶亮的,却也带着淡淡一丝无焦的迷离。
他挪开眼神,用后背去对着她。他不敢再多去瞧第二眼。那样面若桃花的姑娘,谁瞧多了,都得把她瞧进心里去。
忽然他听到她吸了下鼻子。于是他又不由自主地转头过去问了句“感冒了?”
等车时楚千淼兀自被钱四季和高丽雅的爱情故事感动着。由着他们她联想到自己,不由就有点悲春伤秋。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得着个一人心,和他把日子过成个白首不相离。
抬眼看看任炎的背影。他挺拔地站在她眼前。她忽然就觉得完犊子了,这一位把她动心的垫得太高,她八成是得不着那个一心人过不成不相离的日子了。
她抽了下鼻子,那是被钱四季和高丽雅感动时,存在鼻子里的存货。
但任炎却忽然一回头,问她“感冒了?”
她怔了怔,赶紧回答“没感冒。”
她看到任炎撇了撇一边嘴角,似笑非笑的。
忽然他戏谑地问“哭了?被感动的?”
楚千淼没说话也没动作,基本等于没回应。
任炎当她是默认,于是微微一皱眉,他声音里的戏谑不见了“这就被感动了?做项目的时候,实在不适合像你这么感性。”
任炎声音不大,但却说出了掷地有声地效果。
楚千淼没有辩驳。
像他那么理智的人,能指望他对有情人至死不渝的那份感情动容吗?不能的。
所以她对他笑一笑,说“我没哭,也没感动,刚才是有根毛毛往我鼻子里飞。”
任炎飞快审视她一眼,而后惜字如金地说“理智一点。”
楚千淼点点头“嗯。”
嗯,知道了,像你那样,理智、冷静、甚或是冷漠的。那样才会更好过。
第二天,楚千淼和其他人在任炎的带领下正式进驻力涯制造。
除了他们券商方面,律师、会计师、评估师也都陆续进场。各个机构各司其职,全都紧张有序地忙碌起来。
在尽调力涯制造的历史沿革和股权变动情况时,楚千淼发现了一个比较奇特的现象。
在力涯制造成立之初,公司的法人和控股股东都是一个叫钱奋斗的人,而不是钱四季。直到三年前,公司的法人和控股股东才由钱奋斗变成了钱四季。
楚千淼回忆了一下之前吃见面饭时,钱四季的说法。他说公司是他一手创立的。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法人和控股股东怎么不是他自己?
她把问题向任炎反馈,任炎挑了挑眉,说了句“很可能是代持。”
楚千淼“咦”了一声“这可有点新鲜了!”
企业代持股权现象并不少见,但一般代持的股份都不会太多。像这样代持控股股东的股份,还真是挺少见的。
任炎瞥她一眼“别跟着唱咿尔呀了,有这功夫去跟钱四季核实一下情况。”
楚千淼摸着鼻尖说了声得嘞。
但她是约不到钱四季的档期的,她又不是任炎,人家董事长再和蔼可亲也不可能对她一个高级经理事必躬亲。最后还是任炎出马,约到了钱四季。
任炎带着她一起去了钱四季的办公室。钱四季和任炎聊着天,让助理柯明军回答楚千淼的问题。
柯明军和风细雨地告诉楚千淼“哦,这个事是这样子的,钱奋斗是我们钱总的堂叔,力涯制造刚成立的时候,我们钱总不太方便持股,就叫他堂叔帮着代持了。”
楚千淼想,嘿,还真是代持。
她问柯明军“那钱总当时为什么不方便直接持股啊?”
柯明军看看她,问了声“这也要刨根问底呀?”
楚千淼怔了怔,她飞快瞥了眼任炎和钱四季那边。
钱四季好像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他还在拉着任炎说话。
楚千淼想了想,些微提高了点声音,笑着对柯明军说“柯助,您可能有点误会,关于代持这个问题,我不是出于满足我自己好奇心才要刨根问底,其实是拟上市公司如果存在过代持现象,那么监管机构就会比较关注这方面的问题。尤其钱奋斗先生是代持了控股股东的股份,这个比较少见,所以我们得尽调得详细彻底一点才行。”
柯明军扶了扶金丝边的眼睛,说了声“这样啊。”
楚千淼以为自己说服了他。结果柯明军下一秒紧接着问“这个有什么具体的法律依据吗?”
楚千淼隐隐觉得,柯明军还挺难缠的。
她听到任炎和钱四季那边的交谈停了下来。她想八成是钱四季把注意力投放到他们这边了。
还好她是学法出身,法规熟得很,张嘴就能说。她是告诉柯明军也是告诉钱四季“当然有,根据《首次公开发行股票并上市管理办法》以及《首次公开发行股票并在创业板上市管理办法》的规定,要求拟上市公司的股权清晰,控股股东所持有的股份不能存在权属纠纷。这就要求一定得还原出真实的持股关系。”
柯明军推推眼镜,没说话,转头去看了钱四季一眼。
钱四季微笑沉吟。
任炎适时出了声“钱总,小楚说的没错,代持问题一直是上市过程中监管机构比较关注的问题,监管机构尤其会把审核重点放在股权代持形成的真实原因和它的合理性上,以及上市前代持关系有没有解除、解除代持的过程是不是真实合法有效、是不是存在潜在纠纷。”
楚千淼发现任炎说话莫名有股威信力。同样一番话如果是她来说,钱四季可能会听得不以为然,但这番话由任炎来说,钱四季却频频点头,还告诉柯明军“听任总的,任总最有经验。以后他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要遮遮掩掩。”
她想气场这个东西,还真不是人人都有的,她还得好好修炼才行。
柯明军迎着钱四季的话,赶紧回一声“好的董事长”。
钱四季又转头笑着对任炎说“我知道,上市就是得把一切都摊开来给大家看,让大家看到我没问题,我的企业很棒,他们才会买力涯的股票,才能让力涯市值攀升!”
钱四季交代柯明军,后续的工作,要做到对楚千淼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钱四季的办公室里出来,在回尽调办公室的路上,任炎问楚千淼“对刚才那二位有什么感想。”
楚千淼沉吟了一下,说“看上去,钱四季比较大气识大体,他的助理遮遮掩掩有点小家子气。但越是这样越说明问题,因为真正遮遮掩掩的是钱四季,柯明军只不过是听他命令行事。”
任炎顿了下脚步,看向楚千淼。
楚千淼也跟着顿住,扭头去问任炎“怎么了任总,我说错了吗?”
任炎冲她挑一挑一边嘴角,淡笑一下“没错。”顿了顿,他说,“你终于能撇开感性的外皮,理智地看向深一层的本质,这样很好。”
楚千淼一怔。
他又在夸她了。他现在的表扬跟不要钱似的,动不动就往她身上招呼,也不怕她骄傲。
任炎又提步向前走,一边走一边交代楚千淼“既然钱四季对这个股权代持态度有所遮掩,这说明里面一定有问题。你得查清楚。”顿了顿,他给她支招,“找律师那边的人配合你,对实际出资人钱四季和名义出资人钱奋斗分别进行访谈,确定当时代持形成的原因,记得访谈之后要让他们在访谈提纲上签字进行书面确认。”
“还有,先去要一份实际出资人钱四季的简历,简历中要包括学历、专业背景、任职经历、亲属关系情况等等,根据这些我们好进一步判断代持形成原因的合理性。”
他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步伐从容,决策果断,交代清晰。
楚千淼看着他的背影,快步跟在他身后。她觉得真奇怪,他一工作起来像在发光。
她应了声“好”,马上行动起来。
楚千淼向柯明军要了一份钱四季的简历。她也顺便要了一份钱四季堂叔钱奋斗的简历。
根据访谈结果,钱四季说,当初力涯制造创办时,他有别的工作,不方便做控股股东。
根据规定,政府职员、公务员、军人、国企领导、发行人的主要客户和供应商等,不能对企业出资成为企业的股东。
楚千淼对照钱四季的简历,发现力涯创立时,钱四季的确有一份工作,但那份工作既不是公务系统内的,他当时所就职的企业跟力涯制造也没有什么业务交叉,那家企业也不是什么国企。既然这些情况都不存在,按说钱四季自己直接持股力涯制造完全没有问题,不存在什么不方便。
所以钱四季所说的因为当时的工作原因而不方便持股,这个原因是不成立的。
针对代持情况,这么两番调查下来,倒离实情好像越来越远了。越是这样楚千淼越觉得,这次代持行为应该没那么简单,多半是有些什么上不得台面的隐情。
楚千淼把新一轮尽调结果汇报给任炎。任炎沉吟了一下,说“可见工作不便只是个托词,一定有别的原因,很有可能是为了掩饰出资来源。但出资问题恰恰是io上会时会被重点关注的问题,所以接下来,你要找钱四季了解清楚,他当初创办力涯制造的资金来源是什么。”
楚千淼着手尽调出资来源的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钱四季给出的回复很明确“开公司的钱,是我的积蓄,我有几套房子,卖掉变现了。另外我早前还有家贸易公司,我和我妻子一起合开的,从那个公司也赚了些钱。”
楚千淼问那家贸易公司现在运营得怎么样?
钱四季说,已经注销了。
他还宽楚千淼的心,说“放心,不是因为怕查账才注销,是想专心做力涯才注销的。那个公司的财务账务全都在的。”他还交代柯明军把贸易公司的账目送到尽调办公室去给楚千淼他们看一下。
楚千淼和秦谦宇、刘立峰一起查看了账本,确实没发现什么问题。
所以出资来源也是没问题的。
“那钱四季为什么还要让表叔钱奋斗代持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刘立峰问出了大家心里的疑惑。
秦谦宇告诉楚千淼“监管机构对代持问题很关注,这事儿咱们一定得弄明白,要不然感觉这就是个让人心不落底的坑。”
楚千淼也这么认为。要是代持这事儿没弄明白,她的心也一直没底。
晚上下了班吃过晚饭,楚千淼回到酒店打算学习。手机忽然响起来,屏幕中央闪烁着谭深的名字。
电话接通,她听见谭深对她问“在北京吗?我回北京了。我们什么时候看电影?”
楚千淼告诉谭深“我在工业大省出差呢,新项目。”
谭深有点失望,问了声“那得做多久啊?”
楚千淼说“一个io,刚开始。且做着呢。”
谭深马上打起精神“没事儿,等周末我开车看你去,咱俩在你出差那边的城市一起看个电影,别有风味!”
楚千淼眼下顾不上风味不风味。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对谭深说“阿深,现在找我们做上市的这个企业,叫力涯制造,你们鹰吉资本还是力涯制造的股东呢!”
谭深一听来劲了“我跟我们公司打报告,我要申请过去出差!”
楚千淼制止他“别闹!”她告诉他,“我现在有正事想求你帮忙。”
她把当初钱四季的股权是由他堂叔代持的情况说了一下,然后问谭深“你们公司投资力涯制造的时候肯定也进行过尽职调查,不知道你们当时对这个代持问题是怎么看的?”
谭深说“这个项目似乎是我们部门领导牵头投的,你等我,明天我帮你问问。他快离职了,这会儿问他刚刚好,反正都要走了,平时可说可不说的那点事儿,到了现在就变成说也无所谓了!等我好消息,明天问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楚千淼第二天没等到谭深电话的时候,先等到了一个年轻女孩。那女孩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纪,二十五六岁,长相甜美,打扮时髦。
她和楚千淼乘同一部电梯上楼。电梯里,女孩微扬着下巴打量楚千淼,眼神中有些微的敌意。
楚千淼对这份从天而降的莫名敌意不是很懂。
那女孩出电梯前问了她一句“来找董事长的?”
楚千淼“……??”
这是哪跟哪啊。
她摇头,告诉对方“我是券商项目组的。”
那女孩眼中的敌意散去了些,点头冲她一笑“辛苦了。”
她说完转身走了,踩着高跟鞋,奔去了高管办公区。
???
楚千淼一头雾水。
柯明军正好走过来,她随口问了句“柯助,刚刚过去的那位女孩是……?”
柯明军扶扶眼镜,告诉她“哦,刚才那位是董事长夫人。”
???
柯明军“董事长的第二位夫人。”
“……”
楚千淼一瞬里心情百变。
等她进到尽调办公室,发现任炎还没来,但其他人都在。
她一进屋就立刻被秦谦宇拉去讲八卦。
秦谦宇八卦兮兮地对她说“弟弟,记得吗,刚来那天吃见面饭的时候,我旁边坐的是力涯的一个副总。那天我们俩喝得挺好,昨天我要问他点业务与技术方面的问题,就跟他单独约了顿晚饭酒,然后我们俩边喝边聊。这么一聊,得,你猜怎么着?”
楚千淼尽职捧哏“嘿?这我可猜不着,要不您说说?”
一旁刘立峰在喝水,噗地就喷了。
“你们俩配合这么好,在投行耽误了,去天桥上班!”
崔西杰笑呵呵地说“天桥哪够千淼施展才华的,对不对啊千淼?”
楚千淼也呵呵一笑,没回这茬。
秦谦宇接着说“说出来惊呆你!原来啊,钱四季有个小夫人。”
楚千淼“小夫人?”
这是什么玩意儿?
秦谦宇看她一脸懵,不含蓄了“就是情儿!三儿!”
楚千淼心里一咯噔。
“而且这情儿和钱四季有个儿子,今年都好几岁了!”
楚千淼觉得耳朵旁边呼呼地刮风。其实屋子里风平浪静,那风声是从她脑子里刮出来的,那是被她混乱的思绪刮起来的风。
怪不得柯明军在说起高丽雅的时候,用了个“前”董事长夫人。
情儿的孩子都好几岁了……那说明高丽雅还没去世时、甚至她和钱四季还没离婚时,那孩子就已经出生了。
她一时愣在那。
说好的夫妻深情呢???说到妻子时的眼红流泪呢???那些情深义重原来都是假的吗???
她坐在办公位上,消化着这些虚情假意。
手机突然响,是谭深给她打电话。
电话接通,谭深对她说“我问出来了,结果可能会有点颠覆你的想象。”
谭深反馈过来的信息,的确颠覆了楚千淼的认知。
原来钱四季的一切情深义重、眼红流泪都是假的。
什么恩爱怀念,可歌可泣也都是演出来的。
真相是,当初力涯制造成立时,钱四季正在和前妻闹离婚,以前妻不能生小孩为借口。而那时他情人给他生的儿子已经一岁多。为了这个儿子,钱四季铁了心要离婚。
“你当他妻子怎么生病的?”谭深在电话里对楚千淼说,“乳腺癌,气的。”
楚千淼握着手机的骨节都泛了白。
谭深还告诉她,因为力涯制造创办在离婚前,钱四季担心离婚时会被高丽雅分走一半财产,于是找堂叔代持了股份。
后来离婚时,公司的股份一分也没被分走。
直到三年前高丽雅生病去世,钱四季把股权转回到了自己名下。高丽雅没了,他不用担心会被高丽雅起诉分走公司股份。他开始张罗公司上市事宜。
“既然是这样,他为什么还要扮演夫妻情深的戏码呢??”楚千淼极度不理解钱四季的戏精作为。
“因为公司要上市,他不想自己是一副渣男形象。”谭深说,“当初代持这事儿,我领导说他也好奇,但也怎么都问不出来。后来还是我领导说,如果不说出真相,那这个项目就不投了,钱四季才交了底。”
所以这才是代持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一个婚内出轨的男人不想在离婚时被妻子分走公司股份。
楚千淼挂断电话后,起身下楼。她站在办公楼的空地上大口呼吸。
她觉得憋闷得慌。
她想资本市场可真是能考验人性和人心。这里简直是个大戏台,什么情深似海,什么颠倒黑白,这的人全都能演,个个是影帝。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夫妻情深吗?这就是所谓婚姻吗?婚姻里有这样的实例存在,还真他大爷的令人沮丧。


☆、第76章 别自作多情

《服不服》第七十六章别自作多情
楚千淼回到尽调办公室时, 已经调整好状态恢复了平静心绪。
秦谦宇还在和刘立峰、崔西杰他们聊天,他们在交流着各自从业经历内, 通过股权代持所延伸出的各种奇葩事。
楚千淼放出耳朵去听了一下, 三观简直一再被刷新。
秦谦宇正在讲的一个案例,比钱四季的虚情假意还要精彩、还要夸张。
“之前我有个其他券商投行部的同学做过一个项目, 那个项目也是, 公司的真老板把股份交给他哥哥代持, 因为他开公司的钱来路有点说不清,他哥做买卖, 就找他哥代持了一下, 觉得对外能说得通。因为是亲哥俩,也没写什么书面字据。后来真老板打算让公司上市,就和他哥商量着把股权转回到自己名下来。他哥说没问题本来就是你的。但是还没等转呢, 祸不单行,真老板突发心梗, 人没了。
“他没的太突然, 也没来得及立遗嘱,结果家里就乱了套了。真老板的妻子跟真老板的哥哥往回要股份,理由是,他哥哥只是代持, 股份其实还是她们家的。但他哥哥的老婆,他嫂子就死活不让, 还劝得他哥也翻了口径, 一口咬定股份在谁名下就是谁的, 所以弟弟没了,公司就是他们两口子的。”
刘立峰啧啧两声“呵!真够乱套的,后来呢?”
秦谦宇说“这才哪到哪,更乱套的在后面呢。后来又跑出个年轻女人来,还带着个孩子,上门找心梗去世真老板的老婆,跟人家表明,她领着的孩子是真老板的,还随手献上一份亲子鉴定,是真老板生前做的。”
楚千淼听到这握紧手里的笔。又是一个老板和小三加私生子的标配。有钱人的世界这是怎么了?不找个三儿不和三儿生个孩子会觉得钱白挣了吗?
她听到秦谦宇继续往下说“这年轻女人,是真老板的情儿。她带着孩子找到老板妻子,跟人家说,姐姐,我知道你心里恨我,但咱俩现在先别窝里反,咱俩得联合起来跟孩子的大爷大娘斗,咱们得先把咱们男人的股权齐心协力夺回来才行。这股权我可以不争,毕竟我没名分,但我孩子是无辜的,他是有合法继承权的呀!”
楚千淼在一旁一边听一边气得笔都差点掰断。她想如果她是那个妻子,一定二话不说先扇一嘴巴子过去。
谁是你姐姐?谁跟你算一个窝里的?哪个王八犊子是咱们男人?找谁和你齐心协力呢?还要不要脸!
楚千淼手都抖了。气的。
“后来呢后来呢?”刘立峰在追问。
秦谦宇公布大结局“后来啊,这项目就停了,我同学他们都撤了出来。但听说那正妻也不白给,她先扇了小三儿一嘴巴,然后腹黑地放小三儿出去和大伯哥往死里斗,她在后方看戏。小三儿和大伯哥两口子撕得那叫一个欢,到现在几方人还僵在那,公司都快黄了个屁的,想上市等下辈子。”
刘立峰听完摇头唏嘘“股权代持可真是个坑,多少人栽进去。”
楚千淼愤慨的重点却和他不太一样。女人和男人的关注点可能永远都不太一样。这些事里最让她意难平的地方,是那些男人为什么要背叛婚姻,背叛家庭?有些女人为什么明知道一个男人有家有妻,还要扑上去做三儿做情儿?她们到底爱的是别人的丈夫,还是别人丈夫的钱包?她们可真是没志气。
她愤愤不平地运气。讲完八卦的秦谦宇走到她旁边,拍拍她肩膀,安慰她“又被刷三观了?没事儿,啊!有人的地方就有道德沦丧,再多看看就好了,再多看看你就能像我这样把它当个笑话或者八卦讲了。”
楚千淼笑一下。这个笑是硬挤出来的。
她想投行可真是个见识人情冷暖的名利场,想必是见识多了,人也就会渐渐变得麻木了,再看什么奇葩事都无动于衷不觉稀奇。
像任炎一样。
知道了代持的真正原因,任炎想办法把这个原因帮钱四季美化了一下,上会时如果被问到也会说得过去。
任炎问楚千淼,之前给钱四季做访谈的时候,给钱奋斗也做了吗。楚千淼说“没做成,钱四季说暂时联系不上钱奋斗。”
任炎告诉她“他那会儿这么说,可能是怕我们知道他代持的真正原因,所以不想我们联系到他堂叔。但现在我们不再和他纠结代持原因了,想访谈钱奋斗应该会变得容易一点。”
他交代楚千淼,那么接下来她要想办法做成这个访谈。钱奋斗是当初的股权代持人,得通过访谈确定他代持时股东身份的适格性,以及确定代持还原后不存在潜在股权纠纷等。这是为了上市所必须要有的步骤。
楚千淼立刻执行要求。她先联系董助柯明军,再次提出希望访谈钱奋斗的要求。
柯明军皱了皱眉,说“其实钱奋斗只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除了种地什么也不管,就没这个必要了?”
楚千淼耐心地解释,对代持人和被代持人进行访谈这不是她或者她所在的力通证券所制定的规定,这是监管部门制定的上市要求。
柯明军皱着眉去请示了钱四季。钱四季赏脸,亲自接待了楚千淼。
钱四季双目有神,面目堂堂,一身正气的样子。楚千淼想,她要是不知道钱四季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该有多好,那么现在面对他时,她就不用表演着表里不一的戏码。
钱四季先笑着问楚千淼“楚经理,我堂叔就是一个代持人,你们还有必要非要访谈他吗?”他似乎有那么一点不耐烦。
但楚千淼很耐烦地又解释了一下,这是监管部门提出的要求,他们券商也是照本宣科地按要求去执行。
钱四季还是笑着,但手指敲着桌面,咚咚的声音显出手指主人的不快意。
最后咚咚声停下来,钱四季说“我堂叔在国外,给他做访谈不太方便。”
楚千淼看到柯明军不安地推推眼镜。
她没有陷柯明军于不利之地,没提柯明军已经不小心对她交了底你堂叔应该在乡下?他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大爷啊。
她想钱四季也应该是看准了钱奋斗是个老实人,才选了他给自己代持股份。
她对钱四季笑着说“没关系的钱总,不能当面访谈,我们就做个电话访谈,访谈时录个音,也是一样的。”
钱四季让了步,把国外的电话拨到了国内的一个乡下,联系上了堂叔钱奋斗。楚千淼在通话中例行公事,和钱奋斗确认了股权已经还原完毕,不存在潜在纠纷。
钱奋斗挂断电话前还声若洪钟地半吼着“股什么份的,都还了都还了,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有事你们直接找四季去说,耽误我干活!唉你们可真够烦的!”
楚千淼连说抱歉抱歉打扰了。
客气地谢过钱四季和柯明军后,她退出董事长办公室。
她没有直接回到尽调办公室。她乘电梯下了楼,到办公楼前的空地上透口气。
已经是春天,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的季节,哪怕是工业气味儿浓厚的空气里,也飘散着几分春日的生机。
她吸着春天的空气,独自冥思。以为自己再看见钱四季的时候会闹情绪,会意气用事甩出不屑的脸色。结果她可真让她自己意外。她居然一点没把心里的鄙夷外露出来,并且她还佩戴上了微笑面具。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成长了,还是离原本的自己越来越远了。她不知道当初的同学们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正站在职场的困惑里。
她想职场可真是个大型打磨机,从学校毕业的时候,她和同学们每一个都青春飞扬棱角分明。可是职场渐渐把他们的青春飞扬挫骨扬灰,把他们的棱角分明搓扁磨平,让他们不知不觉都变成了时不时就戴上面具的人。
这个面具是市侩圆滑,是话说三分,是人心隔肚皮。她忽然觉得这样的变化很没意思,这样的变化真有点令人沮丧。
一道声音响在她耳边。
“又怎么了?”
她循声扭头,看到是任炎正站在不远处抽烟。他应该刚出来不久,那支烟像刚刚才点上。
她想了想,问他“学长,我想问你个问题。”
任炎夹烟的手一震,为着她忽然叫他的那一声。
刚刚在楼上,他顺着窗口看到她在楼下盘桓散心。他听秦谦宇他们说,她被项目上一桩桩一件件的奇葩事刺激了三观,正在做心态上的调整。
他低头看着楼下地面上踩出杂乱无章的脚步轨迹的她。那些脚步轨迹刻画出她纷乱的心情。
他站起来,借口抽支烟,下了楼。
现在听到这一声久违的称谓,他想这支烟抽得也算值得。
他就着手劲的一震,弹了弹烟灰,语气声音都很淡,惜字如金“问。”
楚千淼叹口气,说“我心里烦钱四季烦得很,但我却能跟他面带微笑的谈工作,我觉得我变得很虚伪,我这样算是进步还是变坏?”
任炎吸一口烟,徐徐吐出。
“你这个问题我帮你转换一下人进入职场以后还能继续做自己吗?”
楚千淼想了想,这个转换差不多是等价的。她点点头,等着听答案。
任炎夹着烟,小手指去刮了下眉梢,挑着一边嘴角笑了下“可以,但你得足够强,你说一别人不能说二,那时你想做谁做谁,想做自己就做自己。”
他顿了顿,又说“但在此之前,适当虚伪是必须的 ,它算是你的护身符。你知道你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就好。”
楚千淼记下了。
做一个最够强的人。
“谢谢任总!”
她笑起来,元气恢复,上楼去。
任炎看着手里的半支烟,怔了怔,无奈一笑。
求问时是学长,答疑后是任总。可以的。
几天后谭深突然出现在力涯制造。他是开车来的,没开那辆骚上天的保时捷,开的是辆suv。
他停好车后给楚千淼打电话,让她下楼。
楚千淼一面吃惊一面又有点困扰。她跑下楼,和谭深碰头,想了又想,决定实话实说“阿深你这么特意跑来一趟……这样会让我很有负担。”
谭深冲她哈哈一笑“这回你可真是自作多情了!”
他告诉楚千淼“你的负担可多余了啊,我可不是特意为你来的,我是为工作来的,顺便来瞧你一眼。顺便,明白吗?”
楚千淼立刻舒坦了一些“顺便就好、顺便就好。”
他们一起往办公楼里走。楚千淼问谭深来干什么工作。
他们走去电梯前。谭深说“这不又一年了吗,公司派我来看看力涯制造的业绩情况。我们的投资要见回报啊对不对。”
进了电梯,他问楚千淼“董事长办公室在哪层?”
楚千淼说八层。
“你的尽调办公室呢?”谭深问。
“也在八层。” 楚千淼回答完,问他,“你不找个企业的人来接你吗?就这么自己直接去董事长办公室?”
谭深说“找了。”
电梯正好到达八层,梯门一打开,楚千淼看到钱四季和柯明军都站在电梯口。还有任炎,他也在,钱四季正拉着他说着什么。
电梯门一开,他们的交谈停止,钱四季上前一步,递出右手,笑着问谭深“是谭深谭总?真是年轻有为!”
谭深把右手握上去,应了声“我是谭深,钱总您好!”
钱四季看到楚千淼也从电梯里出来,一顺便地对她点了下头,算是招呼。
楚千淼想,她这个级别,换来个点头,好不错了哦。
钱四季转去跟任炎介绍谭深“这是鹰吉资本的投资总监,谭深谭总,我们的战略投资人代表!”
任炎和谭深的眼神交汇。
谭深一笑,告诉钱四季“钱总,任总是我的学长,我们认识的!”他又转去看任炎,笑着跟他打招呼,“任学长,好久不见。”
任炎点一点头,只嗯一声,然后对钱四季说“钱总,那你们先谈,接下来的工作进度,我稍后再找您接着聊。”
钱四季连说好的好的,随后把谭深往办公室那边请。
谭深举步,转弯前和任炎错肩而过。
楚千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了幻觉,那一瞬间她觉得两个男人互相看向对方的眼神就像两把锋利的刀磕在一起,刃和刃劈出了火花。好像他们是两个持刀的屠夫,为抢一只猪不惜刀锋相见。
任炎两句冷淡的连发反问句喊破她的幻觉。
“上班时间,用来发愣的吗?不用干活吗?”
楚千淼赶紧缩回尽调办公室去。
下午楚千淼要去趟力涯的财务室取点资料。等电梯时,她遇到柯明军。
柯明军和她打声招呼,忽然问了句“楚经理你们券商的人,炒股都很厉害?”
楚千淼赶紧澄清“没有没有,券商的研究员对二级市场比较在行,我们投行部其实是做一级市场以及一级半市场的,对二级市场的股票其实不太灵通。”
柯明军笑了一下,和风细雨地说“楚经理这么客气,这是当我是外人呢!”
楚千淼连忙表示,自己真的对炒股不太灵通,况且他们投行从业人员原则上根本不允许开立账户私下炒股。
柯明军笑笑,问“那就算你对炒股不灵通,那你们做定增什么的,有没有点独家消息啊?有没有哪家上市公司最近有找你们做增发的打算什么的啊?这种利好消息,股价一般都会涨的?”他扶扶眼镜,笑着说,“你放心,你说了我不会告诉别人。”
楚千淼满心为难,试图解释“柯助,我最近真没听过有哪家上市公司打算找我们做定增的……”况且就算有,那也属于内幕消息,泄露就是违规啊大哥。
柯明军还是笑着,和风细雨的样子,说的话却尖锐了起来“楚经理还挺有意思的,说话总藏着掖着的。”
楚千淼“……”
她想说,我觉得你也挺逗的,不该问的逼着别人答。
但她毕竟不能这么说。她只好笑笑,想打个岔,扯两句废话,比如电梯怎么还不下来之类的。
但谭深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来。
“柯助喜欢炒股?”柯明军回头,看到谭深,立刻从和风细雨切换到热情满面,“没有没有,炒着玩的!”随后他问一句,“谭总这是要去哪儿?”
谭深说“去和给你们做上市的各个中介机构都打个招呼,鹰吉资本作为力涯的战略投资人,后续的上市工作也得大力配合你们,免不了和各中介机构要有个沟通。”
柯明军连说谭总辛苦了。
谭深笑着说“应该的。”顿了顿,他告诉柯明军,“投行的人啊,真不一定会炒股,楚经理应该没跟你藏着掖着的。对了,你要是炒股,可以关注一下盒农股份,适合长期持有!”
柯明军满心欢喜,对谭深谢了又谢。电梯到了他也不着急进了,对谭深说“谭总,我带您去和各中介机构打招呼去!”又对原本指派给谭深带路的证券部的助理说,“小冯,你去忙,我带谭总过去就行了。”
谭深笑着说“那就麻烦柯助了!”临转身前,他对楚千淼眨眨眼。
楚千淼用口型对他说了声“谢谢。”
转身进电梯时她想,谭深现在真的是鸟枪换炮,满身风光。当初那个话唠精如今摇身一变,居然已经成了让她几乎有点陌生的谭总了。
下班前,秦谦宇说“我看到力涯旁边有家火锅店,看到它我就觉得我想吃火锅了,但我一个人吃显得有点悲催。”顿了顿他大声倡议,“不如晚上我们一起聚餐吃火锅!!!”
没人响应他。
秦谦宇在尴尬中愤怒拍桌,开始点人头“楚千淼同志,你先表个态!”顿一顿,他释放出警告意味,“想好了怎么表态再表态!想想你那些复习保代考试的资料是谁给你的哈!”
楚千淼连忙上道地举手说“我去!”
她踢踢刘立峰的椅子腿“给未来的秦总表态!赶紧的!”
刘立峰从满屏的财务数据前抬起头露出脸“你脑子没病,我跟你很熟吗?!”然后转头对秦谦宇说话,“嗯,我也去。”
说完他又接力地去踢崔西杰的桌子腿“到你了,表态!”
崔西杰也说去。
秦谦宇一拍桌“好,人齐了!我来定包间!”
任炎的声音从他背后冷冷浮起“我是死人吗?”
他这声镇住了大家。所有人都转头看他。
秦谦宇颤巍巍问了声“那,领导你和我们一起去吗?”顿了下,他小声嘀咕,“问了你也肯定说不去啊……”
“我去。”任炎说。
“我去!!!”楚千淼 秦谦宇 刘立峰 崔西杰在心里说。
下了班,楚千淼跟着大家一起下楼,准备去吃火锅。
走到办公楼前的空地时,她跟秦谦宇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火锅里下韭菜到底串不串味儿。这功夫一辆suv开过来,稳准地刹停在她面前。
谭深落下车窗玻璃,微探出身,满面笑容。他先和大家打招呼。他下午和各个中介机构见面的时候,已经见过这几个人。现下再打招呼,显得全不陌生。他还特意单独对任炎叫了声“学长!”
然后他对楚千淼说“千淼,上车!”
楚千淼犹豫“我和大家约好了去吃火锅……要不,你和我们一起?”
秦谦宇本着宁拆一顿火锅不拆一对鸳鸯的原则,连忙说“千淼,没事,咱们可以随时吃火锅,但谭总监可不常来,你好好陪他吃顿饭去!”
谭深说声谢谢秦哥,又趴在车门上对楚千淼招手。
楚千淼犹疑地走过去。谭深掏出钱包捏出自己的身份证举给她看,还用手指点了点出生年月日的位置。
楚千淼叹口气。
好,她投降。今天是他生日。
她转身很抱歉地对大家说了抱歉,拉开车门上了车。
车子扬长而去,刘立峰站在尾气里,发出呵呵一声冷笑“把别人忽悠去了,自己不去,什么人呢。”
秦谦宇拐他一胳膊肘“你现在牢骚挺多啊?”
任炎突然说“走,我们去吃火锅。”走了两步,他把车钥匙交给秦谦宇,“我车子后备箱有酒,去拿来给大家喝。”
秦谦宇怔了下。任炎今天不仅主动参加他们的聚餐,还主动提出了喝酒要求?! 破了天荒了……
他连忙问“领导,拿几瓶?”
任炎淡淡地说“都拿来。”
当秦谦宇按开任炎后备箱的时候,他惊了。六瓶茅台,都拿……
领导这是打算喝死他们几个吗?


☆、第七十七章 一人饰三角

楚千淼被谭深开车带到不远的一家全羊馆。
落座点菜时, 谭深情绪饱满地发问“这么一个曾经诞生过我的伟大日子,你不给我叫碗长寿面吗”
楚千淼怔了下,挑挑眉, 随后帮谭深叫了碗面。
谭深一脸心满意足“有你给我叫的这碗面, 我这个生日过得值”
楚千淼笑一笑。
烤羊肉端上来,肉香弥漫, 肉里向外翻着滋滋响的细腻油星。美食松懈了两个人被工作绷紧了一天的神经。
谭深一边吃着烤羊肉一边问楚千淼“你对我的新头衔, 一点都不好奇吗”
楚千淼咬着肉说“还真有点好奇, 要不您老给讲讲”
谭深神采飞扬“其实这趟本来应该是我领导过来,来看看力涯这一年的营运和收入情况。但我前几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领导打算跳槽,前天他把辞职信都交了。公司就决定由我来顶他的位置,所以我现在是我自己的领导了, 我手下有一整个项目部”
谭深说完, 微扬着下巴,眼神发光地看着楚千淼。
楚千淼忙着吃肉, 半天没给他送出回应。
谭深不乐意了“哎我说你这人,没听明白我刚才说什么吗”他扣了下桌, “这位同学, 你的阿深老师升职了, 你都不送一声称赞或者祝贺吗”
楚千淼吃肉的动作停了停, 抬起头, 用没握筷子那只手对他送出一个大拇指“深哥牛逼”
“”谭深帅脸一撂,“你还是不是女人怎么跟个大直男似的”
楚千淼笑“阿深老师博学, 还知道直男梗呢”她不逗他了,真心祝贺,“恭喜你升职,谭总”
谭深脸上又染上了愉悦神色。
把碗里剩下的长寿面吃完,他撂下筷子,看着吃肉吃得不亦乐乎的楚千淼,忽然发问“你最近怎么都不问我题了不学财务了吗”
楚千淼觉得嘴唇被油沾得痒,下意识地用舌尖舔舔嘴巴,结果舔得嘴巴油花花的粉润,头上灯光一晃,诱人得让对面人一眯眼,喉结上下一个浮动。
她自己不自知,只觉得嘴唇越舔越油,干脆抽出一张面巾纸,使劲一擦。
对面人神色恢复到如常。
“我们部门有个财务大拿,我有不会的问题就就近问他了。”楚千淼擦完嘴巴回答说。
谭深沉吟了一下,脸色微微沉“你是故意要跟我保持距离,所以找了别人问吗”
楚千淼用公筷夹了块羊腿肉,放进谭深盘子里“尝尝这块肉,巨好吃”
谭深不为所动,呵地一笑“楚千淼,你不知道你一默认什么事儿的时候后,就爱打岔”
楚千淼第二次劝他“你先别废话,尝尝那肉,凉了就腻了。”
谭深连筷子都不碰了,后背靠在椅背上,双臂环抱在胸前,瞪着楚千淼,问了声“给你讲题的是任炎吗”
楚千淼一怔,忘记了打岔,直接回答“当然不是。”
“那是男的吗”谭深又问。
楚千淼“嗯。”
谭深声音一沉“不许再问他。”
语气祈使又命令,不容丝毫反驳,展现着极度的占有欲。
楚千淼“”
“为什么不许问”楚千淼不服了,“您是我祖宗啊,这都管”
谭深脸色微愠“你能注意点男女之间交往的关系和尺度吗”
楚千淼真的很懵“我没跟他交往啊大哥,怎么的21世纪了,我跟异性问道题还犯了女戒了这都现代社会了,女戒那玩意是文化糟粕啊大哥。”
谭深看着她,半晌,宣布“反正你以后不能问别的男人,想问异性你只能问我。”
楚千淼放下筷子。她在酝酿。她想有些事光她自己心里明白不行,她得把它们变成明白的话,说给谭深听,让他也明白。
酝酿得差不多,她叫了一声“阿深啊。”
谭深抬眼看她,等她说话。
“其实,你费心追我、为我解围、对我用心,我领情,也很感动,我会把这些都记在心里,以后有机会我肯定赴汤蹈火地报答你。”顿一顿,她斟酌着措辞, “但我跟你说过的,我短时间内确实不打算谈恋爱,我想要拼拼事业。毕竟女人在职场能好好奋斗的有效时间也就这么几年。”
“所以我想说,你别再在我身上花心思下去了。真的,我其实不是没有努力过,但我没法回应你。既然没法回应你,还看着你为我东跑西颠的,这让我特别有负罪感。其实今天如果不是想和你讲这些话,我不会单独来和你吃这顿饭,以后我也都会尽量避免”
谭深声音冷下去,警惕下去,打断她“所以你现在是想跟我说,让我以后别找你了”
楚千淼咬咬牙“我很抱歉,阿深。”
她之前犹豫着没讲这些话,是知道一旦这话讲了,两人就连朋友也没得做。从前他们不是与对方合拍的男女朋友,却是令对方值得珍惜的好朋友。
所以她一直狠不下心讲狠话。
可是现在看,就算她不讲狠话,她和他也一样再做不回清静好朋友,他们的关系也会变得越来越乱。
所以还是快刀斩乱麻。
谭深呵地一声笑起来“楚千淼,你这个女人真的很残忍。”
他喝了口水,放下水杯时,动作有点重。语气却是轻缓的“但追你是我的自由,我爱找你我就找,你管不着。”他在以一种从容的姿态赌气。
楚千淼叹口气,说“可接不接受你的追求,回不回应你找我,是我的自由”
谭深看着她,嘴角拉平“那就你行使你的自由,我行使我的自由。”
他脸色黑沉沉的,像阴了天马上要下起雨。
“反正你没权利阻止我找你。”
楚千淼直觉他下一秒会发作起来,要么摔筷子摔碗,要么抬腿走人。
她提着气,做好准备,让那些预想的事发生时自己不至于惊讶。
但摔筷子摔碗或者抬腿走人的事,他却都没有做。
他甚至忽而一笑,然后说“你说我追你,你领情、感动,这就好。能感动就行,没关系,感动慢慢就会变成感情。”他笑着给楚千淼拿起筷子放进她手里,“来,继续吃肉,我爱看你吃,瞧着特香”
楚千淼在心里叹气。这就是她所怕的,她怕她讲得很明白的话,送不进装聋人的耳朵。
“阿深”其实你明白我在说什么,我回应不了你的感情,也不想再耽误你。
谭深突来一声断喝,吼住楚千淼“今天我生日楚千淼你闭嘴行吗算我求你,行吗”
楚千淼其实知道他今天生日这个事,之于他和自己都是个托词。她以前陪他过过一次生日,他说过他身份证上那个出生日期,其实他的阴历生日,报户口那天是他奶奶给报的,老人家习惯讲阴历。他可能已经忘了这事了,于是以今天是生日为借口邀她出来。其实他的生日要等到阴历的这一天才是。而来的时候她并不戳破这事,也是想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和他说明白。
但眼下看着他手里的筷子在微微地抖,她选择闭嘴。
直到吃完饭,直到谭深把楚千淼送回酒店的一路上,两个人都待在沉默中,对彼此全都未发一言。
最后是楚千淼下车后,谭深落下车窗玻璃,叫了她一声。
他笑着对她说“回房间好好休息,过一阵子我再来看你。”
楚千淼告诉他“阿深真的,你别来了”
但她话音还没落,谭深已经一脚油把车子踩走,速度极快地扬长而去。
楚千淼站在淡淡的尾气里,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她觉得他现在就像给她讲题时那样,如果有道题他做不出,他就要一直要做下去,过程中他不肯问人也不许她去问别人,直到解出答案来为止,他才肯放过她也放过他自己。
她无奈叹气。
回到房间,楚千淼觉得心烦得很,看了一会儿书她就洗漱好上了床。
躺下之后她随手拿过ad,在上面找个了标签为解压甜剧的网剧来看。是个古装戏,第二季了。
她点开第一集开始看。结果一看之下她发现,这个剧一点都不解压,相反它简直给单身狗造成好几万点的伤害。楚千淼就没看过哪个剧是比这个剧接吻镜头还多的,男女主角说不上三句话就吻、啃、咬、吮、嘬在一起。
看到第二集时,楚千淼觉得自己嘴唇都要替女主角肿了。
她把ad甩到一边,不看了,关灯睡觉。本来还有点担心,受了这么多吻戏的刺激,怕不是睡着以后得做个春梦。
结果一夜无梦,她居然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一早起了床,她一面放心一面又有点失落,怀疑自己是不是少女心已经死透了,看了那么多湿吻都无动于衷的。
收拾妥当到了力涯的尽调办公室时,她意外发现,秦谦宇他们几个人的脸色各个都很吓人,全都是苍白里透着点菜色。他们的状态也都很萎靡,秦谦宇拄着头看底稿,刘立峰直接趴在桌子上哼哼,崔西杰靠在椅背上仰着头深呼吸。
她赶紧问秦谦宇“秦哥,怎么的,你们昨天吃火锅的时候,涮毒蘑菇了”
秦谦宇一声“去”,然后哼唧着告诉她“别提了,你昨天被人劫走就对了,我真后悔我没跟你一起走昨天可真是个见鬼的日子,任总不仅和我们一起吃火锅,还酒量大开,领着我们一起喝了六瓶茅台千淼啊,四个人,六瓶白酒啊他把我们全都给喝喷吐了”
他说到喷吐两个字时,刘立峰趴在桌子上还配合地哼哼了两声。
楚千淼听得下巴耷拉得都归不了位。
这是什么情况
她环视了一下办公室,没发现任炎的身影,于是问“任总呢他也喝吐了吗”
秦谦宇说“他从头到尾都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但中途去了两趟厕所。每次回来之后他都跟用六脉神剑把酒逼出了身体似的,继续面不改色地喝。我严重怀疑他是去吐完了回来接着喝的。昨天我估计啊,他一个人就喝了两瓶不止”
楚千淼眼珠都听凸了。
“任总这是遇着什么大喜事了,怎么喝得都不要命了似的”
秦谦宇哼唧着说“我现在不想知道他到底遇到什么大喜事了,我现在只想祈求他再也不要参加我们的员工聚会了太可怕了要命啊”
刘立峰又趴在桌子上哼哼两声,算是声援秦谦宇。
过了一会儿任炎来了。
楚千淼瞄到他面色发白。
秦谦宇问了声“领导你没事儿”
任炎瞥他一眼,声音冷淡“我看起来像有事吗”
秦谦宇一缩脖子,回去继续看底稿。
但楚千淼觉得任炎其实是有事的,她明明看到他在揉他的胃。
她想他昨天一定是吐过了,并且吐得还很厉害。
两瓶白酒如果是她喝下去会是什么样可能直接就死透了。
简直不敢想象,他昨天怎么喝得那么疯狂。
任炎昨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想醉一下,麻痹一下自己,可昨天的酒像和他作对,越喝越叫他清醒。
他去吐过两次,这是从前从来没有过的情况。他从来也没有喝到吐过。
身体明明已经被酒精攻击到极限,可神智偏偏背离他希望糊涂一下的意愿,始终清晰。
喝到后面,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他的胃在用抽搐和疼痛对他提出抗议。
回到酒店后,他挖着嗓子眼,想解救一下自己。可是除了酸水苦水,什么都不再吐得出来。
之后一整晚,他的胃都跟他狠狠闹革命,一直闹到早上上班,闹到他去钱四季的办公室开了个会又回来。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和自己的胃赌气,还是他愿意看自己身体难受一点。身体的难受总好过精神的难受。总之他没打算找点胃药来安抚闹疼痛革命的胃。
他也没有表现出他今日是揣着一只疼痛的胃在上班,但从钱四季那里开完会回来,他发现自己的座位上有一盒胃药。药盒上贴着便利贴,上面有娟秀的字迹,在对他说
任总,胃疼可大可小,吃点药。
心像被拳头攥了一下,失了血又回了血,死过一瞬又活过的一种诡异的疼和舒坦。
他抬头找了一圈,字迹的主人不在屋。
他问了声“楚千淼呢”
趴在桌上的刘立峰哼哼着答“和老秦一起,被柯明军叫去对资料了。”
他坐下,服了胃药。
闹脾气的胃终于乖下来,不再那么疼。
等人都回来了,他宣布了一个消息“力涯改制已经顺利完成,接下来进入辅导期。晚上钱四季宴请各个中介机构吃饭。”
消息宣布完毕,秦谦宇率先哀嚎“完犊子了,晚上再喝我八成会死”
刘立峰趴在桌子上继续哼哼,崔西杰仰在椅背上继续倒气。
楚千淼回头偷瞄任炎一眼。
不知道他吃药了没有,他还抗不抗得住晚上那顿饭局。
晚上的饭局上,楚千淼见识到了什么叫彻底的唯心主义。
企业的人平时一个个那么能察言观色,今晚愣是全都变成睁眼瞎,谁也看不出来任炎脸色不好,谁也不相信他说他今天不能喝,他们一意孤行坚定地认为任总不喝不够意思,你本来就白,可别拿天生丽质当不喝酒的推辞。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只认为自己想认为的。
于是一杯杯酒裹挟着盛情难却,往他嘴边涌,不喝就是不够意思,不够意思以后还怎么一起合作
任炎没办法,喝了几杯。几杯下肚后,他脸色愈发白起来。但企业的那些睁眼瞎们,越来越瞎,死活看不出他脸色的异常。
楚千淼觉得酒桌上有时候比阎王殿还不讲人情味,简直他奶奶的
崔西杰鸡贼得很,喝了两杯就跑出去哇地吐了,然后被人架回了酒店。
只剩下楚千淼秦谦宇刘立峰帮任炎一起撑。
楚千淼觉得自己投桃报李的时候到了。他以前给自己挡过那么多酒,今晚是时候回报他了。
楚千淼把企业敬向任炎的酒技巧性地都引导到了自己这里来。起初任炎不让,抢在她前头把酒端过去喝掉。
后来楚千淼和已经全面喝废掉的秦谦宇、刘立峰商量“看见了吗任总的脸,白得快进太平间了他再喝估计我们得去给他买寿衣。你们俩呢,现在也已经没有任何战斗力了,再喝估计也要胃出血。所以现在,只有我能保卫一下领导宝贵的生命。但领导不让我上战场,要不,你们俩帮个忙,一左一右锁住他”
这二位都是护炎狂魔,确认过楚千淼的确有一点酒量之后,和她达成统一战线,一左一右坐在任炎两边,任炎要站起来抢楚千淼酒杯,他们就用四只胳膊锁住任炎的两只胳膊。
任炎被他们气到发笑“你们让一个女孩子帮我顶酒吗”
秦谦宇悲壮地说“领导我确认过,我千淼弟弟其实比我能喝,你让她冲锋一会,等她冲差不多了,我把她替下来,由我来胃出血”
任炎被锁得不能动,看着楚千淼一杯一杯喝,他的心就被拳头攥了一下又一下。那种心脏失了血又回了血,死过一瞬又活过来的诡异的疼和舒坦,一下一下冲击着他。
他发现她确实有一点酒量,这倒叫他挺意外的。她嘴巴会说,酒被她喝得一点都不吃亏,她一个人敬酒,总能勾连起企业的一片人跟着一起喝。她喝半杯已经忽悠得对方喝了双杯。
她一个人倒像是好几个人,忽悠倒一片企业的人。还真是有一种由她替他报了仇的感觉。
但酒量再好,也是有限,她似乎到了上限。
好在酒席终于结束。她没让那些开始时蜂拥过来敬他酒的人好过,在自己达到极限前,她或挑拨离间或煽风点火,让他们自己人和自己人喝得废倒一片。
他不由挑起嘴角。
怎么有她这么机灵的姑娘,像个活宝。
散席时她还好,但坐上车回酒店的一路,被车外的春天晚风一扫,她酒劲上头,彻底迷糊起来。
车子开到酒店时,秦谦宇和刘立峰已经无法帮助他人,只能守望互助互相搀扶上了电梯进了房间。
而那个喝迷糊的姑娘,就只能交给他了。
他把她扶下车,发现她走路时像踩棉花,深一脚浅一脚,而不管深浅总踩他的脚。踩完她还嘟嘟囔囔,赖有东西硌她的脚。
他被她踩得都快气笑了。
干脆,他一把横抱起她。
她可真轻,蝴蝶似的落在他臂弯里,落得他的心又开始被拳头攥。她喝多一点都不磨人,闭着眼睛,有能靠的地方就靠上去,有能偎的地方就偎过去,蹭一蹭,闭眼睡。
小猫一样。长密的睫毛时而微抖,上翘的末梢像小猫的爪子,会挠人心。
她抓着他的西装前襟,特别用力,抓出无数条放射性的褶子。
他把她往她的房间抱。他一步步走得很慢。他希望能更慢一点。
但再慢也走到了她房间。
从她套裙口袋里摸出房卡,刷开门。
把她抱去床上。她闭着眼睛死活不松开他衣服。
他只好叫了一声“楚千淼”
她醉到睡倒,可听到叫她的名字,居然肯把眼睛掀开一条缝,答了声“到”
有点娇憨的一声。
他一怔。
忍不住又叫了一声“楚千淼。”
她变了个声音,醉眼迷离地一笑,又是一声“到”
他浑身一震。
再叫一声“楚千淼。”
她笑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似的,换了第三个声音,皮皮的,软软的,又答一声“到”
她手里还抓着他衣服前襟没松,笑眯眯地,没焦距地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他透过现在的她看到几年前的她。那时她一个人居然分饰三角,勇敢而忙乱地,替三个人答到。
作者有话要说15字2分好评,600个红包前面的等下发,么么哒谢谢大家还在喂我喝营养液,嗝

☆、第七十八章 一个吻呀吻

那时应该是他研三, 她大一。
宿舍整天有人聚众打牌,他嫌吵,就夹了本书去了离宿舍最近的教学楼。
随便找了个比较空的阶梯教室, 走到最后一排, 他摊开那本书开始静静看。
不一会儿教室里进来很多学生。他才发现原来那间教室有课。
他懒得走,就坐在后面听。反正是金融本科的课, 讲课老师是个老教授, 当年也教过他, 是个时而糊涂时而精明的有趣老头。时隔几年再听这门课,有趣老头一张嘴还是熟悉的味道。只是有趣的老头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比他读本科那会儿更厚了一点。
他安静地坐在最后一排的嘴边上,蹭着课看着书。
以为教室格局已定,结果踩着上课铃声, 从阶梯教室门口又冲进来个姑娘。
那姑娘看起来比其他人要小一点, 扎着马尾辫,满眼都是灵动, 健步如飞地往阶梯教室后面跑。一直跑到最后一排,看到有人坐在那看书, 她才悻悻地收住脚步, 蹿进倒数第二排坐下。
就坐在他的前面。
她往椅子上一靠, 抬手撩马尾, 发梢扫过他的书。
老教授开始点名。精彩的一刻出现了。
替人答到他见过很多, 但一个人分饰三角,用一副嗓子捏出三个不一样的声音替三个人答到, 那是他第一次见。
老教授先喊了一个名字“邱芸”。
坐在他前排的小姑娘答了声“到”。听上去是她的本声,清脆又透亮。
老教授又喊了一个名字“刘柳”。
她变出个娇憨的声音,又答一声“到”。
隔了一会儿老教授再点到另一个名字“黄莹”。
这回她的声音听上去皮皮的,软软的,她又答了声“到”。
一时间她忙得很,紧张地忙碌在声带变幻中。他看着她的后背。他的情绪一贯寡淡,那天却难得地觉得她有趣,居然无声地笑了笑。
他和那小姑娘都以为过了点名这一关,这节课的关也就过了。可惜有趣老头是个有趣的老头,他从不让课堂变得单线程,他一定要有互动。他边讲课变提问。
老教授提到一个问题,叫了一个名字,让这位同学站起来回答一下。叫的那个名字好巧不巧,就是前排小姑娘扮演的三个角色之一。
他起初还埋头看着自己带的那本书,没去管热闹。
但那姑娘站起来一回答问题,他就把忍不住从书前抬起头,看向前排少女的背影。
她居然没怯场,从法律角度一通胡说八道,听上去条条是道很有道理,但其实和老教授问的问题没一丁点关系。
她回答完问题坐下,老教授显得很挣扎,不知道是夸她别有思路还是凶她跑题都跑飞天上去了。
他又看了她背影一眼,好像能从她纤细背影透视过去看到她在贼兮兮地偷笑。
他不由又挑起嘴角,笑了。
那天不知道她是不是犯了老教授的冲。过了一会儿老教授又问了一个问题,叫人回答时点的名字居然还是她所扮演的三个人之一。
老教授点出名字后,他先是听到一声叹息,他应声抬起头,正好看到前排那姑娘速度快极了地拆掉了头绳,打散了马尾辫,脱掉了外套。她从一个穿着牛仔外套梳着马尾辫的飒爽女孩,一下变成了梳着披肩发穿着白衬衫的秀气淑女。
老教授在讲台上问着“黄莹黄莹呢刚才点名不是在吗,起来回答问题”
他看到小淑女向旁边挪了两个位置,他觉得她有点意思,连换个位置也想到了。
然后她站起来,声音变得娇娇憨憨的,继续胡说八道。
其他同学都在回头看她。她也不怯场,镇定地把问题胡说八道完。
老教授从老花镜上方抬眼使劲看了看她,说,回答得比上一个同学靠谱了一点,坐下。
她坐下后,长喘一口气。
他居高临下看着斜侧方的她,她在向耳后掖头发。露出一个鲜活生嫩的侧脸。
他觉得很有趣。书也不看了,干脆把胳膊肘拄在桌子上,手撑着脸,等着看老教授能不能叫到她的第三个角色。他居然有点期待老教授能叫,也有点想看她还能怎么化解。
他发现她也严重怀疑自己还会被叫到,于是他看到她在给她自己提前未雨绸缪。她蹿回原来的位置,又到了他正前方,飞快地把自己那头长发梳成了双马尾。
然后她猛地回头,冲他使劲呲牙一笑,小声说“学长,能麻烦你往里蹿个位子吗”
他看着她那呲着小白牙的笑容,一怔。然后往里面挪了一个位子。
她猫着腰转到他刚刚坐着位子上,一脸感激地告诉他“我预感这老师还得叫我回答问题,所以我先提前换个地方”
她话音刚落,就真的被老教授又点了名。
他听到她闷声嚎了一嗓子,说了句“我的爷爷啊这小老头儿是故意的”
他低下头,又忍不住笑了。
她站起来,这回的问题全是经济计算,她的胡说八道不灵光了。
老教授等不到答案,抬起头,从老花镜上方看她,又看看她旁边的他,然后说话了“这位同学,你是这个班的吗还是来陪男朋友上课的哎哟,我说你们这些小孩,上课得听课啊,别只顾着谈恋爱不好好听讲”
他想老教授是误会他们是一对儿了。
她站在他旁边位子上,连忙摆手否认“老师我没有谈恋爱我们不是那什么我就是这个班的,我有认真听课”
这么忙乱她还不忘又换个声儿,听起来皮皮的,软软的。他想她还挺注重人设的统一性。
老教授在前面讲台发了话“既然你说你是这个班的,那就回答一下问题,答不上我可就要把你清出去喽”小老头半逗她半吓唬她。
她挠着头嗯嗯嗯地,拖延时间,脚居然在桌子下面踢了踢他。
他又想笑了。忍住笑意,他低声告诉她正确答案。
她嘎嘣脆地把答案转播出去,终于有惊无险地过了关。
老教授让她坐下,好好听课。
她一坐下就缩着脖子趴在桌子上大喘气,然后把脸转向他,冲他一笑,对他说谢谢学长我是大一的,刚才多亏有你我才没被轰出去呀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第一次觉得一个姑娘这么有趣,这么招他的注意力。
再见时,她总是说学长你把我忘了。
他其实从来也没有忘。
他甚至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居然还记得那个笑容。忽然绽放,灿烂得像春日早晨滴着露水的一瓣花。
如眼下她对他笑的样子,一模一样。
她躺在床上,漆黑的长发在白色床单上摊散开一片。她脸颊上泛着桃花粉,眼睛里像润着水,笑眯眯地,有点没焦距地看着他,她的手还抓着他衣服前襟不松,抓得他俯身在她身前。要不是用手撑在她身体两侧,架开了自己,他已经压在她身上。
浑身的血都似乎变得躁动起来,原罪不知是酒精还是她。
他凭空做着吞咽的动作,喉结涌动间,他咽下躁动,提请自己理智。
再张口时,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哑了。他听见自己哑着声哄劝她“把手松开,好好休息。”
她眼底迷离,笑眯眯地看着他,不听。
她还抬起另一只手揉眼睛,边揉边问“敢问大哥呀,您是哪位好奇怪我今天怎么看不清东西”
她用手揉着眼睛,指尖嫩笋芽似的在他眼前晃。
她揉完眼睛,看着他,定定地,忽然冲他灿烂一笑。
那一笑像一记重击,撞上他的心脏。
她忽然揪着他的衣襟把他往下一拉。他猝不及防地,压在她身上。
她冲他喷气,笑着说“学长,你又来陪我做春梦了”
他看着身下的她。
太漂亮,太美好,太憨态可掬。
弯弯的嘴唇红红润润,又天真又诱人。
他压在她身上,看着她,鼻间都是她的气息。
再也忍不下去,他低下头,狠狠吻了上去。
那一刻他鬼迷了心窍。他想一次也好,哪怕一次,让他知道吻她是什么味道。
他漫天漫地吻她,吻得不顾一切,吻得神魂颠倒。她齿间的酒香能醉人。
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感知都集中在与她勾缠的唇舌间。
她透不过气了,娇气又埋怨地嘤咛一声。
这一声却像晴空响雷,劈醒了他。
神智在那一刻回笼,他猛地松开她,撑起身。
她醉眼迷离地看他一眼,一笑。随后满脸满足地闭上眼睛,睡了。
他抬手,用拇指揉过她软软的还带着湿润的嘴唇。她是真的睡着了,呼吸清浅均匀地落在他指尖上。
给楚千淼盖好被子,熄了灯,任炎像逃似的离开她的房间。
回到自己房间,他冲进卫生间,拧开龙头,把凉水一捧一捧地往脸上浇。
彻底清醒了。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狼狈,慌乱,趁醉作恶,又落荒而逃。他可真不是个男人。
明知道她身边有谭深。明知道自己应该和她划清界限,为什么还是干出这种事
他一拳打在镜子上,打碎里面那个自己。
不能再碰她了。
楚千淼第二天一早醒来时,瞪着天花板看了两分钟,然后抬手抽抽自己的脸。
她昨晚居然又做了久违的春梦,并且春梦的男主角,依然雷打不动的是任炎。她想真是奇怪,现在她的春梦都学会延时了,她明明是前晚看的剧,却跑到昨晚做了个春梦。
她捧着脸回想昨晚春梦的细节,一边想一边觉得经过延时的春梦更像是一场黄梦
在昨天的春梦里,她和男主角任炎同志吻得天翻地覆,吻得烈火焚心。他们的舌头都像要吻化了似的,她吻得气都顾不上喘。那种**蚀骨的窒息感觉透过梦境变得特别逼真,她在梦里心跳得像要拱破胸口一样。
她使劲拍拍脸。昨晚的春梦质量实在太好,质感简直过分真实,那种她咬到对方嘴唇的软韧感,简直前所未有地逼真。
她赶紧又抽了自己两巴掌。舔舔嘴唇,她告诉自己有点出息,镇定点,春梦而已,以前她和他做得多了,个别梦里连床戏情节也不是没有过的,大惊小怪的屁。
楚千淼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吃过早餐,神清气爽地去了力涯的尽调办公室。
另三位老哥哥们也都在,他们依然一脸菜色。
秦谦宇看到楚千淼神采飞扬地走进屋,简直嫉妒得要去世“千淼你是魔鬼吗昨晚喝了那么多酒,第二天你都没什么事的怎么就给你精神成这样”
楚千淼连忙谦虚地说“对不住了秦哥,我打小新陈代谢就好”
她满屋瞄了一眼,没看到任炎,不知道他什么情况,于是问“昨天我们的任总保卫战成功了吗”
刘立峰抢答“你那么能忽悠,都把企业的人忽悠瘸一大片,好几个让你灌得今天都请假没上班,能保卫不成功吗。”
楚千淼心想这个哥哥怎么就不能把好话用正话的方式表达出来,非要反着说呢,真是欠忽悠。
还是秦谦宇跟她好好说了人话“千淼,你昨天为保全任总立下了汗马功劳,任总他没事,好着呢。”
楚千淼想问,好着呢,怎么不来上班啊。
还没等问,秦谦宇已经自动对她宣布答案“哦对了,任总昨晚给我发了信息,公司有事,他今天一大早就回了北京,说过几天再来。这几天的工作现场就先由老崔负责。”
楚千淼一怔。
她想部门负责人级别的人就是不一样,说走就走,神出鬼没。
楚千淼以为得有个几天见不到那位神出鬼没的部门负责人了。结果没想到,任炎回北京的第二天,她和秦谦宇几个人就收到了紧急通知应上级要求,投行部进行视频会议和学习培训,所有项目部出差人员都返回到力通证券,原则上不得请假缺席。
秦谦宇显得特别开心,积极催促大家赶紧收拾行李退房买票去高铁站。
刘立峰特别不理解“这么催催催,催什么啊催,你赶着投胎啊”
秦谦宇踢他一脚“你单身狗懂个屁我想我老婆,不行吗”
楚千淼“”
就这么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狗粮。
她想了想,发现自己现在倒是不怎么惦记回北京,因为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她迫不及待赶回去的念想。小稻谷忙事业,十天有八天住在公司里。她也经常出差,所以喵喵现在被抱到周书奇那里寄养。偶尔回去两三天,想把喵喵抱回家培养培养感情,喵喵倒是扒着周书奇的裤腿不放了。它和人一样,被养娇了,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不爱再挪动。所以她现在短暂地回北京也不接喵喵了。
这么一想,她真是前所未有的潇洒状态,简直是孤家寡人一身轻。
当天下午大家就赶回了北京。第二天,大家全员在公司集合。
楚千淼到公司时,见到了任炎。她不知道这两天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刺激了他,他变得更加寡淡冷漠。他看向她时,眼神简直是零度的。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没忘交周报,该发的邮件也都按时按要求发了。没毛病。所以他应该不是冲着自己。
她放下心,带着本子和笔进了会议室。
几个会议室都被挤得满满的,大家一个挨一个地坐着,看似听着视频会议里的领导讲话和专家授课,其实各个脑子里都在干别的。
楚千淼被培训得昏昏欲睡。怕自己真栽倒在座位上睡死过去,她起身到会议室外,打算做杯咖啡喝。
她先回到工位去取杯子。途中路过任炎的办公室,透过玻璃门她往里面扫了一眼,看到任炎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正坐着个漂亮女人。那个漂亮女人一撇头,也看到了她。
她快步走向工位,拿了杯子,准备去茶水间。
再路过任炎办公室时,他办公室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她赶紧后退一步。
任炎送那个漂亮女人出来。漂亮女人对他说“任炎,都是老同学,不用客气,别送了。我还想去趟洗手间呢。对了,洗手间在哪里”
任炎看看楚千淼,对漂亮女人说“这是我部门的人,让她带你过去。”
他真的没跟漂亮女人客气,直接去了会议室。
楚千淼“”
她就是个路过打算做咖啡的呀,这都能被抓壮丁做去厕所的领路人。
她一笑,对漂亮女人说“我带您去卫生间”
漂亮女人却直接喊出她的名字“你是楚千淼”
楚千淼一怔,愣在那。
漂亮女人看着她,笑着说“我是何落雨,任炎的同学,你的学姐。”顿了顿,她说,“有时间吗一起到楼下喝杯咖啡怎么样”
楚千淼脑子里的弦在高速运转。
什么情况
何落雨还是笑着,说“想跟你聊一点事。”
楚千淼沉吟了一下,问“是和任总有关的”
如果这又是位任炎的前女友,那她就直接告诉她,这杯咖啡没有必要喝了,因为她连做任炎前女友都未遂过。
但何落雨笑着摇摇头“当然不是。”顿了顿,她说,“我是你学姐,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
楚千淼一个哈欠上来,憋在嘴里,眼睛都拱出泪来了。
太困了,那就下去跟她喝杯咖啡。
楚千淼觉得这次回北京回得特别值当,每一天都满满当当。
回到北京培训的第一天,她接待了一位何落雨学姐。
回到北京培训的第二天,她居然又接待了当年同寝室的两位学姐。按照编号是学姐一邱芸和学姐三黄莹。
黄莹学姐是到北京长期出差,听说楚千淼出差回来了,立马找她约饭。
至于嫁了富二代做少奶奶的邱芸学姐,是到北京散心的,散心期间就住在黄莹租的公寓里。
三个人约在海底捞碰头。
楚千淼看到两位学姐时,满心的欢天喜地。
但再细看邱芸,她有点意外。一向意气风发的御姐邱芸,此时眼角里居然有藏不住的憔悴。
火锅烧起来,菜和肉热闹地煮着,咕嘟咕嘟声里,楚千淼把握着尺度问两位学姐,最近怎么样,都还还吗。
黄莹先出声“我还好,你芸姐可就不行了。”顿了顿,她说,“你芸姐家里那位正跟她闹离婚呢”
楚千淼筷子尖上正夹着块豆腐,闻声手一抖,那豆腐块啪叽一下掉在桌上,摔得碎碎的。
那一瞬里,她感觉摔碎在自己面前的,是“婚姻”两个字。
原来曾经人人称颂羡慕的婚姻,怎么变成了一块嫩豆腐呢一摔就碎了。
邱芸主动告诉了楚千淼,她的婚变始末。
原来是她的老公、那位富二代少爷,在外面有人了。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小姑娘,据说性子软萌得叫人心疼,怀孕了都不带麻烦别人的,乖乖地说自己去打胎就好。
邱芸的富二代老公被这软萌姑娘搞得简直要心疼死了,回了家就和邱芸摊牌要离婚。
楚千淼听得无比震惊。
当年这位富二代追求邱芸的架势,不可谓不轰轰烈烈,全校差不多都知道。富二代说喜欢邱芸的御姐范儿,甘心被她统领一辈子,要死要活地非她不娶,简直抖一个。
“我他妈就是傻,相信了男人的嘴,相信他真能抖一辈子地爱我。结果呢呵,才几年,他就变了,他就腻歪当抖了,转身就找个小姑娘给人家当抖s去了丫居然跟我说,在我面前,他一直被统治,他找不到自尊,但那女孩把他当天当神,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男人我可去他大爷的”邱芸愤懑地喝了口水。
黄莹连忙抚她的背“稳当点,别生气你现在气不得”
“当年说愿意被我统治的是他,现在翻脸说被我统治很没自尊的又是他,男人啊,嘴里装的全是屁撒谎撂屁的屁”
楚千淼心里无限唏嘘。
当年那么人人歆羡的婚姻,居然也走到了这一步。
她问邱芸“芸姐那你打算怎么办”
邱芸一笑,眼角眉梢都是狠厉“我求过他,那会儿我对他还有感情。但他不领情,说不能让那女孩的孩子没爸爸。既然这样,那好啊,我不求他了,但我也不能让他们好过。我不会离婚的,不会给小三儿让位子。”
邱芸摸摸肚子,告诉楚千淼“我也怀孕了,我是出来散心安胎的,在家我非被他们气流产。等胎坐稳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们”
喘口气,她对楚千淼说“我现在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只剩下算计。有了孩子他就没法离婚,我会让他再一次爱上我,等我把什么都拿到我手里来,我再甩了他。”
她眼里的果决狠厉震慑得楚千淼说不出话。
她不知道当婚姻闹到了这样一步,面目可憎的究竟是婚姻本身,还是婚姻下这对已经同床异梦的男女。
她评判不了别人的感情和生活,裁决不了邱芸的做法是对是错,但她从旁观者的角度又一次被现代人多变的情感和不负责任的婚姻观所打击震动。
她想或许她有点理解不婚主义了。能维系两个人之间的美好的,不是婚姻,是感情。如果感情没有了,一切也都变得面目可憎。
她知道邱芸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所以劝慰疏导都不必,只要给她关怀就可以了。
她告诉邱芸“芸姐,我班同学有很多都在做婚姻诉讼,如果有一天有需要,就告诉我。”
邱芸郑重地感谢了一回楚千淼。
然后她说“别聊这么沉重的东西,我们聊点别的”
她们聊起大学那会儿的事儿。忆往昔是同学聚会的万金油活动,只要聊往事,被时光冲得多淡的感情都能再度变得热烈起来。
几个人聊到那次寝室联谊会,也聊到了谭深。
黄莹忽然对楚千淼说“淼淼,我们告诉过你没有其实那次咱们寝室和谭深他们寝室的联谊会23,不是我们弄的,是谭深拜托我们帮忙弄的。”
楚千淼一怔“什么”
黄莹说“看样子我们都忘告诉你了,是这样,当初应该是谭深看上你了,主动找我们促成的这场联谊会。你想啊,我们几个哪儿就这么神通广大,能把联谊会给办成了谭深怎么说那也是我们系万千少女心爱的傲娇小王子啊,他的迷人范围上到博士和研究生下到大一新生呢。”
楚千淼又一愣。
“是他主动的那他为什么不说呢”
黄莹说“八成是傲娇要面子。”
楚千淼心里百味杂陈,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别的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15字以上2分好评,600红包继续
我写第一章春梦的时候就恶趣味地预定好了这个酒后乱性吻捂脸
司马任炎快刺激到头鸟这是最后一憋
昨天有人说想不起来答到情节行,磨人滴小妖精啊,我摘出来,答到情节在第17章
再说得具体点楚千淼想了想当时的具体情况。那时她读大一,不知道怎么回事,宿舍给调到了外系,她跟三个大三的金融学姐住在一间宿舍里。有一次三个学姐有事不能去上课,找她去给她们仨答到。她严重怀疑学姐们不识数,但学姐们对她说淼淼别怕,这堂课的老师岁数大,眼睛花耳朵也不灵光,你捏着嗓子变三个声替我们仨一一答到,老爷子肯定发现不了去把皮卡丘
她就真的去了。
结果差点出丑给轰出去。而当时任炎就坐在差点出丑被轰出去的她的后面。后来她才知道他不是本科生,也纳闷他为什么会混在本科生的课堂里。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那时在他面前出了丑。


☆、第七十九章 是唯一的吗

楚千淼压下心里的异样情绪, 夹了片白菜叶涮进火锅里。她问黄莹“那,谭深他到底是怎么看上我的啊我们俩之前好像没什么交集。”
黄莹握着筷子想了下“这个好像还真没听过他提起过。”她扭头又去问邱芸,“谭深跟咱们说过他怎么看上千淼的吗”
邱芸想了下, 也摇头“好像没仔细说过。”
黄莹转回头对楚千淼说“嗨, 其实也好解释,你和们我仨一个宿舍, 他和我们仨一个班, 总有一个两个三个的机会他能通过我们知道你。你这丫头片子, 这么鬼灵精怪的,长得又漂亮,满嘴彩虹屁能把人轰炸到昏迷不醒,被任何一个男生看上都不是什么奇怪事。”
楚千淼赶紧谢谢黄莹这番语言平实陈述自然的夸奖“学姐等下如果我们的聊天没了话题时,你可以把对我的夸奖再说一遍, 谢谢谢谢”
黄莹笑着拍她, 拍完又说“其实谭深在我们班一直挺傲娇的,你看你的三个学姐, 我们仨,长得也都不差, 但他就是谁都没看上。他眼界高着呢, 难得能为个女孩这么用心。只是啊, 没想到我们一毕业, 你俩就分手了, 还分得就蛮草率的。说实话,我们仨都不太懂你们俩这恋爱到底是按什么套路谈的。”
邱芸在一旁忽然一笑, 说“其实分了也不是坏事,谭深生错年代了,他骨子里是个风流才子的胚子,这性子也不是谁都能消受和驾驭得了的。据说当年还有研究生学姐为他借酒消愁来着。”顿了顿,她神色一凛,沉吟了一番后,对楚千淼说,“千淼,我是过来人,我从我失败的婚姻里看透了男人的本性。千淼你为人纯粹,是那种受不得男人以任何一种方式欺骗你的人。而谭深么,大学四年相处下来,我对他有一些了解,他用心的时候能感动死你,说起好话来句句好听但又未必句句都是实话。所以这样的男人,做闺蜜最好,做男朋友就太没有安全感了。”
黄莹在一旁给她夹菜“你多吃菜多养胎,少操心,也别把男人人性看这么消极。”
楚千淼却让邱芸的话说得心一跳。她看着邱芸,有那么一点心疼她。她心疼她对于两性的犀利和睿智。
她喉咙口忽然有一丝涩。她想女人对于生活和对于男人的睿智,是不是非得从一次次受伤中得以修炼。
她也有点心疼自己,从前她过地无忧无虑,现在却处处感慨良多。即便没有算计别人,也在渐渐懂得算计。
夹起刚刚下进锅里的那片白菜叶,叶子上挂满了辣椒红油,怎么拎着抖也是红彤彤一片。她好像看到自己似的,毕业时是干净的一片白菜叶,下进社会的辣油锅里翻滚了几年,浑身沾满世俗气,抖也抖不干净。
捞出来的那片辣油白菜叶,只好那么红彤彤地送进口中。入口虽然辣,但好歹,还保有着白菜的可口滋味。
她希望自己即便在社会的油锅里继续滚煮,哪怕身上沾满更多的世俗市侩气,她也还能坚持保有几分原本的滋味和本色。
第二天,楚千淼还在北京培训。一到公司她就接到谭深的来电。
谭深说想叫着她一起吃午饭。
楚千淼想践行和他保持适当距离的想法,坐在力通北京投行部的办工桌前,她告诉谭深“可我正在外地出差做项目呢。”
电话那边默了两秒钟,然后传来一声笑。有点嗤笑,也有点苦笑。
“楚千淼你真没劲。”谭深说,“邱芸黄莹是你室友,可也是我的同班同学她们能联系你就不会联系我吗她们会不告诉我你人是在北京还是在出差”
顿了顿,谭深说“中午我约了她们到金融街的日料店一起吃饭,你也来,大家一起聚个餐。”
楚千淼说“你们吃,我和两位学姐昨天已经吃过了。”
谭深又沉默了两秒钟,再开口时声音几乎有点可怜“四个人一起吃顿饭而已,又不是我们俩单独,千淼你这样又是何必呢况且是黄莹让我叫上你。”
楚千淼心一软,答应下来。
结果中午到了地方,邱芸并没有来,来的人只有黄莹。她对楚千淼说“我让你芸姐在公寓好好安胎,就别满嘴灌着北京满大街的尾气到处颠颠跑了。”
楚千淼想行,少一个就少一个,三个人也避免了她和谭深的独处。她不能再给他们之间以任何能够增加暧昧的机会了。
结果饭吃到一半,黄莹突然说有事,抬屁股就先走了。楚千淼那一刻有种错觉,她觉得自己像被老鸨妈妈骗出来卖给有钱大爷陪饭的小清倌儿。
现在她回想一下,说起谭深时,邱芸总是客观的,黄莹总是满嘴夸奖的。而当年的寝室联谊,主要推动者也是黄莹。
所以黄莹其实跟谭深关系很好,所以这顿饭八成是谭深扯了黄莹当幌子,是提前求了她帮忙来以及提前走的。
黄莹“有急事”先走后,包间里只剩下楚千淼和谭深。
想明白了这顿饭到底是怎么回事,楚千淼放下筷子,对谭深摇着头笑了“你总是这样,为了做成一件事会想尽各种办法,哪怕撒点慌。今天这顿饭你根本就没请芸姐,你只找了黄莹学姐,对吗”
谭深也没否认“有时候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谎,可以帮我们成就很多事情。”
楚千淼闻声看着他。
他没穿西装外套,只穿着件白衬衫。他额前的发定了型向后梳,露出饱满额头。
怎么看都是正当好年华的阳光耀眼的青年才俊。
“可是无伤大雅的小谎积累得多了,总归会带上点杀伤力,不伤己也伤人的。”她看着谭深说。
谭深端起果汁壶,赔罪地给她往杯子里倒果汁。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下不为例。”顿了顿,他带着稍许委屈,解释一句,“可我如果不这样,今天就见不到你了。”
楚千淼无声一叹。
男人无伤大雅的小谎,真叫人防不胜防。
谭深忽然说“黄莹说,她把当年的事都告诉你了。”
楚千淼抬眼看他,反应了一下,明白他在说当年他先看上她继而促成联谊寝聚会的用心。
楚千淼默了一瞬,点点头“嗯,告诉我了。”她笑着说,“原来我以为你对我是随便动了心又随便收了心,但没想到你是真的用了心。谢谢。”
谭深眼底一亮“那么可以告诉我,你知道这件事以后,是什么感受吗”
楚千淼看着他,说“我很感动。”
谭深马上追问“除了感动呢就没有别的吗没有一点点的心动吗”
楚千淼垂眼看着自己的餐盘。她的心思在眼睑下滚动。拿定了什么主意后,她抬眼,对谭深说“阿深啊,对不起,我只有感动。”她看到谭深的脸色变了,从期待到失望,渐而愤怒。
她坚持把话说完“我有努力地想重新喜欢你、想重新动心过,但我真的很抱歉。”
谭深看着她,克制着失望与愤怒,问她“我能问你一句话吗”
楚千淼点点头。
谭深目光灼灼,声音却凛冽“上学时你做我女朋友,你是真心的吗”
楚千淼坦荡地迎视他,回答“开始时你追我,我觉得你很好,被你打动了,那时是有点试试看的态度。但后来,我的确是全心和认真地与你相处。”
谭深立刻追问“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跟我分手”
“可是分手是你提的。”楚千淼平静地答。
这场恋爱开始时,她有点迷糊,她人生里只有一段未遂的单恋,没有真的谈过恋爱。她不太懂恋爱到底应该怎么谈。学姐们告诉她,牵手拥抱接吻直至**,这一套流程自然而然地发生完毕,就是谈了场恋爱了。她听得咋舌。
后来这场恋爱渐入佳境,她很快就放下了单恋未遂的任炎,和谭深全心全意地谈恋爱。但那时谭深所暴露出来的性格,越来越叫她没法消受。他话唠,任性,甩脸子,不高兴掉头就走。她和他相处得越来越累。直到他临出国前,他们话赶话地抬起杠,顺势就分了手。
严格说那次分手,他提得痛快,她也没挽留。当时谁也没有撕心裂肺,可酝酿了这几年后,谭深回来告诉她,他很刻骨铭心。他一边在国外交了好几个女朋友一边对比出对她的刻骨铭心。
“我后悔了,后悔跟你分手” 谭深喘着气,克制自己的情绪,哑着声说,“千淼,知道我当年为你有多用心,你真的就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我们为什么不能试着重新在一起呢为什么呢”
楚千淼垂眼看着自己的餐盘,一时静默,没有出声。
谭深声调扬高,几乎有点在吼“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楚千淼叹口气“那么阿深,既然说到这里,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她再次抬起眼,看向谭深问,“我做你女朋友的时候,我是你唯一的女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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