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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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慕手指在梁雨萧额头上一点,像是笑话一个小孩子:“笨。我说的是迟慕不见了,九皇子殿下还是在的,不用担心我逃跑。”

之后迟慕到军机处的营帐,开始一件件过问军机要务。赵秋墨来来了一次,撩起营帐帘子看到迟慕,一言不发的看了片刻,放下门帘转身走了。片刻,一个军士送来一只鸭绒靠垫垫在迟慕腰后的椅子上,说:“赵将军说殿下昨夜操劳过度,腰身多有疲惫,要好好将息。”

迟慕瞬间郁闷到内伤,昨天明明是自己压的赵秋墨,怎么反过自己来还要被怜惜。遂把靠垫掷回去,冷言道:“请将军拿去垫坐,今天他坐着恐怕不甚舒服。”军士道:“赵将军骑马出去了。”

听到骑马二字,迟慕再次内伤,几欲吐血。为什么上面的人腰痛,下面的人还可以骑马…果然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只得吩咐那人把赵秋墨追回来,再请梁副总督和五位骠骑将军到将军帐。

赵秋墨军营的制度是,赵将军亲领十万人,由梁雨萧做副总督监军。余下十万人分与五位骠骑将军,每人两万军队。骠骑将军之下设轻骑将领十名,往下再是是百户长,十户保。迟慕请的,便是和赵秋墨一起决策的五位骠骑将军和二把手梁雨萧。

幽幽叹出一口气,如一瓣白莲缓缓落在地上,化为无形。此声之后,迟慕便再也不在,仿佛那个无忧无虑的灵魂已经由薄唇叹出,化作一缕幽香,空留下冷漠绝美的架子。这幅华美架子的名字叫——青衣。

为了守护,为了祝福。

赵秋墨见到迟慕的时候,眉毛微微扬起。迟慕坐在纯金靠椅上,身后垫着流泻到地的细毛白雪狐裘,衣袂上一枝暗青色缠枝莲,神色冷淡慵懒,绝美惊艳。梁雨萧和五位骠骑将军已经分坐在五把镶金裹银的椅子上,除了梁雨萧顺从之外,其余神情尽是惊异不明所以,只是被迟慕气势所压,低眉恭顺。

迟慕见到赵秋墨,只说一句话:“请赵将军给我十万兵权。”

五位骠骑将军三位大惊,两位哂笑:赵将军手上整好二十万军队,九皇子殿下身份再怎么高贵不过是傀儡,再怎么美貌又不是女子,竟然开口就提一半的兵权。真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赵秋墨毫不迟疑的说:“好。”

所有人暗吸一口凉气。

迟慕继续道,暗含讥讽:“我帮将军夺天下,就请赵将军不要再无缘无故为难人了,比如说铭医师。”

赵秋墨想想,点头:“可以。”

“你不问我用这十万人做什么吗?”迟慕问。

赵秋墨站在营帐靠近入口的地方,光线从后面照进来,在身上晕开一圈昏暗的天光,如黑色大理石雕塑。

赵秋墨面无表情道:“殿下想我问的话,我就问。殿下想用这些人来做什么?”

迟慕薄唇微吐,四个字,两个词:“军垦,练军。”

众人大惊。军垦意思众人皆知,是抽调军中士兵闲时务农以筹军需。现在正是与蒙古哈勒激战的时候,好不容易争到河套宁夏而平原,正要分兵保护,怎么能从中抽调四分之一人力去务农?五位骠骑将军中站出一名着金鳞磨锁子甲的男子:“殿下久居深宫,未经沙场。战事还是交给在下等人,不烦殿下亲自操劳。”言外之意是,不懂战争的皇族不要插手。

迟慕冷笑:“久居深宫…”把这四个字在口中玩味片刻,又恢复脸上温和的表情,问:“这位当是第一骠骑将军张盛浩张将军么?”张盛浩正在思忖明明初次见面殿下什么时候记住自己名字的,还未思完,听迟慕问:“不知我军为什么要苦守河套宁夏二平原?”张盛浩沉声答道:“自然为粮草。河套平原素有小江南之称。”“现在粮草够么?”“略微吃紧。”回答的同时暗惊,为何平日只管嬉笑不问正事的殿下更把粮草情况这种军中机密了然于胸。

仿佛看穿他的疑惑,迟慕略微含笑。如出水青莲,这一颦一笑牵人心肠,美到极致,冷到骨髓:“大军久驻北方,原本靠朝廷的军粮。现在叛出,军粮必须自行解决。两处平原百姓苦于战乱,流离失所,能耕的地大多荒废了,大军想要靠赋税自然不行——唯有自给自足的去军垦。两军交战粮草先行,各位要想胜了这场仗拼个好前程,不固粮草这个‘本’可不行。军中缺粮的事情,我岂不知道。”

张盛浩看着眼前这个不动声色分析军中要害的人,形静如风,气沉如水,惊鸿面容,纵是不识字的武将,也呆了。半日才撑足点底气:“殿下若抽人去军垦,那军士就不够了。”

迟慕漫不经心的观察自己葱样细指,道:“所以还有五万要练兵。”心里暗叹,不知道练兵之后,这十指还是不是现今的纤纤摸样。

又漫不经心的问:“不知道赵将军意下如何?”

抬头,猛然发现赵秋墨已经走了,空留个贴身侍卫站在门前,传话说:“赵将军说,都遵从殿下的意思。”

那日起,迟慕回到当年的青衣,清若梦幻,高不可攀,近在身边,触手即破。

十日之后,围哈勒部下帖木格于磨河西侧,围三面放一面。放的那一面正是面河的南面,蒙古军士死伤无数。纵是活着出来,也被赶入河中,尽数淹死。破哈勒三万大军。

十五日后,暮春军垦及时赶上,两个平原上麦苗青青。秋粮无忧。

第十七日,信使自京城到塞外,传消息说李子鱼率军平叛,七日便到聊城,离迟慕所在地不过百里。

赵秋墨推门进来,问迟慕:“可要休息?我让人从京城带来了竹架糊纸的纸鸢,我骑马带你去放。”

迟慕淡淡道:“都过了放纸鸢的时节,马上初夏了。再说塞外风大,纸要被吹破的。”

于是想起尚在白王府的时候和画屏放的那只纸鸢。手一松,就扶摇而上,不知道消失在天际哪端去了。

赵秋墨便把纸鸢挂在墙上。竟然是那日跟画屏放的一模一样的四方形雪白纸鸢,三个细细的尾巴挽成一个结。

原来,那日他和画屏放风筝的时候 ,暗中观看的不只有李子鱼。

第三十六章

迟慕最终答应陪赵秋墨放纸鸢。草原广袤,天云暗压,风吹草低,吹得迟慕衣袍猎猎飞舞,墨发相绕。原本不是放纸鸢的天气,只是行军途中远远的甩开众人,不找点事做也无聊。偏偏赵秋墨在众多行李中加了这么一只江南的纸鸢。

风很大,纸鸢扶摇斜上,偏离旋转,忽悠飘离。赵秋墨瞅着拿着风筝线的迟慕笑问:“怀念江南么?”

迟慕随意的披了件薄绸衫自,不像是出征倒像是郊游,淡淡道:“人经过的地方多着呢,离开皇宫后颠沛流离,要每处地方都怀念就怀念不过来了。”仰头望纸鸢,莞尔一笑,笑起来如白梅幽然绽放,香气婉转,寒气沁人:“小墨,还记得在书院时,程先生牵来的西域雪犬么?”

赵秋墨凝眸,往事浮上心头。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时迟慕还是被人称作“青衣”的少年。程梓园命人牵了一条通体雪白的狼犬过来,说今日的功课就是驯犬。驯服了才可以回家吃晚饭。狼犬就极其凶恶,不让人近身,宁愿纵被砖石打死也不摇尾乞怜,少年都是容饿的,到日头倾斜,便有几个年纪小的蹲在墙角哭丧着脸要回家的。此时青衣站出来,面纱之后看不到表情。拿了中午吃剩的骨头和鞭子走到吠吠的雪犬面前,挥一鞭子喂一只骨头,一只骨头再挥一鞭子…直到雪犬伏地摇尾,低头乞怜。程梓园慢悠悠走出来说,这便是“大棒骨头法”。有朝一日你们都要继承祖业为国效力,对手下要驯服的人不能单纯暴力压制,也不能单纯金钱收买,一鞭子一骨头才能训练出忠实的属下。

赵秋墨道:“那雪犬,不过是程先生单独给你出的功课。你当时贵为得宠皇子,程先生想考你掌控群臣的能力,非要全班陪着你一起解答。不过这题对你过于简单了。”

迟慕摇头:“那次考的不是操纵群臣的能力,考的是狠心。我若是狠得住心任大家饿着不站出来说答案,便是通过;若是站出来,就输了。那次,我就输了。宫廷艰险,每一步都暗藏杀机。”

一语未毕,只觉得坚实有力的手环上自己肩头,仿佛保护什么易碎的珍品,迟慕回头,撞上赵秋墨沉默的面容,没有表情,道:“在这里,不必事事小心。凡事有我担着。”

迟慕斜了赵秋墨一眼,眼底流波,几乎把人看呆:“这次行军虽然是我的意思,也烦恼小墨担待了。”

赵秋墨愣愣的看着迟慕眼低烟波流转,含笑点头:“自然。”轮到迟慕愣了愣,原来赵秋墨也会笑得温柔,心中一紧,别过脸去:“这次对哈勒,我们用的便是‘大棒与骨头’法。”

纸鸢虽用厚纸,到底禁不住塞外大风,呼啦刮破,偏着吹跑了,空留一节线由迟慕握着。手一松,蛛丝一样的线就无影无踪。

迟慕亲点十万大军出征,五万是自己新训练的军队,五万是赵秋墨的直属部队,讨伐哈勒部下真术铁。真术铁手下三万人,是哈勒的左膀右臂,要除去哈勒先得砍去臂膀。只是真术铁行踪诡异,除了为了抢劫主动出来,平时蛰伏莽原之中不可寻。迟慕派人多方打探方得行踪,迅速带兵出征,大营由梁雨萧留守。

行军三日,掐指一算,正是李子鱼带兵到聊城的日子。

迟慕命将士自带冷食,严禁生火,严禁喧嚣。整个军队军容整齐,沉默顺从,悄无声息,虚若幽灵,朝着真术铁的营地前进。直至真术铁某天掀开自己华丽蒙古包的帘,看到大风停息的天边急速掠过一片乌云,愈来愈近,直至听得到铁器碰撞之音,才惊奇这天将之兵。可惜为时已晚。

第三骠骑将军李如松请求领兵出战,迟慕摆手。

第二骠骑将军陈南请求领兵出战,迟慕摆手。

第一骠骑将军张盛浩请求领兵出战,迟慕摆手不语。

十万大军到的时候,真术铁刚起床,他的三位妻子还在暖香的白狐皮上香肌半露,手下那三万人正吵吵嚷嚷做早饭。所有人见到莽原中赵秋墨从天而降的军队,所有人都愣了。取兵器已然来不及,剩下的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屠宰而已。

然而,这十万大军没有厮杀着冲入敌营,没有包围自己的营地,反而以河为界,安营扎寨,挖灶生火,仿佛是大军出来郊游一圈,赏赏初夏景色。

张盛浩冲进迟慕的营帐质问为什么不出兵,迟慕闲闲的把玩一只外壳闪亮的甲虫,想是赵秋墨送来给他解闷的。被逼到角落的虫子狠狠咬了迟慕手指一口,迟慕疼得直皱着眉头:“所谓困兽尤斗,穷寇莫追,狗急了跳墙,兔子憋急了咬人。若先喂点甘露给点好处,也不至于这样——啊,张将军方才说什么事来着?”

张盛浩心里一阵明亮,哑口无言,只叹殿下英明。

正谈话间赵秋墨进来,斜斜的倚着帐壁笑得邪气:“使者已经派出去了。”迟慕点头说好,又一惊:“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赵秋墨笑得双目明亮:“你要做什么我当然清楚。今天晚上我们宴请真术铁将军,请他投降,用的就是骨头大棒法。”又沉吟一下:“你若是不想参加,可以不必来。”

迟慕摇头,目光如天外被大风吹散的云丝:“既是我提的事情,自然参加到底。”

赵秋墨托起迟慕的下颌,望入那一潭幽暗翦水,看到游离不定的迷惘,眉尖皱起:“你不必勉强。在子鱼身边的日子让你变得优柔寡断,不适合今夜。”

迟慕别过头,眺望门外,草被疾风压贴在地面,真术铁的人就在河对岸来往穿梭,缓缓道:“我曾今捡到一个小女孩,想收养她,让自己有个家庭。你可以笑我妇人心肠,当时我真的渴望一个家,推开门有人迎接我,展颜欢笑。我想利用她的天真来安慰自己的寂寞。可惜我没来得及问她的名字…她便是河套平原上的流民,染了疾病,医治不及时”迟慕声音愈来愈低:“所以今夜,不过是为千万流离失所的百姓还债。”

赵秋墨拍拍迟慕的脸,笑得春花灿烂:“小慕慕,我可以陪你呀。要陪多久都可以。今晚,你爱怎样便怎样,我把处事权全权给你,想杀多少人都可以。”

迟慕咬咬嘴唇笑道:“的确,我们适合在一起。那夜你不是提到过催眠?我已经不爱子鱼,现在你提到他我也不怎么害怕了。留着无聊,你不如替我解开算了。”

赵秋墨脸上神色一闪,玩味的抚摸迟慕细若瓷器的脸:“你还在害怕子鱼这两个字,不过极力掩饰罢了。什么时候你肯让我在上面,我就给你解开。”

迟慕一撅薄唇,满脸不屑:“随你信不信,我早不怕你提‘李子鱼’这三个字了。”

“我在上面,你在下面,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赵秋墨的手指仔细抚过迟慕脸庞,嘴边笑容得颇有深意。

迟慕懒懒应道:“你那里又紧,技术又差,那夜之后便再不想跟你做了。不解就不解,谁稀罕。”

赵秋墨松手,大笑出门。

出门那瞬间,迟慕冷汗涌上,双手牢牢抓住椅角,身子颤抖不止。

夜宴,杯盏交错,欢语不断。真术铁带着两个儿子前来,皆是衣冠华美,玛瑙项链猫眼石手镯,一层层装饰了一身。迟慕撇撇嘴,一般只有自己底气不足才会借名贵饰品给自己撑面子。转过头,不想记他的脸,怕以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噩梦中。真术铁竟然会汉语,枉自迟慕备了翻译。同行的还有三百刀剑锋利的亲卫队,被拦在外面。十万人的军队往三万人面前一放, 你说什么人家都只有答应。谈话内容不过是展望未来:真术铁脱离哈勒归顺赵秋墨,反攻倒算,大事成了之后共享胜利果实,瓜分草原。迟慕拍拍手,预备好的酒壶便被端上来。

真术铁举杯叹道:“有一点还要请教殿下。我把族人深隐在草莽之中,北原这么大,殿下如何找到我的?”迟慕悲哀的看着真输铁手中的毒酒,薄唇勾出淡笑:“草原虽大,湖泊众多,供得起三万人饮水的地方唯独这条河而已。我派人沿河逆流打探,便得知将军所在了。”

满座举杯,迟慕徐徐放下。 真术铁满脸不可置信,目光渐渐涣散:“我们喝的同一壶酒,为什么你不中毒?”迟慕修长的手指按按酒壶铜柄的机关,一按酒里就自动掺上鸠毒:“阁下到蔽府,规矩自然是鄙人定。就如同阁下带着这三万骑兵南下抢掠,杀多少人烧多少村子不过凭一时兴致而已。”

真术铁已倒在铺着锦绣的地毯上,仰望迟慕,只觉得冰冷不可侵犯,方才宴会上言笑晏晏的翩翩公子何处去也?为什么方才没发现这秀眉玉面下竟是如此狠心阴冷的一个人。

“阁下年年到南下杀戮,得到的东西不过与令郎独分,手下人日子其实并不宽裕,抢来的东西用不过前半年,后半年甚至衣不蔽体。阁下却割下那些想和平互市,畜牧牛羊的人的头颅悬在营外以作警示,或留着下次南侵时祭旗。这帐欠多了,是不是该还了?”

忽然掌飞暗转,真术铁自袖内飞中几粒朱砂铁丸,嘶哑大笑:“不错,我是杀了不少人。我若做鬼也要殿下陪着。”

眼看铁丸飞至,迟慕并不躲闪。身边忽然多出一名侍卫手指一夹,停住暗器,语气略微责怪:“公子为什么不躲,万一暗器有毒如何?”

迟慕抬头,看到一张线条刚毅沉稳的脸,脸型陌生,气味却熟悉,于是低问:“风崖,你怎么在这里。”

风崖低声叹道:“在下奉命暗中保护公子已经很久了,只是公子不知。”

收拾地上三具尸体任由人拖走,赵秋墨进了将军帐,看迟慕指挥人清理尸体,笑问:“外面的三百亲兵已经毒酒赐死。接下来呢?小慕慕难道要放火烧他们大营?“

和谈宴会是骨头,毒酒放火是大棒,这便是当初学的“骨头大棒法”。

迟慕瞟一眼赵秋墨:“不用浪费柴火。这三百亲军是随着真术铁南下杀戮的主力,万死而有余辜。让人连夜把真术铁头颅挂在营外高杆上,入军劝降,条件是互市。蒙汉两方可定期开展互市,一切生活必需品靠通商用马匹羊肉奶换,不再抢劫扰民。”

“宴请是骨头,毒酒是大棒,互市是骨头…”赵秋墨笑道:“殿下真是英明。可惜我们现在正叛乱,河套宁夏两个平原正荒着,拿什么和人家互市?”

迟慕笑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军垦。还有,我们可以向子鱼派使者,另一部分互市的物品由他提供。算起来,小鱼该到聊城了,那里可是物产丰富。”

提到李子鱼时,眼底烟雾朦胧

第三十七章

聊城最高的是天守阁。从楼阁的南面望去是接连不断的青瓦街巷,自北面眺望就是落日草原,孤云飞雁。

李子鱼在天守阁顶层看风崖飞鸽传回来的报告。信很短,写在叠得细小的条子上,李子鱼秀美的眉头颦起:“竟然不躲,不怕真术铁手中那暗器有毒么?”,继而又笑:“不愧是迟慕,竟然不费一兵一卒就收服了哈勒的左臂样人物。撞上迟慕真是难为他了…”

笑到最后,面色渐渐黯淡下去,如褪色残阳。

密报越到后面越详尽。风崖的报告上竟然有两人在行军途中甩开众人放纸鸢,月色清辉下对酒小酌,还有迟慕要兵权时说的那句:“我帮将军夺天下,请赵将军不要再无缘无故为难人了”,白纸黑字,风崖一字一划写得很清楚,原来赵秋墨这几次大捷后面都站着迟慕的影子。

我帮将军夺天下。

贴身侍卫来报,赵将军遣使前来,想面见王爷。李子鱼挥手,让副将军周钰棠去见。侍卫领命,却不走,道住:“来使自称九皇子殿下。”

一语未毕,李子鱼已经从梨花香木椅上站起,匆匆往会客的聚散堂走去,面色如霜。侍卫看着主子,想王爷何时也会露出如此紧张的表情。

迟慕到城下,交了来使的帖子,不久便被请入城内地势较高的华美楼阁。聊城处于塞外江南交接的地方,街道是江南曲折细致的青砖小巷,卖的东西却有塞外的玛瑙龙脑香羊皮樟脑。街上行人小贩或是江南布衣,或是奇装异服,不可一论,看得迟慕有些呆。只至被带入聚散堂才整整思绪,凝神静气。

聚散堂上,就见得到那个人。

方入堂,迟慕被请上座。堂上设有一张书案,一把太师椅,左右两边设了许多陪坐。北征军所有高级将领悉数落座,可见接待级别之高。大堂很深,李子鱼坐在尽头太师椅上,迟慕坐对面,中间隔着很长的距离,恍惚看不清楚彼此的面容。

看不清楚李子鱼的脸,迟慕反而心中放松。赵秋墨布下的恐惧尚且不能完全清除,只不过靠毅力克制而已。这样的情况不知能持续多久,不知心中的弦几时会绷断。

站在这里,代表的就是赵秋墨的利益。

与李子鱼无关。

与小理无关。

有人接了手中的使者通帖递上去,两旁的人便窃窃私语,有人甚至大声质问:“九皇子殿下早就死了,这位是哪里来的?”“真不害臊,想功名也不该开九皇子殿下的玩笑。”“王爷怕会下令把这个骗子抓去砍头吧?”

迟慕但沉默不语。赵秋墨早在自己的军队中做好了舆论铺垫,没有人怀疑迟慕的身份,但换到李子鱼从朝廷及各个地方带来的军队就不一样了,所有人早已接受九皇子已死的既成事实。

不久就传来对面李子鱼好听而沉静的声音:“子鱼见过九皇子殿下。事出突然,没有远道迎接,子鱼知错。”

满座讶然。

但白王都承认来使是九皇子殿下,其他人心中虽是不信,却没有再多说的权利,只能上下打量迟慕,暗叹那惊为天人的容貌。迟慕目光幽如一挽青丝泻地,冷冷清清,看得人发怔。但凡男人想他变为女子委身于自己,但凡女子都愿与之亲近,换取一夜爱怜。求之却不能得,自然妒火中烧,不愿意这个人存在。

大堂那边李子鱼的声音又传来:“不知殿下前来,有何要事?”

迟慕道:“请王爷答应与蒙古真术铁部落通商。”以前叫惯了小鱼,后来叫惯了主子,忽然变成分庭抗礼的王爷,多少有些叫不出口,两个字在迟慕喉中卡了片刻,方才艰涩吐出。

李子鱼拍手,有彩裙翠衫丫鬟婢女托着水晶酒壶水果点心,逐一分放在各桌上。李子鱼端起一只酒杯,遥遥向迟慕致意:“塞外琉璃美酒不逊京都,子鱼敬殿下一杯。”

旁边一位陌生的侍卫急忙给迟慕面前放置水晶杯斟酒,斟酒时附在迟慕耳边低声道:“在下是鲲鹏堂的人。王爷问殿下愿不愿意回家。这就准备车马。”

迟慕一惊,抬头正要见李子鱼遥遥举杯,饮下那杯酒,远远的看着自己。迟慕黯然道:“告诉王爷,我支持赵将军。”

侍卫又端着酒壶挺直身子走到大堂那头去给李子鱼斟酒。迟慕看不清李子鱼的表情,只看到李子鱼手中握的酒杯啪的落在桌上,又玩味的端起,修长的手指夹着细长的杯脚,晃啊晃。

酒杯再次被斟满时,侍卫又附在迟慕耳边低语到:“王爷说,知道殿下是被赵将军强迫的。”

迟慕再次摇摇头,斜着眼看周围人,举杯笑得眼底满是醉意,青丝垂下沾湿琥珀色酒:“告诉王爷我不是被强迫的。”

迟慕举杯遥遥致意,声音一瞬间从微醉回复到清醒:“互市之事,王爷如何答复?罪魁祸首真术铁已死,残部已无恶意,令其与聊城通商互换有无,百姓换得皮毛奶肉,蛮人也有丝绸茶叶,岂不是王爷做的利国利民的好事?不要用一杯酒回避这个话题。”

李子鱼摇头微笑,把玩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洒在香木桌上莹莹一片:“赵将军与哈勒之间的战事,为何要子鱼来收场?子鱼这次前来是奉命平叛的,敌人是赵将军和殿下的军队啊?”

到这一步,迟慕只得叹息:“其实,赵将军遣我出使,还另有其事。”

“哦?”李子鱼很有兴趣的扬起眉毛。

“请王爷和我们联手击退哈勒平定草原。蛮寇当头,民不聊生,先合力攘外然后再安内也不迟。”

“那,子鱼岂不是负了王命?这般大事不上报圣上不行。”

迟慕摇头,明雪一样的眸子里映透的是洞悉万物的青衣:“王爷不必担心,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恰巧’出兵,追击一下哈勒前来骚扰的残部罢了?”

李子鱼笑得暧昧,缓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侍卫斟酒:“那如果殿下特地把哈勒的大军赶到子鱼军前,可算是‘前来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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