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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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只是想去见见熟人,不过想来哥哥也不会同意。”他叹息道,“上次来集团总部砸场子的周总,周天皓,其实是我一位挚友。如果你见到他,就帮我带话,说我对不起他。”

周天皓到了巴黎,却没有住Lotus预定的酒店,拖着行李箱去塞纳尔河畔的贫民区,穿过塑料棚搭建的集市,敲开一扇掉绿漆的木门。

一个蓬头垢面的胖子兴高采烈地开门:“老大,你可来了!你不是说给我带国内大厨做的红烧牛肉吗?想死你了!”

“有汤有水的不让带飞机,我准备了差不多味道的,”周天皓打开行李箱,摸出一桶红烧牛肉方便面,“你就用这个将就一下。”

他在起了毛的沙发上坐下来,环顾房间内上个世纪的电视机和落满灰的电风扇,问:“孙胖子,怎么不让你师父把房子好好装修一下?看上去就像几年没人住一样。”

“唉,”胖子苦着脸烧水泡面,“每次我来法国看他都这样的。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样仇家找上门,一般看两眼就往别处打听了,哪会相信这破地方其实还能住人。”

胖子胳膊上纹了一条青龙,因为后来长胖了,看上去像条毛毛虫。他里外倒腾的时候,那条毛毛龙就特别显眼,十分可爱。孙方正终于泡好了面,埋头两口吃完,端着空面桶正经地坐在周天皓面前,道:“老大,这次我提前半个月来巴黎,帮你打听事情,有一些成果。”

“学长住哪里?”

“不,你那位绝情寡义,忘恩负义的学长,应该还留在吉隆坡。”

“不可能。”周天皓摇头,“他一定来了,只是不知道住哪里。”

“我查了这次香水交流会指定的那几家酒店,入住的就没几个中国人,更别说长得像你学长那样的。张氏集团在这边的酒店,我们有相熟的服务生,也没看到人。”

“张文山呢?”

“住在他自己的酒店。”

因此第二日的交流会上,周天皓有些心不在焉。他原本是代表Lotus,要在交流会上用法语做一次关于中国香的发言。他的发言是精心准备过的,又预先与记者做了多方联系,自然反响热烈。周天皓下台时风度翩翩,身边掌声热烈。他目光游离,透过簇拥上来的记者,忽然看到了张文山。

张文山带着保镖坐在嘉宾席上,在看手中一样东西,看得十分入神。偏偏就在那一秒,他抬起头,向周天皓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是一种胜利者的眼神,藏着说不清的情绪。

周天皓一瞬忘了词。那只是一个一秒钟的间隙,一个微笑,半个手势,便可以不作声色的顺过去,他却偏偏不。身边的人群仿佛凭空消失了,喧闹和赞扬都不再重要,他穿过人群,向张文山的方向走去,拦在正准备离开人面前,问:“肖重云呢?”

“舍弟在吉隆坡。”张文山抬眼看他,“看在舍弟的面子上,周二老板上次来鄙司砸东西,就当小孩不懂事,玩闹。毕竟他有愧于你,我也有连带责任。”

“哦,”周天皓点点头,“他薄情寡义,的确有愧于我。我有意带他回去,诚心请教。”

这一问一答,不过数秒。很快记者与同行便上来了,将谈话打断。保镖伸手,隔出一个空间。擦肩而过的刹那,周天皓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有意想把保镖拦下来,然而已经被重新淹没在闪光灯和话筒的海洋里。等一切收场,早就看不到张文山的影子了。

究竟哪里不对呢?

周天皓站在会场门口,看第二天的安排计划,突然听见身后有人问:“周先生吗?”

他回头,看见一位深色皮肤的青年。

青年大概长住马来半岛,皮肤被热带的太阳晒得黝黑,身板挺得笔直。他看见周天皓点头,便道:“我们家二少爷的确在吉隆坡,不过他让我带话给你,说声抱歉。”

说完青年转身便走了。

周天皓愣在原地,伸手拿手机:“孙方正,你在会场外面吗?”

“在,怎么了?”

“学长的确在巴黎。现在出来的那位张文山的马来华裔保镖,你去跟踪他——肖重云一定离他不远。”

“好,”孙胖子答应一声,“老大,你怎么知道?”

“他用的学长的领带,我认得。”周天皓觉得自己声音都在颤抖,“学长家小鬼把衣服送来洗时,我在领带上喷了自己调的香水。‘救赎’的气味再淡,就算被放太久,只剩下浅淡的基调,我也能分辨。”

“我来接学长回家。”

第58章 胖子

李琼回酒店时很匆忙,一直在接电话。挂电话的间歇中他把之前的话反反复复思考过,觉得该表达的意思都表达到了,理应没有什么纰漏。正想时,走廊那头迎面走来一个胖子华人服务生。

服务生真的很胖,一个人有两个宽,端着一只大托盘,托了杯红色的不知道什么做的水。服务生看见他,点头哈腰笑得十分灿烂,侧身从他身边挤过去,不知怎么托盘就滑了。李琼做安保身手敏捷,当即用手一推一挡。水洒了一地,却没有泼他衣服上,李琼转身就走,胖子服务生却从后面追上来:“先生!”

胖子礼貌地伸出手,小心地托起他的领带:“先生,真的很抱歉!”

李琼低头,发现肖重云的借给他的蓝领带,不知什么时候被染上了一块难看的酒红色斑点。

服务生伸手碰领带之前,似乎没有发现被弄脏…疑虑只是一闪而过,当即被脸色惨白的,一口一个对不起的服务生烦得消散了:“我真是太粗心了,实在抱歉!先生稍等,我马上帮您把衣服送去洗,不知道您要干洗还是手洗?干洗要快一点,如果您要手洗的话我当然…”

李琼把领带摘下来,递过去:“干洗。”

“半小时后就送到您房间,请问您的房号?”

李琼马上就要出门,半小时后是断然不在的,并且他从来不允许有人在他不在的时候进自己的房间,于是道:“领带是我借的,弄干净后送到29111号房间去。”

手机铃声又响起来,张文山的号码,他转身匆忙离开,又回头嘱咐胖子服务生:“帮我带句谢谢。”

张文山订的是套间,楼层高,位置安静隐秘。肖重云在窗前看了一整天的书,除了外面偶尔飞过两只鸟,真是空空茫茫一片干净。

张文山在外面忙,李琼自然跟在他身边,房间里除了两位在外间守着,问一句答半句的保镖,就没有半个说话的人。此时他无比怀念自己的学生,至少还能在他看少儿不宜的书时,表情严肃地批斗一句。

外面响起敲门声,保镖开的门,一个胖子服务生探头探脑地进来,递过一根领带:“李先生让我送过来的。刚才不小心弄脏了,已经重新干洗过了不知道洗干净没有如果没有洗干净我再…”

保镖知道是李琼还来的,收了领带就把服务生往外推:“好了看什么看滚滚滚。”

门正要关上,忽然房间最深处有人道:“给我。”

为首的男人便递了过去。

肖重云合上书,拿起领带看了一眼,放在桌上:“把那个服务生叫进来。”

他靠在红色丝绒的靠背椅上,一根手指拎起领带,举在鼻尖见,瞟了一眼站在眼前,惴惴不安的胖子服务生:“没洗干净,还有一片红斑。”

肖重云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只紫檀木的收纳盒,把那条在地摊上买的,三十五块钱一条买了不吃亏买了不上当的领带小心翼翼放里面,问:“你知道这是什么牌子?多少钱?”

服务生自然不知道。

“这是限量版的,有钱也买不到,”肖重云回想当年买领带的地摊,已经被城管取缔了,自认为说话句句属实,“叫你们经理来。”

他啪地一巴掌拍桌面上:“去,叫你们经理来!”

等酒店经理的过程中,肖重云一直在想胖子服务生的脸。

有点眼熟,真的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服务生实在太胖,制服的领口有点松,脖子上露出了一点青色刺青,像条毛毛虫的尾巴。对,就是这条毛毛虫很眼熟,仿佛见过它还没有因为主人太胖而被撑那么大时,原本的样子。

原本的样子,肖重云手按着眉心,想什么呢?

头痛欲裂。

片刻后酒店经理来了,带着整个服务生团队来道歉,却不是入住时来打招呼的那位。经理是个三十多岁的亚裔中年男人,胡子拉碴,戴着一副圆眼镜片,进门就径直往肖重云身边走:“请问是肖先生吗,哎呀真是太抱歉了!”

他快步走到肖重云身边,鞠了躬,头到肖重云耳边时,忽然轻声道:“我是周老板雇来的,等会儿跟我走。”

经理起身的瞬间,身后跟的三位服务生突然摘了制服的帽子!

从刚才起肖重云就觉得奇怪,既不是餐厅又不是咖啡吧,为什么服务生会带小礼帽,是否作风太严谨了一点。此时礼帽一摘,下面赫然一把手枪!

保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把枪指着鼻子!一个胖子从后面冲过来,泰山压顶般碰地一声把其中一个保镖压地上,骑上去,拿一团毛巾往人嘴里塞:“滚滚滚?你妈没教你说话礼貌点啊?再说一声滚给爷爷听听,说啊你倒是说啊?”

他又换一个保镖骑,继续塞毛巾:“你呢?你也说一声啊?老子现在爱听!”

胖子塞完毛巾,才跟肖重云打招呼:“肖前辈,我们走,车在楼下等了。要快。”

肖重云站起来,跟着来人往门外走。

胖子跟在他旁边,在肖重云跨出门槛时伸手拦了一下,附在他耳边:“肖前辈,你果然认得我。那你当初,何必装不认识他?”

肖重云愣了愣,不知道“他”指的谁:“我只是觉得你眼熟,我们以前见过吗?”

“我帮周老大,是念旧情。”胖子低声道,“我们之间,可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胖子来时清空了酒店这层楼的一个货运电梯,在前面放了个故障的牌子。电梯就在走廊的尽头,旁边是一扇窗,有苍白的天光透进来,有人靠着电梯站着。看见他走过来,那人一脚踢开了那个黄色警示牌,按了下行按键,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周天皓。

是周天皓在等他。

那天周二老板带着人杀上张文山底盘时,肖重云附在他耳边,说了一个词,便是这次香水交流会的名字。那是他当时在脑内反复思考的,唯一一个可能逃离张文山的时间点。他他没想到,周天皓真的,带着人,如约前来,接他回家了。

周天皓向他伸出手,笑道:“肖学长,你瘦了。”

那个笑容,就像三月的春光,带着一点希冀,带着一点温暖,带着一点严冬过去以后的安定和释然。

肖重云向着那个微笑走去,仿佛顺着这条窄窄的在走廊,可以一直走向希望和救赎。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如同酷九寒冬的冰水,兜头淋下,一瞬肖重云的心脏几乎要冻僵了。他停在原地,一步都走不了,一动都不能动。

“周二老板,有失远迎,”张文山在身后道,“我就出门一小趟,你这是要和舍弟去哪里?”

肖重云没有回头,他知道身后是一个地狱,没有退路。

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周天皓从电梯口走过来,伸手抱了抱肖重云的肩:“学长,我去跟张总说,借你一段时间。”

肖重云想告诉他,张文山和你不一样。他不是能够坐下来好好商谈,信守诺言,商者言商的人。他身上完美的继承了父亲的血脉,是刀尖上喋血,踩着尸骸往上爬的魔鬼,没有任何“和谈”的机会。

但是这些话,并不是一时能够说清楚的,肖重云张了张嘴,便只剩下一句话:“这层楼只有刚才两个房间有人,其他早就清空了。”

这句话一出口,他浑身一颤。

肖重云知道,自己终于还是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动了杀心。

他转过身,看见张文山,身后跟着李琼,和几位心腹,像是刚办完什么事,从外面匆匆赶回来拿。张文山手里拿着他的外套,站在之前房间的门口,看着他,决口不提自己被反绑双手放倒在地的带个保镖:“外面在下雨,你至少先把衣服穿上。”

第59章 刀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肖重云只知道周天皓拍了拍他的背,把他往胖子身边推了一把,胖服务生一把拽住他胳膊往电梯方向走,电梯门在他一脚踏入时就立马关闭了。

他走的时候后撇一眼,看见周天皓向张文山走去。

张文山手肘上搭着一件他穿过的,灰色呢子大衣。

在那万分紧急之间,肖重云来不及做更多的解释。他只对周天皓说了一句话:“这层楼只有刚才那两个房间有人,其他早就清空了。”

直到走进电梯里,靠在冰凉的壁板上,他还全身颤抖。那句话在肖重云耳边不停回响,像一个被压抑到极致的恶灵,终于得见天日。

“怎么了?”胖子问他,“真冷?借我衣服给你?”

肖重云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他毫无条件的逃避退让,忍受贫穷与痛苦,如果往内心更深的地方挖下去,不过就是想斩断泰国边境线上那座小别墅里,自己往张文山身上捅的那一刀。他恨这个男人,恨得愿意与他同归于尽,然而当一切都结束之后,剩下的除了苦涩,还有恐惧。

让肖重云恐惧的,不是将他囚禁于地狱之中的张文山,而是向这个男人举起刀的自己。

那把刀捅入张文山柔软的身体时,那种奇异的轻松感,说不清楚的愉悦,从痛苦深处升起来,吗啡一样麻痹他的思想。后来肖重云无数次告诉自己,那是药物的作用,因为他服用了大量镇定药物,然而这种甜蜜的诱惑,依然蛰伏于黑暗中,时时露出渗人的獠牙。

仿佛只要让双手沾满血,就能斩断一切仇恨的因果链接,拿到他想要的东西,然后像张文山一样,踏着别人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向权力与金钱的巅峰。

其实肖重云原本觉得,成为这样的魔鬼也不错,可是总有什么东西,拉住他的理智,让他去看初春的嫩芽,去听秋天的流云,让关注那些温柔美好的事物。最开始他觉得,那是母亲留下来的,最后一丝眷念,后来他发现,大约是因为自己养了一个死鱼眼的徒弟,得先带着他去世间春风里走一遭。

再后来,遇见周天皓时,他忽然觉得看见了人生的美好。

这个人从来不展示自己的强大,却让人觉得安心,句句话油嘴滑舌,却让透着一股真诚。温柔往往带着一种浸润人心的力量,所以肖重云不知不觉间,便在那个烟花绽放的年夜里,拿起手机拨通他的电话,说到Lotus.恋——我身体不是很好,但在慢慢恢复。如果你觉得条件可以接受,我们可以合作。

那时他真的觉得,天空重新变得高远,而未来触手可及。

仇恨可以让人成为一个刽子手,而肖重云不敢冒第二次险。

可是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话,隐含意思再明确不过。那一刻他确确实实,对张文山,动了杀心。

“周天皓他打算怎么做?”肖重云问胖子,“没有完全准备,去正面碰我哥哥,不是那么容易的。”

电梯门打开,胖子一步跨出去:“他啊,想一劳永逸。”

他回头看了一眼肖重云:“周老大办事,你放心。”

如果你身在瓮口,是走进去,还是退出去,关乎生死。

其实当时张文山最好的选择,不是叫住肖重云,而是在第一眼看见周天皓时,就带着人,不声不响从来路原路退出去。之后具体是要动手还是先撤退,都应该等人到安全范围,援兵到位以后,再做打算。

可是他进酒店时,外面真的下了一点雨,天气有那么点冷,而肖重云又只穿了一件单衣衬衫。肖重云最怕湿冷的天气,一旦穿少了,关节就痛,脸色苍白惨淡,仿佛过去的伤痛会随着这种寒意一直痛到骨子里。于是张文山就拿起了他搭在椅子背上的外套,追了出来,在走廊中站定,问他要不要添一件衣服。

那时肖重云正好向着走廊尽头一个男人身边走去,急匆匆地,简直要小跑起来。那个人低头抱住他的肩膀,小心翼翼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才抬起头,向自己这边看来。

暗淡的光线落在男人的侧脸上,张文山看得很清楚。

周天皓问他:“张总,能把学长借我一段时间吗?他看上去身体真的不好。”

张文山没有回话,只是拿着那件外套,站在那里,看着肖重云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张文山觉得,肖重云回头了,然而他很快就进了电梯,那个细微的动作,更像是个无意识的偏头。

他最终没有回头,张文山想,哪怕看一眼都好。

而这时,走廊旁边,所有的房间,门一齐打开了!

十三个做清洁的服务生,十三把枪,最近的一把,直接顶在张文山头上!李琼的反应很快,当即拔枪还击,但是门后的枪,是提前下了保险的。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有时候生死之间,就在于上下保险栓的那么一秒,更何况是四把枪对于十三把枪。

张文山皱眉:“我以为这几天你在贫民区那边的小公寓里。”

周天皓点头:“哦,那是我朋友的房子,卫生条件很糟糕,学长肯定住不惯,已经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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