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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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山想过肖重云会失望,会变卦,但是没有想到,会收到弟弟的家书。

信是贴了邮票寄过来的,漂洋过海花了不少时间,等到手上时,已经是数九寒冬了。张文山几乎是怀着惊喜拆开信封,信里却一个字也没有提到他想看的东西。

那就是一封平常的家书,写写人情冷暖,学校逸事,仿佛之前的暧昧不复存在,关系又回到了兄弟友爱之间。

张文山一行一行地读下去,心一点一点往下沉。明明肖重云的文字轻快愉悦,他读起来却像刀子,一刀一刀往心上片。

读到最后一行,突然话锋一转:

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那一刻就像从地狱到了天堂。

归,当然要归。

但是此刻他与肖重云,谁也不能归。回去就是死路一条。他死在肖隶手上,肖重云死在张义蛟手上。

张文山正在考虑如何像肖重云解释这个问题,就收到了法国那边的消息,说二少爷人已经回长岛了。

“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归。

既然你归了,我必须归。

张文山当晚就飞回吉隆坡,得知肖重云已经走了,似乎是去采风取材。至于去哪里,谁也不知道。张文山立刻打肖重云手机,那边却一直无法接通。

那时简直一桶冰水泼下来,他深怕自己晚了一步,外公的人就先下手了。情急之中张文山想起了信里的地址,直接开车从吉隆坡出发,往北边赶。

他是深夜走的,带了几个亲信。路程走了一半,副驾上的保镖回头道:“张总,我们被人跟踪了。”

张文山回头,发现跟踪他的是两辆套牌的沃尔沃,隐藏在车流里,交替跟随,看样子是老手。张文山下了指令,司机便在岔路口往老路上开,等沃尔沃过路口时,他的路虎一脚油门撞上去,逼了几十米把其中一辆沃尔沃逼停在路边。

车上下来的是大马土生土长的华人,黑峻峻的皮肤,看见他恭敬地喊“大少爷。”

张文山一个枪管顶上那人下巴,问谁让他来的。

“张老爷子说,大少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这次回来一定去找肖重云了,”跟踪的是个杀手,没想到自己会失手暴露,加上张文山逼问狠厉,被吓得脸色苍白,几乎站不住了,“所以让我们跟着。”

“若我确实是去找他呢?”

“老爷子说,要是大少找到了那个野种,下不了手,就让我们助您一臂之力。”

啪!

张文山抬手一个耳光,打得那人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他扯起杀手的衣领,凑到他耳边:“肖重云是我弟弟,谁给你的资格叫他野种?”

公路偏僻,一边临河,水深且湍急。夜里行车稀少,星光暗淡,他把枪抵在男人太阳穴上,稳稳地扣了扳机,把人往下一推,瞬间消失在激流漩涡之中。推下去的瞬间,风里有一股骚味,应该是男人尿裤子了。

后半夜他处理了第二辆沃尔沃。拿前一个人的车载电话,用电流声混淆音色,约第二辆沃尔沃碰头。到了碰头地点,第二辆沃尔沃车门打开,张文山带人从前一辆沃尔沃中下来,打了个措手不及。

与头一个新人不同,第二位杀手算是职业老手,一对五枪战了半小时。他带了四个保镖,以两个中弹受伤为代价,最终将那人打死了树林里,找地方埋了。

离纳吉还有一百公里时,张文山再次拨了肖重云的手机。既然外公让人跟踪他,说明他最近的行为已经让张家起了疑心,但更说明一点——张义蛟还没来得及对肖重云下手。肖重云不接电话,也许是他所在的位置信号确实不好,或者手机出了什么故障。

张文山将地址给了司机,心里微微放松下来,就停车休息,喝了点咖啡。

咖啡是瓶装的量贩品,人手一瓶,拧开盖子直接喝。张文山心中依然焦躁,没喝太多,靠在后座上闭目小憩,就听见司机和副驾的保镖聊天:“离纳吉还有多远?”

“快了,百多公里。张家的人应该追不上了。”

“难说,听说张老爷子手段厉害,不一定就这么容易让我们过了。”

张文山猛然睁开眼睛:“张老爷子?”

他盯着副驾上的保镖,伸手摸枪:“在肖家,提到我外公,一般叫的都是‘张家那个老不死’,没有人叫‘张老爷子’。”

张文山猛然拔枪!

副驾的男人更快!

谈话间他袖子里一直有一把手枪,当时就一枪打在张文山尚未举起的德国枪上,张文山只觉得手臂一阵痛麻,半边身体都没有知觉。司机其实也配了枪,但是他当时手在方向盘上,还没来得及拔出来,就被男人一枪爆了头!

姜还是老的辣,张文山终于明白,外公在自己身边布的棋子,远比他以为的深。

另外两个保镖皆是之前枪战带了伤,站在车外透气,听到不对要冲过去,走了两步就跪倒在地上——咖啡有问题。

在男人爆司机头时,张文山推开车门,滚了下去!滚下去的同时,他顺带拉开了驾驶室一侧的门,司机的尸体顺势一倒,跌落出来!张文山一把拉住尸体,挡在自己面前,摸起落在地上的手枪,向着副驾驶射击!

咖啡他只喝了几口,虽然不多,但药效依旧按时发作,。四肢无力,头脑昏沉,他最终眼睁睁地看见瞄准的手发抖,子弹打偏,最后整个人仰面砸在地上。男人从副驾驶上下来,走过去,蹲在他旁边:“大少,张老爷子让我给您带话。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一个野种弟弟?你要是实在舍不得杀心上人,他就帮你断了最后的念想。现在回头,张家还是你的岸。”

第44章 天堂地狱

肖隶走进小别墅时,女佣正在准备早茶。

肖重云的母亲姓李,叫李浅浅,嫁到肖家之前曾是一位出色的调香师。她对气味十分敏感,喜欢红茶的香气,二十年来一直有早晨喝茶的习惯。茶是用玻璃茶壶煮的,已经放在餐桌上了,下面用带蜡烛的小炉子热着。有段时间浅浅喜欢喝凉茶,最近感冒,身体不好,于是肖隶就让人改成热的。

晨光熹微,浅浅还没有起床,肖隶就在餐桌前坐了下来,让佣人们都出去了,只留了一位用惯了的女孩,整理餐桌。

肖隶执掌肖家二十年,时光没有拿走他的锋芒,只是在那张英俊的脸上,刻上了岁月的刀痕。这种痕迹并不让人显得老态,反而带了一种风霜的余韵与成熟的隐忍。如果说当年夺权篡位的肖隶手段狠厉,举手投足自带风雷,那么现在的他已经习惯了收敛气息,把危险深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因为上午有要事,肖隶得很正式:“早茶是谁煮的?”

一直跟在李浅浅小姑娘叫芳妮:“阿布煮的,要查吗?”

肖隶摇头:“今天不用了。”

他拿起玻璃茶壶,走到窗台前,将里面的茶水全部倒入花坛的泥土中。餐厅旁连着一间小厨房,肖隶走进去,换了新的茶壶,重新煮一壶茶水。他笔直地站在那里厨房里,挑选茶具,把控水温,动作行云流水,无可挑剔,很快新茶的香气就重新弥漫开来。

餐桌很快重新布置了一遍,杯盘碗碟全部置换,早茶再次摆在桌上,芳妮才去叫夫人起床。

当年肖隶还是李浅浅助理时,就常常为她煮茶,李浅浅爱喝红茶的习惯,就是他那时惯出来的。后来他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把这个人和肖重云一起弄到南洋,囚在深宅大院里,浅浅曾经绝食过一段时间。那时她什么都不吃,所有端去的食物中,只动了肖隶煮的红茶。从那以后,肖隶无论再忙,每天早上都会到这里来煮一壶茶,亲自端到桌上去。

只是绝口不提是自己煮的。

那日肖隶心情很好,站在楼下,低声道:“浅浅要是醒了,告诉她,我今天有事出门,晚上回来陪她,别乱走。”

“竟然想通过茶水给夫人下毒,”小姑娘上楼时想,“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来夫人每天早上喝的茶,都是肖总亲自煮的,只是旁人不知道罢了。”

她想起来竟然有点脸红心跳:“若是有一天,我也能遇到这样爱我的郎君,死也值得了。”

那天早上,李浅浅风寒稍微好了一些,便想着出门买花。惯用的司机开车,走常走的路线,去一处人不是很多的鲜花市场。

肖夫人的保时捷原本悄无声息地行驶着,忽然在路口减速。

从后视镜看,两辆改装路虎从外面跟了上来,一左一右,向保时捷夹过来。

肖隶为夫人请的司机是个老手,保时捷的司机方向盘猛地右打,相反的方向拐弯,准备甩掉尾巴!那盘子打得十分凶猛,保时捷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向右边甩了个几乎一百八十度的大弯,正好与贴身卡位的改装路虎擦肩而过!

改装路虎来不及调转车头,眼睁睁地看着保时捷一脚油门,轰鸣着向远处一路逃离!

保时捷连闯红灯,并不减速,一路驶入背街小巷中,仿佛知道只要一停下来,身后就是追命阎魔!直到身后路虎已经消失不见,车里女主人身体受不了这样激烈的动作,才踩刹车减速,准备停下来,等待肖家的支援。

车正在减速的过程中,突然从不知何处的高楼中,响了一声枪声。

狙击手!

肖夫人的所有座驾都装了防弹玻璃,子弹没有瞄准车内乘客,而是瞄准找到薄弱的车胎!一枪爆胎!

保时捷终于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原地转了半个圈,撞在小街狭窄的墙上,停了下来!

不愧是肖隶选的司机,车内人竟然暂时无事,车门动了动,应当是司机想开门,先送受伤的肖夫人下来,但是门框变形,被卡住了。狙击手一枪瞄得准,不代表第二枪同样准。移动的目标,比车灵活微小得多的人,如果此时拉开门,冲入建筑物阴影中,李浅浅就有一线生机!

车门哐哐哐动了三下,终于开了。车里人还没下来,巷子那头忽然响起低沉的发动机轰鸣声。

一辆改装路虎跟过来了!

车门马上关上,保时捷重新启动!被狙爆了一个车胎,车身平衡已经极不稳定,司机凭借经验和技术,竟然硬生生地往后倒了几十米!只要倒回巷子出口,以车为掩护,挡住前方视野,就能掩护里面的人弃车撤退!

高处的狙击手第二枪没狙中,打在车身金属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保时捷马上就要倒到巷口了,身后是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有监控摄像头,杀手们不得不忌惮!

此时身后再响起车喇叭,另一辆改装路虎从大街驶来,自后面切断了保时捷退路!

两辆路虎同时一脚油门踩到底,一前一后,巨响着轰隆隆地向保时捷撞过来!

加装钢板的路虎从两头撞上保时捷,撞击声巨大刺耳,两辆车盖都被撞得翻起来,触目惊心,而被夹在中间的保时捷,此时已经成为一堆完全变形的废铁。

路虎的安全气囊全数弹开,司机勉强收了气囊打开车门走下来,脸色苍白,嘴角带了血迹。脚刚一触地,就站不住似地跪下来,进而整个人倒在地上,再也支撑不起。

所幸被撞的保时捷没有起火,现场就一片寂静。

寂静之中,巷子那头,响起了手杖敲打地面的声音。

手杖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拿着一根手杖,就这么从背街小巷的尽头走了过来。

他一路往前走,看也没有看一眼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两位路虎司机,直接走到了废铁一样的保时捷面前,终于站定。

他浑黄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堆破铜烂铁,像是盯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可馨,当年你就应该听我的话,嫁给我指定的人,”张义蛟哑声道,“也省得我操这个心,送狐狸精来地下见你。今天先送这个姓李的狐狸精来了,明天,送她的野种儿子一道上路。”

“你还恨我吗?你当初恨我,为什么不能成全你。”因为年纪大了,嗓音便变得浑浊不堪,笑起来时如隔着层沙纸,摩擦着听众的耳朵,“现在后悔了吗?”

“可馨,你后悔了吗?”

“你所有的依凭就是张家,你后悔当年把这笔财富掷到我脚下,跟姓肖的走吗?现在谁帮你报仇,是我,还是我啊!”

张义蛟身后跟着一些人,有人封锁了这个路口,有人把司机抬到担架上往医院送,另外一些人在处理细节,争分夺秒地抢在警察,媒体与肖家人赶来之前,把这里处理成某个单纯而不幸的车祸现场。

因为保时捷没有爆炸,有人往车身上泼了一桶助燃剂,准备点火焚毁现场。张义蛟拄着拐杖走过去,透过变形的车窗,往里看了抢夺他女儿幸福的狐狸精最后一眼。

他只看了一眼,脸部突然扭曲起来。

张文山躺在地上。地上砂石坚硬,硌着他的背。他努力睁开眼睛,看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这个保镖是他亲自从黑市上买回来的,钱给得很够,常年带走身边,从来没有起过疑心。

男人的枪口对着他胸口,说:“大少,现在回头,张家还是你的岸。”

张文山想,太晚了,走到这一步,杀了外公两个人,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况且就算身后有一条路,张文山也不愿转身,因为天堂就在前方。

张文山张了张口,仿佛想说什么,说不清楚,男人就俯身来听。

“谁?”

“大少,你说什么?”

张文山艰难地开口:“你身后的人,是谁?”

按理说,除了中了药物到底不起的另外两名保镖,和同样药效发作,动弹不得的张文山,他身后应该没有别人。男人的直觉非常敏锐,立刻转身向后,向着张文山目光所指的方向调转枪口!

就在那一瞬间,张文山翻身而起,手肘向着男人胸口一撞,一把摸起裤腰后的掌心雷,抬手就是一枪!张文山一向身上带两把枪,德国枪别在枪套上,微型手枪掌心雷藏在后腰。男人背后自然是没有人的,但是这种风吹草动惊飞鸟的情况下,他必须找一个破绽让枪口从自己身上移开。

张文山的确喝了咖啡,四肢沉重,头脑昏沉,但是他把三分的药效,演成了十分。的确刚才枪战中,他远距离瞄不准,但是一旦将这个人骗到身旁,枪口直接抵在肉上,怎么都偏不了。

这是一步险棋,张文山赌外公的人不会轻易杀自己。

听到衣袂风声,男人立刻回身,想都不想就射击,一枪打在张文山手臂上,顿时血就涌出来,痛得人都要撕裂了。但是张文山更快,他掌心雷射了两枪,一枪中了肺部,一枪中了腿部动脉,几分钟面前的男人就成了个血人。

之后怎么收场,怎么处理干净地上的血迹,张文山有点记不清了。他拿着刚才男人的手枪,走到另外两个昏迷不醒的保镖面前,照着太阳穴一人开了一枪,然后将子弹都抠出来,三具尸体一起扔上车,开到一处荒无人烟的断崖边。

他发动了车,从车上跳下来,一枪打在油箱上,一枪打在管道上,路虎就轰地燃烧起来了。

燃烧的车缓缓驶向断崖,一头栽入无人的深渊,半响才传来一声爆炸声。

张文山本来可以不用杀两个保镖的,但是外公要杀肖重云,他布了一枚棋子,或许也会布下第二枚,两枚棋子之间互不知道。那是肖重云,他心尖尖上,最隐秘的一块地方,张文山冒不起一丝一毫的风险。

他要肖重云活着,无论如何都要他活着。

这次找到他,就和他一起走,如他所愿,天涯海角,再不回来。

张文山找了一家私人诊所,谎称遇见绑匪,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取出子弹止血,然后用重金封了医生的口。他换了一身干净挺直的外衣,遮了方才枪战留下的痕迹,重新租了一辆车,往纳吉方向开。

因为失血过多,过分虚弱,车开到肖重云给的地址时,已经是日暮了。

张文山按照地址,找到了肖重云信中所写的房子。房子在这座贸易城市的郊外,靠着森林与河流,景色格外幽静美丽。那是一栋立在森林边上的,老旧的,涂了蓝白油漆的独栋别墅,门口的牛奶箱里放着一只回收的玻璃牛奶瓶,说明房子里确实有人居住。

看见那只牛奶瓶时,张文山悬起的心终于放下来了,简直要跪下来感谢上苍。他甚至几乎对着那只空玻璃瓶,笑出了声。

他还在里面,他还活着,他好好的,还能喝牛奶…

张文山再一次拿出手机,想给肖重云打电话。他这才发现,之前一直联系不上肖重云,不是肖重云的手机出了问题,而是他自己的手机被特殊设置过,安装了间谍软件。这个软件会拦截一切他与肖重云的通话信息,并且发送到一个特定的号码。病毒生效以后,所有他发给肖重云的短信,打给他的电话,都处于无法接通状态。

难怪张义蛟会知道,他与肖重云的约定。也难怪张义蛟会在现在,赶着向肖家发难报仇。因为再晚一刻,他就丢了最重要的棋子。

之前关心则乱,现在放下心来,很多事情迎刃而解。

张文山把行李箱放在脚边,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扣别墅的房门。二楼的窗户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抬起头,看见肖重云站在楼上玻璃窗后面,看着他。

肖重云穿着白衬衫,打了条黑领带,除了消瘦了些,一点都没变,站在窗户后面,就如同春山中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张文山想,一定是他一个人住不注意饮食,以后应该请个保姆仔细照顾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门打开了。

肖重云站在面前,喊他:“哥哥。”

那一声哥哥宛如天籁,张文山一把抱住面前的人,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紧紧地将他揽入怀里:“走。”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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